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银杏树下是初见
天色已晚,连绵不断地细雨竟停了下来,尽管空气中弥漫着潮湿闷热的气息,但那一轮皓月竟从乌云的遮掩下逃出,还带了零星的几颗闪烁星子,给漆黑仿佛猛兽之口的夜空添了几分难得的色彩。
我想,我大概是不该让金凡和常青一起离开,当我顺着气息赶到时,发现金凡竟然设下了一层结界,很空旷的空地。
结界内的金凡手里的长剑穿透了常青的肩,不见血色。
金凡手里的是一把纯黑的长剑,剑柄处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狐狸头。那是金凡的先天法器,老爹是这么说的,而我们也不知那把剑从何而来。
但……那把剑不止能伤人,对灵体的伤害更大。那一直都是金凡宝贝的不行的法器,能让金凡祭出先天法器,想必方才二人的打斗也十分剧烈。
好在金凡这家伙不傻,还知道设下结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长剑拔出,常青的衣衫都没有破损,但脸色惨白,豆大的冷汗不停地从额头顺着脸颊滚落,利落的短发也已经被浸湿,单膝跪在地上右手捂着左肩喘着粗气。
金凡知道分寸,那一剑并没有伤到肉身,却伤到了寄居于躯壳内的灵体常青。
“那把剑……”常青的声音仿佛压抑着痛苦,嘶哑的厉害,但这话却是意味不明。
金凡罕见的眉头高挑,垂眼看一眼手中斜指地面的长剑:“你认识它?”
常青抬头勾起唇角,捂着肩的手改为撑地,借力缓缓的起身,站起来的一瞬间还有些摇晃,勉强的稳住了身子。
“称不上认识,不过是见过罢了。”
我和金凡对视了一眼,那先天法器究竟是何物,怕是连金凡自己都不知道,金凡方才的表现也让我确定了这一点。
“所以?那把剑,你见过?”我如是说。
金凡的那把剑我也很好奇,说不羡慕那是假的,先天法器与主人的契合度最好,那把剑也绝不是凡物。且老爹曾说过金凡现在也只能发挥那把剑十分之一的能力,若真是能发挥全部的能力,那时金凡的战斗力怕是与大师兄相比也不遑多让。
虽然肉身没有受伤,但灵体出现的症状也反映在了肉身上,常青的唇没有丝毫血色,笑容勉强:“是见过,只是现在可否请二位让路??”
常青要去做什么,我和金凡都心知肚明,而且……我似乎也没权利阻止,毕竟常青与无衣酒馆的交易便是寻人,现如今人已经寻到,只要取了常青心头一滴血,交易便算作结束。
来时我便一直思量这个问题,倒也释然,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与我无关,还是如同老爹所说做好生意就是。
只不过……如今还不能让常青就此离去,无衣酒馆虽然做的都是妖精鬼怪的生意,但到底还是不能惹出大乱子,至少不能再凡间闹得太大。
常青和温柔之间的情仇我们没有资格插手,但若是与天律有关,身为道士的我们总不能看着常青乱来。
金凡手执长剑:“你既然与无衣酒馆做了交易,就该知道无衣酒馆的规矩,虽然做的是三界内的生意,但还要遵守天条不得扰乱天律。”
“所以?”常青反问,这是装糊涂呢。
我叹口气:“常青,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通灵师,通阴阳,晓天意,受理前世今生的债务便是我们的工作,但……还债的方式,也要以天律为准。”
也就是说,就算是理所当然的讨债,都不能做出任何对凡人过分的事情。
这也算是天庭对凡间的承诺吧,天人之间自古就有约定在,天人不能伤害凡人,且接受凡人供奉的天人理应保护凡人。
通灵师的存在大多都是天人下界,也少不得妖精投胎,但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句话——遵守天条。
常青有些怔楞,第一次露出了类似于悲伤地表情:“……我,我只是……想问她一句话,一句话而已。”
一句话而已。
常青的一句话穿过我的耳膜,让我彻底的愣了下来。不知是因为常青的那句话,还是因为常青那带有沧桑悲怆的语气。
一瞬间,我仿佛看见了常青眼底闪过一瞬的委屈和水光。
这个男人……是流泪了吗?
金凡将剑收了起来,尚还稚嫩的脸庞满是严肃:“你又何必执着,前世今生已过,纵然你想问,可她也早已记不得。总有些事,是做不到的。”
总有些事,是做不到的。
这话说得真残忍,但是事实。总有些事是不能做,也做不到的。
我紧了紧双拳,看着满脸苍白孑然独立,仿佛置身于回忆中的常青,弯起了唇角:“或许……也不是没办法呢。”
无衣酒馆能做的远远超出普通人的想象,趁着深夜,在这一方空地,我从法器口袋中拿出了雕刻着符文的摄魂鼎,引魂香,系在一条红线上的金色的镂空招魂铃。
将引魂香点燃插在摄魂鼎上,袅袅白烟升腾着,如梦似幻。手腕上系着招魂铃,随着手腕的动作叮当作响。
引魂香于摄魂鼎必须同时使用,它们最大的作用并非是如名般的作用,而是能让妖精鬼怪暂时陷入以往的回忆当中。
忽然发现我这身红色姬袖过膝纱裙配上这一对金色的招魂铃,竟还很配。
金凡盘坐在我身侧为我护法,忽然淡淡地说道:“师姐,你为何要这么做?”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不是吗?”我笑着回了一句,也在心底如此告诉自己,偏头看燃烧着的摄魂香,若有所思的低喃:“大抵是……我想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一句话吧。”
这样深的羁绊,竟只为了问出一句话来。
究竟是怎样的一句话……能让常青不惜一切代价的走到今日,也许是好奇,所以,我想亲眼去看一看。
金凡微楞,只说道:“好奇心太重会害了自己的。”
说完,我看见金凡嘴角少见的扬起了些许:“但……如果师姐想要知道的话,那么就尽情的好奇吧!”
啊,这小子,也没那么不可爱。
眼前雾蒙蒙的,又好似白茫茫的一片,入眼荒凉竟是一片混沌什么都没有。
渐渐地,眼前开始出现画面,从模糊,到渐渐地清晰,耳边也似乎萦绕着女儿家宛若银铃般的笑声,很远,装满了愉悦。
下一瞬,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随之响起了若有若无的轻声抽泣,满溢的稚嫩哭腔,光是听着便心疼不已。
银杏树下,树叶葱茏,鲜翠欲滴。
树下女孩的罗裙也与那树叶颜色相同,青葱的翠色叫人心旷神怡。
十一岁的女孩扎着双髻,坠着流苏簪子,脸颊上泪珠大颗大颗的滴落,美眸氤氲着水汽,远远看着也是水汪汪的,惹人心疼。
树上青翠的树叶后正趴着一条懒洋洋的碧蛇,全身碧色,与那树叶好似融为一体般。似乎是听见了女孩的抽泣声,碧蛇缓缓的睁开了眼。
当了妖精这么些年,凡间的女子也都见了个遍,大多都是些大家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出了事也就知道一哭二闹三上吊,倒还真是不如那些个爽快的女妖。碧蛇心想。
但那女孩哭哭啼啼像是没个完的架势,碧蛇懒懒的动了一下蛇尾,一双藏青色的蛇瞳垂下,隐忍着不耐。
“我说,你能不能别哭了?吵死了。”一身翠色衣衫的男子手中摇着不知从何处得来的寻梅折扇,一双好似蛇瞳般暗藏魅惑的双眼微弯像是在笑,但却看不见笑意。
女孩还不到男子胸口,只能仰起头去看他,眼角还挂着泪珠未曾滴落,满脸泪痕,幸而没扑胭脂水粉,倒不至于太狼狈。
“你……你是什么人??”
女孩的惊慌恐惧全部入了他的眼,不由得嗤笑,果真是无能的凡界女子,竟害怕成这般模样,无趣的很。
“扰了本公子的清梦,还问本公子是何人?我说……哎?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蛇妖觉得自己大概是闲得慌,竟然去问这个哭包的名字。罢了罢了,话已出口,收也收不回来了。
女孩大抵也没想到这人会忽然问自己的名字,认真的低头思虑了半晌后,抬起头一字一句的说道:“温柔,温雅如玉的温,柔情似水的柔。”
蛇妖也没想到这个傻傻的人类竟然会这样认真的回答,有些呆滞的重复了一句:“温雅如玉的温,柔情似水的柔。”
片刻后又嗤笑一声:“温雅如玉,那似乎是形容你们人类男子的词吧,怎的用在了你个小女子的身上?”
这一句话,竟让那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的女孩再一次潸然泪下,抽泣着说话都断断续续:“母……母亲大人说,柔儿……是要掌管温府的……绝对……绝对不能,输给男子……”
蛇妖头疼的用折扇点了点额头,不得不说这女孩的哭声虽然不刺耳,但是也让人心烦的很,只想要不惜一切代价的哄住她,叫她别再流泪。
只是他也不解,凡间不是一直都有个什么男尊女卑的奇怪说法吗?想让女子不属于男儿,当真奇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