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姐,你是说你在那个世界看见我了?”正埋头写功课的之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是……”新颜翻着白眼回答,终于没了耐心:“你已经问了十遍了,是,我看见了一个跟你长得很像的人,他叫陟游。”
“跟我的名字也很像啊。”之佑撑着腮帮子出神,“很神奇啊。还有那个什么蔻茛,长得跟你一样,名字也有点关系嘛。还有那个什么堡主,跟爸爸也有点联系……”他忽然抬起头问:“姐,下次你大概会碰见妈吧,这样我们全家在那边都团聚了,哈哈……”
“少瞎说了,赶紧写作业。”新颜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起身去倒咖啡,却不由自主地想,下一次,还会有下一次吗?
深棕色的液体注满白色的瓷杯,水面晃动着,新颜映在上面的面孔被染做了咖啡色。她看着,产生一种荒谬的念头,既然一幅画的后面可以是另外一个世界,那么这样的咖啡下面会不会也有可能别有洞天呢?那里面会不会也有一个自己?她扯动嘴角,为自己离奇的想法感到好笑,却立即不受控制地继续推想,如果那样的话,这咖啡里面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呢?
之佑半天没有听见动静,一回头,看见姐姐瞪着杯中的咖啡,似笑非笑,神情古怪。他试探地叫了一声,“姐?你干吗呢?”
“嗯?”新颜回神,随口敷衍道:“没什么……”看着弟弟清亮的目光,心中一动,想起几天前他在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事情准确的推测和猜想,忽然觉得这个少年的智慧也许远远超过自己的预测,他早已经不是那个只会咋咋呼呼自作聪明的半大小子了。
“之佑,”她在他对面坐下来,认真地问道:“你对那个世界有什么看法呢?”
“看法?”之佑咬着笔头思索,“另外的那个我不是说了吗?有光所以有影……所以我想大概他的意思就是说,那个世界是这个世界的影子?”
“什么叫做另外的你?人家叫陟游。”虽然这么驳斥,她却同意他后面的话,“这几天我也这样猜想。就象是照镜子,镜子的里面,难道不是另外一个世界吗?当你转过去,背对镜子的时候,你永远无法知道背后的那个世界到底在发生着什么事情。”
“是啊……”之佑拿过一张草稿纸,随手画着什么。
新颜凑过去看,只见笔尖所到之处,是一个巨大的8字形状的图形。
“这是什么?”
“你不觉的那个凤凰的世界跟我们这个世界的关系,就想这个8字吗?通过一个点相连接,点的两头,是非常相似的两个个体,或者宇宙就是这样构成的吧。”
这回新颜真正的诧异了,原本杂乱无章的各种头绪,简简单单就这样被这个8字归纳起来,她心中突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之佑,我不得不怀疑你可能真的是个天才呢。”她由衷地说。
“我知道。”之佑也对自己创造性的归纳洋洋得意,完全投入进去,用笔尖在图形上面指点:“连接的点是有讲究的,只有当两个世界通道处于这个位置的时候,门才会被打开。两端大致相同,彼此呼应,”他在上面的圈里点了一个点,“如果这个是我,”又在下面的圈里相应的位置上点一个点,“那这个就是那个什么陟游了。”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为什么那个小子就那么幸福,做什么凤凰双翼银凤大人,跟他对应的我就只能是一个苦哈哈的学生,太不公平了!”想到功课就心情烦乱,他使劲扔开笔,耍着性子嘟囔:“要是能换一下,我来做陟游就好了。”
一道电光从新颜脑中劈过,脑海深处一个被忽略掉的角落在瞬间被照亮,新颜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却无法捕捉。本能的,她知道那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似乎只要了解掌握了这个事情,就能打开被封锁的过去,找出很多迷题的答案。可那究竟是什么呢?
“姐?你在想什么啊?有没有听我说话?”之佑对姐姐的心不在焉十分不满,“老是这个样子,算了,我还是看书去吧。”
“啊,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我是说……”之佑立刻换上一副谄媚的表情,“下次你带我去那个世界吧,我要会会那个陟游。”
“你当是串门啊,说去就去。”新颜这回嗤之以鼻,“我是碰巧而已……何况说不定都是我的幻想呢,你也跟着我发疯。”
之佑不屑地发出啧啧声,“少来了姐,就凭你的想象力,会有那种幻想?”
一个靠枕迎面飞过来,新颜一边恶狠狠地说:“找死啊小子!”一边扑上去揪住弟弟胳膊:“我的想象力怎么了?”
姐弟俩个嘻嘻哈哈扭打起来,之佑哪里是新颜的对手,没费什么功夫就被姐姐按在地毯上动弹不得。他是识时务的俊杰,立即投降:“哎哟,姐,好姐姐,我错了还不行吗?姐你学究爱因斯坦,智比诸葛孔明,武功高强,神威难测,东方不败见了你也要俯首称臣……”
新颜终于被他没边没际的满嘴胡言逗得忍不住松开手,捂着肚子在旁边笑得打跌,“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学的这么油嘴滑舌了……”
这么一闹,倒是一扫一贯以来的阴郁。新颜发现似乎自从回来后,自己有些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笑够了,渐渐停下来,才发现之佑还趴在原处,眼睛盯着地毯上的某一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于是用脚踹踹他的腿,“装死啊?”
“我有件事情想不通。”
“什么事情?”新颜索性在他身边躺下,姐弟俩像小时候那样亲密。
“要我接受你去了另外一个世界这样荒谬的事情不成问题,可是石大哥呢?他曾经清楚表示他不相信有另外一个世界存在的,为什么他这么爽快就接受了呢?”
或许她的经历太真实,所以他不由得相信;这样的问题,新颜自然也无法回答,只能暗自猜测。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本不相信,但是因为某种原因,所以表现出相信的样子来。什么样的原因呢?她沉默地想,目光落在挂在门后的一件淡紫色的羊毛短大衣上,那是石定襄送给她的,以补偿那天在教工食堂被茶水毁掉的那件。
“太客气了。”当时新颜这样说,却不好拒绝。
而石定襄微微一笑,说:“只要你喜欢就好。”
任何女性,听见这样的话,大概都会产生一种被宠溺的幸福感,何况对方还是石定襄这样优秀且让人舒服的人。新颜当然不讨厌定襄,事实上从第一次见面,就对他有一种莫名亲切的熟悉感,仿佛他们早就熟识一样。跟他在一起,也很舒服,他是那种无论有多少人在场,都一定会成为众人关注中心的人,但是却从不会让别的人觉得被忽视,或者觉得被他抢了风头。他脸上那种坦然镇静的微笑,能轻松的博得每个人的好感。
事事以她为先,那么就算心存怀疑,却不反驳置疑,表态跟她站在同一立场,也是可以预料的。只是他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心思难免过于深沉了些,虽说没有危害到她什么,却总让人心里不舒服。
新颜深深吸了口气,想把这样的猜想从脑子里给清除出去,这样没有根据的胡思乱想,对定襄不公平。应该是喜欢他的吧。新颜有些不确定,除了那种舒服的亲切感之外,她心底最深的地方似乎在期待一种更深刻的感觉,那种只是想想都会觉得刻骨疼痛,却像毒瘾一样绝望却美妙得让人无法戒除的感觉。怎么会有这样的期待,她也不明白,就好像曾经经历过,只不过暂时被封存起来了一样。
自打回来后,她开始有一种习惯,把很多无法解释的心情,感觉,印象都归结于两年前那次被遗忘掉的经历。所以自然而然,她会想,或许在那次的经历中,她真的体验过这种蚀心刻骨的疼痛;或许那一次她认识了定襄在那边对应的那个人;那么将这两种心情综合起来分析,她可以肯定地说,那一次,让她产生那种极端的绝望美妙感觉的人,不是石定襄。
“之佑,”她忽然想到一个特别的问题,“如果你说的每个人在那边都有一个人对应的话,那么定襄对应的,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之佑的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欸。”想了想又说:“大概是个很受尊重的人吧。”
“哦?为什么?”
“我猜的。”之佑眼珠子四下里乱转,“你看,你跟我是姐弟,我们在那边是地位崇高的银凤朱凰,老爸在那边也是一堡之主,谈笑有鸿儒,石大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新烟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自我感觉很不错嘛。”
“不管怎么说,那样的世界听起来挺不错的,老爸只想做学问,白隼堡主就可以不理世事,让管家打理一切,自己泡在那个超大的图书馆里;我希望将来能独当一面,银凤就是凤凰城威名赫赫的人物,”之佑侧过身来,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满脸坏笑:“姐,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朱凰跟银凤并列,你的野心也不小嘛!”
新颜一时没有回答,脑子飞快地转着,心脏咚咚乱跳。之佑虽然说的漫不经心,可是听在她耳中,却如一声炸雷,一下子把眼前浓重的迷雾震开大半。刚才那种只要挖出心底某个角落,就能揭开许多谜团的感觉又回来了,“难道这就是钥匙?”
“什么?”之佑没听明白姐姐的话,迷惑地问。
新颜翻身坐起来,脸庞因为兴奋而泛着红光,“就是你刚才说的话啊。”她一边想,一边说:“如果每个人在那个世界都有一个对应的话,那么这个人跟那个世界所对应的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联系呢?我们在这里是一家人,可是那边的白隼堡主和银凤彼此显然没有什么亲近的关系,那么你说着联系是什么呢?”话说完新颜就沮丧起来,太激动了,说的话完全语无伦次,“算了,说不清楚。”
“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了。”之佑跳起来,眼睛闪闪发亮,“你是说,两个世界的人之间的联系,我们这个世界的人的希望,在那个世界对应的人身上实现。”
“我就是这个意思。”新颜使劲点头,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种种经历在脑中不停回放,除了埋头做学问的白隼堡主,意气风发的银凤陟游,她突然想到了那个把茶水泼到她身上的食堂服务员吴妹,很明显,白隼堡厨娘五味应该是她想成为的人吧。
“这就对了,”之佑高兴地说:“那个世界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实现我们这些平凡人的梦想啊。”
如果石定襄在场的话,大概会说这样下结论失之轻率吧。新颜微笑着想,立刻联想到下一个问题,果真如此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从那个世界某个人身上,看到这个世界相对应的那个人的野心呢?由此,更自然而然的想到,主宰那个世界凤凰城主,不知道在这边是个什么样的人,野心可真是绝顶啊。
“不通。”她摇摇头说,因为突然想到成为世界主宰这样的野心,大概不少人都会有,可是凤凰城主却只有一个。而且,大概世界上没有什么人甘心居于人下,那么那个凤凰世界岂不是就不会有底层社会了?这样社会结构残缺不全的世界,怎么可能存在?
听了新颜的置疑,之佑沉默了。就算他再如何聪明,到底学识经验眼界都有限,难以解释这样深层次的问题。“如果石大哥在就好了,他一定有更好的看法。”
“那也只好等他晚上来了。”新颜不由自主看看表,“反正也快了。”
之佑怪声怪气地起哄:“等不及了,姐姐等不及了。”
“你去死!”
新颜不理他,转身要走,却被他拉住,“对了姐,这么一说我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如果我们的猜测没错的话,那么那个世界的存在就是被赋予了某种意义,那么是谁赋予了那个世界这样的意义的呢?”
新颜转过头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谁是那个世界的造物主呢?”之佑自问自答:“第一个提出那个世界存在的,是达什,为什么会是他呢?他究竟是什么人,这点很可疑啊。我最近正在研究他。”
“哦?有什么结论?”
“结论嘛,现在没有,只是觉得可疑啊。为什么他的那些画可以成为连通两个世界的通道呢?是巧合,还是有什么玄机?如果不是巧合的话,会不会他画那些画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成为沟通两个世界的通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有,他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做到这一点?”
“停一下,停一下,”新颜抬起手来制止他,“太多假设了,我们现在未知的太多,已知的太少,一味凭假设推论,难免误入歧途,先放一放吧,一点一点来。”
之佑斜着眼睛说:“姐,你现在越来越像石大哥了。”
“胡说八道。”新颜红着脸啐他,认真地想了想,说:“不管怎么样,这个达什的确值得仔细研究。”
“哎……”之佑大声叹息:“真想跑到印度去找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