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站不起来
夏天的清晨，阳光还未待挣破云层，空气便已经先一步地热闹了起来。
郁郁葱葱的树叶间，小麻雀黄褐色的身影不断穿梭于绿色之中，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个可爱跳跃的音符，鸣叫着动人的乐章。
而这个清晨，与昨天比较不一样的是，在鲜花盛开的美丽花园中，此时正飘散着一股股浓郁的酒香，这样的味道要是叫不会喝酒的人闻上一口，那一定会忍不住地蹙紧了鼻子。
席慕川推开房门时，闻见的便是这样的味道，于是在微微顿了顿后，他站定在了原地，等确定自己的鼻子没出什么问题后，他才接着上一步没做完的动作，从房间中走了出来。
整个过程中，他的神情都没有出现太大的转变，就像是早已经闻惯了这样的酒香，平静的五官仿佛并没有将这气味当一回事，可是细看却能很快发现，他沉黑的眼眸中已经泛起了一层层的涟漪。
就像是在寻找着什么，几秒钟后，他才终于如愿地在一丛芍药花中，找到了席地而坐的某道黑色身影。
与昨天白色的棉布睡衣不同，今天的苏菱穿着一袭深黑色的长袍，衣服的款式与颜色都十分古板，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的设计感可言，但不知为何，那人就可以将所有刻板的衣服穿出与众不同的感觉来。
就像是现在，远远看去，宽松的黑袍因为她侧坐的姿势稍稍收紧，勾勒出美好的女性曲线，而如云如缎的纯黑色长发此时只宽宽地用一根红绳绑着，发梢不时随风轻摆，这样的场景单从这两样来说，便已经是美到了极致，更不用说在黑色衬托下，苏菱如雪的肌肤和嫣红的嘴唇。
饶是本以为早已经习惯了苏菱美貌的席慕川，此时在瞧见了这样的情景时，都忍不住微微一愣。
几秒钟后，他才提步走了过去，站到了苏菱的跟前：“怎么大早上起来喝酒？”
“……”
苏菱没有回答。
席慕川：“是不是不开心？我以为昨晚的事情应该已经过去了。”
“……不是因为昨晚的事情。”苏菱沉静的眼眸终于动了动。
席慕川：“那是为什么？”
“……”苏菱慢慢地抬起了眼皮：“席慕川，你不需要了解我身上的太多东西，我开心或是不开心，都和你没什么要紧的，就像是我现在坐在院子里喝酒，其实你也不用过来非得和我说话，我不会因为这个就觉得你不好，不让你通过试用期。”
不然这种“不关心非要硬装关心”的事情，对大家来说，都是一个困扰，更重要的是——她现在是坐着，而席慕川站着，她要抬头看他，也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
苏菱面色沉静地收回了原本看向席慕川的目光，随后，她也照旧提起了手边的酒瓶，压到了唇边，再次饮下了一口带有梅花清香的清酒。
这是她前两年冬天的时候，特别冒雪去山上采了梅花做的，因为藏了两年，所以味道特别不错，香气也是纯地可以。
之前，本来她都放在地下酒窖里不舍得拿出来喝，可是今天……
谁叫昨晚那样的梦让她的心情真的很糟糕呢？不喝点可以麻痹神经的东西，好像真的撑不过去。
苏菱有些苦涩地抿了抿唇角，此时只觉得空空的脑袋里，本来都已经好了一些的疼痛又再次卷土重来。
她拧紧了眉心，下一秒再次将酒瓶提起，准备干脆地一口全干！可没想到的是，就在瓶口即将触上她的唇瓣之前，一只如玉的大手已经突然出现，挡在了她的嘴与酒瓶之间。
肌肤有短暂的相触，但不过须臾便已经消失不见——
苏菱忍下了舔舔嘴唇的冲动，再次抬了抬眼皮，看向了身边这个，面上带着淡笑的男人。
她：“什么意思？”
席慕川：“我只是觉得喝酒也许可以换种方法。”
“……？”
“我还没给你做早餐，不如老板把手上的东西借给我用一下。”席慕川客气礼貌地说道，面上也依旧带着招牌的温柔微笑。
除开他现在还挡在她脸前面的大手之外，这时候的他绝对是个无懈可击的绅士，可是……
手没有拿走，这对苏菱来说，就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哪怕说的客气，那也没什么用！
苏菱不悦地黑了脸，甚至还挑了挑眉：“你是不是以为我现在喝醉了，所以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席慕川，我脾气真没那么好，当然，更重要的是，我现在也很清醒。”
“我知道你想要我手上的酒是为了不让我喝醉，可是我是老板，我有决定自己身体的权利，而且这个现在就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是老板，我想要喝醉你懂吗？我不想清醒你懂吗！”苏菱瞪圆了眼睛，一字一顿地沉声说道。
而席慕川……忍不住笑了一下。
“……”
原本严肃的气氛都凝结了一瞬。
苏菱：“……你笑什么？”
席慕川：“抱歉老板，我只是觉得你误会了我的意思。”
“啊？”
“我请你将酒借给我，并不是想要将酒藏起来，不让你喝酒，我明白你的意思和决心，所以……我当然会配合你。”席慕川含蓄地眯了眯眼睛：“我跟你保证，酒不会少一滴，我会让你一会儿想站都站不起来。”
“这样可以吗？”
“……”
苏菱眨了眨眼睛。
阳光下，席慕川这幅笑眯眯的样子，这幅意味深长的神情，还真是像极了书本上说的衣冠禽兽、斯文败类。
不过，方才他说的这一席话，苏菱倒也真的是真真切切地听了进去。
于是在微微顿了顿，又看了看席慕川拦在她眼前的大手后，下一刻，也许是脑子一热，气氛太好，苏菱还真的将手中的酒壶递了过去。
……
还说没醉。
没醉的话，她怎么会将酒瓶真的交给他，没醉的话，她刚刚的表情又怎么会那么丰富？又是黑脸挑眉，又是睁大眼睛。
所以，喝醉是真的，而她这幅样子，叫人心痒也是真的。
席慕川几不可察地深沉了眼眸，就像是有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正暗暗翻动。
手上，方才苏菱唇瓣触碰他掌心的触感还清楚地存在，仿佛是被甜蜜的棉花糖轻轻地沾了一下，叫人心惊的柔软伴随着无法控制的悸动从肌肤相触的那一点快速蔓延开来，席慕川的喉头也忍不住滑动，但也就在这时，某个坐在芍药花中的小醉猫又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
苏菱蹙眉：“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不是要让我站都站不起来吗？”
她脑子晕乎乎归晕乎乎，可也不至于记不清事情。
于是她有些不悦地拧紧了眉头，而下一刻，席慕川也终于在最后时刻，将自己从险些冲动的理智边缘拉回。
“抱歉，刚刚走神了一下。”他慢慢回答，嗓音带着说不出的迷人低哑：“我现在就去准备，一会儿让你站不起来。”
……
苏菱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恍惚中，好像有什么说不出的暧昧在这时一闪而过，只是却被她模模糊糊地放过，也没怎么抓住。
于是下一刻，席慕川便已经从苏菱的身边离开，拿着酒瓶的样子看上去竟然难得有些“风流倜傥”，不再像之前那样儒雅稳重。
而很快地，厨房中的阵阵香气也在席慕川走进后慢慢飘了出来，其中抓人心扉的程度，竟然比满院子的奇花异草还要叫人心痒难耐，要不是苏菱还端着老板的架子，只怕早就忍不住从芍药花地上站起来，跑进厨房看看席慕川做菜的过程。
在这样的忍耐下，约莫半个小时后，这飘满了院子的香气来源，也已经被人端到了苏菱的面前。
来的路上，席慕川还没忘了捎上一把原木面的小凳子。
高度正好是叫苏菱坐在地上能吃东西的那种，而随着他的动作，苏菱也很快瞧清了眼前的瓷白小碗中，装着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食物——
竟然是一碗掺着鸡蛋、红豆和燕麦的酒酿圆子。
原本装在酒壶中的梅花酒此时明显都被放进了这一碗酒酿圆子中，清冽的酒香不再像之前入口时那样光只有浓烈的酒味，与圆润可爱的小圆子和红豆搭配，便是冷冽的酒都透着说不出的暖意与温馨。
而不断从碗中飘出的香气，凑近了以后更是叫人食指大动。
苏菱不知道席慕川是怎么在方才这些时间里，变出了这样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酒酿圆子，只是她可以清楚知道的是，自己现在因为嘴馋，胸腔中的心跳都加快了不少。
也许是酒香的氤氲松动了她紧绷的神经，下一刻，苏菱也没再别扭自己老板的形象，当席慕川将勺子交给她下一秒，苏菱便已经直接开动，连句话也没顾得上去和席慕川说。
而等她吃净眼前的小碗后，事实也确实就像某人最开始说的那样。
当酒酿圆子的最后一滴汤汁进了苏菱的口中后，她便也已经彻底地人事不知，眼前一切都是天旋地转，而她脑中唯一的想法便也只有“想要睡觉”，迷糊间，她甚至连眼前自己坐在什么花上都没能分得出来。
而席慕川早就已经猜到了事情会变成这样。
苏菱恍惚中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双坚实的大手轻轻抱起，随后便跌进了一个温暖安全的怀抱，伴着一声宠溺的轻笑，她耳边很快便传来了脚踩楼梯的声音——
席慕川将怀中人事不知的苏菱从芍药花丛中捞了出来，好好地抱上了二楼她自己的房间，当把她完好地放在柔软的被子上后，他才终于慢慢沉下面容。
好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事情，下一刻，他轻轻地伸出手指，抚了抚苏菱好看的唇瓣——这样的场景其实有些旖旎，但不知为何，却也有种说不出的感伤。
安睡的苏菱美好可爱的就像是一个小仙女，因为醉酒，她的嘴唇与脸颊都带着异样的嫣红，而席慕川专注地看着她，像是下一秒便会将她重新抱回怀里。
这一刻的他，神情无疑是非常喜悦的，只是与单纯的开心不同，席慕川的眼里就像是笼着一层吹不散的薄雾，因为这蹭遮挡，所以欢乐也没办法完全深入到最底层，总是带着隐忍和克制。
其实回想之前的那些经历，他这样的表现也不算特别让人难以理解，就像是苏菱——
她的心底有着十年前，父母和弟弟的那场意外，而在席慕川的心中，苏菱就是他说不出的伤痛。
他没办法在这个时空和任何人去述说自己的经历，因为任谁也不会相信，其实他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也并不应该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苏菱身边的人，他其实来自未来的十一年后，而那时的他，也曾经亲眼看见过苏菱的衰败和死亡？
这些都是不可言说的非自然现象，所以这些“秘密”，注定了也只能让席慕川埋在心底。
他有些难过地扯了扯唇，下一刻，他抚摸苏菱的手也到底还是被他收回，垂在了身侧，等将被子好好盖在苏菱的身上，确定她不会乱翻乱动后，席慕川才从楼上走了下来。
小福田和昨晚一样被苏菱摆在店里靠窗的位置晒太阳，也许是察觉到有人靠近，它的叶片微微颤了颤，便连花骨朵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机灵劲。
而席慕川也非常温柔地抬手摸了摸它的叶片，可就在他转身，打算去后院瞧瞧那一片被苏菱坐过的芍药花有没有受伤的时候，一道挺拔的身影却忽然出现在了店门口的方向——
“请问，苏菱，苏师傅在吗？”
……
席慕川慢慢眯了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