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尘怨
第七章(上):尘怨
下午莫悁去上差,前脚刚迈进东暖阁,后脚便被石乔喊住,莫悁见他神色凝重,遂掩了门,问他出了何事。
“公主,东西奴才找的差不多了。”石乔拿出从袖子中掏出一个红色小包,展开给她看。
“这么快?!”莫悁看着这包东西,十分惊异。
“自然不是一日之功,这些个凭证,奴才已经断断续续收集七八年了。纸每多一张,奴才的恨意便添一分,这些年也因此过得并不自在。好在,一切终于要结束了。”石乔叹了口气。
“倘或成功了,公公将来如何打算呢?”
“若能成功,奴才定要拿回属于奴才的东西;若是失败,”石乔看着窗户,叹道,“若是失败,奴才就先斗胆请公主护好身边人,万不要让无辜之人受此牵连。”
莫悁知道他说的是谁,心中忽有些难过,便安慰他道:“你的真心,我已知道了。你放心罢。”
两人后又逐个商议细节,直至外面喊“陛下驾到!”,莫悁方回到勤政殿。
“给杜爱卿上茶!”梁帝指着莫悁喊道,莫悁这才发现,新科状元杜从实也跟着梁帝来了。
莫悁应声回东暖阁端茶,出来时,见梁帝正眉头紧锁,而杜从实也是一副叹息模样。
“你怎么就那么确定周之护和那件事有关?”
“回陛下,微臣在殿试前,曾因机缘巧合和周大人见过几面。有一次微臣请他去东风楼吃饭后,他因大意将随身携的一本《春秋》落在椅下,微臣顺手拾了起来,本想差家仆给他送去,却不巧翻到了他写在扉页上的几句话。看完那话,微臣就明了了。”
“即便如此,可周之护毕竟才登了第,人人都知道他这个榜眼前途似锦,倘若朕乍动了他,怕是会扰乱人心。此事还需长久打算。”
杜从实遂拜了大礼道:“陛下说的极是!微臣也是这么想的,微臣此次面圣,只是为了向朝廷和陛下效忠,绝无半分揭发同僚的私心!”
梁帝看着他,笑道:“杜爱卿的心意,朕又何曾不知呢?府上自打你祖父起,赫赫扬扬已近五十载,倘若你们家的人再不忠心,这天底下可就没有忠贞之臣了。”
“陛下如此看重杜家,臣全家必结草衔环而报!”杜从实又向梁帝行了礼。
梁帝因笑道:“好了,你说的事朕会记在心里的,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府罢。对了,替朕问你祖父安。”
“谢陛下,微臣告退!”
梁帝紧盯着他的背影离去,目光里微微透着些许寒意。莫悁虽没听明白杜从实所言究竟是何事,但她从未见梁帝这么看过一个人,于是心中猜测,此事绝不简单。
不久后施册来报说,蓉贵妃做了陛下最爱吃的酥油鲍螺,想请陛下过去尝尝。
梁帝没有抬头,而是继续看着折子道:“你去回兰台的人,就说朕今日朝政繁忙,抽不开身,改日再去看他们母子。”
施册去后不久便又回来了。
“陛下,蓉娘娘说,大皇子今日又背熟了几章《孝经》,就盼着要背给您听呢!”
梁帝放下折中,稍有些火气:“不是说了吗,朕今日忙的不行,丑时(凌晨1点到3点)前都未必能歇,她要耍小性儿,也要分清时候!”
施册见他生气了,忙连声答应,一溜烟跑了出去。
“怎么女人都是这个样子!”梁帝皱着眉,方要伸手去拿新的折子,忽听莫悁在旁小声嘀咕了一句:“又不是天下所有女子都是这样的,陛下何必要一棍子打死。”
“你方才说什么?”梁帝看着她问。
“没,没什么。”
“这话说的,倒像你就是那不同寻常的女子。”梁帝笑道。
“才不是,奴才失言了。”莫悁说毕继续研磨,将嘴闭得死死的,再不多说一句话。梁帝看她这模样,竟觉得眼前这人颇有些意思。
果真如梁帝所言,直到丑时三刻他才看完折子到西暖阁就寝。莫悁也终于得空回去。
路旁虽点了灯,但莫悁仍觉漆黑冷怕,她疾步朝望欣殿去,只想赶快回到床头挂一盏明灯。
正经过一片枫树林时,莫悁忽听到一声悉悉簌簌的声响,展眼间右胳膊竟被人一把拽住,她吓得正要大叫,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公主,是我!”
“小钊?!你怎么躲在这里?”莫悁大惊,小钊也没有多说,只让她跟着自己来到枫林深处。
两人停步后,小钊一把将莫悁抱住,忙道:“我在这儿等了两个时辰了,就想见你一面,问你一句话。”
莫悁怕人瞧见,想从他怀里挣开,却发现小钊搂得很紧,而自己也甚是想他,于是顺势抬头问道:“想问什么?”
“我想问清楚,你昨日在殿里说的那番话,是不是出自真心?”
莫悁没有立即回他。
“难道说,你见了梁帝几次,竟爱上了他?”
“怎么可能!”莫悁将他推开,看着他的眼睛回道:“昨儿那话,是我不得已说出来的。我是想救你于水火,你知不知道,陛下已经盯上你了!”
“他盯我做什么?莫非是知道了你我之间的事?”
莫悁摇头道:“不是,这事一时半会儿我也说不清楚,总之这些日子,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北芜好。”
“可是你让我朝思暮想!一日见不得你,我就心慌不安,不信,你摸摸看!”小钊说完,笑着拉过莫悁的手往自己的心处安放,莫悁害羞,但并没有拒绝。
“好了,不让去殿内瞧你,我就偷偷的见。这几日我都会在此地等你,放心,我都摸索好了,定不会有人发现的。”
听到这话,莫悁心中复杂无比,然她终是没办法拒绝小钊,又说了几句话,两人才不舍分开。
而从枫树林出来后,莫悁总觉得身后有个人影儿一直跟着自己,她几次害怕回头去看,却都未发现任何异象。
连着三四日,两人都在枫树林中幽会,莫悁一面惟恐被人撞见,一面又总想着那个假假真真的人影,因而并不敢多留,每次都只是说几句话,便匆匆离去。小钊并未尽兴,然也不敢多言。
且说这日恰好是施册的生日,按照惯例,梁帝会开恩放他一日的假,让他好好庆寿。莫悁和石乔都清楚,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午憩后梁帝照常来至勤政殿,喝了口茶正准备打开折子细看,谁知才展开头一本,看了几行,他便勃然色变,将那折子狠掷至地上,怒道:“这是谁递的?!”
周围人哪个不怕,忙唬得纷纷跪地,然无一能回答。
“你整日都待在殿里,可看到有什么外人进来?”梁帝指着莫悁问道。
莫悁自然不会说那折子是她偷递的,便一直摇头道:“今日并未有其他人进殿,陛下这是怎么了?”
“没有别人?莫非是哪个朝臣匿名写的?”梁帝细想片刻,又俯身将那折子拾起,字字不漏地细阅了一番,神色愈发凝重起来。
“你们几个说,施总管平日为人如何?”梁帝走下来,向地上跪着的宫人问道。
那几个宫人早已吓得面如土色,话也说不清了:“很,很好。”
“很好?那是怎么个好法啊?”梁帝又问。
“施总管,施总管待奴才们如亲儿子一样!”
梁帝看着那说话的人浑身发颤,便越发怀疑了,他又转头问莫悁:“小园子,你说呢?”
“回陛下,奴才才来宫里不久,对施总管也不甚了解,因此不敢妄下定论。但若他们都说好,那想必施总管定然是极好的。”莫悁不慌不忙回道。
“好一张巧嘴!”梁帝冷笑着回到御案前,又将那折子反反复复看了三遍,下面的人皆噤若寒蝉,不知将发生什么事。
忽然间,梁帝放下折子问道:“施册眼下在哪儿呢?”
“施总管在住处开了寿宴,想必正在吃喜酒。”不知哪一个人回了一句。
“他倒是有雅兴。”梁帝闭上眼睛,思忖片刻后睁开,指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矮瘦宫人厉声道,“采喜,朕命你带上二十个侍卫,速至施册住地搜查!但凡看到什么干净的不干净的,都要一个不留、一字不落的报与朕!倘或连你也敢扯谎,那就休怪朕不讲你伺候多年的情面了!”
“奴才遵旨!奴才定不负圣恩!”采喜忙起身,匿笑离去。
此时殿门口处有个小太监听了此信,正挪着屁股准备速跑去报信,谁知却被莫悁一眼瞧见,她重咳了一声,眼睛直向门口挤,梁帝抬头看她,又朝门口看去,瞬时明白了她的意思,急命将那小太监捆了,交至内府发落。
至此,整个殿内更加鸦默雀静,不闻呼吸喘气声,只有汗珠啪嗒落地之音。
第七章(下):失望
梁帝将头靠在龙椅上,闭了眼睛,手里不住捻着一串檀木香珠,静静的等待着回音。
莫悁觉得这氛围过于压抑,便转身问梁帝要不要喝水。梁帝摇头,继续闭目靠在椅背上。
莫悁趁着他闭眼,这才敢第一次看清了他的模样儿:只那梁帝面若施粉,眉似青山,唇如红丹,真乃玉质金相,见之难忘。
“好生奇怪,明明生得俊朗翩翩,怎么偏有一番不怒而威的气概?”莫悁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多看,便回头继续垂手侍立。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采喜终于带着侍卫回来,刚进了殿门,便“扑通”一声跪下,哭诉道:“奴才奉了陛下的旨意前去搜查施总管住处,却不想他胆大妄为,硬说奴才假传圣旨,抓住奴才就往死里打。多亏了陛下有先见之明,让奴才带了侍卫前去,奴才这才能勉强活着出来,强搜了他的屋子。”
梁帝抬头,果见采喜浑身挂彩,额上也破了一个碗底大的口子,他既讶异又气恼,命人将采喜扶起,怒道:“朕倒是小瞧了他,什么时候胆肥到竟敢抗旨了!你说,可是搜到了什么东西?”
“回陛下,施总管屋里不过是些陛下平日赏赐的瓷器珍玩,并没有什么异常。奴才遂又去搜了他干儿子顺喜的住处,谁知刚搜了褥子,就已了不得了!”
说着,采喜让后面的侍卫进来,那二十个侍卫手里皆捧着账本金银等物。梁帝长吸了一口气,让莫悁将东西递至他面前。
“陛下请看,这五个账本里写的都是平日里施总管父子二人收受的脏银脏物,旁边这册子,写的是他们父子在京里购置的田地府宅,另这红名单上,写的是他二人买卖歌妓民女的名字年岁。”
梁帝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
“另外陛下,奴才还发现了施总管和前朝官员往来的信件。”
“你说什么?!”梁帝大惊。
“奴才不敢欺瞒陛下,这信上来往的名讳虽是暗语,但是其中所谈论的事项却分明和朝政有关!”
采喜从怀中掏出十几封信,亲自交到梁帝手中,梁帝拆开两封看后,顿时脸红心紧,半晌说不出话来。
“让侍卫先控制住施册父子!采喜,你去,你去带人把这些脏东西仔细清点了,名目数量要一一报与朕听!”
“喳!”
“等等!小园子,你跟着去,别再有什么差错!”梁帝又喊了一句。
“奴才遵旨。”
说毕,莫悁和采喜同退到后殿开始清点那些赃物。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莫悁才同采喜回来。
“回陛下,奴才们都查点清楚了,藏银共计一万五千八百两,其中,其中赤金……”采喜一时忘了数目,急忙抬眼向莫悁看去,莫悁不紧不慢回道:
“其中赤金六千七百三十五两,现银三千二百两,另有银票若干;各处房产共计二百一十六间,另有田地一千三百亩,当铺十处,银号十三处;玉器珠宝若干,皆是稀世之物。”
梁帝渐渐抬起头看她,又气恼又惊喜。
莫悁又恨道:“更不堪的是,施总管这些年来,强买良家女五名,歌妓十二名,待享乐玩腻后,竟又将她们高价卖出,其中种种下流肮脏,奴才实在不忍多言!”
“反了天了!”梁帝终于大怒而起,重拍桌案喝道:“速将施策和顺喜二人捆至内府,严加审讯,朕要亲眼看到他的供词!另外把这宫里和他们二人有牵扯的油头,一并抓去严查!”
“喳!”
梁帝被这事所恼,晚膳时也不曾动一下筷子。忽然间,他像记起大事一般,忙将案上那十几封信拆出,一一细读。
莫悁看着他脸色逐渐发沉,于是劝他先用些粥饭,以免熬坏了身子。
谁知梁帝并没有理会这话,而是示意让莫悁附耳过来,吩咐道:“去告诉内府的人,只问贪污渎职的事情便可,朝臣的事,暂且莫问。”
莫悁猜测到梁帝一时并不想动这些大臣,便应了一声,去到内府传旨了。
一路上,宫里多有人议论此事,更多有人怕牵连自身,莫悁避之不迭,匆忙回去复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