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哪家欢喜哪家愁
秦安输了吗?
真输了。
人前丢尽了脸面,最后还不得不装作交出配方的样子,并许诺再也不会以长石釉料配方制瓷。
可谓大败。
但是他也赢了。
赏瓷大会的最后,赵婉茹半句事关让他离开梁王府的话都没有说。
秦安的目的已经达到。
在保全赵家脸面和将秦安赶出梁王府之间,赵婉茹不假思索的选择了后者。
毕竟这次解决不了秦安,以后有的是机会,但若是赵家名声被毁,秦安死了又如何?
而对秦安来说,没有了长石釉,他还有卵白釉,烧不出白瓷,还有纯色釉,青花瓷,釉里红,釉下彩,釉上彩,唐三彩,斗彩。
惹急了他,他回头找找原料,做霁青釉、霁红釉、甜白釉,或者一步到位直接做珐琅彩和粉彩,
在这个窑工们还在研究怎么能把黑瓷怎么烧成青瓷,又怎么能让青瓷颜色更加纯粹的时候,秦安直接来个降维打击。
到时候别说小小的赵家,就连大明、大魏、大汉三国的瓷商,都要被他一网打尽。
正因为如此,回去的路上,秦安除了心里还有一些无奈外,心情还算不错。
外人被赵婉茹言语迷惑,所以暂且不提。
但身为当事人的秦安却很清楚,赵婉茹短时间内绝对不会再找他的麻烦。
赵家立身之本是制瓷,白瓷一旦面世,赵家根基会立即受到冲击,甚至于要远超于被王府断绝合作关系。
所以在赵家掌握白瓷的烧制技术前,赵婉茹一定会安生下来。
而这段时间,就是秦安站稳脚跟的最好时机。
“对了,世子,你怎么将瓷器烧出来的?”
秦安表面上是和梁王世子说话,但实际上眼角余光却停留在李思岚的身上。
今天在赵家,李思岚虽然明面上没有被针对,但暗地里受到的委屈可不算少。
不管是赵婉茹的那些话,还是梁城里那些官面人物的敌视目光,最终都要算在梁王府头上的。
秦安算什么东西,值得他们上心?
他们在乎的,只有梁王府,梁王的面子,才是真值钱。
而且,李思岚那些失望眼神,秦安可是看的真真切切。
梁王世子可没秦安那么多花花肠子,闻言立即回答道:“肯定是靠我的手段啊,你不想想我是谁?梁王世子,若是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了,那我……”
“好好说话。”
李思岚语调平缓的四个字,就像是一记势大力沉的闷棍。
梁王世子咧嘴干笑两声,立即换了副语气:“那什么,王府后山上不是种着松树吗?我拉坯的时候被松枝扎了手,一时气不过,就砍了一堆松树烧了。”
闻言,秦安这才恍然大悟。
查瓷器配方的时候,度娘里倒是有相关条例提到过这一点。
古人烧窑用的大都是柴草,柴草的可燃系数低,供热量少,但松枝相较于普通木材,可以瞬间将窑炉温度推到一千两百度以上,刚好满足白瓷烧制的标准。
说完,梁王世子抬手拍了拍秦安的肩膀,很是“语重心长”的说道:“姓秦的,你放心,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不相信你会偷赵家的配方。”
来了。
秦安心中划过一丝欣喜,脸上则摆出无奈表情:“多谢世子殿下。”
“哎,咱们俩谁跟谁。”
梁王世子比秦安矮了一头,但偏偏要勾着秦安的肩膀,模样有些滑稽:“姓赵的分明是贪图你的配方,故意往你头上扣屎盆子呢!”
说着,梁王世子又转头看向李思岚:“姐,这次真不怪秦安,我以前可是没少往赵家窑厂跑,那群蠢货压根儿不知道长石粉还能烧瓷。”
见自家弟弟竟主动替秦安求情,李思岚多少还是有些觉得不可思议。
最后,李思岚点点头:“我知道。”
语调平缓,听不出喜怒。
闻言,梁王世子干笑两声,往后缩了缩身子。
李思岚转头看向车窗外,让两人都没能看到那微微蹙起的眉头。
赵婉茹没安好心,李思岚很清楚。
从赵婉茹第一次对秦安出手,污蔑秦安轻薄她,还逼她写下赵家配方,再到赵婉茹说秦安偷走了赵家配方卖给旁人,直至今天旧事重提。
这其中的起末缘由,就像是一戳就透的窗户纸。
但眼下的问题便在于,这层窗户纸,还不能戳破。
赵家和王府之间的关系还没有恶劣到彻底撕破脸皮的程度。
所以赵婉茹最后虽然占了上风,却也没有要求秦安履行“主动离开王府”的约定,而李思岚也没有替秦安出面。
就像是一场无形的交锋,不见刀光剑影鲜血四溅,但暗中处处皆是凶险。
秦安见自家夫人除了“我知道”外再也没有说话,心弦顿时松了几分,连带着唇边都多了几分笑意。
赵婉茹临到最后反咬的那一口,咬得好啊。
如果不咬那一口,先不说他该怎么跟夫人解释配方出处,单单把小舅子拉下水的举动就够自己受得了。
但现在,他不仅没被赶出王府,夫人的态度一如既往。
两相比较之下,小舅子的好感反倒成了可有可无的添头。
秦安学着李思岚的样子看向窗外,嘴角带着一抹弧度。
他现在,似乎知道该怎么跟人打交道了。
但秦安不知道的是,比起心情还算不错的他,赵家大小姐的心情简直糟糕透顶。
赵家正堂里,随着赏瓷结束,众人接连散去。
临走时,有不少人都表示出极度的愤慨,更有甚者,还说要教训秦安一顿,要给赵大小姐出气。
至于这些话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都是较不得真的。
场面话嘛,听听也就算了。
但是有些话,不仅要听到耳朵里,而且还要听进心里,恨不得刻在骨头上。
“你可知道,这次未能得手,之后王府必定会提高警惕,防止再生出祸端。”
正对着门口的首把交椅上,正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身着锦袍,腰悬青白玉佩的年轻人扫了赵婉茹一眼,脸上带着毫不避讳的厌恶神色:“本以为以你的手段,就算改变不了王府的现状,多少也能多出几分契机。”
说着,年轻人冷哼了一声:“不曾想却只是有那蛤蟆吞天的口气,还真是高估你们这个百年世家的名头了。”
这番平平无奇的话落在赵婉茹兄妹二人耳中,却有如雷鸣。
本就没什么大出息的赵得志站在稍远的位置,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赵婉茹则站在年轻人两步之外,直直的站着,光滑的额头带着一层细密汗珠。
这年轻人跟李思岚可不一样,后者面冷心热,不管做什么事总会留有几分余地,但眼前这位却截然不同,前脚还在跟你谈笑风生,后脚就有可能派人砍了你的脑袋,曝尸荒野。
见赵婉茹兄妹不吭声,年轻人嗤笑一声:“有屁快放,憋着算怎么回事。”
得了允准,赵婉茹抿紧嘴唇好半晌,最终开口道:“还请大人再给奴家一次机会!”
“机会?”
年轻人目光玩味,不知想到了什么:“机会倒也不是不能给你,不过在那之前,先说说看,接下来你想怎么做。”
闻言,赵婉茹躬身施了个万福:“按照起初的设想,只要将杀了秦安,梁王府无婿,郡主李思岚远嫁泗州,到时候梁王因此郁郁而亡,梁王世子即位,梁王府从亲王府降格为郡王府,之后,梁王世子会遇到一位‘心仪女子’,至多需要五年时间,梁王府的血脉,就会终结。”
当着年轻人的面,赵婉茹不敢有半点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计划出了点偏差,李思岚对那个叫秦安的书生很是重视,毫不讲道理的庇护,如此一来,就只能让秦安主动离开梁王府,或是让梁王将其驱逐。”
正堂里顿时响起一道嗤笑声,年轻人面上满都是不屑。
赵婉茹勉强挤出半分笑容:“没了王府庇护,秦安必死,到时再依照着原本的计划执行,时间虽然长些,但胜在面子上挑不出问题。”
“是吗?”
年轻人再度开口,毫不遮掩话里的讥讽:“说你蠢,还真是半点都没有冤枉你。”
赵婉茹身子颤了颤,不敢开口辩解。
“姓秦的不过是一介书生,凭借着狗屎运气才混到了梁王府赘婿身份,即便你杀了他,你凭什么保证李思岚不会找王安、李安?”
年轻人手指敲击着椅子把手,发出清脆的响声,落在赵婉茹耳中,却像一下一下敲在她的心头。
犹如神人擂鼓。
足足半盏茶功夫,年轻人话锋一转:“罢了罢了,谁让那位少爷对你还算有几分意思呢。”
顿了顿,年轻人这才道:“赵婉茹,你知不知道杀猪宴?”
面对这么奇怪的问题,赵婉茹愣愣神好半晌,然后摇了摇头。
她身为赵家大小姐,出身尊贵,自小便是锦衣玉食,自然没听说上不得台面的杀猪宴。
年轻人毫不避讳自己的不屑,继续冷笑道:“每逢喜事或是年关,乡下百姓杀猪设宴,招待亲朋。”
“养足年头的家猪,膘肥肉厚,再用大火大锅炖煮,香飘十里,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一并吞下去。”
本是孤儿出身的年轻人微微眯眼,似是在回味:“如果换成养了几个月的小猪,不仅肉少,吃起来也不够香,谁家拿小猪设宴,绝对会被乡里乡亲笑话。”
“所以说,想吃肉,需要先把猪养肥,懂吗?”
赵婉茹赶忙起身行礼:“多谢大人提点,奴家明白了。”
“明白就好。”
年轻人瞥了眼手边的金丝楠木盒子,看似无意道:“我听说,有人愿意出百金买下这瓷杯?”
赵得志瞪大双眼,急忙给妹妹递去眼神。
而赵婉茹脸色微变,许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