第十四章红色风暴2
“丁阿姨,我来帮你。”沈小花见妈妈去了后厅,蹲下身来,帮忙收拾残片。她和罗思亲自小同学,青梅竹马,性格相投,都是属于斯文柔软的一类。平日,对于各种集会、运动,他们从不愿意出风头、抢彩头、不参加也不敢反对,随大流,逆来顺从,是被造反派遗忘的一群人。今年,她和罗思亲同时升上了初中,照样跟大姐姐一样,在丁云梅的班上念书。大人们之间的恩怨并没有影响到她纯洁的心灵。在她的心中,非常敬重丁云梅老师。
“思亲哥,谁砸烂了留声机?多可惜呀。”她怜惜地询问罗思亲。“还有谁呀?你哥你姐的杰作呗。”罗思亲没好气地回答。“是我哥?”她疑惑的声调,有点惊讶得变了腔。“就是沈小虎沈小红砸的!”罗思亲气愤地指责。“我去告诉我妈。”她起身要去厨房报告。
“孩子呀,别跟你妈说了。”丁云梅拖住了沈小花,轻声地劝说道。她害怕又引起两家新的矛盾,闹得全院人都不安宁。她息事宁人,自己受了委屈也不想辩解,默默地承受一切苦难。
“太气人了!回头我要跟我大姐讲。”沈小花打抱不平。傍晚时分,完成批斗任务的罗思园得胜地吹着口哨,神情愉悦
地回到了四合院里。罗思园因为在学校批斗有功,得到武征司令表扬和肯定,更主要的是他报了沈家兄妹一箭之仇,心情无比舒畅,嘘着«团结就是力量»的口哨旋律跨进了天井。他张扬地高声呼喊道:“妈!我回来了。”
罗思亲从厢房里冲出来,埋怨道:“哥,你咋才回来?我家被抄了。”
“什么?谁干的呀?”罗思园吃了一惊,愤怒地质问弟弟。“是沈小虎沈小红俩人干的。”罗思亲压低声音用手指指左厢房轻声地告状。
“我日她姥姥的!我去劈了沈家人。”罗思园欲闯进沈家报仇,弟弟拉着他,轻声制止道:“妈不许我告诉你,怕你闯祸。”
“思亲呀,快帮妈端菜来。”后厅厨房传来丁云梅的呼喊声。“哎,来了。”罗思亲拉着哥哥去了后厅,帮助妈妈把饭菜搬弄
到正厅右厢房里开餐。
后厅厨房里,一桌饭菜晾了很久,谷春秀一边整治炊具一边唠叨:“小花呀,你去看看,你哥你姐回来了吗?不上课也这么忙,不知干些甚么?连家也不要了。现在年青人都玩疯了,不食人间烟火了,要是你爸在家,我也省得操这份闲心。”
“妈,哥和姐都不回来吃饭了。”文静乖巧的沈小花报告。“干甚么去了?”谷春秀追问。
“我哥他”沈小花刚要说‘闯祸了’几字,转达罗思亲说过的话,但是,她人小心细,害怕妈妈担心,硬生生地忍住了溜到嘴边要说的话,改口道:“不晓得呀。我那晓得他们整天价无由头的闹腾什么?!瞎忙活吧。”
“不等了,开饭。烦心!人越大心越野,崽大不由娘,女大不留家。”末一句又问小女儿:“你大姐来信吗?”
“妈,没有呢。寄给大姐的信估计才到吧。”向阳大队知青宿舍旁大树下,沈小凤接到了妈妈叫小花代写的
信。信的前面说家里都好,一切平安,不用担心,只是在信的末尾,小花瞒着妈妈告诉了大姐,爸爸关进了“五七”干校的事儿。
陪伴在沈小凤身边的罗思故,看到小凤读完信后忧虑的神色,关心地寻问:“小凤,家里有事?”
“思故哥,我爸关进了‘五七’干校。”沈小凤有些沮丧。“什么时候的事呀?”
“我们上火车的那天。”沈小凤忍不住轻声抽泣起来。她软弱地依靠在罗思故坚实的肩膀上,哭诉说:“我要请假回去一趟,看看我妈。她一个人持家受苦受累,我不放心呀!”
“小凤,是该回家去一趟了。我们都出来好多年了,也不知道家里过得怎么样?”
几天后,四合院里,谷春秀一大早起来,看见天井屋檐上飞来一只花喜鹊在叫,高兴地呼喊:“小虎呀,你姐说今天到家,你和妹妹去火车站接你姐去吧。”
“唉!妈,我姐要回来了?我和妹妹都去接。”
下午,负责接站的沈家弟妹扛着大包小包,前呼后拥,围着大姐回到了四合院,院内一时变得热闹。
“妈,大姐回来了!”沈小虎兴冲冲地挑着两个麻袋跨进院内,高兴地向妈妈报喜。
“小凤呀,你可是回来了,妈想死你了,让妈妈看看。哟,黑了,瘦了,个儿长高了,身子长结实了。”谷春秀扎着围裙从后厨出来欣喜地拉着大女儿上下打瞧。
“妈,您老了,头上长白发了。怪女儿不孝,不能帮您分忧。妈妈劳苦了!”沈小凤看到母亲苍老的容颜,内心酸楚,话语有些哽咽。
“妈,你看!姐带来了好多好吃的。”沈小虎与两个妹妹翻开口袋,拿出不少的土特产。沈小花高兴地翻出一颗红薯递给妈妈,问道:“妈,这是什么东西?”
“傻丫头,这是红薯。妈自小就是吃这东西长大的。这是好东西,充饥养人。小时候,你外公外婆家穷,糊不上口,填不饱肚子,荒年就用它当饭吃。”心细的她接着问:“小凤呀,你在乡下,成年累月吃红薯,没有粮食吃吗?”
“妈呀,你别多操心,我们生活的很好。这是我省下来的粮食。在乡下,没有什么东西可带回家,尽是一些土特产。这不,带回来一些让弟妹们尝个鲜吧。”
“有粮食吃就好。小凤呀,你也知道,自从你爸被打倒后,家里的生活也艰难,粮食定量不够,你弟弟和妹妹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这下子,你带来的东西可是救了急呀。”谷春秀内心感激大女儿体贴家里为妈妈分担忧愁。
“妈,你莫着急。往后,我会托人捎一些新粮回家来的。”
“姐,这两袋是什么呀?”沈小虎虎头虎脑地寻问。他欲动手打开麻袋瞧一下。
“小虎,别动!”沈小凤制止了弟弟的行为。沈小虎疑惑地望一眼大姐,听话的停下手来。在这个少年的心中,他对于大姐是非常敬重的。
“准备开饭了,大家洗手,我们蒸一大锅红薯,好好尝个鲜。”谷春秀高兴地去后面厨房张罗。
沈家几弟妹拎着大包小包东西去正厅左厢房。“小虎,你拿的两袋留下。”
“姐,干吗呀?”
这时,大门口有了动静,走进来丁云梅和两个儿子。丁云梅挎着菜篮,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头微微一惊。眼尖的沈小凤看见了丁云梅,欣喜地上前叫道:“丁老师,你回来了。”
“是小凤呀,多年不见了,阿姨差点认不出了。”丁云梅望到沈小凤,想起了大儿子罗思故,询问道:“你们放假了?”
“丁阿姨,我是请假回来的。思故哥请不了假,还在乡下呢。”成熟的沈小凤听出了丁云梅的话音。
丁云梅感到失望,神情漠然。
“丁阿姨,思故哥人没回来,托我带了封信,还有些东西。”她从军用草绿色挎包里拿出信递给了对方,回头招呼弟弟:“小虎,把东西挑到丁阿姨家去。”
“姐,你尽帮衬着罗家人,早知道是送给他们的,我就不挑了。”沈小虎赌气不动。
“我家不要你瞎帮忙,从那儿搬来的东西退到那儿去。”罗思园同沈小虎杠上了,他气昂昂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右厢房。
“退就退,我还稀罕你罗家,搁在这儿,谁动谁是孬种!”沈小虎气呼呼地摔手去了后厅厨房。
“哎。”沈小凤叹声气,她晓得弟弟倔强,也不好多加斥责,自己欲上前去搬运。
“大姐,让我来吧。”罗思亲不声不响地接过担子,轻声地说:“谢谢大姐。”
听到罗思亲真诚的道谢,沈小凤心里感到一阵热呼。同时,她强烈地感到,沈罗两家的宿怨是一时半刻也难以化解的,她十分怀念四合院过去的好时光。她想,自己与思故的恋情必定要遭受到诸多的磨难。她明天去看望爸爸,当紧得跟父亲说说弟弟的事了,让爸爸想办法送弟弟去参军,免得他陷入动乱之中,迷失了自己,毁掉了人生的前程。
吃晚饭时,沈家一家人尝食了新鲜的蒸红薯。沈小凤跟妈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谷春秀也赞同女儿的想法,“是该给小虎套个笼头了,省得他跑野。”
第二天,沈小凤同弟弟沈小虎一起去看望关押在“五七”农场的父亲。
会客室里,沈大军看到大女儿和儿子前来看望自己,感到非常高兴。他痛爱地询问了他们的情况:“小凤呀,你去的那天,爸爸没能赶上火车去送你,你还责怪爸爸吗?”
在沈小凤的眼里,爸爸苍老了许多。父亲头发蓬松,胡子拉茬,不修边幅,生活的磨难都刻在他额头的绉纹里,但是,父亲的双眼仍然炯炯有神,仿佛能洞悉人的心灵。她动情地说:“爸,不怪你的。我已经长大了,懂得自己照顾自己了,你不用操心我。你要多保重身体呀。”
“小虎呢,高中毕业了,打算干什么去呀?”沈大军转头慈爱地询问茁壮成长的儿子。沈小虎在风里雨里长大,身板结实得像一座铁塔。
“我想参军!”沈小虎闷声闷气地回答。在这个青年人的心中,他向往火热的部队生活,而讨厌像姐姐一样去农村当知青。
“嗯,当兵是好事。报名了吗?”沈大军看着长高了个子的儿子感到欣慰。
“人家不让报名。我同班的同学去了好几个,就是我去不成。”沈小虎闷闷不乐。
“不让你报名?”沈大军疑惑地追问。“街道革委会说你是反革命,我是反革命的崽子,不能当兵。”
沈小虎不知轻重,愤慨不平,心里怨恨爸爸带来的耻辱。沈大军听到儿子的埋怨,脸色渐渐地变得铁青,心中的怒火再
也压不住了:“王八蛋!欺人太甚!老子当年打江山,流血牺牲,他们躲在娘胎里享福,现在,骑在老子的头上作威作福。老子倒成了反革命,可笑!可恶!可恨!!”沈大军怒火中烧,破口大骂,骇得姐弟俩脸颜失色,不敢多言。
“会客室不得高声喧哗!”窗外传来管教恶狠狠的训斥声和警棍的敲击声。
“爸,你别激动,有些事儿从长计议。”沈小凤轻声地规劝道。沈大军忍住了牢骚,双眼痴怔地望着窗外,想着心事:“这国家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看到父亲发威,沈小虎心里害怕,躲得远远的,不敢靠近。沈小凤轻声地跟父亲说:“爸,你消消气吧。小虎高中毕业了,若实在不行,就去我那儿插队,姐弟俩人也好有个照应。我跟他谈了。他说要去北京搞红卫兵串连,新近当上了天地战斗队的司令,死活不肯听我劝说。”
“这逆子!看我”沈大军又来气了,作势扬起手掌,但是,看到躲避开了的儿子,想到都是因为自己影响到了他的前程,内心感到愧疚,遂压下了怒火不吭声了。他想,有什么办法送儿子到部队的大熔炉里去锻炼呢?免得小儿子误入歧途,这是当务之急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