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朱雀桥边驷马归
因为没有备马可以更换,一路走一路歇,晗辛随着焉赉来到龙城已经比平宗晚了两日。
此时龙城的大街小巷、坊里市井里都在疯传着晋王从崔家宅邸内搜出个南朝长公主的消息。焉赉和晗辛二人听了暗暗诧异,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将视线掉转开来。
这一路同行,焉赉对晗辛颇为照应,两人一路谈笑风生,相与甚欢,没想到此刻却面临如此尴尬的处境。晗辛一路无言,静静听着街头巷议,直到跟着焉赉拐入一处僻静的街道旁,才问:“怎么办?”
焉赉安慰她:“你别担心,这里面肯定有误会。你家主人的命都是我们将军救的,还会对她不利不成?你先歇歇,一会儿同我一起去见将军,他定然会给你个交代的。”
他这话说得客气,内容却强硬,听着意思是无论如何晗辛都得见过晋王,由他去发落。只是此时连主人都被关押起来,晋王对她这个侍女又怎会格外开恩?晗辛冷笑连连,道:“你放心,我现在在你手里,跑是无处可跑的,只是如果去见了你家将军,只怕是死是活都说不准。到时候我若还饿着肚子,黄泉路上是要被别的鬼笑话死的。”
焉赉被她说得惭愧起来,讪笑道:“哪里就要死要活的?你放心,不论将军怎么说,我都一定替你向他好好说说。你家主人要真是南朝长公主的话,将军也不会怠慢她,更不会为难你。”
晗辛见说不通,只好耍赖,一拍肚子:“我饿了。先吃点儿东西再去见你家将军好不好?”她的模样楚楚可怜,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纯良地盯着焉赉,令他拒绝的话都到了嘴边,转了几转,终究还是不忍心说出。晗辛看出他的犹豫,继续游说:“你看,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这偌大的龙城,我也只认识你。不过是吃顿饭,略歇歇脚,又跑不了,跑了也无处投奔去,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焉赉实在抵挡不住她哀求的目光,只好点头:“这附近倒是有家店,做的羊汤浓香可口,整个龙城都十分有名。只怕你吃不惯我们北方这口味。”
“吃得惯,吃得惯。”晗辛眉开眼笑,“这两日净吃胡饼喝冷水了,只要是热气腾腾的,我才不嫌弃呢。”
焉赉点了点头:“那好,我带你去,不过……”
“不许绑着我!”晗辛抢在头里把话摊开了说,“我又不是贼,我又跑不了,你要这样羞辱我,我就恨你一辈子!”
焉赉被她把话堵在了口中,想想确实没什么可担心的,也笑了:“我什么时候说要绑你了?你心中莫非认定我就是这样的恶人吗?”
晗辛哼了一声,“之前当然不是。但进了龙城,你看我的眼神就不大对了,像是时时要把我绑起来才算放心的样子。”
焉赉被她戳中心思,只好打死不承认,顾左右而言他:“那家店就在前面兴庆坊中,你跟我来。”
城中骑马惹人注目,两人有默契一样谁都不上马,只是牵着马并肩而行。
晗辛一路低头看脚,周围景物一概看都不看一眼。焉赉观察了片刻,放下心来,问她:“这么说你家主人真是南朝的长公主?如此算来,你是她身边的宫女?我听说连南朝的太后都是她身边的宫女。”
晗辛抬头看了一眼他,神情颇为幽怨:“我家夫人是什么人,还不是你们晋王说了算?他说是就是,不是也是。”
忽听身后有人呼喝哭喊,一队骑士纵马踏着雪泥飞驰过去。焉赉顺手将晗辛胳膊一扯,令她躲过飞骑:“小心点儿。我们龙城骑马的人多,尽量靠边走。”
晗辛冷笑:“是,你们北朝的人都是横着走路,哪里会管别人死活。”
焉赉知道她现在心中羞恼交集,说什么只怕都会被如此夹枪带棒地顶回来,只好长叹一声,什么都不说了。
晗辛却被路上别的事情牵去了注意力。原来那一队骑士身后还绑着二三十个人,老幼妇孺皆有,看模样打扮都是汉人,衣饰虽然简陋,却还算体面,不像是寻常百姓。这些人老的老,小的小,在雪泥地里走得异常艰难,那队骑士犹自不肯放纵,见他们不大跟得上速度,便有人掉转马头回来,手中鞭子在空中啪啪作响,大声呵斥:“走快些!别磨蹭!”
“那是些什么人?”晗辛问着,眼见一个怀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踉跄跌入泥地里,还来不及爬起来,就被从天而降的鞭子狠狠抽在背上,身体一软又跌了回去。
“是崔家的人。”如此残暴连焉赉也看不过眼,看着正在挥鞭抽打妇人的骑士皱眉说,“那些是北苑军。”妇人再无力护持自己的孩子,婴儿跌落在泥水里,哇哇大哭起来。焉赉终于忍无可忍,“你等一下。”他将手中缰绳交到晗辛手中,自己朝着那群人走过去。
北苑军骑士胯下是高大的西域马,马蹄子有碗口那么大,被骑士驱使着,重重在雪地里踱步,溅得雪泥飞起三尺多高,路边行人无一幸免,个个一头一脸的泥污。
晗辛看着焉赉穿过街道走到北苑军骑士马下,伸手牵住马缰一拽,那匹健壮的西域马居然前腿一软跪了下来,马上骑士猝不及防滚落马鞍。晗辛看着那骑士抽出刀跳起来,看见前面走着的北苑军察觉到有人搅局纷纷回过头来,十几匹马将焉赉团团围在了中心。
焉赉冷笑看着其中一个着百夫长软甲的人,说:“小小一个百夫长,六品骑郎,原来就已经可以在龙城如此横行霸道了吗?”
焉赉与楚勒一样,俱为晋王府的都尉,领着朝廷从四品武官的品衔,此时他虽然身着便装,但说话间亮出了自己在晋王府出入勘合的符牌,也已经让那群北苑军乖乖下马团团在他面前拜了下去。
焉赉寒着脸说:“崔家众人是重案要犯,你们不但要将他们锁拿归案,更要保障这一干人等的安全,万一有个闪失,开审之日人犯无法到场,这个责任只怕你们也担不起……”他目光从跪在脚前几个骑士面前掠过,偶一抬头,不禁愣住。
人流穿梭的街道大致有二十丈宽,之前被高头大马上的北苑军挡住了视线,这会儿人都跪下了,才赫然发现街对面,原本该牵着两匹马等着他的晗辛不见了。
焉赉勉强又教训了北苑军几句,扔下他们匆匆过来,只看见自己的坐骑孤零零立在街旁,漆黑的眼睛盯着他,看见主人过来,高兴地喷出一团白气,凑过来用鼻子磨蹭他的脸。
“阿度那,阿度那!”焉赉一边四下里眺望,一边喃喃地问着自己的坐骑,“晗辛和呼延搽哪儿去了?”
马儿纯良的眼神看着他,打了个响鼻,又用力甩了甩头,好看的鬃毛在脖颈后面飞扬,一派英姿飒爽的威风模样,却不可能回答出他的问题来。
焉赉捉住旁边一个贩卖胡饼的小贩,问:“刚才有个女人在这儿,看见去哪儿了吗?”
小贩摇头赶紧指了个方向:“只看见她朝那边去了。”
焉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极目展望,只见人头攒动,街道熙攘,哪里还看得见人。
焉赉并不知道,晗辛并不是第一次来龙城,正如他不知道晗辛并不是随着叶初雪渡江北来的一样。早在四年前,晗辛就受永德长公主的委派,假死去国,悄然北渡。在江北诸国穿梭往来,网络收买人脉,培植羽翼,搜集情报,传递消息。南朝长公主之所以会对北朝官场人事了若指掌,与晗辛这个得力的臂膀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就在焉赉满头大汗在龙城的坊里街道中到处寻找的时候,晗辛已经在白鹭坊一处私宅里梳洗完毕,休整一新。
这里是她三年前置下的宅邸,两进小院,青砖灰瓦,玄色门户,夜色里门前悬着两盏发黄的旧纸灯笼,沉默低调不引人注意。宅子名义上的主人苏氏夫妇本是柔然人,是当年晗辛从柔然可汗手下救出的死囚。从此夫妇二人诚心归附,被晗辛安排在龙城里照看这所宅子,随时等待启用。
晗辛换了一身北朝男子惯着的羊毛绔褶[绔褶:王国维考证,褶是宽袖或窄袖的上衣,绔是大小口膝部绑带子的裤子。],头戴一顶杏色的浑脱[浑脱:是一种尖顶的毡帽。],脚穿翘头小羊皮靴,显得格外娇俏玲珑。
北朝男女之防十分宽松,女人也可以随时上街。只是碍于衣裙累赘,女子出行多着男装。晗辛这些年各处游走,也多数以男装示人,却不必刻意假扮成男人。“阿媪,看这样打扮如何?”她透过镜子打量着自己,一边问在门口侍立的四十岁出头的妇人。在北方,人们管上了年纪的已婚妇人叫媪,前面冠以夫姓。晗辛进了龙城,便也入乡随俗。
苏媪笑着点头:“却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晗辛叹了口气:“难为你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备齐这些。”
“主人这说的什么话,这些都是一直备着的。我们知道你迟早会回来的。”
“别叫我主人啦。”晗辛拉起她的手握了握,“我找到了我的主人,以后你们的主人只能是她。”
苏媪露出关切的神色,说:“我让苏翁出去打探过了,听说那个南朝长公主被关进了宗正寺,由晋王的贺布军看守,只怕不那么容易混进去。”
“放心吧,这点办法我还是有的。”
晗辛说得胸有成竹,令苏媪不由得信服。她也不多问,只是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先吃了饭,等天黑了再去行事吧。”
晗辛点了点头,没有反对。但饭菜端上来却丝毫没有胃口,坐在笼着炭火的屋里,戴着毡帽有些热,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来。晗辛勉强吃了点东西,放下筷子说:“我还是得尽快去,怕迟了会生变。”
苏媪也不敢耽误,忙令丈夫备好车,送晗辛出门。
经过前院的时候,看见焉赉那匹呼延搽正在角落的棚子里吃草料,晗辛少不得交代苏媪要将这匹马关照好:“这可是千里挑一的天都马,阿媪你可要藏好它,不然太惹眼了容易被人发现。”
苏媪连连答应,晗辛这才放心出门。
宗正寺在宫城西墙外,离白鹭坊倒是不远。苏翁赶着牛车走了不过一刻钟便遵照晗辛的吩咐停下来。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倒是还没到宵禁的时刻。晗辛下了车,嘱咐苏翁先回去,不要等她。又叮嘱了几句后,晗辛这才踩着没脚踝的雪泥沿着街道走到拐角处。
拐角后面就是一道坊门,门外站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百无聊赖地用脚尖踢泥水玩。
晗辛叫了一声:“阿寂。”
少年闻声抬头,看见晗辛露出欢悦的神色,连蹦带跳地来到晗辛面前:“晗辛姐姐!”他一边叫着,上下打量了晗辛一遍,突然过去拥住她重重抱了一下,“两年没见了。”
“是啊……”晗辛从他怀里挣出来,踮起脚尖才能摸到他的头顶,“长高了。”
阿寂嘿嘿地笑了笑,猛然想起此行的目的,从怀中掏出一个用帕子包裹的物件双手捧着交给晗辛:“给你,没有任何人见过这个,我自己也没打开过。”
“我信你。”晗辛捏了捏帕子,摸出那物件的形状,放下心来,又问,“你出来的时候没被人跟着吧?”
“没有!”阿寂得意地摇摇头,“这几天主人都不在,府里的人也拉出去一大半,没人留意我的。”
“那就好。”晗辛又踮起脚拍拍他的头,笑道,“你赶紧回去,别叫人察觉了。过两天我会再找你的。”
“好,晗辛姐姐我随时等着你。”
阿寂转身要进坊门,晗辛突然叫住他,“阿寂……”见少年回头,她又有些犹豫,忍了忍终于还是问道,“你家主人,他近来可好?”
阿寂笑了:“每日里弹琴喝茶,我看他好得很。”
晗辛略失神,幽幽叹了口气:“弹琴喝茶……算什么好啊。”
阿寂过来拉住晗辛的手微微摇了摇:“姐姐你放心,他一定还是想念你的。每年中秋,他都要让人弄几只螃蟹、一罐醉虾来,虽说府里人人都不懂吃,他也总是要尝一口。”
晗辛愣了愣,顿足道:“哎呀,他哪儿能吃那些东西呀。你让他还是吃点儿温补的吧。龙城这么冷,也找不到新鲜的虾蟹。真是的,没有人看着便如此胡来。”她说完了才察觉失言,阿寂正笑嘻嘻地盯着她看。晗辛的脸登时红了,摇摇头说:“算了,本也轮不到我来操这个心,你回去小心点儿,别让他知道见过我。”
晗辛嘱咐完,也顾不上水深泥重,一路小跑着走了。
宗正寺专司宗室处置管理。北朝立国近百年,历代皆会有宗室因为犯案被下狱的,没有审定罪名之前,通常都看押在宗正寺。一般来说,即使是犯人,宗室出身的待遇也要优渥些。宗正寺的监牢因此也比其他监牢要干净舒适一些。但所谓干净舒适,也不过是不大潮湿,地上铺着干燥的稻草而已。牢中照样光线昏暗,只有一支火把插在门边的墙壁上,摇曳微弱的火光拉扯着笼罩在监牢里的巨大阴影左右晃动,恍如大厦将倾,不周倾颓一般,将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怖重重压在犯人的心头。
月光从装有铁栅的窗口泻进来,像一道光的瀑布,支撑住这个仿佛随时要倾颓的世界。晗辛走进来,一时竟然无法在晃动的光影中找到叶初雪。只有一丝细细的歌声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里传出来:
阿斡尔山上明月升,
阿斡尔河水弯又长
长生天祝佑的草原上,
骆驼美酒香又甜……
晗辛循声找去,才发现叶初雪裹着一件黑色的裘氅蜷缩在墙边,喃喃地低声唱着歌,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一样,月色下只是小小的一团。
“夫人,夫人……”
歌声停下来,叶初雪抬起头看见扒着铁栅努力往里看的晗辛,露出惊讶的神色来:“到处都是贺布铁卫,你是怎么进来的?”她一边说着,一边扶着墙站起来,刚走了一步,膝盖一软摔倒在地上。
晗辛失声喊道:“夫人小心!”
“嘘——”叶初雪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反倒警告她,“小声点儿,莫惊动了旁人。”她说着,再次站起来,艰难地扶着墙来到铁栅边上,缓缓地靠着铁栅坐下去。这么简单的动作已经让她气喘吁吁不能自已。
“夫人……”晗辛手伸进去,一把握住她的手,却被传来的温度吓了一跳,“怎么这么烫?夫人你发烧了?”
叶初雪这才抬起头来瞧着她轻声地笑:“是吗?难怪好冷。”她说着将身上的裘氅裹紧了些,“你看那个晋王,还赏了我一件这个。”她说话的声音温温软软,丝毫不见平时语气中时时存在的锋芒,倒像是个迷途的孩子,一点点地在回忆家的方向。
“夫人,我要救你出去。”晗辛捉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你得集中精神,好好想想,我怎么才能救你出去。”
“救我出去?”叶初雪感受到掌心传来的力道,从恍惚中略微恢复了些神志,“我现在在……在什么地方?”
“宗正寺。晋王把你关进这里来,他识破了你的身份,并且说是你指使崔晏教唆皇帝谋划了延庆殿之变。”
“延庆殿之变?崔晏?宗正寺?”叶初雪抬头靠在石壁上,石头阴凉的寒意,即使是身上那件裘氅也无法抵挡。也正是凭借着这一丝清凉,让她从高烧的混沌中略微清醒了一些,于是前尘便都被回忆起来了。“不行……”叶初雪疲惫地摇头,“我的头太疼了,我……我不知道……”她眼前仿佛有一条光带,从脚边通向遥远的地方,却始终飘摇不定,无法把握,“你让我再想想。”叶初雪说着,伸手想去揉额角,却发现浑身痛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她从小锦衣玉食,最艰难也不过是奸佞环伺钩心斗角,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兼之之前的伤还没好,又在雪地里冻了许久,此刻身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饶是她一向好强不肯向人示弱,也再无力支撑。
幸亏晗辛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个蜡丸捏碎,将里面红色的药丸递给她:“给,快吃了。”
叶初雪接过去闻了一下,一股辛辣之气直冲鼻尖,顿时令她神志清醒了几分:“这是什么?”
“是他们丁零人用来驱寒的,你吃吧,保证没事儿。”
叶初雪还是犹疑不定,拿着药丸却朝晗辛看去。晗辛无奈地叹口气,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玉葫芦递给她:“给,只许喝一口。”
叶初雪这才笑了出来,拍拍她的手背,就着酒将那枚药丸吞了下去。即使晗辛带来的江北美酒也不能掩盖那股浓烈的辛辣味道。叶初雪皱着脸努力将吐出来的冲动压下去,趁着晗辛没留意又大大喝了一口酒,这才觉得一股暖意从腹中升上来,渐渐蔓延四肢,原本全身无处不在的寒意和每一个关节隐隐的疼痛,随着这暖意的弥漫渐渐淡去。叶初雪额头上微微冒汗,思维渐渐清晰。
“宗正寺?”她努力回想,渐渐忆起事情的来龙去脉,索性就着身下的干草躺下,只将头冲着晗辛那边,懒懒地笑了起来,“是啊,这一招确是巧妙。”
“这简直是无耻,你还叫好?”事涉叶初雪,晗辛无法从容判断。
“晋王毕竟不是皇帝。延庆殿之变皇帝要除掉晋王,真要论起道理来,倒是他欺君犯上。”躺下后思路更加清晰,叶初雪闭上眼,慢条斯理地抽丝剥茧,“崔晏是皇帝和晋王世子的业师,这件事情他是主谋无疑,想来晋王对崔晏也是忌惮已深,正好寻这个机会除去,却又不能以延庆殿主谋的名义论罪。北朝汉官这些年总有不下百人了吧,既要斩除崔晏的羽翼,又不能让崔党利用这件事情煽动汉官引起公愤,还有什么比往他头上栽一个私通南朝的罪名更巧妙的?”叶初雪的意志力在虚弱的身体里慢慢聚拢起来,头脑渐渐清明,“而且这样做,也是个一石二鸟的办法。”
“一石二鸟?”晗辛的思维跟着她的转动,也开始明白,“除了崔晏这只鸟,还有就是……”
“就是我。”叶初雪说这话的时候几乎笑出来,讥讽的神色又回来了,“南朝长公主,多好的砝码。琅琊王想要我的命,罗邂也想要我的命,还有那些边郡守将、军中的将领,有多少人听我的号令,就有多少人把柄在我手里,有了我只怕整个南朝的朝廷都不得不想办法跟他晋王暗通款曲了。更何况,南朝长公主的身份一旦公布出去,不知道会引来多少刺客杀手,我也只有托庇在他晋王的羽翼下才能保全性命。晗辛啊——”她朝晗辛看了一眼,忍不住发出议论,“世人总是以为用阴谋诡计能达到目的,其实真正厉害的是阳谋。”
“阳谋?”晗辛不解地反问。
“就是制造这么个局面,让你无可选择,只能按照他设定好的路去走。”
“他设定的路?”晗辛拧起了眉毛,“那就是死路一条啊。”
“放心,他不会让我死,我还有用。”叶初雪凉薄的语气即使在说到自己的时候也没有稍微改变,“所以要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没有办法利用我。”她讥讽地笑了一下,“他有他的通天道,我有我的陈仓路。”
“夫人有应对之策了?”
叶初雪这才缓缓转动身体,脸向晗辛侧躺着,问:“你还没告诉我,宗正寺这种地方,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目光异常明亮,带着洞悉一切的严厉,令晗辛无法再回避躲藏,只得默默将阿寂交给她的东西递进铁栅里去。
那是一块手帕包着的白玉令牌。叶初雪先去仔细看了看手帕,上面绣着两朵并蒂玉兰花。针脚细密,用色精致,明显是晗辛自己的手艺。她心中已如明镜般清楚,这才去看那块令牌上铭刻的字。
晗辛不由自主咬着下唇,忐忑地看着她的反应。这几年孤身在北方各处游走,她就像是原先附着于大树上的花藤,突然有了自己的主心骨,有了自己的经历和不为人知的隐秘。而此刻,她最大的秘密就握在主人手中,毫无遮掩地袒露在她的眼前。这秘密会招来什么样的反应?暴怒?冷笑?讥讽?还是……
“原来是他。”叶初雪声音中听不出任何的起伏,只是淡淡微笑着,“难怪你一个人比我在龙城布下的所有探子都有用。”
晗辛突然跪倒在地:“奴婢有罪!奴婢辜负了夫人的嘱托。”
叶初雪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并没有因为情爱而丧乱心智,我不如你。”
晗辛抬起头,确定她说这话时神情安宁并没有讥讽的意味,这才放下心来:“有了这个东西,我能在龙城各处行走,也许能救夫人出去。”
叶初雪摇了摇头:“你用过这一次,很快就会被人知道。用它救我出去是不可能的,不过你倒是可以去找一个人来,要救我,只有那人可以。”
晗辛眼睛一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