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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总理遗愿未竟,谭友林爬 冰卧雪凿天山

书名:铁血将军旷世情本章字数:8395

  

  谭友林不计前嫌、不患官不高而患心不宁的坦荡胸襟,让邓小平和老帅、老将们十分欣慰。王震对叶剑英说:“谭友林的肚子能撑船嘛!”工程兵很多当过谭友林“保皇派”的人深感失望。谭友林被林彪、“四人帮”反党集团打成“贺龙在工程兵的代理人”、“二月兵变”的“黑干将”、“死不改悔的反党分子”后,工程兵因谭友林案件受牵连的同志,有的被打成“走资派”,有的被打成“保皇派”,有的被打成“黑爪牙”,有的被打成“共产党的掘墓人”。有的不仅自身挨整,株连所及,家属子女的日子也不好过。他们把扬眉吐气的希望寄托在即将恢复工作的谭友林身上,听说谭友林不愿回工程兵,要求去京外单位安排工作,不少同志登门恳求,希望谭友林留在工程兵,不当司令员当个副司令员也行。谭友林说服大家顾大局,向前看,捐弃前嫌,化解积怨,使工程兵尽快恢复安定团结的局面。后来由新疆军区副司令员调任工程兵副司令员的徐国贤说:“老谭和我都是从红二方面军走出来的,是一块爬雪山、过草地的老战友,讲感情还是希望他回工程兵,讲党性他不回来对部队有好处。林彪一伙把这里搅得很乱,派性大得很。有的人留下来也不超脱,被派性牵着鼻子走。”

  谭友林不愿回工程兵的消息传到杨勇耳朵里,先一年去新疆军区当司令员的杨勇找上门来了。劫后重见,感慨万端,两双紧握的手好久没有松开,两人都为大难不死庆幸。叙旧之后,杨勇剑眉一扬:“江山易改,秉性难移,你老谭也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啊!我赞成你这个态度,

  就是猴子,也不能老吊在一棵树上啊!”

  杨勇虽是半开玩笑,但话里有话。杨勇说得含糊,谭友林听得明白。在解放军的将领中,很多人都知道,杨勇与谭友林是延安时期军事高干队的队长和党总支书记,是一对名扬延安的好搭档。谭友林在东北打土匪、在朝鲜打云山、在公安军让军衔、在大戈壁上建基地,杨勇都了如指掌。杨勇在南京军事学院为当过俘虏的教员撑面子,在抗美援朝的金城战役中让美军彻底败北,在京西挂甲屯为落难的彭老总送鱼送鸡,更让谭友林对杨勇敬重有加。“文革”中两人都被打成贺龙线上的人,都是贺龙准备“二月兵变”的“黑干将”,都遭受过残酷迫害,事业和命运让两位老将军又一次分不开了。

  1973年8月,传来钱瑛病逝的噩耗。悲痛和愤怒让谭友林和鲁方再一次为党和国家的命运担忧。

  被称为党内“女包公”的中共中央监察委员会副书记钱瑛,是在贵州省委第二书记的位置上被迫害致死的。战争年代,因为长期在白区工作,钱瑛经验丰富,武汉沦陷后被调到周恩来身边工作。这个影响了谭友林夫妇和邱云一生的共产党员、知识女性、留苏学生,牺牲了丈夫,舍弃了孩子,却在林彪、“四人帮”一伙的迫害中悲惨地离开人世。钱瑛含冤逝世的那一刻,受她影响一生的三个人,一个也不在她跟前。严密封锁的消息,让他们当时都不知道钱瑛已经含冤去世。

  正在谭友林悲痛之际,杨勇的电话打来了:“老谭,别再等了,年纪不饶人,我看咱们一块在新疆干吧!新疆是个大摊子,民族多,任务重,外边苏军大兵压境,我们内部又让林彪一伙把人心搅散了,总理都着急呀!”让谭友林去新疆军区工作,杨勇给周总理和叶剑英、邓小平两位副主席都讲了,大家不谋而合,叶副主席笑着说:“你这个将可点到点子上了。”在1975年6月24日至7月5日召开的军委扩大会议上,谭友林被任命为新疆军区副司令员。谭友林重新回到他渴望了将近十年的工作岗位。

  在这之前的6月9日,是贺龙逝世六周年忌日,中共中央决定,在八宝山公墓举行“贺龙同志骨灰安放仪式”。“四人帮”为限制和缩小影响,提出仪式保密,不发讣告、不致悼词、不献花圈、不报道、不宣传等种种限制,妄图走走过场,草草了事。贺老总亲属接到这个通知后非常气愤,立即上书周恩来和毛泽东,据理力争:“恳请中央,补行葬仪。”

  周恩来收到信时正重病住院,他支持贺龙亲属的要求,马上致信毛泽东:“如主席另有指示,当与政治局设法补救。”毛主席批示:“照总理的意见办。”周恩来当即决定,重新布置会场,安放花圈,准备悼词,并抱病亲自参加仪式。他热泪盈眶地对贺老总的夫人薛明说:我没有保护好他啊!都六年了,贺老总骨灰没有移到八宝山公墓,我很难过啊!说罢失声痛哭,在贺龙的骨灰和遗像前深深地鞠了七个躬。代表党中央致悼词时,周总理也几次哽咽中断。

  谭友林头上的“黑帽子”还没有摘掉,没有资格参加贺老总的骨灰安放仪式。第二天,谭友林专程到八宝山,他想亲自看一眼贺老总的骨灰盒,哪怕鞠几个躬也好。因为证件不全,他被拒绝了。陵园的同志无奈地说:上边不让进去,我们心里也很难过。”谭友林站在一排雪松前,久久伫立,直到陵园工作人员清园时,才迈着麻木的两条腿朝回走去。他边走边骂:上边,什么上边?还不是那几个王八蛋!真是恶贯满盈!人在做,天在看,你们总有一天要遭报应的!”谭友林一语成谶。当然这是后话了。

  按照程序,谭友林的任职命令八一才能公布,但杨勇等不及。他催促谭友林早一点去新疆。几位好心的同志对谭友林说,“参与贺龙篡军夺权”的案子还没有平反,别烧香引鬼出来。谭友林没有犹豫,他随杨勇飞往新疆。

  杨勇也是受命于危难之际。杨勇1973年6月24日就任新疆军区司令员、自治区党委第二书记时,周总理同杨勇几次深谈,嘱咐杨勇选几个得力助手,把新疆稳住,把战场建设搞好,把经济工作抓起来。谭友林明白,新疆太需要杨勇这样文韬武略过人、政治军事兼资的老将军了。他坚信杨勇一定能带领各族军民,把西陲边疆建设成钢铁长城。

  两年之后,杨勇请军委派谭友林去新疆军区工作,就是精过深思熟虑、精心挑选的。谭友林不仅资格老、任职早、人厚道,还长期组织指挥重大项目施工,“两弹一星”基地、中央首脑工程等大型国字号工程,都有谭友林的心血和汗水,可以算得上组织国防施工的军中权威。而稳定新疆、建设战场、发展经济,又必须把天山“搞活”,把周总理亲自部署的南疆铁路、天山公路和中巴公路尽早修通。谭友林成为担当此任的不二人选。

  对于新疆,谭友林并不陌生。在亲手建成的马兰基地上空,他目睹了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绽放的辉煌云团。在亲手建成的大漠深处场站,他目睹了我国第一枚导弹飞向目标的矫健姿态。但是,对于天山腹地,对于新疆纵深,谭友林却知之不多。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谭友林朝着新的目标,开始了花甲之年的坚定攀登。

  雄奇壮美的新疆,东西长1900多公里,南北宽1500多公里,高山与盆地,酷寒与奇热,大漠与绿洲在这里交织会聚,有如一幅连天接地的巨幅油画。

  横亘新疆中部的天山,把塔里木盆地和准噶尔盆地切开。南部的昆仑山和北部的阿尔泰山,像两只屹立边陲的神鹰,高瞻远瞩,守护着天山南北的牧场和农田。

  巍峨的天山,是屏蔽新疆南北的依托,也是封闭新疆南北的大门。开发新疆,繁荣新疆,稳定新疆,必须打通天山,盘活天山,这是毛泽东的决心,是周恩来的部署。修建贯通天山南北的铁路和公路,便成为打开天山大门的两把钥匙。杨勇把两把钥匙交到谭友林手里,谭友林掂量着钥匙的沉重分量,也体会到杨勇的深切期望。

  谭友林决心一搏。8月15日,参加完新疆军区党委扩大会的第二天,谭友林跨出机关大楼,驱车直奔施工指挥部。曾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战将,决心凿穿天山,在准噶尔盆地与塔里木盆地之间,架起两道永不消失的彩虹。

  天山公路北起石油新城独山子,南抵龟兹古国库车县。公路承载着繁荣经济的梦想,寄托着人民富裕的希望。开工以来,10万官兵已经在这里战斗了两个寒暑。

  谭友林站在四张大比例尺的地图前,视线随着用红色标明的线路,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动。经验告诉他,正在征服的盘古天堑,将是一条充满艰险的通道。地图上标出的公路走向图,跨过五条湍急飞流的河谷,爬上四座白雪皑皑的达坂,钻进三条看不穿的隧道,潜入两条人造防雪走廊,像一条首尾莫测的巨蟒,曲身爬行在563公里的崇山峻岭之中。

  在这条公路上,每前进一公里,都会创造一段传奇,写出一笔辉煌。而传奇和辉煌背后,却埋伏着无数个不可预测的凶险和危机,雪崩、塌方、山洪、寒潮、泥石流……

  谭友林精神亢奋,内心很不平静。他知道,这将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恶仗,是一场听不到杀声的鏖战。他必须靠前指挥,跟踪施工,组织10万大军用最小的代价创造最大的战果。

  在海拔3000多米的雪线施工时,谭友林的指挥位置,常常是尾随施工部队跟进的,在重大险情可能出现的地方,他会在第一线组织指挥排除。谭友林提醒自己在同大自然设置的障碍较量中,流血牺牲是难免的,但无谓的流血牺牲是必须避免的,绝不能让董存瑞、黄继光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出现。

  谭友林到指挥部的第一天才知道,天山是一座年轻的山脉,地质结构的复杂程度,超过了李四光门下高足的想象,施工机械的简陋程度,与谭友林15年前在特种工程兵时用过的工具没有太大差异。那一夜,谭友林翻来覆去睡不着,零点过了,还在长吁短叹:“这‘文化大革命’究竟是革命还是破坏?老干部打倒了,国家大事耽误了,连工程机械的研制生产也没有跟上来,这会让部队付出生命代价的!”

  也许是年龄的原因,海拔还不到3000米,谭友林已经有了头痛胸闷的缺氧感觉。睡不着索性不睡了,他把帽子向头上一扣,下床裹上皮大衣,同警卫员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工地走去。施工现场在冷月的寒光中万籁倶寂,几台疲惫的挖掘机躺在雪地上,十几辆解放牌汽车森然列阵,2000多把铁锹和长把十字镐,整齐划一地靠在岩壁上。谭友林顺手拿起一把冰冷的铁锹,锹头已经磨成方形,锹把上血迹斑驳,又看了几把,大同小异。再看十字镐,镐把上也有似隐似现的血迹。

  谭友林没有再看下去,他发现工程进度慢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以步兵为主体的施工队伍,把过多的力气消耗在传统的简单工具上,没有发挥大当量爆破的作用。谭友林又到几顶帐篷里看了一圈,发现有的战士连绒衣、绒裤都没有脱就睡着了。他把战士蹬开的被子盖好,又走进临时搭建的厨房,仔细询问哨兵对连队伙食的意见,翻来覆去地看了哨兵手上血泡磨成的厚茧,这才回到指挥部的活动板房。谭友林告诉施工部队领导,不要吹起床号,让战士休息,干部下午开会,主要讨论大土石方的爆破问题。

  会议是在压抑的气氛中进行的。几位团指挥员告诉新来的军区谭副司令员:机械上不来,部队展不开,大型爆破出了几次事故,都改成小当量装药爆破了。铁锹钢钎成为主要的施工手段,人抬肩扛成为主要的运输手段。公路在战士们挥汗如雨、呵气成冰中,一寸一寸地向前延伸。一位副团长红着眼睛,讲述了那次大石方爆破的震撼和惨烈,牺牲的两位战士被压在峡谷深处的滚石下面,连遗体都没找回来。

  谭友林尽管久经沙场,亲历过多次腥风血雨,可那是战场,是和敌人拼啊!接下来的发言,更让谭友林震惊。

  一位团政委告诉谭友林:有的爆破作业区,面积并不大,但地质结构不一样,一块软,一块硬,本来测算好的爆破土石方,清理时上面山体突然滑坡,眼睁睁地看着干部战士一瞬间被吞没,你还没喊出声,他们就从你眼前消失了。战友们拼命地呼呀喊呀!除了山谷的回音,再也听不到以往熟悉的应答声了。我们安慰战士不要哭,自己先哭了。有一次事故后,我看大家憋住哭声在抽泣,索性对着山谷大喊:大家哭吧!不要憋出毛病来啊!”话音一落,几百名铁血男儿放声大哭,山摇地颤,天地动容。同志们不清楚,明天从工地回来时,队伍里不知道又有谁看不见了。

  另一个团政委向谭友林沉痛地说:部队在‘老虎口’施工时,一块巨石滚落下来,把一个入伍不久的新兵压在下面,只有脑袋露在上面。当时人没死,还能说话。战友们想用钢钎把石头撬开,可撬不动啊!‘老虎口’在悬崖峭壁上,机器上不去,想用炸药炸石头,又怕伤了被压在下面的战士。全连人哭着喊着围着石头打转转,就是无从下手。压在石头下的战士留给大家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们别费劲了,把我和石头一起炸了,别影响连队的施工任务。谁忍心炸石头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友闭上眼睛。全连同志连哭的勇气都没有了,恨不得一下子把

  石头劈成两半。”

  会场弥漫着沉痛的气氛。有个团长不等政委说完,腾地站起来,把刚抽了几口的香烟掐得粉碎,捋起袖子说:“修路和打仗一样,越是难打的仗牺牲越大。请首长放心,再大的牺牲也挡不住我们,我们就是用手抠,也要把天山公路抠通!”

  谭友林见没有人再发言,缓缓站起来说:“困难再大我们也要克服,但要把伤亡减少到最低限度。我们这支部队是为修筑天山公路而组建的,各级领导干部有责任让每个干部战士看到凿通天山的那一天!我们敬仰烈士,但烈士越少越好!”

  会议结束后,谭友林通知部队停工休息,让军区机关请自治区交通厅、地质局、地震局的专家,会同施工部队的技术骨干,现地研究办法,攻坚克难。谭友林和专家们爬上山体滑坡断层,用手工作业剖开断面,寻找结论。经过几天勘察,结论出来了。反复出现塌方的地段,曾经发生过强地震,山体内部松动,用常规方法爆破,难以避免山体滑坡,重新选线变线是最根本的解决办法。

  谭友林把结论报告杨勇,准备请几位全国知名专家再论证一次后下决心。杨勇完全赞成谭友林的想法,不到万不得已,不鼓励战士们拿生命作代价。两个多月后,原来的公路走向有五公里变线,部队爆破作业中没有再出现亡人事故。

  1976年1月8日,部队顶着严寒照常施工,突然传来周总理逝世的噩耗。谭友林让部队立即停工,集体收听广播。打开收音机时,播音员正在播报周总理逝世的讣告。讣告刚一播完,悄无声息的会场突然哭声大作,200多人的痛哭声,把广播的声音完全淹没了。泪水在谭友林眼眶里打转转,开始还被意志强制着,一旦流出来,就再也无法控制了。谭友林走出会议室,寒风凛冽,黑云满天,白皑皑的雪峰在黑云中时隐时现。谭友林擦掉眼里的泪水,心里还在流泪,悲痛和担忧像巨石压在心头。

  周总理一生想全局、顾大局、挽危局,为党和国家的命运前途呕心沥血,委曲求全,从来不计个人得失。周总理多少次挽狂澜于既倒,多少回把大舵于骇浪!即使病入膏肓,仍日理万机,为实现四个现代化殚精竭虑……周总理死不瞑目呀!现在周总理走了,邓小平被再次打倒,党怎么办?军队怎么办?国家怎么办……工地上的干部战士忧心忡忡。

  周总理关心谭友林夫妇的往事,像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珍珠,牢牢挂在谭友林心头。在保安,请马海德为他看病;在武汉,亲自向他下达任务;在重庆,引导鲁方父女走上革命道路;在延安,庆贺他和鲁方喜结良缘;在北京,单独听他汇报施工情况;“文革”中又是周总理把他从关押中解救出来……天大地大不如周总理的胸怀大,海深河深不如周总理的恩情深。周总理胸中装着全党全军和全国各族人民,也装着他谭友林一'家人,装着受迫害的每一'个老干部谭友林一'遍一'遍地念叨着。

  谭友林让有关同志抓紧准备灵堂,自己给杨勇打电话,请示追悼周总理的有关要求。杨勇告诉谭友林,他们连追悼会都不让开!你们在工地上要用最隆重的方式纪念总理,让大家化悲痛为力量,把天山公路修好,这是对总理最好的纪念。

  祭坛设在露天。周总理巨幅遗像前,成捆的松枝,雪白的纸花,连夜赶做的黑纱,垂首默哀的人头,把整个工地变成悼念周总理的大灵堂。连续几天,“有人害死周总理”的传闻在部队不胫而走,机关干部提醒谭友林追查。谭友林一瞪眼:“追查什么,让大家不要乱议论就行了!”

  干部战士在悲愤中抢进度,保质量,把改变线路耽误的工期争取回来了。悼念周总理那段时间,军区工兵部刘万通部长正好在工地上,他每天都看到,指战员是抱着周总理遗像、流着眼泪上工的。部队设置的灵堂大大小小有20多个。有个材料场只有三个战士,距离部队太远,就自己设灵堂追悼周总理。“撼山容易,撼解放军难!”“四人帮”直到最后也不明白,权力可以让他们的追随者心乱神迷,但不会让真正的战士扭曲灵魂。

  1977年晚秋,工程进入到攻坚阶段——打通哈希勒根冰达坂隧道。哈希勒根的蒙古族语意是“此路不通”,而我们的指战员却要在这海拔3500多米的永冻层上凿穿天山,开辟坦途,创造世界公路史上的奇迹。

  1977年6月,哈希勒根隧道开凿前,杨勇司令员同谭友林、幸元林两位副司令员爬上海拔3500米的哈希勒根隧道口,在高寒缺氧中铲开了隧道的第一锹土,接着又同排列在隧道口两侧的所有指战员一一握手。这是杨勇调任解放军副总参谋长前与天山的最后告别,与修建天山公路指战员的最后一次握手。

  长路漫漫,奉献无声。死神的威胁虽然近在咫尺,但英雄的施工部队没有后退半步。三条全长3352米的高山隧道,在战士手中延伸,亘古沉睡的天山腹心,第一次被灿烂的阳光照亮。

  当天山公路哈希勒根达坂正在艰难掘进的时候,南疆铁路的施工也进入到攻坚阶段。这条南北大动脉,宛如一条476.5公里的巨龙,从火焰山下的吐鲁番抬头,穿越天山东段,向石油城库尔勒腾飞。

  南疆铁路的拦路虎,也是一条位于3000多米海拔上的隧道——奎先达坂隧道。在6154.16米长的高山隧道中掘进,水泥浇灌昼夜不能中断,稀薄缺氧的空气和无法驱除的寒冷,无情地挑战指战员的身体极限,而随时出现的塌方,一眨眼就会让指战员永远长眠在铁路沿线的陵园里。一位老兵对谭友林说:“我每天都带着悲伤和恐惧在坑道里作业,不是担心自己,而是害怕同一个宿舍中,有的床铺上的战友永远回不来了。有几位战友的碎骨头,是我们从大石头缝里一块一块抠出来的。”说话的老兵没有丝毫泄气,脸上的悲壮神情震撼着在场的每一颗心灵。

  哈希勒根达坂隧道掘进顺利,谭友林把指挥位置转移到离奎先达坂隧道不远的阿拉沟,在这里靠前指挥,跟踪指导。在“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壮歌声中,在“革命化战胜机械化”的口号声中,天山公路和南疆铁路相继通车。毛泽东、周恩来的雄图大略,化作腾飞的苍龙,在天山南北呼风唤雨,把繁荣富裕的种子,撒满大漠绿洲。

  1984年天山公路通车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和乌鲁木齐军区在天山深处的公路旁,修建了乔尔玛烈士陵园,128名烈士的名字镌刻在20米高的纪念碑上。先一年改任兰州军区政委的谭友林未能参加天山公路竣工庆典,也未能参加乔尔玛烈士陵园落成仪式。他用诗一样的语言形容:“碑,是站立的路;路,是躺倒的碑。”那一年,谭友林指着天山公路烈士纪念册说:“要不是‘文化大革命’的破坏,我们绝不会牺牲这么多同志,有些烈士就是在不合格的炸药爆炸声中倒下的。”

  如果说天山公路、南疆铁路让谭友林呕心沥血,鲜为人知的中巴公路——喀喇昆仑公路,同样融进了谭友林的心血和汗水。

  中巴公路从1968年6月奠基到1979年建成,以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两万余民工为主体的筑路大军,在海拔4000多米的无人区,整整苦战了11年之久。这同样是毛泽东、周恩来关注的战略工程。

  早在谭友林上任之初,杨勇就明确:老谭,天山公路、南疆铁路、中巴公路三条路,都是天字一号工程。前两项你分管,后一项你兼管,兼管也是管呀!”谭友林当然明白杨勇的意图,对中巴公路的进度、质量和关键性的难题,从始至终都十分关注。中巴公路正式通车后,谭友林一直跟踪这条全世界海拔最高的跨国公路,随时准备解决可能出现的问题。1982年5月下旬,谭友林同军区司令员肖全夫商定,趁着身体还能招架,上一趟帕米尔高原,慰问沿途哨卡的指战员,看望守卫红旗拉甫国门的哨兵,走一段世界屋脊上的中巴公路。这样就是离职休息,心里也踏实。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两个年近古稀的开国将军,一对大军区司令、政委要上帕米尔!消息在总部、在军区、在部队传开,听到的人没有不吃惊的。医生劝阻,没用;亲属劝阻,没用;老战友劝阻,没用。谭友林和肖全夫上去了。他俩创造了一项前无古人的记录,迄今为止也未见有人打破。

  通往塔什库尔干的砂石路,全程都在深山峡谷中盘绕。汽车刚被前一个峡谷吐出来,一拐弯,又被另一个峡谷吞进去。公路两侧的岩石像杂乱坚硬的獠牙,随时等待着撕碎偏离路面的吉普车。严重的缺氧让两位老将军胸闷气短,眼睛发花,悬在半山腰吃力爬行的汽车,被吊在深不见底的峡谷上面,让人一阵接一阵地眩晕。肖全夫和谭友林端坐车上,心里装着边防,装着战士,装着看不见的责任。谭友林和肖全夫忍受着强烈的高山反应,终于爬上了世界屋脊。

  位于塔什库尔干县城北侧的石头城,是丝绸之路上一座著名的古城遗址,地势险峻,地貌沧桑。建在高丘上的城垣或断或续,重重叠叠的乱石中,隐藏着历史深处的记忆。站在石头城上极目远眺,高天上的红日悬在头顶,万道金光辉映下的一座座雪峰,在碧蓝的天空放射出五光十色。

  海拔4000多米的塔什库尔干,第一次迎来两位大军区主要领导,县城像过节一样热闹。谭友林和肖全夫婉拒了县领导的盛情,没有欣赏石头城的醉人景色,驱车直上海拔4500多米的红旗拉甫边防站。两位满头华发的将军,在镌刻着“中国”的界碑前,慰问守卫国门的干部战士;在中巴公路的接合部,与巴方人员亲切交谈••••••谭友林、肖全夫

  发紫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他们看到了边防部队的忠诚,看到了中巴友谊的结晶!

  得到谭友林登上帕米尔高原的消息,邱云很吃惊,也很高兴,这更增加了邱云对谭友林的敬重。其实从谭友林出任新疆军区副司令员开始,到谭友林卸任兰州军区政委,邱云的眼睛像一束追光,一直紧跟着谭友林的行踪,十年多没有离开过。

  “文革”结束后,有人写信劝邱云,不要一辈子活在别人的情感世界里,邱云回答:在爱情的海洋里,我不会返航。因为彼岸有一颗心在等着我。”

  谭友林是邱云的精神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