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魔蚀（四）
五日之后，天高气爽，众人有序地在宋君吟的带领下前往不闻钟。
不闻钟在群玉山深处，据说被重重雾霭遮掩，轻易找寻不到。
宋君吟带着一行人在一处空旷的山谷落脚，双手结印，白金的光芒如同水波一般扩散开去，在原本空旷的空间中荡出层层细微的涟漪。
一扇金色的宫门在不远处慢慢显出形体。
古老的廊柱雕刻着繁复的花纹，从地上蜿蜒攀爬而上的绿色藤蔓覆盖了多数的檐角，透出一股沧桑的气息。
宫顶高耸如云，就算把头仰到与地面齐平，也看不到顶楼。而待得整座宫殿完全显现在众人面前时，一股厚重的威压扑面而来，让人不由得心生肃穆。
“记住，若是扛不住验生石的威力，一定要退出来，切不可逞强。”宋君吟严肃地再三叮嘱，才让众人一个接一个推门进去，每次一人，有快有慢。
为了防止后面的人受影响，凡是从不闻钟中出来的人都被直接送回了卧室。
洛倾婉出来的时候兴高采烈，冲着顾青洛眨了眨眼睛，甚至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才跟着人离开。
顾青洛好歹松了口气，看来，阿婉这丫头找到属于自己的功法了。
在场的所有人中，因为顾凌二人的修为最高，所以他二人放在最后，轮到顾青洛的时候，整个场上只剩下凌墨尧、宋君吟跟她三人了。
她看了看凌墨尧，转身飞身而起，手按在了宫门的墨环上。
宫门一瞬间青光大盛，檐角的风铃随风而动，清脆的铃声让她放下了些担忧。
她走进去，宫门在她身后关闭。
整个宫殿流光熠熠，内部镶嵌着无数天然的宝石，在四面八方的墙壁上分别折射出上三宗下四宗七大宗门的宗纹。
宋君吟在课堂上有说过，验生石的位置会根据每个人修为不同悬浮的高度也不一样。
她抬头，整个宫殿的大厅都是中空，所有的楼梯都在四侧，回旋着向上，而本该悬浮半空的验生石此刻只能勉强看到一个黑点。
她跃身而起，如同一只青鸟奔向至高的光明。
如果她此刻低头，就可以看到大厅的地面正在旋转，无数色彩各异的地砖重新排列，最后显现出天珑宗的青桐纹，却又不完全像，看上去也像一只浴火的凤凰。
直到大厅地面在眼中都只有巴掌大小的时候，尚在高处的验生石突然发出一声“嗡”的声响，扩散开一缕红色的光芒。
顾青洛只觉头脑一阵撕裂的疼，连忙翻转身形落在了最近的楼梯上。
宋君吟说过，这次验生石不太平，越靠近，神魂受到的冲击越大。
可她眼前突然出现一阵黑暗，五感尽失。
“洛丫头，洛丫头！醒醒！醒醒！”
她扶着头坐起来，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但却能看到一团白光向她走来，渐渐靠近，是熟悉的身影，熟悉的笑容，是顾吹梦。
“师父。”
顾吹梦每走一步，脚下都有银色的涟漪荡漾而开，他一派仙风道骨，不染丝毫尘埃，让顾青洛心中无端一震。
“丫头，怎么啦？”他在顾青洛面前蹲下，跟小时候一样，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是不是被人欺负了？告诉师父，师父帮你揍他。”
顾青洛怔怔地摇摇头。
这是幻境？
“傻丫头，师父知道你生来仁慈，但有时候啊，要多为自己想想知道吗？”
这句话是上辈子，顾吹梦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在这之后，他就在再一次镇压十殿阎罗的暴动中为救她耗尽灵力仙逝。
“师父……”她刚想去握慈爱地摸头顶的手。
顾吹梦精气十足的面容却一瞬就苍老下去，然后他垂下头，垂下手，再没有呼吸，像是尘埃一般，被一阵风吹得什么都没剩下。
“不要！”顾青洛慌乱地站起来就朝着碎片飘飞的方向追去，触手只有黑暗。
周围的景色一转，森然的林中，洛倾婉将叶玄霄推出谷口，断龙石后，她靠在石壁上，一身伤痕满脸释然，“姐姐，我终于帮你把他救出去了。如果有来生，我还愿当你的妹妹。”
狼群油绿的眼在黑暗中像是冥火那般诡谲，低嘶的声音像是在拉扯心脏，然后群狼长啸一声，蹬地而起。
“阿婉，阿婉不要！”
顾青洛想闭上眼，然而她像是被人死死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洛倾婉精疲力竭地被狼群扑倒在地。
布帛和骨肉撕扯的声音一口一口啮在她心头。
她上辈子只知道洛倾婉为了帮她救叶玄霄死于幽人谷，却不知道放在心尖宠爱的师妹，居然是死在狼群爪牙之下，死无全尸！
等到场景再次转换，她已经觉得呼吸都困难。
夕阳如血，浑身插满箭矢的萧承彦手中握着月痕，突然对着天空一笑，“阿婉，我终于可以来陪你了。”
她想起洛倾婉去幽人谷之前趴在她的膝头，满是郑重和信任，“姐姐，我帮你去救他，但是，你要帮我好好照看那个傻子，别让他做傻事。”
阿婉，对不起，我连你最后的心愿都没有完成。
她闭上眼，已不想起身，疲于起身。
周遭兵刃相接的喊杀声，她不用睁眼都知道，是叶玄霄带着宗门百家乘乱围剿天珑宗。人倒地和血喷射而出的声音像是放大了一般循环在她耳边。
是她错了，是她害了他们。该她万死赎罪，该她万劫不复。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琴声。
荡荡悠悠的声音，像是黑暗中洒落的阳光，温暖而妥帖；又像是将她冰冷的心脏托在手中，靠近胸口时另一颗心脏的搏动。
“阿洛，还不愿醒来吗？”低沉悦耳的男声，带着纵容和笑意。
她睁开眼，抬头看见高大的杏花树满树繁花，清晨的鸟啼与落花簌簌落下，有脚步声和衣角翩跹的声音一同靠近。
然后一张精致万分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中，那人眉心一缕血痕。
凌墨尧。
她感觉他将她拥入怀中，终于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