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什么?饼?!”
林清微不由得大吃一惊,她眼睛瞪得滚圆,根本不敢相信刚才听见的话。
言之行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只是淡淡道:“有一年,我和君烨亭去边疆杀人。他失手了,快死的时候我找到了他,顺手给了他一张干饼。后来我把那个人杀了,等我回去找君烨亭的时候,他正抱着那张饼边哭边吃。”
“后来他总说想吃,而且非要吃和那张饼味道一模一样的。说得太多次实在太烦,所以今年我让人去边疆找那个师傅买饼。李甲说他们临走时那个师傅就死了。所以,对君烨亭来说,应该算是无价之宝吧。”
林清微听着他平淡的话,有些动容,虽然有些讶异这所谓的“无价之宝”,但还是被他毫无情绪起伏的叙述感动到了。小姑娘露出一个有些忧伤的神情:“原来这背后还有这样的故事。”她有些自责,道:“对不起啊,要不是我,那些饼就不会被人偷走了。”
林清微满含歉意地说了这些话,却惊觉言之行的嘴角似乎微微上翘,她不由得瞪大双眼凝神看去,却见言之行竟然真的是露出了一抹微笑,虽然稍纵即逝,但那的的确确是微笑。
“也不知道那人打开包裹以后会是什么表情。”
听到言之行的话后,林清微顿时觉得自己是否神魂出窍,否则怎么会听到这个男人用如此平淡的语气说着“开玩笑”一样的话啊!!
一时间被林清微单方面酝酿出来的伤感气氛清除一空,她连忙转移话题:“说起来君烨、咳咳,宫主原来是这样的人,看来你们关系真的很好。”
言之行看着自己的双手,低声道:“也许是因为一起杀过的人太多了。”
因为这句话,林清微不由得脖子一凉,连忙安静下来,大气都不敢出,干笑道:“啊这样啊,呵呵,也是,都去边疆了呵呵呵。”
言之行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是自顾自说到:“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吧。”
今夜他的话似乎尤其多,多年来他总是沉默寡言,把所有事情都憋在心里,即使面对君烨亭他也不轻易吐露。但是也许是因为林清微明日就要离开,而她又实在太弱,没有任何威胁性,所以他才会稍微松口说一些似是而非模糊不清的话。
然而在林清微看来,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即使心中仍然存有一丝恐惧,但是她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好奇,小声地问道:“其实我还是很好奇的,你去江南找谁呀?”
言之行抬起头,冰冷的视线就像针扎一样落在林清微脸上,让后者背上都不由得升起一片凉意。过了好一会,他才收回目光,淡淡道:“仇人。”
林清微懵懂地点着头,脑子里却开始回想话本里写的那些与反派有着血海之仇的主角们,心里不由得就激动了起来。她压抑不住激动的内心,又觉得今夜言之行还挺好说话,便壮着胆子问道:“你看,反正我都要走了,以后也不会来烦你,你不如就给我讲讲你的事情嘛。我发誓,我一定不会说出去的!”她那双黑幽幽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和好奇,紧紧地盯着言之行看。
言之行沉默了一会,在夜风吹拂下,那一缕长发被他撩到了耳后。这个动作他做起来并不突兀,甚至有着美感。他又把佩剑拿在手中,林清微瞪着充满畏惧的眼睛条件反射地往后挪动着,生怕他下一秒狂性大发就把自己砍了。
但是言之行只是淡淡地看着手中的佩剑,这时林清微才发觉那把佩剑竟然是自己的!
“那不是我的——”
言之行看了林清微一眼,在她戛然而止后,把佩剑扔给了她,看着她利落地接住以后才开了口:“这把剑是玄清派的。”
林清微只觉得身体一僵,但是下一秒她却极其自然地点头道:“对啊,玄清派的小师妹送我的。她说她第一次出门闯荡江湖,和我投缘,就把剑送我了。”
因为她自然不磕巴的谎言,言之行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点了点头道:“大门派向来出手大方。”
林清微只觉得背后的冷汗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她笑着附和言之行:“是啊是啊。”然后又连忙转移话题:“说嘛说嘛,讲讲你的事情。”
话一出口,林清微就觉得自己似乎又踩在言之行的底线上了,连忙摇头干笑:“你不想说也没事的啊,不勉强不勉强哈哈哈。”
言之行这回却爽快地开口了:“作为你这段时间伺候我的酬劳,就给你讲点陈年烂谷子的旧事。”
在林清微来不及管理好的错愕表情注视下,言之行竟然微妙地觉得有一丝丝的愉悦,但是很快化为乌有——他开始讲述那段微不足道的过往。
“梦阳宫以前叫阴曹司,是个培养杀手的组织。我和君烨亭都是在这个组织里长大的。”
言之行的声音一如往常,低沉嘶哑,平淡无波,似乎在讲述一个和他毫不相关的事情。但是林清微却听得极为认真专注。
“阴曹司不养废物,所以想要活命就要不停地杀掉身边的同伴。从记事起,我们就在不停地训练、杀人、训练、杀人。”他嗤笑了一声,似乎是在嘲弄那段暗无天日身不由己的过往:“阴曹司有十殿,每殿只能存活下来一人,不过我和君烨亭是个例外。”
他的声音十分平淡,却透出无尽的阴寒冷酷:“我和君烨亭都杀不死对方,所以我们联手杀掉了其他人。阴曹司盘踞妙乌山这么多年,一直以来只会诞生十名使者。但是因为我和君烨亭,十使者不复存在,黑白无常成为了阴曹司的顶梁柱。”
他垂下眼眸,似乎在回忆着那时候的事情,林清微看着他的模样,不知为何却说不出催促的话。
长长的眼睫轻扇,言之行继续道:“后来我和君烨亭杀了阴曹司的判官、钟馗、孟婆,成为了阴曹司的主人。君烨亭把名字改成了梦阳宫。”
故事似乎到此为止。
言之行不再开口。
林清微也沉默着。言之行的过去是她从未想象过的沉重,他满手血腥与罪孽,与她这样清清白白的小姑娘并不是一路人。但是不知为何她却有些恍惚,她低着头开始思考“梦阳”,是梦想着也能在阳光下呼吸的意思么?想着君烨亭那一身红衣笑得温柔的模样,又看着眉眼低垂沉默不语的言之行,林清微觉得有些心疼。
但是她并没有任何立场出言安慰——而且言之行应该也不需要她来安慰吧。
二人临走前那似乎遗言一样似是而非的对话、君烨亭的那个请求——
林清微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错愕地抬起头来:“十殿、十殿阎罗——有判官钟馗,那阎罗呢?”
言之行的眼神愈加冷漠阴翳,他露出一个冷冰冰的笑来:“我很快就能杀了他。”
林清微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所以,言之行要去找的那个人就是曾经的阴曹司主人阎罗么?
阎罗,应该很强吧?不然君烨亭为什么会和自己说那些话呢?
林清微情不自禁地想到。
二人之间不再对话,都陷入了各自的思绪,只有火堆还在噼里啪啦地发出轻响。月亮升得越来越高,林鸟也不再啼鸣,似乎所有生物都在此时进入了梦乡。林清微也在恍惚间睡着了。
翌日清晨,林清微睁开眼睛时,只看见一堆灰烬,那个翡翠色眼眸的男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她站起来,扭着自己僵硬的脖子,思索了一下:“看来言之行已经走了啊。那我也回去吧,师兄师姐们肯定急疯了。不过他们应该有看见我留下的书信吧。”
她背着自己的包袱,走在陌生的林间小道上,时不时会有小动物在灌木丛里窜过。放在往常她一定会警觉又害怕地四处查看,但是现在她却被陷入了奇怪的状态。
她总觉得自己能听见君烨亭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响起:“我请求你,一定要帮一把之行。”
林清微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一切从自己的脑子里驱赶出去,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啊啊啊啊!好烦啊!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些啊!我只想赶紧回玄清山见师兄师姐!我才不要去上赶着送死啊!!!”
她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极其暴躁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失控地低喊着。
可是——
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眼前闪过昨夜的景象,那个脸上有疤的翡翠色眼睛的男人坐在火堆旁边,脸上那冰冷的神情,还有他坐在树枝上时,那遥远得似乎身在月宫的与世界格格不入的落寞。
又想到君烨亭那可怜兮兮看着自己的模样,口口声声说什么因为她是玄清派的人,所以一定可以救言之行——
林清微咬着唇,恨恨地自己的包袱重新背在背上,她握紧了手中银剑,似乎想给自己打气:“话本里的主角最后不都打败比自己强大的敌人了么?我可是女侠啊,是要惩恶扬善的女侠!虽然言之行也不算什么好人,但是那个阎罗残害少年,他的罪更大,怎么可以再让他继续杀人!”
林清微眼神慢慢坚定起来:“对!我是来惩恶扬善的,等我帮言之行打败了阎罗,那就可以衣锦还乡见师兄师姐们了!对!我不怕!”
小姑娘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决心跟上言之行的脚步一起去江南,继续她行侠仗义路见不平的女侠梦。
但眼下的问题是,言之行到底在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