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式怀石

　　在后厨待过的人都知道，烹饪可不是一件慢慢来的的事情。厨师不是在家悠闲做饭的家庭主妇，他们要与时间赛跑，更像是某种体育竞技比赛，既要费体力、耐力，又要靠脑力创造。主厨要的是统御力，根本不是优雅、有气质的存在，挨不住骂的基本别想在厨房混。

　　而且，一点不像是美食杂志的报道，或者美食爱好者写的抒情散文，餐厅的厨房里从来不只有美食和爱，还有其他一切该有的龌龊事儿。

　　在这里，人的纷争亦是常见，而且从来都不比职场、政坛少一分残酷。

　　何振东也不管刘爱娟什么反应，只对林杰说：“小林你记住，今天你只管好招呼紫竹包间的客人，一定要做到细致入微。”

　　“知道了。”

　　一个圆脸的胖厨师招呼了林杰一声。

　　林杰跟主厨示意了下，就走了过去。胖厨师把一个准备好的木盒子放在出菜台上，林杰提起把手，就像是古时候的卖货郎一样，一推门快步走出了后厨。

　　林杰来到禅房，把木盒打开，先取出放着热毛巾的竹器，然后是一册纸卡，里面写着今天的菜色所用到的食材。

　　最后，摆在尧波面前的是一尊精致而小巧的淡棕色酒壶，上面有着鱼鳞一般的蓝色花纹，令人赏心悦目。酒壶坐在一个深棕色的陶质暖酒器上，飘出淡淡的酒香。

　　乔宇面前摆着的却是用巴卡拉的精致水晶壶，晶莹剔透，可以看到里面显然不是酒，像是石榴红色的果汁。

　　林杰十分细致地介绍：“尧先生的是桃花泉酿造的杨梅酒，乔先生的是温泉冲泡的杨梅汤。此时刚过小暑，还有七八日便是大暑，不论杨梅酒还是杨梅汤，都有除湿、解暑、生津止渴、助消化的功效。”

　　见乔宇这一次没有自带红酒，林杰麻利地把桌上的高脚杯收了起来，并帮两人斟好了杨梅酒和杨梅汤。

　　紧接着，林杰把头盘摆上了桌。

　　那是一个粗烧的陶盘，还呈现着土坯的色泽，盘上放着六个大小不一的小盘，形状花色也有着细腻的差别，有的是贝壳状，有的花瓣边，有的是橙红色，有的带着铁锈一样的斑纹。

　　每个盘子里的小菜都只有“一口”的份量，做得极为精致。

　　尧波知道这家做的是独特的“法式怀石”，法国大餐和怀石料理结合到一起具体是什么样，他一点头绪都没有。来之前还让那位做美食节目的同事讲解了一番。大致上，法国菜比较讲究食材、怀石料理讲究意境，听说一道一道菜全都充满了寓意。

　　尧波到底是第一次享用这样的晚餐，担心有这样那样的规矩，略微显得拘谨。

　　“对了，”他想起一个问题，“法式怀石到底算是法餐还是日料呢？”

　　林杰慢条斯理地回答：“一般人很难想象将法国大餐和日本料理混合在一起。大概是因为两种菜系不光在口感上、观感上都完全不同，而且它们所信奉的美味哲学也截然不同。‘紫竹林’能让两者交融混合，生长成一个果实，其中的契机就是法餐对食材选择的严谨和讲究，加上日料的摆盘和精致器皿，巧思安排可以让菜品升华为艺术品。”

　　尧波仍有些吃不透这几句解释，追问一句：“所以，说到底还是法国菜咯？”

　　“林姐这套话说的，跟《舌尖上的中国》里的解说词一样！”乔宇笑了，略想了想道，“我不是厨师，也不是美食家，说不了那么多所以然，不过依我个人的感觉，应该是法菜为基，日料为辅，且日料在其中的成份十分微妙，要恰到好处，多一分、少一分都会破坏整体的感觉。比如眼前这个应该算是法菜中的前菜，而且是冷盘，但它又以日料‘八寸’的形式展现了出来。单从摆盘上就看出我所说的微妙之处，当然具体味道，还要吃过以后再品评。”

　　尧波睁大眼睛道：“乔总这分明是很懂啊！”

　　没错！林杰跟着点头。

　　乔宇瞥了一眼林杰，清清嗓子道：“林姐，我刚才的评价你可别传到后厨去啊！”

　　林杰也不回话，赶紧低头退了出去。

　　“我想起了一件事。”乔宇举起水晶杯，凝视着里面的东西，歪着嘴唇说，“我们家到了五月底、六月初就要泡杨梅酒，小时候总觉得这么好看的颜色，一定是很好喝的果汁，可惜父亲说什么也不给喝，尝一小口都不行。我总是去闹母亲，她就冲杨梅汤给我喝，便是这样，我还常常惦记着父亲的杨梅酒，总觉得一定比这杨梅汤好喝！”

　　他停顿了片刻，又道：“今天我开车喝不成酒了，没办法只好让他们弄了温泉水冲泡的杨梅汤。但是，我还是想起小时候的感觉，看你一个人喝梅酒，就觉得羡慕！”

　　尧波眉头微蹙，想了想，道：“听了乔总的解释，我反倒觉得今天这杨梅汤更有玄机啊！”

　　乔宇闻言哈哈大笑。

　　乔宇是致腾传媒的总裁，尧波觉得他这个人总让人摸不透。他到底想干什么，要做什么，总是不能一眼见透。他似乎也乐得让别人猜来猜去。他的头脑灵活，不受外界的影响，更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只按照自己的理念处事。他态度总是很低调，绝不刻意炫耀，在业界树敌不多，口碑、人员俱佳。在媒体这行乔宇更是独具慧眼，带领属下员工创作出无数优秀的作品。不仅如此，这个人还十分细致，直觉不错。他每做一次重大决断不是单凭直觉，而是通过无数细致入微的考量，最后才能决胜千里。

　　乔宇比尧波年长九岁，但尧波显得老成稳重，两人感觉上倒也差不了几岁。他们都是注重仪容服饰的人，风格却截然不同，一个硬朗帅气，一个温柔似水。

　　乔宇举杯道：“不管怎么说，先祝尧先生蝉联今年‘十大男神主持人’第一名。”他望过来的目光锐利无比，狡猾地一笑，“我先干为敬！”

　　尧波宛若清风地笑了，举起杯，先小小地抿了一口，但觉口中香气四溢。尧波也是Ｊ市土生土长的，每年自家也会泡杨梅酒，但是眼前这杯，口感独特，味道浓郁，除了杨梅的酸甜，还多了一股桃子的香醇味道。

　　品味出不同之处，他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饮尽了杯中酒。放下酒杯时，又忽然想起了乔宇碰杯时眼中闪烁的光芒。安排这么一出，乔宇的意图不明，但总感觉其中有些什么深意。

　　“提起这个网上票选的国内知名主持人排行榜，感觉比你拿金鹰奖时，在观众中的反响还要热烈。”乔宇扶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是第一男神，北京卫视的柯澜是第一女神，我上次北京电影节的时候见过她，确实是一位大美女。”

　　尧波不语，手中的酒杯也停住了，半晌才抬头道：“柯女士不单是外貌出众，她做的经济类节目很有深度！”

　　“真没想到，”乔宇略一停顿，道，“你竟然对一个女主持有如此高的评价。”

　　尧波挑起一边的眉毛，想要读懂他背后的意思。“难道我这么说很奇怪吗？”

　　“怎么说呢……这也许只是我个人的感觉，”乔宇一直在寻找合适的词儿，“因为一直觉得尧先生有点大男子主义呢。”

　　电视台好像有些女同事背后这么议论过自己，却从没想过从乔大总裁的口中听到这句评语。他喟然长叹，说：“也许这确实是我的问题！”

　　这下轮到乔宇吃惊了，他没想到尧大主持就这么简单的承认了。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脑海中浮现出来，尧波心中一酸：瑶瑶，你到底在哪里？

　　看着尧波望着一个方向发呆，乔宇也在座椅上改变了一下姿势。

　　尽管尧波身上已经有了无数耀眼的光环——素质好、个人魅力强、主持风极具特色，但乔宇器重他有着自己独到的见解。他觉得尧波身上有一种感性和纤细，不同与女人那种细腻，更与自己秉持的理性和气势不同。

　　尧波缓过神来，说：“我以前确实是很大男子主义，是一位女性改变了我的看法。也就是因为我的强势、自大，让我跟心爱之人错过了。”

　　乔宇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尧波，示意他说地详细一些。

　　“所以，我希望增长一下自己的情商，在空白的领域画上一笔，一款相亲节目恰恰符合我的需求。而我听贵公司的甲严先生提过，乔总有制作这类节目的意向。”

　　尧波突然话锋一转，让乔宇愣了神。然后他笑了出来，大声道：“名主持的控场和转换话题的能力果然非同一般，还以为接下来我要听一个凄美动人的感情故事，却不想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尧波耸耸肩道：“总归今天不是来谈论我的私人问题，而是谈正事的！”

　　乔宇点点头。

　　这时，林杰提着两个木盒，送来了下一道菜。

　　摆上桌的是一个黑色的漆盘，盘子垫着带着波浪纹的墨蓝色的布。布上置着一个白盘子，盘子里用竹片、竹叶编成了一个奇怪的造型，造型中间则是一个带盖竹碗。

　　看着这头盘，似乎很讲究。

　　尧波轻轻揭开盖子，里面是一块豆腐，还有莼菜，泡在滑嫩鲜亮的汤汁中。这道菜看似朴素，但是莼菜和豆香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