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三章 考场里出事了

书名:九宗罪案本章字数:4306

  

  今天教师办公室里难得热闹,九张桌子七八个人快把一间房子撑破了。桌上地上也难得干净了一回,让人看了顺眼。早早的桌子在最前面。当初搬进来时同事们飞跑着抢占好地方,等他们抢完了,剩下这块就是他的。人啊有时候一穷什么毛病就都出来了。人要发毛病也要发在值得的地方才是啊。难怪章早要另找槽子另找食了。

  办公室里,年轻的小鲁老师正在发表高见,说学校的行政人员就相当于工厂的“科室干部”,而教师就相当于车间的“操作工人”,科室干部好比鞭子,我们操作工人就好比是牛,是牛就要完成一定的工作量另一个说,我们学校人力资源管理处和教务处最精了,一个拚命抓权一个拼命抓钱,订什么工作量来卡老师,他们那帮“8934部队”谁又给他们订工作量了?就说监考吧,我们教师一场2元,他们教务处8元10元,谁定的嘛。小鲁接着说,我们当老师的,“教学工作量”就好比是“打长工”,“其他工作安排”好比是“打短工”。不服从?你敢吗?扣工资是轻的,最厉害的一招是不聘用你,取消你的教师资格,谁敢不服从。我们当老师的也太老实太胆小了,比那些没文化的工人还要听话,那些工人还敢到市政府门口去请愿呢。另一个说,所以“聘用制”真是太厉害了:上级聘用下级,小鱼聘用小虾,谁不听话谁就得准备去失业。所以啊现在无论在哪里啊都先要学会无条件服从,这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啦!大家笑了一阵。

  早早一份卷子没改完,门口就有人叫,说“鱼头”让他去一下。章早老大不情愿,心想他架子倒大咧什么话不好到这儿来说,但还是立刻放下笔出去了。

  “鱼头”是系里新上任的副主任,刚刚尝到一点权力的甜头,事情总是特别多,显得特别忙的样子,当然也特别需要部下的尊重。那就最后尊重你一回吧,章早心里说。

  主任办公室里只有“鱼头”一个人。“鱼头”坐在那儿的样子越来越像个“鱼头”了。他问章早那门课卷子改出来没有,那个叫怀才的学生考得怎么样。他一问这话,章早就有数了,这是“考”我来了!章早嘴里说:我看看我看看。

  鱼头又问了其他几个学生的考试情况,就像大首长来到地震灾区亲切关怀受灾群众,章早心里厌恶,嘴上却说好,我看看我看看。

  办公室里,小鲁还在宣讲他的“工厂论”,说学校也是一座工厂,所不同的是,学校只管生产,不管销售,再次的产品也能出厂,也有人包收不误--这种大好事上哪儿去找?奇怪的是,我们这个工厂却越办越穷,全市七所高校,就我们的收入最低,工作量却最高。

  试卷名义上是密封的,但装订线是用棉线缝的,有些空档,用圆珠笔什么的伸进去抻一抻有时就能看见里面学生的学号、姓名。章早抻了半天抻着了那个姓怀的,一看卷面,大部分空着没做,知道没戏,改下来更叫人哭笑不得:撑死了8分。可算创了这门课的一项校纪录。都说现在的学生一届不如一届,但也不能差这么多啊。

  章早手上还有好几张条子,优先批阅了几份,竟没有一个过40分的。每年一到期末,学校的各色人等就开始活跃起来,到处找任课教师说情写条子,校园简直成了一个庞大的期货交易市场。

  章早将红圆珠笔一摔,不想批了。

  旁边一个老师抬头看看他,问,章早老师怎么了,闷闷不乐的。

  章早苦笑一声,说,改到现在没一个及格的。

  他说,管他呢,你都要走了,给他们个满堂红才好呢!

  章早忍不住说了句气话,照我的标准,这个班至少有一半人该退学回家。

  一个女教师尖声叫起来,说,噢!章早,你调走了,就不管我们了!学生都回家了,剩下我们这些当老师的吃什么饭?

  大家笑了一阵。女教师又说,算了吧,我们电大每年招生都招不到人,化工专业更没人报,说有毒性,那个班的学生都是填“服从分配”的差生,还有一半是没达分数线的自费生──按我的标准,他们都没资格进校。所以,在这里还谈什么标准?

  她说,在我们电大还谈什么标准?

  小鲁不服气,说,学校不是刚定了标准吗,三门同时不及格劝其退学。我们一起给他来个不及格,看他退不退。

  章早笑道,怎么,小鲁,你想发动政变吗?到时候学校可不说学生学不好,而说你老师没教好,他们整起老师来可是一套一套的,你不怕?

  小鲁说,怕他个鸟,人一多,他法不责众。

  他不会抓住你这个领头的?章早说,就怕法院没开庭,早就有人主动把你供出来了。

  小鲁感叹道:我们当教师的心太不齐了。我死定了!……

  大家又笑一阵。

  老师们说归说笑归笑,手里没忘了弄假材料,嘴巴闲下来还要背一通《教师法》《教师职责》《校风教风》之类,好随时准备接受考查团的考查。毕竟是大学教师,不至于发一通牢骚就把觉悟发没了。校长说了,这次谁砸我的牌子,我就砸谁的饭碗。这年头饭碗这么紧张谁不要啊?

  正说着,就有考察团的人走进门来了。章早正在埋头改卷没注意,办公室的其他老师都看见了,都对检查团露出了紧张的笑容。这时候第一张桌子的弊病就显示出来了,它总是引起外人的第一个注意。检查团的人也不想多走路,就在章早的桌前停下来,考了他几个问题。

  问:贵校的教风是什么?

  答:教风?尚可。

  问:贵校的学风是什么?

  答:学风?很差劲的。

  办公室的老师实在忍不住,一齐作喷饭状哄笑起来。考查人员忍住笑,在本本上认真记下了我们主人公的大名:章早。

  其他老师忙帮着解释。小鲁说,这几天章早老师在下面县里忙着巡考,刚回来。

  一个女老师说,这几天章早老师家里有特殊情况,遭水灾,淹得一塌糊涂。她用手在自己的裆部比划了一下,示意水淹的深度。

  检查者就问,什么时候淹的,损失有多大,校领导有没有去看,现在是怎么解决的。

  章早看看观察员,又看看周围的老师,眼圈就有些红了,说,你们是第一个问我受灾情况的领导,我谢谢你们。但我不想说这些事。说了也没用。对不起。说着头一低走了。

  就在这时候,考场里出了事。

  当时考查团成员在考场里巡视,巡到小娅那个教室时,正好“视”到最后面一个叫怀才的男生从地上捡起个小纸团并展了开来,检查员就笔直地朝他走过去,怀才见势不妙,忙主动站起来将那张纸条交给了检查员,说:不知哪个同学丢的,给我发现了。检查员展开纸条看的时候,章早也到了,那纸条上密密麻麻全是详细答案。

  章早一边往考场记录本上写情况,一边轻声对小娅说,你把他考卷收上来。

  小娅先不作声,后来说,让我去收?

  两个考查巡视员就站在旁边“视”着他们。

  章早冲她笑了笑(他就喜欢小娅这种温温柔柔的样子,不想干的事情也不直说,最多用个疑问句),说,我考验考验你呢。

  章早只好自己往怀才那儿走,去亲自没收他的卷子。心想反正我要走了,怕你个球。再说是人家检查团抓住的,人家打鱼我拎鱼篓儿,恨我也没道理。不料怀才当场就和他蹦了起来,不让他收卷儿(看来这不是一条普通的鱼,而是一条能伤人的大鲨鱼。章早再一次低估了他的能量)。

  凭什么收我的卷?怀才站起来大声质问:我发现有人丢字团主动揭发报告,这也算作弊?你们偷牛的不抓倒来抓拔桩的,是什么用心?以后谁还敢见义勇为、与坏人坏事作斗争?

  他这一吵,考场轰一声就乱了,那些学生们,围魏救赵、浑水摸鱼、趁火打劫,三十六计差不多全使上了。章早、小娅忙撇开怀才,兵分两路在教室里好一阵“镇压”,才算将局面稳住。

  两人都出了身大汗,早视见小娅水锈红的真丝圆领衫后背湿漉漉地贴在肉上,都透明了,一阵阵热乎乎的香气袭过来,挺诱人的。再看门口,那两个检查员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

  章早给小娅使眼色,两人慢慢退到教室门口,轻轻地商量对策。章早手上的折扇很体贴地在她身上扇着风,小娅也觉到了,脸红得像个熟苹果,细巧的鼻头上直往外冒细汗。

  听说这个怀才还是学生会的干部?小娅轻声问他,也想提醒他。

  章早一耸肩,说:系学生会的主席呢!现在越是干部成绩越差,谈恋爱都谈疯了。好像他和“鱼头”的关系蛮好的。

  你怎么知道?

  凭感觉呗。“鱼头”没有找过你为他开绿灯?

  小娅低下头不作声了。半天说,怪不得他这么凶。

  章早笑道,现在是这个行情,做贼的比捉贼的凶,欠债的比要债的凶。

  最后商定,现在也别收他卷子了,等考试结束后汇报领导让头儿去决定吧。

  小娅有点沮丧:我一直蛮注意的,没看见有人丢纸团嘛,她说,怎么正好检查员头伸进来的时候出问题呢?这下出丑了,“鱼头”又要说废话了。

  早早安慰她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他想作弊你有什么办法,拦都拦不住。再说这个破学校出点丑也好,趁上面来考察团,有病早点暴露、早点动手术的好。

  你要走了,当然这么说,小娅嗔他一眼,你就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动手术有什么好,动来动去还不是老百姓挨刀子?能伤当官的一根毫毛?

  那怎么办,章早半开玩笑地,要不等我调到银行,想办法把你也调过去?

  呸,小娅脸倏地红了,说,讨厌。骗人。

  真的……

  章早正想趁机表决心,不料隔壁考场又起了一阵乱,说是一个学生热昏在里面了,监考老师正招呼两个学生把他往医务室抬。

  说不定这又是学生的三十六计。章早咕了一句。

  小娅亲昵地瞪他一眼,说,你这个人怎么一点同情心没有。你看这教室里多热,又没有电吹风,连我都吃不消了。

  我是说“说不定”嘛,早早咕噜说,在这个学校我遇见的多了,真真假假的,谁搞得清,有点同情心也给磨光了。

  两人正说着,自己的考场里又忽然起了一阵骚动,两人忙进去兵分两路巡逻一通,将其吓了回去。然后他们再次回到教室门口,早早抬腕看看表,悄悄告诉小娅说:

  还有七分钟了。

  谢天谢地。小娅做了个祈祷的手势,冲着章早嫣然一笑。

  有的考场已有提前交卷的学生陆续走出来,走廊里的男生女生你等我我等你,成双成对、勾肩搭背地在他们眼皮底下逶迤而去

  早早胳膊底下夹着一包试卷走进系主任办公室,见“鱼头”一个人坐在里面,就找他汇报刚才考场上学生作弊的事。

  章早刚说了没两句,突然就给身后的一个声音打断了──原来怀才也跟在他屁股后面了,看上去他比章早还激动、还义正辞严:

  今天当着领导的面,一定要把事情弄弄清楚!我是学生干部,应该带头向坏人坏事作斗争,我主动揭发别人的作弊行为,不仅没受到表扬,反而受到章早老师的误解……

  章早说,我对你有什么成见?又不是我抓你的,是上面考查团的人抓你的,不见得考查团的人对你也有成见?你说你看见别人抛纸条,第一你不应该去拾,你可以报告监考老师去处理,第二你更不应该把纸团打开

  哪个打开了?我根本没有打开!我拾起来就交给观察团的人了,很多人都可以为我作证!

  下午快下班时,系书记将章早从办公室里叫出来,告诉他,学校有关领导准备去他家里看望一下,有辆车子去的,让他下班带领导一起去。

  章早说,这两天水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别看了,今天又没有下雨,等下雨水淹起来再看吧。

  总书记说,送温暖,已经安排好了。

  章早说,怎么早不送迟不送,检查团一来就送。

  书记笑了笑,说,送总比不送好嘛。

  章早说,不想送就别送,省得虚情假意的,叫人恶心。

  书记笑笑,说,这下你好了,跳出苦海了,从糠箩跳到米箩里去了,我们在这儿受罪还不知受到哪一天呐。

  章早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别拿我们穷人开心。

  书记说,要我帮忙尽管说一声。

  章早说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