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杀手神话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桃树林里,一个女子,一个年轻的女子在念着这首诗,边走边念。
唐诗人杜甫笔下的诗境的确非同一般,寥寥几句,世态炎凉之感,跃然纸上,千百年读来,犹自倍感艺人人生的颠沛流离之艰辛。
她轻声朗诵,情凄凄,意切切。听得出她悲伤的哀怨,因为,她念着念着,竟哭了起来,嘤嘤而泣。
嘴里仍不忘念“……又逢君……逢君……君”声音断断续续,愈念愈小,像是雨后屋檐下的雨滴,久之才掉下一滴,闻声像是垂死之人。
突然,她停住脚步,大叫一声:“逢君,你出来呀!怎么不敢出来呀!”然后又静了下来,她的声音忽大忽小,道:“你不出来,为什么……”她未酒而醉,声音有点颤。
周围,静得很,无人应答。
她到了一棵最大最高的桃树下。
她手一抛,黑色的酒坛子“哗啦”的一声,陈年女儿红上品,酒香四溢。
她似乎生气了,更像是受到什么打击。看她的样子,不像,真的不像:
盘着黑色长发,两枚金簪,(当年的女子,未嫁之前是不能盘发的)身披黑色长纱,黑靴子。若不是就着朦胧的灰白色,真难看出她的脸,那是一张十八岁的脸,脸若敷粉,标致极了,匀称的五官却泪迹斑斑,眼泪却挡不住她天生的美,美得动人,美得无可挑剔,这是谁看了都会说真美的一个女子。
她不是站着,也不是坐着,跪着,她选择躺着,平躺了下去,泪光里,天空黑云片片,暮霭苍茫,像一块蘸上几滴墨水的手绢。
时已三更,本来灰白不明的天空,现在却是风起云涌。
黑暗吞噬了这里的一切。
桃树与人,就在一座小山丘顶上。
小山丘,就在江南苏州桃花坞里。
桃花坞,江南水乡上的一朵绯红色彩云,风景格外迷人,虽然离武林中原甚远,却很有名气,对于这个地方,常在江湖上的行走的人都知道。因此常常会有些成功富贾,朝廷宦官,文人学士,绿林好汉之士来这里“捧场”。这个捧场却很有含义,很多人来游玩,经商,消遣,寻仇。
最出名的不是这里的桃花,而是这里“埋”着一个“杀手”,一个大名鼎鼎的“职业杀手”,一个江湖上行走一年间杀了一百多个江湖败类,强盗恶霸,贪官污吏等罪有应得而竟然没有拿到任何酬劳的人。
一个杀手不为钱,不为正义,不为女人,已经很奇怪了,更奇怪的是不让世界上的人知道他的存在。最奇怪的是,杀手没有名字,但是杀手每单事毕后会留下一张纸:刀客·逢君
江湖上的人称作这个杀手,便用这个日本扶桑名字:刀客逢君
刀客逢君是出了名的“不应该”,就是该他出现的时候不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却会变出来。
这是他的坏毛病,岂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一点坏毛病?
现在好了,有人来找他来了。
这个女子口里的“逢君”,就在这棵最高的桃树底下,而今他却不希望有人来找他。
江湖传闻他“死”了,这女子却还是要找他,她不信。她知道,刀客逢君死了,却没有仪式下葬,甚至连尸体也没有,不过是很久没有在江湖行走啦,细细一算,少说也有五年,五年前刀客因为自己的纠缠而失手,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怪了,杀手五年来,埋在底下,应该早就被人忘记啦,怎么还有人来看他呢?可不?这里有人来过!
这个黑衣女子掏出火折子,啪的一声点着。
桃树下的有座坟墓,一个土堆垒成冢,荒草初长。墓牌上面斜挂一张白纸,一行血字:逢君,当何为何?司马琳。下有一只陶瓷杯,杯里盛满红色的鲜血,血已凝,旁还有燃过的香烛。
女子侧头一瞥间,心里徒动:“司马琳,来得比我还早?”她想了片刻,继而又泣,声音也略微大了些。
天很黑,她的眼前一片漆黑。风很冷,她的心更冷。
“你答应过我的,桃花盛开的时候,你会出现的,你不守信用!……不守信用……呜呜呜……”他向着墓牌轻声诉说,说得很慢,很慢,如山间呜咽的泉水。“逢君,你是杀手,你怎么可以认识其他的女人?呜呜……”如此光景,无论是谁见了都会怜悯心疼的,可是坟墓里的人不会动心呵。
她知道,刀客逢君就在坟墓里,他在里面一定可以听到。
墓牌上,无名无姓。书上说:杀手死后,碑上无名无姓,才能天长地久。
一个女子半夜躺在坟墓前,哭哭啼啼,情景凄惨,多半是情人,是不是情人?一目了然。
年轻人嘛,爱情一鸡死一鸡鸣,好正常呀!
然则,事实却不是这样,刀客逢君既然无欲无念,女子夜半来此又有何用?
这是刀客逢君的规矩,他的杀人规矩:有主求他杀人,必须夜半来找他,先是念首诗,然后哭上一阵,道出被杀者的名头,主儿喝醉倒去,杀手现出……
哭了很久,很久,天色微明。
“刀客逢君不会起来了,甚至也不会说话了”这个女子慢慢坐了起来,四周巡视一番。
满山桃树,满眼也是桃树,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桃树。
如今是桃花盛开的季节,这里的桃花却没有开,并不是这里没有春天,这里是江南,春天来得比任何地方都早。硬说桃树是假的,那不可能,满地却是桃花。
敢情是桃树的春天已过,这个女子来得太迟了。真不巧呀。
她取下腰间的布包,抖了开来,慢慢取出一束菊花,一沓纸钱,三柱香,两支蜡烛,还有一把短剑。
点起香,燃起烛,烧了纸钱,也该结束自己啦!
她拿起短剑,拔出黑哨,闭着眼睛,对准胸口刺了下去……
一个人若是生死都已经看破,世界上还有什么令她留恋?
就算是杀手,杀死别人只需要技术与胆量。用自己的手结束自己的生命,岂不是更加需要莫大的勇气与决心。何况,她只是一个女子,年轻美貌的女子?
就在这个紧要关头时候,一片树叶小的东西不远出射来,“叮”的一声响,短剑对半断折。
就着摇曳的烛火,她低头一看,地上一枚铜制钱在打转。
“谁?”直觉告诉她,这个人不让她死。
“谁?出来!”她求死不成,大喊一声。“我知道是你……”她非常的无奈,怅然,失落,悲伤,难过,开始绝望……
树顶上一溜烟消失,悄然无息。
这个女子也知道有人,但是武功不如他,发现了不是谁,当然也无法辨别去向何处?
“小姐——”一声急促尖锐的女子声音,划破整个桃林上空。
噗噗噗……
一匹健马飞驰而来,马蹄落在松软的泥土上,噗噗闷响。
这个人勒紧缰绳,健马仰头嘶鸣,停了下来,轻轻一跳,翻身落地。一看就知道是会武之人。
“小姐——跟我回去,老爷找你好急!”这个人一把就拉住黑影女子小姐的手,她的手冷若冰块。
“小雯,你回去吧,我不回去!”小姐手一缩,收了回去。
小雯是丫鬟,被大小姐这么一说,实在很难为,但是她又得按老爷的吩咐去做。她低着头,说:“小姐,活人都很多,为什么要去求死人?我们回江南逍遥山庄去吧,老爷等你呢!”
“他不是死人!他不是死人!”小姐猛甩头大叫,脸上微露紫色,甚是激动,道:“他没死,没死,死——”她永远不相信这个死人已经死了,这个等了五年的杀手死了。
小雯被主儿一吼,惊呆了。
主儿小姐凶了一阵,转身就走。
片刻,小雯见主儿小姐要走,跟了上去,道:“小姐,让我陪你去”
“停!你先回去!我想静一静”主儿小姐脚步快了些。
小雯很听话,停了下来,望着小姐没入桃林。她是逍遥山庄的丫鬟,怎敢不听话,逍遥山庄是江南第一庄,世代经商,水陆码头,洋行酒铺,生意大的很,庄下人手愈千,可谓是兵强马壮,连丫鬟都配了坐骑,武功了得。这样的庄主大千金小姐说话,丫鬟敢不听?
小雯跳上马,正要往回赶。突然他瞥见桃树不远处躺在一个人,一个白衣人。
她走近一看,一个花季少女,脸色灰白,已无鼻息,左手手腕伤口凝血未结。她立即大叫一声:“小姐——找到了——”
小雯没有见过刀客逢君,她以为这就是他,所以才大声叫。
小姐没有走远,再说没有见到那个人,怎么会走呢?她就在不远处的小河边洗脸,女人嘛,天生爱美,就是要死,也要死得漂漂亮亮的。
现在她听到丫鬟的叫声,找到了?刀客逢君?
这句话就像一支强心针扎在她的心上,她精神顿增,飞了似得来到了小雯身边。
“司马琳!”她一眼就认出这个死去的女子。“司马琳,你比我早来一步,为什么?我本来要叫你一声姐,你要让给我的,以前好吃的好玩的你都让我,这个男人,你为什么不让给我?”
司马琳是小姐的结拜姐妹,中原腹地洛阳的牡丹之“花”,比小姐大一岁,小姐是江南一枝“花”一次姐妹花在元宵夜花街上误遇恶贼强盗,险些送命。幸得杀手刀客逢君路过出手相救,刀客逢君名字也没有留下就走了。数年来两姐妹一直追随这个刀客逢君。
两年后,再次见面,在洛阳的大街上,刀客逢君正在执行任务,被她俩姐妹花纠缠,于是就告诉她们:找最高最大的桃树。然后每个人一张纸条。
第三次,就是现在相会。毫无疑问,那纸条上必定就是注明了今年今日此地相见的。
现在司马琳死了,怎么死的,小姐不去理会,毕竟来说,今天她要找的是刀客逢君。
多年的结拜姐妹,姐妹连心,跟男人相比,竟然如此的贬值,这样的情形,很是让人费解。
很让这个刀客逢君费解。
啪啪啪——
三声掌声渐近,小姐主仆二人望去。
一个和尚慢慢走来,他穿的袈裟很奇怪,颜色很怪,绿色的袈裟,恐怕是天下第一了吧。
更奇怪的事情还有,两个绝世美女,一个丫鬟,一个青衣和尚,天蒙蒙亮时分在偌大一个桃林里见面,谁都无法想得通。
“女施主谢婷婷,你来迟了,你的姐妹司马琳已去了!”和尚弯腰施礼,双眉微闭,表情淡然。
小姐谢婷婷大为不解,她瞪大眼:“是你?是你?”她听出了这个和尚的声音,爽朗圆润的声音,刀客逢君的声音,尽管她只听过他的两句话。“逢君,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施主,你认错人了,贫僧从灵隐寺出门化缘,路过此地……”绿衣和尚始终没有抬头,双掌合十,转身欲走,道:“打扰了……”
“且慢!大师请留步!”丫鬟小雯道。
青衣和尚停了下来。
谢婷婷望着青衣和尚的脸,目不转睛地望着,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是谢婷婷?地上的人是司马琳?”
青衣和尚抬起头,慢慢睁开眼,道:“吾受人之托,来告之一声便去!”他再次施礼“贫僧告辞,就此别过!”他一旋身,如一股劲风掠过,转眼不见。
谢婷婷细细回忆这个和尚的背影,想:“怎么如此像一个人?没错,他就是刀客逢君,错不了!”
“小雯,追!”谢婷婷语出跃上了马背,与此同时,小雯也被她提了上来。
驾!叱马追去……
天色大白,桃花坞里桃花林,桃树枝上冒新叶。
天空中飘起了细雨,细雨如灰。
谢婷婷两人同骑转遍了整个桃林,仍未发现青衣和尚的身影。再次回到坟前,司马琳的尸首就平平正正横摆在墓牌前,上面还盖着一件绿色袈裟,掩盖着半张脸。谢婷婷看的清楚,就是和尚穿过的袈裟,错不了!
如今,却不见了和尚,放眼望去,灰茫茫一片,满地的落花,满目的伤感。谢婷婷心里好失落,明明是刀客逢君,见面却互不相认!那种落寞与悲伦,是局外人士无法体会的。
“人呢?……刀客逢君呢?……”谢婷婷喃喃自语。此刻,止不住两行泪夺眶而出,冷冷的泪水,就如这里的天气一样冰冷。混合着冷冷的雨水,滚落下来,没入黑色的薄纱间。薄纱内的红色棉纱早已被雨水湿透,自上而下,苗条的身段曲线添几分寒意。
好一个“冷”美人坯子!
堂堂一个逍遥山庄千金,什么角色没有见过,什么场面没有听过,如今却是为了一个追寻六年的杀手而失魂落魄,实在是太诡异了。丫鬟小雯见主儿不语不悦,一个箭步将司马琳身上的绿色袈裟揭了起来。
俗话说:狗仗人势。大户人家的丫鬟也不弱,不但武功了得,而且判断力也不差,她就知道袈裟里面有什么秘密。
其实,谢婷婷也知道,如今她正死死盯着绿色袈裟,只是小雯动手比主儿谢婷婷快了一些。这也难怪,丫鬟想拍马屁岂不是常事?
等小雯的手一伸出,就要捻起绿色袈裟时
“慢!”一声叫住。男人的声音,极像是刚才那个和尚叫声:“人死了,还不让她休息么?”
语出,“嗖”又是一枚铜钱射来,打中毫无防备的丫鬟小雯的手腕。
小雯手腕酥麻,绿色袈裟又跌落下去。
她回过头,小姐谢婷婷的速度更快,人已到了声音出处,一棵水桶粗的桃树后。
谢婷婷的步法很快,那丫鬟小雯的目光更快,却没有发现这个说话的人。
这人在树上,跳了下来,如一张纸片飘落下来,落地无声。
却见他年方二十出头三十不到,剑眉凤目,面若冠玉,一脸英气,丰神俊朗。一袭蓝衣,蓝帽,书生装扮,手摇折扇。
谢婷婷见他如此淡定,神情自若,奇怪了?春寒料峭,摇起折扇干什么?她心里十分疑惑:刀客逢君,是你么?
她怕再次见到人,又不承认,先问清楚再说啦。
书生不理不睬,似乎没有听到。轻步走向司马琳的尸体旁。
小雯见主儿谢婷婷的话不起作用,便生气地站了起来,道:“喂!你聋子呀?”她手指一指,前走两步:“我们小姐问你也!”
谢婷婷马上接口:“小雯,不许你这么说他!”
小雯闭口,嘀咕道:“什么人物?架子那么大,不就是一个穷书生吗?还以为是什么三头六臂的神仙呢?”
可不,时值清初1636年间,不主张儒家治世,读书人不被重用是常事。
谁知这个丫鬟小雯一声低微的嘟哝竟然被蓝衣书生听见了,他听了穷书生三字,似乎有点生气,他浓眉一动,大眼瞪起,道:“治世济世,乃是儒家的宗旨哪,你别小看读书人。”
丫鬟读书不多,时间花在习武上去,对于这个蓝衣书生的问题无以应对。她秀脸微红,双眉紧蹙,上牙咬住嘴唇。
谢婷婷见丫鬟被欺,心头一动:居然这个刀客逢君不肯认自己,不妨给他对上几句试试。她送上一句:“儒家当然不错,可是,目下的朝政,学儒显然是自掘坟墓。读书人的风骨,已经不适于现状。趁早改行吧,刀客逢君。”她仍然不忘称呼刀客逢君。
别看这个逍遥山庄千金谢婷婷,不但武艺精通,而且学识广博,对治国之道,见解独特。如此女子,的确为数不多亦。
蓝衣书生反问,将她一军,道:“侠以武犯禁,并非济世之道。我已决定,不用劝说”他说得也很在行,分明是个书生。饱读诗书,抱负远大。
谢婷婷不肯认输,出言反击:“儒以文乱政,终非正道,历史以来,多少读书人沦落街头”
两个女人一台戏,一个小姐一个丫鬟,一文一武,一搭一档,欲让蓝衣书生不好下台。
蓝衣书生不再说话,蹲下身来,望着地上的司马琳,轻扯绿色袈裟,盖住整张脸。再拈起数片桃瓣,洒了下去,动作很慢,很慢,像是送别老朋友一样,然后低声说:“可怜一代红颜,葬身花海”。
这一切,终究没有逃过谢婷婷的眼睛,她有一颗敏锐的眼睛。在喜欢的男人面前,每个女人的眼都很利,如鹰。心也很细,如针。
这个举动令得谢婷婷确信,这个就是刀客逢君,她对着丫鬟小雯使了个眼神。小雯倏忽间从健马雕鞍上拔出短剑一柄,跳了过来。
两个人一左一右夹住蓝衣书生。
小雯怒斥:“穷书生,少买乖。老实说,你是不是我们小姐要找的人?”
蓝衣书生很沉稳,好像无视她们的存在。对动刀子动剑的把戏,他见多了,掏出一把铜钱,洒在地上,转身就走。
的确,这个“书生”很懂事,读书人遇到武夫只会把银子留下,买个全首。这个,谢婷婷也明白。
铜钱落地,谢婷婷立刻想到她寻短见时飞来的那枚铜钱,救自己的人就是他!
“书生且留步!”谢婷婷手一扬,小雯马上追了上去。
蓝衣书生停了下来,轻声念: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
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驰我得闲。
别人笑我忒疯癫,我笑别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一首唐寅的《桃花诗》,足以令得谢婷婷感动的热泪盈眶:刀客逢君的修为,早就更上一层楼啦!
“少废话!”小雯斜剑拦住。
蓝衣书生右手微抬,“嗤”一声折扇打开,朝着斜剑轻轻一点。
“铮”短剑突然断折。
“没有小姐同意,不许走!”小雯马上张开两臂拦住去路,脸色青白不定。
蓝衣书生回过头,道:“谢大小姐,承蒙厚爱,我要走,谁也拦不住我!你是当意的!”
“你可以告诉我吗?昨晚你为什么要救我呢?”谢大小姐问道。
蓝衣书生摘下帽,一条黑辫子垂了下来,说:“我不想你死在我坟前,以免外人说我是凶手!”
谢婷婷认定了他,刀客逢君,她两眼放光,道:“果真是你?刀客逢君,你没死?”那种惊喜,无可比宜,心里的酸,甜,苦,涩,咸五味皆齐。
刀客逢君闪了下身子,避开了前面的小雯,回了一句:“死没死,对你已经没有意义啦!”
“你刚才是和尚,现在是书生,莫非你真的学会了易容术?”谢婷婷要问个究竟。
“你回去吧!”刀客逢君提身掠去,三个起伏,片刻不见。
“小姐,依我看,此绿袈裟里一定有缘故”丫鬟小雯俯身,纤指挑起。
谢婷婷打量四周,道:“刀客逢君奇招甚多,小心点才是”
小雯摸了口袋,搜了衣襟,掰开司马琳攥紧的手,找出一张纸条,上面写道:
桃花坞桃花林,和尚现书生郎,子夜,候雨、数花、觅刀客辛酉年一月十五
谢婷婷愕然:“辛酉年一月十五,不就是昨天元宵吗?”她自贴身衣物内摸出一张纸,与这张一模一样的,同出自五年前刀客逢君之手。她转念暗忖:“司马琳留血书而去,必有原由!”
“追!”人已上马,双腿一夹,箭一般冲了前去。
小雯犹在后面,边跑边喊:“小姐,等等我嘛!”
桃林深处,传来一句:“小雯,回去叫人!”谢婷婷的留言。
临杭,绿竹茫茫,风景幽美,人杰地灵。
逍遥山庄就在这里。
逍遥山庄内,庄主谢天虎正在小厅里踱着步,反手背拳,忧心忡忡,自言自语道:“半个月了,丫头去哪里呢?”谢天虎年过五十,膝下只有谢婷婷一个千金,视如掌上明珠,百般宠爱。如今失踪,哪能教他不急?
片刻,大喊一声:“张管事——”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匆匆走来,低下头,道:“庄主,有什么吩咐?”
“有没有小姐的消息?”谢庄主问道。
“这个……这个……正在寻查中……”张管事支支吾吾。
一会儿。
又一中年男子蓝管事领着通讯处冯护卫冲冲赶来,跪未着地,话一出:“报——庄主,小姐飞鸽传书”
“念来听听”谢庄主谢天虎坐上虎头交椅。
蓝管事一字一顿念:“曹师傅,小姐有难,速搬救兵。小雯,苏州桃花坞”
谢天虎虎眼圆瞪:“桃花坞!马上安排曹教头,带一百精英火速赶往桃花坞,挖地三尺也要将小姐找回来,必须保证她不准伤她丝毫,否则……”他脸色严肃,一双大手将交椅把抓得咯咯响。
“遵命!属下马上操办!”蓝管事,冯护卫接令退下。
谢天虎一张张宽大的脸庞,留下岁月了刻度,也留下了丰富的江湖经验。最有经验的,就是他的一对豹子眼,精光闪闪。他快步穿过后院,来到一间幽静的小室,自言自语道:“这丫头,不找老爹找曹教头?一定遇到高手啦!”
人在江湖,凭得并不是拳头,而是智慧,经验两者权其重。经验老练的谢天虎当然知道女儿此不告而别,为的不可能是山珍海味,珍珠玛瑙,游山玩水等等,一定是去寻找英雄男儿!
至此,刻不容缓,他迅速换上劲装,取下墙上的双钩,走向马厩。
谢天虎跨上一条汗血宝马赤兔红,沿着一条官道飞驰而去。
一会儿,又来一箭快马奔出逍遥山庄,四蹄翻飞,那是通讯冯护卫的千里名骓黑里白。
虽然谢天虎年过五旬,纵是他一身硬骨,而且救女心切,所以速度仍旧相当的快。但是通讯冯护卫架骑的黑里白也不弱,他身强力壮,精通骑术,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有小姐的飞鸽传书,那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可不许耽搁。他叱马扬鞭,抄小道,横渡钱塘江,步步险棋,在湖州乌镇追上谢庄主谢天虎。
他抄了前去,一个“鹞子翻飞”落在谢天虎前面,大呼一声:“庄主——”
“嘞——”谢天虎勒绳急停,赤兔红踢蹄惊嘶。
冯护卫仍未喘气,急叫:“报庄主,小姐飞鸽传书”
谢天虎跳下马,道:“什么意外?”他接过飞鸽传书:爹,女儿葬身于桃花坞桃花客栈,婷婷。
他见字,笔迹娟秀,俨然就是爱女的手笔,气得翘胡子瞪眼:“快回去叫人!”话未完,他又上马疾驰。
桃花坞,依旧细雨斜飞,只是河岸上多了一支骑士,一百多骑劲装黑衣汉子,黑压压的如一条长龙,浩浩荡荡。
其阵势不亚于一支护送国宝的镖队。但看黑衣黑斗笠的装扮,不是官兵,不像是劫匪,极像一个帮派的打手。
且见带头的黑衣探子回马问:“曹教头,前面两条路,一条通往桃花坞的桃树林,一条通往桃花坞的桃花大街。该走哪条?”
黑斗笠遮脸的曹教头扬手止马,道:“往桃树林!”人走江湖,判断准确方可成大事,正如曹教头一样。理由是江南逍遥山庄富得流油,吃得用的应有尽有,小姐绝对不会选择桃花大街的。
带队的曹教头,望了望前面的矮山,大手一挥,道:“走!”他放慢了速度。
蹄声嘚嘚,到了桃花林前面,曹教头跃身下马,道:“搜!任何一个角落也不放过,没有结果决不罢休!”
一百来个装备齐全的汉子跳下了马,蜂拥而入。
桃花林间,众汉子亮出兵刃,嘭嘭当当,砍桃枝,挑石头,劈茅屋……
其势头不亚于强盗进村,吃喝掳掠,随心所欲。
约莫一炷香时间过后。
其中一个黑衣人跳下坐骑,执刀单跪,抱拳施礼,道:“报曹教头,桃林西边找遍了,没有发现小姐的踪影”
曹教头大喝一声:“再搜!没用的东西!”他撩开斗笠下的黑缎,望了望桃树林。忿忿道:“老子就不信这个邪!找到天黑也要找出来!”
黑衣人刚走,又一黑衣青年慌慌张张跑回来,道:“曹教头,我们在小山丘上发现一白衣女子!”这些打手都没有见过真正的逍遥山庄小姐谢婷婷的面貌,当然无法认得是不是谢婷婷。
曹教头大骂:“还等什么?快带我去!”他调转马头,心里大喜。
黑衣青年又道:“她已经死了!”
“啊?”曹教头徒地一震!“什么?死了?”要知道,如果是千金小姐死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曹教头体魄强健,五大三粗,外看像熊,身体却是很灵活。
他一手撑至马背,发力横掠了开去,半空中踢出一脚,又空翻回来,轻捷如燕。
“嘭”的一声,黑衣青年背脊上吃了曹教头一脚,呼噜滚冬瓜般撞在一棵丈开外的桃树下,才止住身子。
而这棵桃树被他一撞,“喳——”一声,碗口粗的树干折断倒了下去。
那黑衣青年口吐鲜血,勉力屈身跪下:“属下该死!”
“饭桶!快带我去,死了也要看!”曹教头索性就将斗笠取了下来,一张满脸横肉的脸,表情肌一跳一抖。好像是就要送上断头台的囚犯。
微雨沸沸扬扬,冷风就如一只魔鬼口哨,吹得土坟上的桃枝哓哓怪叫。
大桃树下,六十多个黑衣人将刀客逢君的草坟围了个里三圈外三圈。因为,坟头前面还躺着一个女子,司马琳。就是这个被误会为庄主千金的女子。
曹教头挤出人逢,快步来到刀客逢君坟前,掀开司马琳身上盖着的绿色袈裟,湿漉漉的黛绿颜色。
“奶奶的,你们都瞎眼了?这个不是小姐!”他指着地上的司马琳,气急败坏地大骂。
骂声吼过,声震桃林,不愧是练家,中气十足,精力充沛。
一时间,这个大桃林,静了下来,静得连微雨落地也听到见。
曹教头见大伙都低下头,再次下令:“搜,连一块砖头也不能放过!再不行就把桃林主人找出来,砍树杀人,我就不信这个邪!”
邪字一出口,他跃身拔刀,对准刀客逢君坟前的木牌砍去。
好狂妄的口气,好狂妄的教头。也不问问桃林的主人,乃是刀客逢君是也。
就在这个时候。
“嗖嗖”两道蓝芒破空而飞,曹教头手腕一软,刀就跌落坟前。
曹教头中招破口大骂:“哪个王八蛋?暗箭伤人?”他提前血淋淋的右手,大喝一声,运气逼出两枚沾满血肉的铜钱。
众下属见状忙围来救护,一时间,一百多号人马,剑拔弩张,气氛相当的紧张。奇怪的是,连一个敌人的影子也没有看到,连一个朋友的影子也没有看到。除了自己人,还是自己人,面面相觑。
曹教头在逍遥山庄名头很大,颇有地位,自持武功高强目空一切。武林中人,面子十分重要,甚至比生命更加重要,如今在众部下面前吃了哑巴亏,却连敌人的脸也没有见到,难免气急攻心,血涌上头,怒道:“弟兄们,给我掘了草坟!”他钢牙大挫,咯咯直响。
众人如苍蝇闻腥一样扑向刀客逢君的坟地。
“放肆!”大呼一声,半空传来。
语出,一式“天女散花”诸多铜钱如雨点般洒向草坟前的黑衣人,蚂蚁一般的黑衣人纷纷倒地,击中头部要害毙命。
一下子十几个部下倒下,曹教头心不痛,眼不眨。他猛吹唿哨,左手拔刀,指向高的桃树,道:“敌人在桃树上!”
众人朝最大的这棵大桃树集中,这才看清楚,顶端上有团灰色如天空很接近的物事,圆圆的,像是个雪球,一动不动。
毕竟是大教头,见多识广,敌人藏身法如此高明,还是被他发现了。
“用弓箭”一个大个子出了主意,大伙随即取下弓弩,弯弓搭箭。曹教头一个眼神,数十支箭疾射过去。
就在瞬间,那个圆形的球状突然撕裂,如鸡蛋一样中间裂开,一个白衣人就闪了出来,飞旋落地,急如闪电,快得令人乍舌。
这个人一下地,二话没说,右手前抛,折扇前飞,如一只圆形的大盘子飞过众弓箭手的脖子下。
届时,数十个黑影人,来不及喊痛,便咽了气。
曹教头见自己带来的一百来人,去了大半,心里大急。
刀客逢君闯荡江湖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名声很广,但是真正见过他的人不多,因为他要杀人的时候,常常会易容,但是他的武器“扇子”刀,几乎无人能及,在江湖无以复加。当然,曹教头也是知道的,他看到一把折扇使得如此稔熟,很容易就猜出是刀客逢君。
是以他的心里畏惧三分,但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毕竟是大教头,多少留点颜面。他立定身子,问道:“请问阁下是刀客逢君先生吗?”他觉得先还是客气点好,等下再来硬得收拾他!
杀手面前,礼貌三分,不愧是江湖人士。
刀客逢君佯装陌生,道:“不是”。江湖险恶,还是提防点好。
曹教头轻声又问:“先生,请问我们小姐……”他停了下,改口续问:“请问有没有看见一个女子,十八岁左右,会点武功……”
刀客逢君见这个如此凶狠的狗腿子,一下子变得很客气。就知道对方来意,准是谢婷婷的家丁打手。
他收好折扇,拾起地上的一段桃枝,心疼无比的样子,放在鼻子前闻了闻,道:“可惜我的桃树,桃树是无辜的,可怜我的桃枝,桃枝的春天还远着呢!”他边走边嗅,接着道:“桃枝会流血,桃枝会流泪,桃枝也会痛!”
曹教头久闻刀客逢君的大名,但是没有想到是这么怪一个人,他左手持刀走了过来,他一走过来,剩余的部下马上就围了过来。
一时间,几十把清一色的兵刃同时指向刀客逢君,刀光印印,比鱼肉还白三分。这么一来,曹教头的胆量又大了起来。道:“别怕他,寡不敌众,给我杀!”
杀字出口,几十把刀剑前捅直刺。
刀客逢君轻轻弹跳而起,两个起伏,到了大桃树下,道:“杀你们这帮小辈简直是侮辱我的刀,还不回去交差?”
曹教头一伙人扑了个空,十分恼火,怒吼:“不识相的混帐东西,交差,就是要抓你回去交差!”他再次率人追了过去。
逍遥帮的一贯手法,就是以多欺少。如今这次出马,小姐没有找到,反倒大半兄弟命送黄泉。是以曹教头左手挚刀,一样厉害,一记“毒蛇伸舌”直击刀客逢君胸口。
刀客逢君侧身躲过,众部下刀也不慢,七八柄家伙不同方位及时攻到,不让刀客逢君有机躲避。刀幕密绵,剑网劲罩,方位与角度相当精准,弹跳,翻滚,屈腰,矫捷似猿,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手下,三四一十二个人从上下左右前后双侧共八个方向突袭,相当干脆利索。
据曹教头所料,刀客逢君是难逃此招。
见一帮黑衣人阴魂不散较为难缠,刀客逢君急速旋身折扇划过对方刀剑末梢,“叮叮叮”一阵脆响,一伙黑衣人刀剑尽失。
没有刀刃,徒手肉搏,曹教头扔掉刀柄,从腰间抽出一条黑色的皮鞭,大喝一声:“摆鞭魂阵!”他这个自创的鞭魂大阵在江湖上罕逢敌手,逍遥山庄曾经就是靠这个阵势,拿下许多小帮派,成为江南第一庄的。鞭魂大阵,主要就是讲究以鞭护体,众鞭掩护,人移错位,虚实结合,布阵人可多可少,自由灵活,呈八卦状摆布,剩余的人则在后面助威,并待敌人欲逃或者是有人亡破阵时,及时补上。
待曹教头一声令下,众下属马上“嗖嗖”抽鞭而出,长长的皮鞭,全由毒蛇筋嵌软银丝交织而成,鞭尾配上蘸毒枪头,据说剧毒能在三秒内毒死一头大象。
三八二十四个黑衣人,八卦蜘蛛网点排开,各就各位,挥鞭啪啪响,鞭梢似游龙,吞云吐雾,乌光闪烁绞缠,万蛇腾跃,瞅瞅扑噬。
刀客逢君左闪右躲,折扇护身,稍有闪失便被刺个马蜂窝。他瞧准一个空隙,猫腰斜身,遁地滚走。
鞭魂大阵阵头上的追魂头曹教头见状,势在必杀敌人,倏然间一丈长鞭脱手而飞,左手腰间一抓,伸向刀客逢君。
长鞭毒梢腾空飞来,三枚追命钉从曹教头手底射来。
刀客逢君右方一折,避开鞭毒与毒钉,“笃笃笃笃”四声脆响,全落在大桃树干。
曹教头绝招使尽,铁青着脸,使得黑胡茬子更加惧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啦,怒叱:“杀他个祖宗十八代!”
言毕,二十几个人如燕子般飞了过去。阵势大乱,长鞭远攻抽打,短鞭卷梢进攻砸戳。
刀客郎君不是恋战之人,如今他拧身一跃,跳上树顶。低头来一记“天降神兵”数十枚铜钱泻下,宛如急瀑狂溅。
铜钱长了眼,没入黑衣人喉间,一招致命,连惨叫声也不得,这就是杀手要的效果。
曹教头离得甚远,侥幸捡回条狗命,仓皇而逃。
桃花坞河岸,一个黑影飞驰而来。
驾,驾,驾……
近看是一匹快马,赤兔红,上面的谢天虎勒马见曹教头独身而回。怒道:“为什么你一个人回来?人呢?”这个‘人呢?’指的是小姐,而不是那些属下打手。
曹教头神情沮丧,哭着脸,道:“下属全亡,小姐下落不明。”那么大块头一个人,这个落魄模样,实在是太丑了。
“你还有脸回来?”谢天虎训道,他听见小姐下落不明,本来还是带点怀疑的,现在就更加相信飞鸽传书的真实。
曹教头弱弱道:“我想回去告诉你,对手实在太厉害啦!”他说着说着发起抖来。
谢天虎手一挥,手上多了一副双钩,疾速划下。
曹教头“啊——”的一声惨叫,向阎王报到去了,到阴曹地府做教头啦。
此为逍遥山庄的家规:不在战场谈失败,要在酒席庆成功。(不成功,便成仁)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乃是武林常事。谢婷婷的师傅曹教头就这么一命呜呼哀哉。
桃花坞河岸。
微风细雨,垂柳飘。
梨花薄雾,绿水游。
谢天虎江湖老练,知道前面是山丘桃花林,众多手下的丧命之处,而不去讨回公道,选择右边一条管道前去,赶往桃花大街桃花客栈,见到女儿是正题。
——这也难怪,自己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刚好踏入雨季少女门槛却又传来死讯。却偏偏这个女儿又在江南出了差错,能不叫他心急?
赤兔红铁蹄踏在青石板官道上,铮铮直响。
临近集市,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多,见有快马弛来,急急避让,相顾论道:“可莫是官爷来了?”
“嘘,小声点。惹毛了官爷可是掉脑袋瓜子哦”
桃花大街,就在桃花林的东面五里处,虽然天气不佳,街上的行人仍然甚多,打伞,赶集的,吆喝赶驴的,南北小吃的,最多的就是光顾烟花柳巷,秦楼赌馆的。雨中行人多半是游客,不乏商贾,名士,墨客文人。
桃花客栈,老字号客栈,相传始建于明万历年间,如今有两家,一家在南边大街为一店,较小较旧,酿酒技术远近有名,酿出的佳酿,甘醇香洌,让人不肯停杯,由掌柜桃园,带着儿子桃子打理;另一家在北边大街为二店,颇新颇宽。客房相当的舒适,配有温泉,桃花浴,还有歌伎舞乐,掌柜是桃园的儿女桃花红,手下伙计百来个,编了号,但不是连锁经营。因为桃园,桃子与桃花红没有来往,据说是因为桃花红不想成家而闹翻了。
就这样,两家桃花客栈各有特色,经营门路各有千秋,各有客源,基本上就垄断了桃花大街的旅宿生意。
谢天虎骑着赤兔红在桃花大街上,横冲直闯。踢飞了小贩担子,踏倒路人提篮,撞上了游人马车,那也是应该。众人敢怒不敢言,唯恐赤兔马上的谢天虎背上的两把雪亮的双钩,钩柄把上虎头像,正是谢天虎本人的标志。谁人不知道江南天绝双钩的武林称号响当当的谢天虎呢?着那红色如意劲装,外罩红色对襟卦,赤兔红宝马却是江南逍遥山庄的主儿谢天虎,一个可以在江南任何一条街上横冲直闯的人物。
黄昏时分,视线不是很好,他的速度太快,桃花客栈一店的招牌旗布太小。他居然冲过了头,他不住大喝道:“让开!让开!”支开路人。
突然一匹健马,马上一个女子,在前面横街冲出,速度很快,马上的人大叫:“老爷——”她好像认得这个谢天虎庄主。
谢天虎停住了马,道:“小雯,小姐呢?”
“小姐……小姐……”她回答不上来,健马上的人也勒紧缰绳,原来是小雯,如今她在桃花大街上找寻了许久,却没有小姐的音讯。现在见到庄主老爷,她难免心虚害怕,忐忑不安道:“小姐……不见了!”
“哪里不见的?”谢天虎追问。
小雯神情惶恐,认真地说:“在桃花林见了那个和尚,书生,刀客逢君后就不见了”她一情急,就忘了说刀客,和尚,书生是同一个人。
谢天虎一怔:“杀手刀客逢君也在桃花林?和尚,书生?他们几个人杀死了小姐吗?”他对于刀客逢君是知道,对于和尚书生不了解。如今还以为是他们三个人杀死了小姐谢婷婷呢?
“不,是个书生,叫刀客逢君的人把小姐气走的!”小雯补充解释道。
谢天虎霎时变了脸色,道“好个刀客逢君,居然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他转过头,对着小雯道:“马上给我传书,叫逍遥二杀手来这里!”
谢天虎驾马沿街北上,街头三岔路口上,一个大客栈屋檐上面一面大旗,酒旗吹得腊腊响。黄色酒旗上,一朵粉色桃花十分夺目,下面一个黑字“酒”。大旗下面一块匾:桃花客栈二店。屋檐下一排红色灯笼被风吹的左摇右摆。
谢天虎跳下马,望了望这个两层楼的大客栈。灰暗的天色里,相当的大气,他料定,自己的女儿就在这里!
一个小二迎了出来,毛巾甩上肩膀,道:“大爷,喝酒、住店里面请!”他牵着赤兔红绕向屋后。
桃花客栈大厅里,烛光影耀,宾客如云,十多个伙计小鸟一样飞来飞去。等谢天虎走进去,竟然虚无坐席。
他没有走向坐席,而是走近柜台,道:“掌柜的,我是——”
未等他说完名头。
“喂喂……喂……”大柜台下冒出一个头,一个女孩子的头,十一二岁,稚气未退的声音打断了谢天虎的话,道:“客官,我呢,第一不是掌柜,第二呢,你吃饭也好,住店也罢,无须报名。住店很简单,有银子就行。”这个是掌柜的女儿,但是对外却是掌柜的小妹妹。在客栈里长大的小孩子对银子相当的敏感。
本来,谢天虎想说出自己的江湖名号,来试问桃花客栈里面有关女儿谢婷婷的下落的。如今却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将自己的话硬生生咽回去啦。
“啪”的一掌击在柜台上,道:“银子,我有的是,住店我没有兴趣,吃饭我更不想。我——”他也用这个腔调反击,刚想表明来意。
“客官,莫生气!别跟小孩子过不去!”又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在柜台后面的走出一个人,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她瓜子脸,眉目如画,不施粉黛却有美艳高贵的风华,碎花红裙碎步而来,黑发髻上的一朵桃花斜插,令得谢天虎另眼相看,道:“原来你就是桃花客栈掌柜,桃花红?”
这个女子笑意嫣然,三条细细的眼角笑纹也似乎笑了,道:“正是小女子,请问客官有何要求,但说!”这个桃花红掌柜一来,那个小女孩马上走开了。
桃花红是桃花客栈的掌柜,年过三十,仍是单身,特殊的单身,就是那种没有结婚就有了女儿的单身。靠的是祖上家业桃花客栈,再加她的名字好听,为人相当的“豪气”,特别的“豪气”,所以生意很不错。她的名声也大,只是在苏州城内大,大不出城区罢了。许多住店的客人,都是慕名而来,她的美貌也是出了名的,这会让很多男子打主意哦。
谢天虎打量了下四周,自怀里摸出一包银锭,放在柜台上,道:“我有要事相求”。
毕竟姜还是老的辣,他是商人,不是杀手,通常不会轻易露武功的,再说如今看桃花客栈如此大,难免会有各路高手出没,自己的女儿在这里出事,如果一来硬的,是死是活还未定数。他心里一番权衡轻重,还是选择以钱问路。
“呵呵,客官真是搞笑,来我这店的人都有事相求!”桃花红轻轻地伸出纤细的玉指,搁了下银子。“钱呀,真是好东西!”
谈话间,谢天虎眼睛一闪,纵横江湖三十载,当然会其意,道:“再加一百两!”他伸出一根手指。他是志在必得。
桃花红真是懂得做生意,未谈正事先抬价,就在谢天虎的眼睛一闪的瞬间,她就能明白对方有要紧的事情要问。那时候物贱银贵,一两纹银相当于今天(2011年)的300元。
听到再加一百两,桃花红便问:“客官莫非是逍遥山庄的谢庄主?”
“正是!”谢天虎答道:“我有要事问你”
“谢庄主,请跟我来!”桃花红呵呵笑颜更甚,极似盛开的桃花,她掌灯转向后院。
后院虽小,却安静了许多,桃花红推开一个廊厅,是个小客厅,两人坐下对视。
小客厅,一个中年汉子,一个未婚女子,一盏清烛摆桌上。
两条影子,斜上墙;空气有点滞,时间有点慢。
若不说话,则会让人生疑。
“什么事?谢庄主!”桃花红问道。
谢天虎心里很急,他不是来消遣快活的,是来找人的。
“我女儿谢婷婷飞鸽传书,她在桃花客栈,帮我找出来!”谢天虎直接问正事,免说人是死是活。
桃花红笑了笑,道:“钱呀,真不是好东西!我收了你的钱,却要我找人,要是找女人玩玩,倒不是问题,要是找你自己的女儿。我可没有那个本事!”她终究是生意老手,谈判的技术也一流,她回答的很圆滑,避开话锋,转了话题。
“啪”的一掌拍在木桌子上,烛光火焰抖了抖,险些熄灭。谢天虎去了钱,事不成,好像是白白送钱来的人一样,像是被猴子耍了,心里不悦,怒道:“桃花红,我告诉你,你不把我女儿交出来,我一把火烧了你的桃花客栈!”
此语一出,要是其他人,早已吓得尿裤子啦,要知道谢天虎这个人说得到做得到,可这个桃花红,却是个吃软不吃硬的女人。毕竟是三十多岁的女人啦,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见过,她可不是吓大的。
她还是嘿嘿赔着笑,笑得很浅很浅,真的是赔钱的赔笑。道:“谢庄主,请息怒,我这里客房八十多间,茶桌酒桌六十多张,你要找的人,脸上可没有写谢婷婷哦!”
“废话!我看你是存心隐瞒真相,我的女儿就在你的客栈里出事,你休想赖账!”谢天虎换了脸色,不再啰嗦,声音又急又重。
他这话也说得够野蛮的,简直是强词夺理。还好是桃花红,要是别人真难接受。
“请您小声点,保持风度!谢大庄主。”桃花红伸出兰花指,勾开眼角一缕长发。
谢天虎虎眼圆瞪,浓眉高竖,道:“你交还是不交?”他立刻站起来。
桃花红相当的镇定,停下了笑意,道:“谢大庄主,请先喝一杯本家祖传的陈年佳酿,再尝尝桃花坞的特产芊茨糕莲子点,我马上去问!”她起身轻拍两声小掌。
外面一个小二跑了过来,隔着门窗,道:“请问小姐有什么吩咐?”桃花红在这里是向来以小姐相称,她的女儿即很保密,对外称作是她的妹妹。
“替我好好招待这位客官!备好酒好菜,上等客房!”她的好好两个字说的有点高音,桃花红轻推门而出。
约莫一盏茶过后,天色昏暗,暮色苍茫。
谢天虎远途奔波,实在饥渴交加。来一杯陈年佳酿,多少驱散心里的寒意与忧愁,对这些小吃却是食不知味。
陈年佳酿,不愧是好酒,够纯够香,清澈顺口,如五六岁的女孩,相当的纯。
谢天虎喝了一杯,又是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