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朱凰?大人?白隼堡?”没费什么力气就被从缠人花枝中解救出来的新颜有点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尴尬。一边享受着盛情殷切的招待,一边茫然地重复着这几个陌生的名词。“这么说这个城堡叫做白隼堡?”坐在精致明亮的餐厅里,她一边大嚼着不知名的肉脯,一边问一个二十岁上下,身穿全白制服长裙,身材粗壮的女子。
“是啊。”那女子布满雀斑得脸微笑着给她盛了一碗香气浓郁的汤,催促道:“您多吃点,我伍味的手艺可是白隼堡上下最好的呢。”
“伍味?”看着眼前明晃晃杏黄色的汤,新颜重复着那女子的话,明显感觉到眼睛耳朵嘴巴都不够用。
“伍味是我的名字,我是白隼堡的厨娘。”伍味自豪地自我介绍,满脸得意地在新颜身边坐下,用幼稚园老师对小朋友讲话的腔调耐心地说:“就好像您的名字是蔻茛,您是朱凰大人一样。”
刚含进嘴里的一口汤“噗”的一声喷出来,汤汁淋漓溅开,新颜面前一片狼籍。
“哎呀,是汤太烫了吗?”厨娘伍味手忙脚乱地替她收拾,嘴里还不忘自夸:“多可惜啊,我这汤浪费一口都是可惜啊。”
“等等,”新颜一把抓住她在自己眼前挥个不停的手腕,问道:“你刚才说我叫什么?蔻茛?朱凰大人?”
“嗯,怎么了?”伍味的眼珠子转了一圈,突然啪的一声响亮地一拍双手:“对了,您一定比较喜欢凤凰城的风味,这个难不倒我,我做的酉肉筱饼连凤凰城罗翰楼的大厨吃了也要脸红,您一定想吃吧,我这就拿去。”一边说着,也不等新颜回答,径自跑了出去。
新颜苦笑不止,偌大的房间只剩下她一个人,说了半天除了这位厨娘的名字,还是什么都没搞清楚。在出声呼救之前,她曾经预想过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偏偏就是没料到这个叫白隼堡的地方几乎人人都认识她。“不对不对,”她使劲摇头,不是认识她,而是认识一个叫做朱凰大人的人。似乎他们都认为她就是那个什么朱凰大人。
伍味的手艺的确不错。新颜也饿得狠了,脑子里面一边乱七八糟地做着各种猜想,嘴上也毫不客气的把堆在眼前的食物一口气打扫干净。
凤凰城,会不会就是她看见的那个黑色的城池呢?记得那里最高处飘扬的是一面绘着金色凤凰的大旗。从伍味的话来推想,朱凰大人似乎来自凤凰城,或者至少跟凤凰城多少有些联系。想到这里,新颜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黑色的人影,她心头猛地一跳,连忙闭上眼,当时的情形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黑色高大的城墙上,被银铠武士们簇拥着的纤长人影,宽大的黑色袍服在风中飞扬,即使在很远的地方,她似乎也能看见那双冰蓝无波的眸子。他是谁?看见他的感觉很奇怪,不知道是喜是悲,想亲近又怀着戒心。他把自己推开,温和,却毫不犹豫,那人究竟是谁?
门突然被推开,沉思中的新颜一惊,抬起头来。站在门边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瘦高青年,身穿浅灰色长袍,腰间缠绕着半尺宽深灰色腰带,介于灰白之间的长发垂在肩后,就连一双眼睛也是浅淡的灰色。餐桌到门口的距离不过两米,新颜看着这个人,却感觉很模糊,似乎就是一团灰色的影子,暧昧的存在着。
“您休息好了吗?”他问,声音沉稳没有温度,听在新颜耳中,就像是一团呛人的灰尘。
她不动声色地在心中皱眉头,直觉地不喜欢这个人。看着他,就想起当初第一眼看见白隼堡时戒备不喜的心情。其实这里的人都热情好客,如果真要解释这种不喜的心情何来,新颜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朱凰大人?”见她不说话,青年礼貌的提醒。
“你叫我朱凰大人?”新颜向后靠在倚背上,双手抱在胸前,直视对方的眼睛,“为什么?”
像是没有预料到会遇见这样的疑问,青年愣了一下,目光闪动,反问道:“难道您不记得了吗?”
新颜大皱其眉,心中不悦加重,没有回答。眼前这个人的话,越发让她确定对他的不信任,就是这样的感觉,狡猾而不坦诚的试探,胡狼一样随时窥伺着机遇,不知道下一刻会发起什么样的攻击。
“那么,您一定也不记得我了。”青年嘴角撇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不等她回答,继续说道:“您也一定不记得凤凰双翼的事情了……那么凤凰双翼折损的消息看来是确实的了。”
“既然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了,不妨说给我听听。”新颜不耐烦地打断他一系列的推测,语调冰冷的连她自己也吓了一跳。然后她的脑子又开始不合时宜的思考一些与眼前情况毫不相关的问题,比如她突然发现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似乎自己的处世的性格变得很不一样了。比起在家的时候,连她自己也感觉得到,要积极主动了很多。虽然人地生疏,独自流落全然陌生的环境中,却冷静自持,无论什么样的遭遇都能保持乐观镇定,努力主导局面。一个人的性格不可能在一天之内改变,所以这样的变化对她来说,实在说不上是什么好消息。
料想不到她如此直白,灰色的青年也不禁一愣,随即一笑:“朱凰大人的指令,怎么敢不遵从?”他自顾自走到桌边,拉开一张椅子,坐在新颜对面,“我的名字叫做伥灯,我是白隼堡的管家。”说话的时候,他灰色的眼睛死死盯着新颜的脸,像是想要从中发掘什么秘密。
新颜毫不客气的与他对视,努力不流露情绪的点点头,“幸会。”这话说的毫无诚意,连一丝客套的意思都没有,只传达出一个意思,知道了。
伥灯似乎对她的态度一点也不意外,继续道:“白隼堡曾经隶属于凤凰城,如今却是独立的势力。”他小心的看着新颜的神色,“难道大人真的没有印象了?您曾经坐镇白隼堡,主持对南方罗河的星野之战。”
“你说的是朱凰大人吧。”新颜不动声色地说着,忽而一笑,“看来这位朱凰大人应该长得跟我很像?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好像很了不起的样子?”带兵打仗?新颜不会狂妄到以为自己能干出这样的事情来。
“您就是朱凰大人!”伥灯突然激动起来,声音也不觉提高,“凤凰城主左右近身相随的凤凰双翼之一,银凤朱凰里的朱凰大人!”
“很神气的名字嘛。”新颜不以为然的撇撇嘴。不过这个人虽然让人喜欢不起来,说起话来倒是比那个叫伍味的厨娘要轻松的多,一下子该知道的全都说出来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非要说我是什么朱凰大人,反正我知道自己不是。”她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多谢你的招待,请转告伍味,我很喜欢她做的东西。我要走了。”
“不行!”伥灯冲过来拦住她的去路,“你不能走。”
“为什么?”新颜冷静地看着他,耐心地说:“我不是朱凰,你认错人了。我也有我的事情要做,不想在这里耽搁太多时间。”
伥灯啪的一声把门关上,整个人插在新颜和门的中间,灰色的眼珠中迸出光芒,咬牙低声道:“凤凰城主对朱凰大人非常看重。大鹏鸟出现在这里,说明银凤大人也来了。”
这两句话似乎说的没头没尾,新颜却立即就明白了话外的意思。如果银凤朱凰并称凤凰双翼,应该都是凤凰城主的左右手,而银凤来到白隼堡,说明凤凰城主已经知道了朱凰出现在这里的消息,所以伥灯无论如何不能让她离开,否则大概无法向凤凰城交待吧。“如果我一定要离开呢?”她平静的问。
伥灯忽然笑了,目光瞟向餐桌上残余的碗盘,说道:“我知道朱凰大人的厉害,所以不得已,只能出此下策了。”
新颜心中咯登一下,暗自运气,发现果然手脚酸软,无法动弹,明白刚才吃的食物中被下了药。她恶狠狠盯着伥灯,脑中飞快的思索,有什么应对方法。沉默了一会,冷冷笑道:“如果我真的是朱凰,你不怕我脱身以后报复吗?”
伥灯不语,拎过一把椅子,靠在门边坐下。
新颜又问:“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银凤大人大概不久就要到了。等他来了再说吧。”
既然没有办法脱身,新颜索性坐下来。打量这间布置类似波斯风格的房间,银色窗户上垂着绿色丝绒窗帘,圆形的镂花灯台从绘着繁复花纹的天花板上垂下,灯台上既不是蜡烛,也不是电灯,而是四个八角形淡粉红色瓶子,柔和的光芒从瓶子里散出来,照亮整个房间。“那瓶子里装的什么?”她问伥灯,反正没有别的事情可做,多了解一些事情总是好的。
伥灯似乎对她的问题很吃惊,想了一下才答道:“是熏霓水。”见新颜一脸茫然,只得解释道:“西方柱天山上有一个熏霓潭,潭水白天萃取阳光,夜里再将光芒放射出来。天柱山的主人将潭水贩卖到各地,赚进大量财富。”他顿了顿,补充道:“四年前,您带领大军攻占天柱山,从此熏霓潭成了凤凰城一大财源。”
“是朱凰,不是我。”新颜不厌其烦的纠正他,心中更加肯定自己不是朱凰,四年前,她还在大学里读书,身体没有出现任何异象。突然变得身手敏捷,受到怪梦困扰是从两年前开始的。如果说她曾经怀疑过这些异象与这个奇怪的世界有关的话,那么此刻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是众人口中的朱凰大人。
伥灯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去分辩,只是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地给她。
“这是什么?”新颜接过去,一边问,一边观察。银色的镜子,手掌大小,一面光滑平整,另一面印刻着一只金碧辉煌振翅欲飞的凤凰。她一怔,脱口道:“这凤凰我见过。”那座黑色的城池上,高扬的旗帜就是这样的金色凤凰。
“这是凤凰城的标志。”伥灯回答,“你看另外那一面。”
新颜依言看去,平滑的那一面突然显出五彩符纹,图形变幻不定,如同水面涟漪向四周波辐,渐渐出现一幅活动的画面。一个红衣女子,身穿宽大的袍服,侧坐在一头青牛背上。青牛在水面上奔行,蹄下水花飞溅,映出七彩虹影。那女子一手挚着缰绳,一手高举青铜长剑,长发在风中飘扬,一面火红的凤凰旗凭空高悬,仿佛火红的霞光,笼罩在她的身上。女子正回过头去高喊着什么,新颜凑近去仔细瞧,那女子也正好将脸转向她。
新颜以为看见了自己。
那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墨黑的眸子在瓜子型的脸上湛放精光,没有血色的脸在红衣的映衬下益发的苍白,就连目光流转间的凌厉也是如此熟悉。难道这个人就是他们口中的朱凰?她望向伥灯。
伥灯点头道:“这就是朱凰蔻茛。”
“蔻茛?”
“蔻茛是朱凰的本名。只不过因为朱凰的名声太响亮,所以本名反倒不为人知。”他变得有些热切,“现在你相信了吧,你就是蔻茛,就是朱凰啊。”
“只不过长得像而已。”新颜煮烂的鸭子嘴硬,面不改色的找理由,没敢告诉他自己就姓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