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醋海
苏静初半倚在软塌上，微微眯着眼睛，要不是他的手指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腿，只怕还真以为他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他开口道：“似雪，你准备一下，我们去太后那儿谢恩。”
被称作似雪的宫女看了他一眼：“娘娘不高兴吗？虽然只封了淑妃，是四封之末，但毕竟也是四夫人之一了……”
“不高兴？”苏静初顿时一脸诧异，“怎么会不高兴？我进宫，不也就图个荣华富贵么。这才一夜雨露之恩，便提了我的位份，我怎么可能不高兴。”
似雪这才点了点头：“您知道太后娘娘的心意就好，奴婢这就给您去准备一下，谢恩这事儿可不能懈怠了。”
苏静初点点头，瞥了一眼窗外，只见长平宫里一片喜气洋洋，欢腾地就差扭起秧歌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浓浓的喜色，就差没见面的时候互相道一句恭喜恭喜恭喜你啊恭喜恭喜恭喜你。这喜色瞧在眼底，似乎也将他感染了一般，原本有些恹恹的面庞上也终于露出一抹欢喜之色。
一边儿站着的似雪看到他这样子，这才转身挪动脚步。
苏静初望着她的背影，云纱衣袖下的手紧紧地撰住了裙摆，好半天，才慢慢松开。他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他说着这样的话，眼中却是无波，恰如一潭死水——或许是死水。
等到了太后宫前，刚一通报，夏嬷嬷就亲自迎了出来。满是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儿，连声道：“太后娘娘一早就说，知道娘娘是个有出息的。奴婢早就在这儿守着，等娘娘过来，要不是刚刚进去服侍娘娘用药，奴婢准能第一时间等到娘娘。”
苏静初满脸地不好意思，向着夏嬷嬷走向了两步，往她手里塞了个荷包：“给嬷嬷吃茶。”
夏嬷嬷手微微一掂，立刻收进了怀里：“老奴谢娘娘赏了，娘娘快进来，太后娘娘等好久了。”
这话一说，跟在苏静初身后的似雪下意识地一抬头，往夏嬷嬷看了一眼，然后又把头垂了回去，默默地跟在苏静初后面进了宁寿宫。
宫里燃着香，香味不浓，若有若无。
菡萏的味道闻起来也有几分清新，苏静初闻到这味道，心跳突然加快了几分，眉目之间却又露出一抹怯色来。
果然。
他这抹怯色一露，上位的太后便长长叹息了一声：“你这孩子，都这样教你了，却还是会露怯。”明明听着是不满，可苏静初却看到她微微上扬的唇角。
他心底冷哼一声，脸上一阵惶恐，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儿臣愚钝。”
太后摆了摆手，夏嬷嬷连忙上前一步将他给扶了起来：“小心地上凉。”
“将来……”太后看了他一眼，“将来你是要替皇上办事的，你这个样子，大臣们怎么能够信服？”
声音不紧不慢，却透着一股冷意。
苏静初只觉得背后一阵发凉，连忙挺了挺身子，刻意提高了一些嗓音：“儿臣谢母后教诲。”这声音听上去和李洛的有几分相似了，他顿了一顿，又道，“只是昨夜……儿臣惶恐的是，陛下并没有与儿臣行……周公之礼。”
太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挑了眉梢看过来：“嗯？”
苏静初有一丝尴尬，不过还是实话实说：“陛下昨天召了儿臣去，说了会儿话……是留了儿臣过夜，只不过……”
他说的艰难，太后却满意地点了点头：“哀家知道。”一抬手，一边儿的夏嬷嬷连忙过去扶了她，太后的手搭在夏嬷嬷的手上，慢慢地走到苏静初的面前，“哀家最喜欢你的，就是你这份忠心。”
她停了停，又道：“一会儿让似雪去夏嬷嬷那儿领你的补药。上好的鹿血酒，别辜负了哀家的心意。”
苏静初连忙磕头谢恩，深深地拜伏下来，低头的时候眼中微光闪过。
“祝戎离京师还有五百里了？”韩辰光放下手里的折子，转回头来看了眼黎沐时，“你们兵部的消息真是不灵通啊，班师回朝的时候，你们不知道？”
黎沐时站在他下首，脸上却并不见一丝惊惶之色，开口讥讽道：“右相都不知道，下官一个小小的兵部侍郎，又怎么会知道。”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急急赶来找我？”韩辰光还要说什么，却见门口一个小内侍在不停的晃悠。他眯了眯眼睛，居然放着黎沐时不管，径直往外走了出去。
被他晾在身后的黎沐时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的后背，像是要把他身上给瞪出一个洞来。
韩辰光倒完全不管，只往外走。
那小内侍一见他出来，顿时面露喜色，快步奔过来，凑近低声说了什么。
韩辰光的身体猛地一震，脸色竟然微微发白，停了好一会儿，又向他确认道：“你说……苏氏封了淑妃？”
“是。”
韩辰光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正午的阳光直刺下来，刺得他有些头晕目眩，他连忙伸手扶了一边儿的墙，闭着眼睛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回去。
进了屋，刚刚拿起杯子喝了口见，就见黎沐时迎了上来，开口道：“礼部那边，还请右相拿个主意。”
韩辰光冷冷看他：“拿个主意？你们兵部的事情，还要我拿主意？”他冷笑一声，见黎沐时还要说话，心底突然涌起一股烦燥来，捏着杯子的手不由得加了几分力道。也不知道是他力道太大，还是这骨瓷的杯子太脆，他这么一捏，那杯子居然迸裂开来。
那碎瓷片一下子扎进他的掌心，鲜血混着茶水淌了出来，沿着手腕滴到紫色的官服上。瞬间被官服吸掉，泛出阴黑的颜色来。
“您是右相。”黎沐时往前进了一步，瞥了眼他滴血的手，“这事情最终还是要汇到您这儿来……礼部那头与我们兵部一向不和……”
“那又如何，三牲六礼肯定是有的，只不过祝戎自己不报，这会儿准备起来，定然仓促。”韩辰光抖了抖手，取了一边的帕子，轻轻裹在手上，“莫非还要本官去奏请皇上圣驾亲迎？”
说到这里，他脑中突然像是闪过一道光似的。圣驾亲迎……这倒不失为个办法。心底琢磨着，脸上却仍是那幅冰冷的神色，“你们兵部仗着有军功，素来嚣张，如今这些事情，你们自己去向陛下解释吧。”
被他这么一说，黎沐时就是再有什么话，也被堵得说不出来。他脸色涨得通红，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瞪着韩辰光，胸口起伏了半天，猛地一甩袖子转身出去了。
把他怼了出去，韩辰光有些无力跌坐在椅子上。
方才手被刺破的时候还不觉得疼，隔了一会儿，反而觉得一阵阵疼起来。只是皮肉之伤，此刻却觉得却痛彻心扉。
似乎万般的痛楚聚集到了一块儿，疼得他整个人都说不上话来，额上更是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脸色刹白，仿佛马上就要晕过去了，甚至连开口唤人的力气也没有了。
韩辰光支持不住地闭了眼睛，半靠在椅背上喘气。
好半天，他才慢慢地缓过来，那阵痛过去之后，浑身像是从水里拎出来的一样。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刚要唤人，却听见通传声远远传了过来：“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韩辰光的眸色顿时深了几分，目光闪动，似乎有些什么晦暗不明的情绪在里面闪动。稍停了停，他才慢慢起了身，刚动两步，却突然又伸了手，一把将自己官服的袖子给撕裂——将那只被包扎住的手明显的露了出来。
想想又用力地将手往桌上撞了一下，直到帕子上又渗出点点血迹，他这才咬着牙，快步过去。
刚走到门口，李洛就已经进来了。
“臣韩辰光见过陛下。”韩辰光行了个礼，把手又往外伸了点儿，恰好落在李洛的视线范围里。正如他所料，李洛一眼就瞥见了他手上的那块帕子——把手裹得极牢，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韩卿受伤了？快起来，快起来！”李洛看到那帕子顿时一惊，只觉得心口一揪，说话的声音里似乎多了几分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关切，“召太医了吗？”
韩辰光慢慢起身，抬头慢吞吞道：“这点儿小伤，不要紧的。”
看他的样子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可李洛总觉得有些不放心，她拧了拧眉头，回头吩咐孙无音道：“你跑趟太医署，找个人过来给韩相看看。”
孙无音低头应是，临出政事堂的时候，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韩辰光。
“陛下今天怎么有空来政事堂？”韩辰光引着李洛往里走，走了两步，却是迟疑了一下。
李洛瞧在眼底，不由得生了疑，目光四下打量，虽然没有瞧见什么人，却看到那一地的碎瓷……像是摔了杯子留下的。那么……韩辰光手上的伤，应该也是这个造成了。
就是失手摔了杯子，也不应该留这么重的伤啊。
李洛看了一眼韩辰光，缓缓开口道：“朕没事就不能来了？”她故意盯着地上的碎瓷片，“还是韩相有什么……不想让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