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乌泽巨蟒（2）
曼染低头半晌，突然抬眸看他，低声问：“你……认识封郡守？”
长孙俶有些意外：“……其实不算很熟，不过也算认识吧。”
曼染目光晦暗，不知何意，半晌才幽幽道：“他现在怎么样？”
“你不是见到他了？他还帮你接好脱臼的下巴。”长孙俶顺口提醒她，有点儿好奇，“你到底是认识他啊，还是不认识他啊？”
曼染低垂着头，湿漉漉的头发搭在脸颊两侧，目光落在跳动的火苗上，半晌后突然“嗤”地笑了一声：“我怎么会认识封郡守？”她说这话的时候，被牙齿咬住的唇角轻启，透着一点儿嫣红，勾着一抹嘲讽，雪白的一张脸，眉眼极黑，忽略掉其中半张脸上的外伤，竟意外地透着些许诡异姝丽的艳色，她年纪比音瑶要大那么一点儿，虽然不过才十三四岁，但是容貌却已显出非同一般的艳丽，长孙俶以前听说密安族人天生夷人面相，大多肤色较深，然而她却肤色雪白，挺鼻深目，与他所听闻的很有些不同，再加上她个子比较高，身材也比较修长，就算是如今这样狼狈，却仍然显得极其出挑。
所以……完全看不出来她居然会是什么所谓的“黑巫之女”啊……
长孙俶反正是完全没感觉，毕竟他以前连所谓的白巫都没见过，更别说什么黑巫，他本来以为，这一趟出游，不过是跟师父出来探访一下故人，哪里会想到还有这种奇遇？
就像以前他以为巫女已经成为了大应朝的传说，岂料这宝康城内居然便有他以为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
黑巫之女？
以及……
一念及此，长孙俶忍不住去看音瑶，融融火光之下，音瑶正皱着眉盯着那跳动的火光，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与曼染那种艳丽之色尽数外现的样貌截然不同，然而眉目灵动，眸底好像藏有波光珠辉一般，顾盼之间，仿佛秋水之上有神光离合，额间一颗红珠，随着她细微的动作在额心处轻荡，越发显得双眉秀丽，弯如弦月。
被他盯着，音瑶有所察觉，下意识抬头看向他：“怎么了？”
长孙俶只觉得她眼睫一抬，目光如星子一闪，他不由自主地顿了一下，然后才道：“我只是有些好奇……毕竟大家都以为大应朝已经没有了巫女。”
曼染无所谓地冷笑了一声，至于音瑶，她其实心里正在发愁，思忖着要怎么样才能让眼前这个子高高的少年忘记她巫女的身份才好，不知道回头打晕他逃走可行不可行——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长孙俶，在心里盘算着可能性，不过长孙俶自然是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依旧一脸稀罕地看看她再看看曼染。
看到曼染那一脸愤世嫉俗的阴沉表情，音瑶略顿了顿，突然起身抬手朝曼染抓了过去，曼染吃了一惊，翻身滚开下意识闪躲，避开音瑶那一抓之后，她头也没回，扬手从地上抓了个什么扔了过去，那东西腾空之后，陡然变大变长，长孙俶一眼瞥到是条蠕动着密密麻麻无数条腿的红眼蜈蚣，陡然一个激灵，“蹭”地站了起来强忍着恶心将音瑶一挡拦在身后，一手抽剑，“唰”地一下将那条莫名其妙变大变长的蜈蚣砍成了两截，只是那蜈蚣颇为肥大，他这么一砍，蜈蚣肚子爆开，“啵”地喷了他一头粘腻腻的虫液，长孙俶只觉得脸上一热，根本来不及躲闪，等那蜈蚣尸体掉落下来之后，他才睁开眼睛，叹了口气，苦笑开口：“你们俩斗法之前能先通知我一声，让我朝边上躲躲吗？”
音瑶和曼染却都没有说话，她俩的脸色都不太好看，音瑶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然而话未出口，曼染乍然一动，调头就要逃离此处，音瑶一急之下，红绫挥出，缠上曼染，随即跃起，劈手直抓曼染。
长孙俶尚未反应过来，就看到她们俩已经缠到一块儿，一个想逃，一个硬是拽着不放，他目瞪口呆，站在远处，简直不知道到底该帮谁才好。
曼染心中又急又惊，她被音瑶的红绫缠住，怎么也撕拽不开，只急的叫嚷起来：“你快点放开我！”
“你不跑我就放开你！”音瑶心里也急，她觉得曼染简直像头大蜘蛛，手脚乱张，怎么都按不住，她本打算凭借巫术困住曼染，然而曼染虽然徒具黑巫之能却没有黑巫之术，竟然就这么凭着一腔蛮力硬是在地上翻滚挣扎个不停，而且她下手也很，甚至张嘴就要咬人，她就算避的再及时，胳膊和手上还是被她咬了好几口，音瑶被咬的心里憋着气：“你是狗吗？这样子咬人？”
曼染咬着牙：“你放开我我就不咬！”
“你别动了我就放开你！”音瑶也急的放开了声音。
长孙俶张着手在她俩边上打转：“你们俩别打了……”
“走开！”音瑶和曼染齐齐嚷他。
长孙俶揉了揉鼻子，索性在一旁蹲下来围观，一边问她俩：“我说你们俩，到底打成这样是为什么呀？总得给个理由吧！”
音瑶一个翻身，骑在曼染两条不停蹬踢的腿上：“我猜出来别人为什么会叫她黑巫之女了！”
曼染僵了一下，两条长腿突然用力，硬是将音瑶从身上翻了下去，她朝后一闪，防备地盯着音瑶，眼神却有些飘忽。
“为什么？”长孙俶皱着眉头打量曼染，虽然眼前的少女是很奇怪没错，但是“黑巫之女”？他是真的看不出来。
音瑶定定地看着曼染，另一只手指了指被长孙俶砍成两截的蜈蚣尸体：“这条蜈蚣，是她刚才随手从地上抓起来的，如果她不动手脚，咱们根本不会注意到它，因为它本身实在太小了，可是被她抓起来之后，却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我猜这就是她所具备的黑巫之力，要是这种力量波及到人，后果只怕会跟这条蜈蚣一般无二，难怪那些人叫她‘黑巫之女’，原来是因为这个！”她看向曼染，“我说的对吗？”
曼染眼底隐藏戾气，盯着她一言不发。
她无意解释这些。
反正他们根本就不懂。
音瑶见她不说话，皱了眉头想了想，认真道：“不行，不管你是白巫还是黑巫，你都得跟我回去，去见见我师父，到时候我师父……”
“你师父会怎样？”曼染打断她的话，冷冷道，“要杀了我吗？可是在杀我之前，为什么就没有人想一想，这样的我是谁造成的？难道是我自己要求的吗？天生黑巫能力，你们以为我想吗？”
“我并没有说会杀你……”音瑶不想她误会自己跟师父，连忙解释，但是她话还没说完，就又被曼染打断了。
“如你所见，这条蜈蚣会变成这样，的确是我造成的，可就算如此，你又能怎么样？”她勾起唇角，冷淡地看着音瑶，“这只是条蜈蚣罢了，难道我还要替它偿命不成？”
“蜈蚣倒也罢了，可是之前酒楼发生的事情呢？还有更早之前的，你真的没有误伤过别人吗？如果没有，他们为什么会那么说？”音瑶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事实上，她对黑巫所知的并不太多，自从巫族被流放到这儿后，人丁凋零到如今只剩下她这一根独苗，莲藏虽然告诉了她一些跟黑巫有关的事情，但是她并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真的会遇到黑巫，毕竟如她这般身份的人都少之又少，更何况是黑巫？所以如今乍然见到曼染这种存在，她实在有些束手无策，倘若她真是黑巫，犯下杀孽也就罢了，可看情形，曼染是天生自带黑巫之能，她根本就不会一点儿黑巫之术，所以倘若她闯下的祸一切都非她本意呢？难不成还真将她杀了不成？
曼染斜眼睨她，半晌后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他们说什么，我能管得着吗？你如果不信，现在就杀了我，我打不过你，倘若被你杀了，就自认倒霉，但是你要想要我老老实实去听别人的审判，最好死了这点心思，”她傲然开口，“我这条命，是贵是贱，还轮不到别人替我决定！”
她这番话说出口，堵的音瑶一个字都不知道该怎么对，何况她在街市上那么狼狈，没见她欺负人，倒见她被人欺负，至于其他的，也的确是没见过人替鸡鸭鱼偿命的……
音瑶心思转的飞快，待她话音停下之后，已经做了决定。
她正色看向曼染，一字一句说的清清楚楚：“好吧，今日你说的在理，我就相信你一次，可你记住，倘若今后我要是发现你做出了伤人性命的事情，就算翻遍这南泽郡八百里密林，我也一定会将你找出来，亲手抓住你！”她话音落下之后，抬手收了红绫，还曼染自由。
曼染却并不领情，她甚至嗤笑一声，凉凉道：“倘若我今后真的做出了伤人性命的事情，那也全是因为……他们该死！”嗓音轻柔地吐出最后几个字，她目光一闪，突然弹身而起，翻身跃入乌泽，几个起伏之后，已经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