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独孤侍雪?姜一枫心中默默念了两遍,猛然想起田重华曾经言道,他的五师伯名字便叫做独孤侍雪。
姜一枫又抬头细细看了看。这女子无论怎么看,年龄也不过三十来岁,与田重华年龄不相上下,怎么可能是田重华的师伯?
那女子见他面露怀疑之色,也不言语,伸手从背后抽出一柄长剑,浑如水晶铸成,晶莹剔透,不细看完全不能看出剑的轮廓。姜一枫适才只见到她背后有一把纸伞,未曾发现她背后有剑,想来此剑藏于伞柄之中。
女子衣袖轻挥,顿时一树桃花纷纷飘落。她立于花雨之中,将剑身快如闪电般伸出,又迅速缩回,平平端在胸前。姜一枫看那剑时,只见剑身上面均匀的躺了五片花瓣和一个花蕊。
姜一枫自信若是要接连刺中五片花瓣和一个花蕊,应能做到,但是要如她这般剑身伸缩之间,让五片花瓣和一个花蕊均匀躺在剑身之上,速度又是极快,却是万难做到。他这才不由得不信,叉手道:“晚辈姜一枫,见过独孤前辈。”
孤独侍雪笑笑,道:“还算你有些眼力。”她随手将剑轻轻一震,那五片花瓣和一个花蕊重又飞上枝头,合成了一朵桃花,宛如从枝头生出的一般无二。
这一手武功比之方才所示,难度又不知高了多少,姜一枫看的敬佩不已,这才知道自己那点微末武功,比之前辈高人其相差不可以道里计。
姜一枫重又叉手道:“前辈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见教?”
独孤侍雪将剑插回伞中,笑道:“不是到访,只是正好路过,见你练功不得其法,忍不住便笑了一声。”
姜一枫不由脸红,道:“晚辈武功低微,让前辈见笑了。”
独孤侍雪歪头看了他两眼,道:“你这小子还算有礼貌。罢了,我今日心情好,便指点你一二。你练武功,刚而不柔,直而不返,一味走刚猛的路子,如此练下去无法窥得大道。自古武功,刚柔相济,攻守兼备,这才是练武之道。我方才所使便是一股柔劲,你自回去多加揣摩练习,若是能如我这般于瞬息之间将五片花瓣接于剑身之上,便算有了小成。”说毕,又细细指点了他一些刚柔相济的法门。
姜一枫得了指点,心中感激不尽,忙叉手道谢;先前被跌得鼻青脸肿那点不快早已抛诸脑后。他心中又想,公孙长明的五弟子已有这般厉害,则不知公孙长明自身武功已到何等境界,想来应该已到剑仙之境。
孤独侍雪见他低头不语,问道:“怎么?可还有什么不明之处?”
姜一枫忙道:“不是。我方才自思,前辈乃是公孙长明老前辈的弟子,已有这般厉害,那公孙长明老前辈恐怕早已到剑仙之境了。”
孤独侍雪一笑,道:“我的武功,大半却不是公孙掌门所授。”
姜一枫惊讶道:“哦?这是为何?前辈不是他的五弟子么?”
孤独侍雪歪头看了他一下,笑道:“这里面有个故事,你想听么?”
姜一枫叉手道:“晚辈洗耳恭听。”
独孤侍雪笑道:“讲故事又不是训诫,用不着那么恭敬。”然后便讲了一个故事。
二十多年前,在延安府城中有一户人家,乃是一对夫妻和一个小女孩,一家三口一起生活。这一家人丈夫叫做独孤烈,妻子叫做刘玉梅。独孤烈自认是鲜卑族皇族后裔,因此在家中颐指气使,妻子稍不顺心便要打要骂。后来刘玉梅生了个女婴,这独孤烈觉得不是男婴,无法传续他的皇族血统,更是对妻子百般辱骂。到后来,独孤烈更时常流连风月场所,夜不归家。刘玉梅眼眼看女儿尚小,只得忍气吞声,心里想着好歹将女儿抚养长大。谁知在女儿十岁这年,独孤烈愈发变本加厉,竟然常常带烟花女子回家歇宿,在家中直将刘玉梅当做下人,逼迫她端茶倒水、尽心服侍。可怜刘玉梅遍体鳞伤、心力交瘁,有一次不小心备的洗脚水热了一些,便被独孤烈踢倒在地,又将一大盆水浇于身上,着力踢打,刘玉梅捱打不过,就此丢了性命。孤独烈见她没了动静,却毫不放在心上,自与带回家的烟花女子去房中狎戏。小女孩自外买了东西回家,眼见母亲倒在地上,早已气绝,不免抱了母亲失声痛哭。那孤独烈听了哭声心烦,出得房来又将小女孩打了一顿,叫她抱了母亲尸体赶紧滚出家门,不准再回家来。
“就是。”烟花女子在一旁撇嘴道:“家里停了个死人,可多丧气。”
小女孩无奈,恨恨的看了他二人几眼,抱了母亲,出得门来,往北而行。时值寒冬,大雪纷飞,小女孩无处可去,便将母亲半背半抱,用尽全身力气,背进了延安府北门外的一处树林。她将母亲放在雪地里,擦干眼泪,找了些粗壮树枝在地上挖出一个浅浅的土坑,将母亲轻轻放于坑中,又再用土掩埋。冬天土地上冻,坚如钢铁,小女孩做完这一切,已是第二日辰时,她又累又饿,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待得醒转,小女孩发现自己身在深山里一个破败的山神庙中,原来是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救了她。疯癫道人见她醒来,便看着她问道:“你想替母亲报仇么?”
小女孩坚定点头。
疯癫道人笑道:“好。那你可不能偷懒。”于是便传了小女孩剑法,让小女孩勤加习练。小女孩心怀母亲之仇,每日里从早练到晚,从不懈怠。疯癫道人自第二月起,便时常外出,有时三五个月,有时三两年。小女孩渴了便饮泉水,饿了便抓些飞禽走兽充饥。这样过了十年,小女孩已长大成人,出落得亭亭玉立、风姿绰约。疯癫道人一次回到破庙看了女子练功之后,道:“你如今剑法略有小成,出去报仇早已不成问题,你这便去罢。我这次走后便不再回来,只望你日后切勿沉湎仇恨之中,多多行善救人。”
女子跪地不起,泣求道人姓名,疯癫道人哈哈笑道:“忠孝义慈行方便,不须求我自然真。莫道幽人一事无,闲中尽有静工夫。闭门清昼读书罢,扫地焚香到日晡。先生先生貌狞恶,拔剑当空气云错。连喝三回急急去,欻然空里人头落。剑起星奔万里诛,风雷时逐雨声粗。人头携处非人在,何事高吟过五湖。粗眉卓竖语如雷,闻说不平便放杯。仗剑当空千里去,一更别我二更回。先生先生莫外求,道要人传剑要收。今日相逢江海畔,一杯村酒劝君休。庞眉斗竖恶精神,万里腾空一踊身。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又道,“暮宿苍梧,朝游蓬岛,朗吟飞过洞庭边。岳阳楼酒醉,借玉山作枕,容我高眠。出入无踪,往来不定,半是风狂半是颠。随身用、提篮背剑,货卖云烟。人间飘荡多年,曾占东华第一筵。推倒玉楼,种吾奇树;黄河放浅,栽我金莲。捽碎珊瑚,翻身北海,稽首虚皇高座前。无难事,要功成八百,行满三千”说毕,竟自去了。
这女子,自然便是孤独侍雪。
独孤侍雪练就一身剑术,先回延安府寻她父亲。谁想到家中早已破败不堪,一问左右,言道她父亲五年前便已去世。她再去找那风尘女子,也是两年前得了花柳病,无钱医治,就此死了。
孤独侍雪心中一阵喜一阵悲,但觉多年积压的情绪无处宣泄,便专一去找那薄情寡意、欺负老婆的负心男子,取其项上人头。她一连杀了六七人,早已惊动延安府内外,知府连连差人缉拿,却哪里能见着她的半点影子?
这一夜独孤侍雪查得一个负心汉,正欲拔剑杀之,却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出剑拦下。
“此人虽则负心,却罪不至死。”年轻人笑道:“再者,他有罪,自当由官府缉拿问罪,姑娘杀他乃是滥用私刑,使不得。”
“哼。负心就该死。”独孤侍雪喝道,“少管闲事。”
年轻人不肯退让,两人便交起手来。这年轻人剑法也好生了得,两人斗了三天三夜,从屋顶打到树林,从城里打到城外,竟然将将是个平手。
实则此时独孤侍雪武功比这年轻人略高一些,一来她与此人无冤无仇,不愿伤他;二来,独孤侍雪独居多年,如今长大成人,又见这年轻人眉目之间英气勃发,不免心中暗生情愫,因此上剑底留情,处处让着那年轻人。
两人打了三日三夜,均是又累又饿,年轻人停剑道:“不忙。待我寻点东西吃了,填饱肚子,再来打过。”
独孤侍雪轻轻一笑,人影忽然不见;片刻后再出现时,手上多了几只野鸡。独孤侍雪就林中生起火来,将野鸡放在火上炙烤。年轻人饥肠辘辘,闻得烤野鸡的香味,抵受不住,虽不愿开口,但脚步却迟迟挪不开去。
独孤侍雪笑道:“你若是饿了,不妨过来一起吃。”
年轻人听她开口相邀,再不矜持,便过去坐下同吃。两人在月下对坐,一人手中捧了一只烤野鸡,吃的津津有味。
吃完烤野鸡,年轻人站起身来,拍拍尘土,道:“我吃了你的烤鸡,若要再同你对打,未免有些说不过去;但我奉了师父之命前来阻止于你,若是完不成师命,我却也无法回去交差。姑娘,你本性不恶,何必非要杀人?”
“因为那些人该杀。”独孤侍雪眼珠转了转,道,“你要我不杀也可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年轻人听她答应,连忙叉手道:“愿闻其详。”
独孤侍雪笑道:“你带我回去,禀过你的师父,也收我做他的徒弟,我便答应。”
“这个…”年轻人踌躇片刻,道,“我尽量试试,收与不收,却在他老人家自己意愿。”
“好。你带我回去便是,若是师父不收,我再回来此地。”独孤侍雪狡黠一笑。
年轻人带她回到师门,便是此地,蜀山;这年轻人,便是蜀山掌门公孙长明的大弟子。
大弟子带孤独侍雪回到蜀山,将她来意禀过公孙长明。公孙长明听罢,苦笑一声,对孤独侍雪道:“你师父以剑入道,早已位列仙班,可比老朽武功高多了,我如何教得你。”
“我不管。”独孤侍雪笑道:“师父您要不收我,也行,我再回去便是。”
公孙长明苦笑摇头,无奈,便收了她做五弟子。不过公孙长明言道自己武功不及独孤侍雪师父,不能教她武功,由得她自己练习。
独孤侍雪只要是能呆在山上与大弟子一起便心满意足,武功什么的也不放在心上,从此便在这蜀山上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