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嘴尖皮厚腹中空？
“师傅，到了吗？我的脚都累死了。”
除了紧挨着营地的一小片区域相对空旷之外，唐墨三人就得穿越一大段长满灌木的丛林，茂盛的灌木成了最大的拦路虎，哪怕是有金大师在前面拿着砍刀开路，唐墨和小江走得也并不轻松。不仅要担心脚下的磕磕绊绊，还得随时小心被横斜溢出的荆棘挂住衣服、刮破皮肤。千万别以为穿了长袖就没事，荆棘上的小尖刺可是能轻而易举扎透的。
“再坚持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金大师面无表情，只专注于手上的砍刀，他需要不断地通过刀身刀把传来的阻力感，以便在砍下的瞬间进行微调刀刃的切入角度，以及为下一次挥刀的方向、力度、角度做出更加合理决策，以此尽最大限度保存体力，同时获得最佳的开路效果和行进速度。
光靠着蛮力在这种丛林中穿越是行不通的，就算有再多的力气，也会被前面看起来无穷无尽的障碍物消磨一空。保存体力，是在丛林里生存并前进的基本要求。
又过了十多分钟的样子，金大师长长地吁了口气，说道：“到了。”
金大师回过头，看到的是一大一小两个呆呆傻傻的张着大嘴巴的惊讶表情，眼睛瞪得跟两对大灯泡似的，嘴巴张得能塞下大鸭蛋了。
许久许久之后……
“师……师傅……这里好美好美啊……”
唐墨说话都结结巴巴了，站在一旁的保姆小江话都不说，呆呆地点点头表示赞同，这是她唯一的动作。
难怪这娘俩这么惊讶，放眼望去，映入眼帘全都是绿色，墨绿、深绿、翠绿、浅绿、嫩绿，看不到边际的，连天空都是绿色的。
二三十米高的竹竿，笔直、翠绿、光滑、圆润，阳光穿过头顶上的竹叶屏屏障，稀稀散散地投射在这些光滑竹子竿上，明灭不定地反射着过来，像是散落下来的金光有了生命，在地上、竹竿上、手臂上、脸庞上俏皮地跳来跳去。
目光平平看过去，就像是数不清的绿色神针从天上插到地上来，有数不清的金色精灵在绿色的海洋里跳跃徜徉。
目光上移，入眼处全是绿，老叶的墨绿、新叶的翠绿、绿得眼睛欢呼雀跃起来，一阵阵舒适感由眼睛开始蔓延，很快就传遍全身。目光再回到进前，一些矮矮的幼竹上，最嫩绿的叶子还披着一层淡淡的白毛，稍不留神，还以为是自身散发着仙气。
清风吹过，顶端竹叶沙沙作响，妖娆身姿随风轻摆，宛似青楼佳人，轻抚瑶琴以招徕风流才子，当真是最恨腹中才华少，少与郎卿做诗情。风再猛烈一些，紧挨着的竹子就会相互摩擦，发出一阵阵嘎嘎吱吱的声音。原本刺耳单调的噪音，有清风和弦，有竹叶伴奏，有泉水鸟鸣协调，千千万万个声音相辅相成，竟弹奏成一曲极美妙的林间大合唱。
音乐厅的大乐团模拟不了，山脚的小山村也听不到，价值上万的HIFI音箱也放不出，如此美妙的乐章只有这里才嫩听到。
此曲只应天上有，谪落竹林与君听。
保姆小江深深地吸一口气，说道：“好美的竹林，好清新的空气，好优美的声音。我真想永远住在这里，再也不出去了。”
金大师笑而不语，每一个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大概都会生出这样的想法吧，就连游遍大江南北的自己也不例外。然而，人毕竟是群居动物，住腻了之后也是要回到城市里去住的。从那以后，每年来几次这里野营，就成了他雷打不动的习惯。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山洞里掏出折叠锅，在鸟窝里掏出吊床，这都是他之前存放的，而且时间就在不久前。
“跟我来吧，我带你们去挖宝。”
听到“挖宝”二字，唐墨发呆的唐墨瞬间回魂，一蹦三尺高，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金大师跟前，嚷嚷道：“师傅，快走，快带我去挖宝！”
说完又回去拽着小江，一个劲儿催促着她赶紧走。
穿过大半个竹林，地上的灌木杂草渐渐多了起来，泥土也越发湿润。金大师脚步站定，唐墨也紧急“刹车”，险之又险没撞在一根与他一样高的植物上。
“就是它了！”
金大师端详了一会儿唐墨面前拔地而起的巨大物体，满意地点了点头。
“师傅，这是什么啊？都和我一样高了，还长了一片一片的鳞片呢。”
“我给你念一副对联考考你”，金大师一捋胡须，张口道：“墙上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 山间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唐墨围着面前的物体转了一圈，口中念念有词，说道：“头重脚轻，不像不像，嘴尖皮厚倒是很符合，里面空不空就不知道了。”
突然一仰头，兴奋道：“我知道了，师傅说的这个东西，就是叫竹笋吗？”
金大师点点头，说道：
“这是明朝大学问家解缙的一副对联，用以反驳学问浅薄还行奚落别人的秀才的。这对联是好对联，解缙也是很有文化，可惜老夫我觉得倒是委屈了这山间竹笋了。”
“这是麻竹笋，是我们未来一段时间里最重要的食物来源之一。这一片一片的不是鳞片，我们通常称为笋壳。竹笋可是大宝贝，可不像对联里说的毫无价值似的。”
“金大师，竹笋不是一整片竹林都有吗？为什么您只看上这颗呢？”保姆小江早已发现遍地的竹笋，一开始并没想到金大师所说的宝贝就是竹笋。现在见他独独青睐这颗，心中颇有些疑虑，若能得到金大师的解答，必然又能增长见识。
说起来，虽然那些厨师把唐墨专供菜单里的做法都教给了她，但是只教操作方法，却从来不告诉她任何道理。这就好比空有一身武功招式，却没有半点内功心法。这就是她厨艺无法长进的根本原因。
“我们刚进来的地方，是这一两年才种的新竹，未来一段时间，我们对竹笋的需求量可不小，我们若是在那里采笋，会影响竹林的生长，而这里的则是刚满三年的竹林，而且这里的土壤湿度、水分、阳光条件，都比我们刚进来到时候要好得多。虽然都是同种竹笋，都在一片竹林，这个位置的笋，会比别的位置要更加脆嫩甘甜，不管是味道还是口感，一定是最佳的选择。”
“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啊！”小江大大地感叹了一声，明明在自己看来长得一模一样的竹笋，挑选起来还有这么多门道，怪不得他能成为厨艺宗师。
“我观察了这片竹林的竹笋，凡是超过一米五左右的，已经开裂蜕壳开始要长成竹子了，并不适合我们食用。而你看这棵笋，笋高将近一米，恰是这片竹林里的竹笋最佳高度。又因为前面所说的条件，因此我们选择它一准没错。
要说起麻竹笋，全国最好的要数西牛麻竹笋，那里的麻竹笋，要比我们现在看到的更加肥大，更加高，而且笋尾鲜嫩，笋肉洁白，笋味甘甜、笋味香浓。不论口感还是味道，放眼全国也难有能够与之比肩的，因此被国内外誉为‘第一绿色保健食品’，已经出口到国外去了。”
“师傅，这里会不会有大熊猫，老实说大熊猫最爱吃竹子了。”唐墨的小脑袋从金大师和保姆小金中间钻出来，问了一个完全不搭边的问题。
“这里当然不会有大熊猫，大熊猫的家可不在我们这个省份。刚才又开小差了吧，师傅说的你都记住了吗？”
“记住了呀，我可没开小差呢，师傅说了挑选竹笋要光照水分，还说了西牛麻竹笋。师傅，竹笋那么多，有竹笋大王和王后娘娘吗？”
金大师严重闪过一抹惊讶，这小猴子看似心不在焉，耳朵倒是认真着呢，真不明白五六岁的年纪，怎么能一心二用的。
金大师也懒得夸赞他，反正这几天也没少夸，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娓娓道来。
“拥有’笋中皇后’这个美誉的，当属一年四季里最鲜美肥嫩营养最丰富的冬笋了。每年立秋之后，由楠竹的地下侧芽发育而成的笋芽，会慢慢悄悄得往地面上钻，趁着它还没出土之际，拨开已经被它钻得松软的泥土，把裹着金黄笋壳的梭子形状的笋芽刨出来，捧在手里的感觉，当真像是挖出一块旷世珍宝也一样令人心动不已。
拥有’笋中之王’这个宝座的竹笋，不只是因为它在独霸全世界的独一无二的品种，还因为他拥有它绝对霸气险峻的产地。这种笋仅在金佛、箐坝、柏枝三座山脉生长，要想吃到这种笋，要爬上2000的海拔，爬过一百多米接近垂直的木梯，贴着山壁走过只能容得下半个脚掌的悬崖峭壁，才能云雾缭绕的山顶上采摘到。它以特有的鲜、香、嫩、脆品质举世闻名，成为全球竹笋界的为’笋中之王’、’竹笋之冠’。如此霸气的它，却有一个很朴实的原名——方竹笋。
‘江南竹笋赶鲋鱼，烂煮春风三月初。’俗话说’尝鲜无不道春笋’，要说到笋，除了笋中皇后、笋中之王，还有临安天目山的雷笋称霸春笋市场，其中特别稀有的黄泥拱更是可遇而不可求，是每一个笋农只愿留在唇舌间，不愿拱手卖与人的笋中至宝。
吕田苦笋则以它独树一帜的苦后回甘的美妙滋味，一直身居高价。连宋代大诗人兼大吃货苏东坡吃过也赋诗道：’久抛菘葛犹细事，苦笋江豚那忍说。’以苦笋的苦味调和鱼肉的肥腻，可见他吃货境界之高。除吕田苦笋之外，沐川苦笋则更加壮实白嫩一些，鲜嫩脆爽，苦中带甜，更享有“甜苦笋”之美誉。吕田苦笋清明即有，沐川苦笋则在七月最佳，你可要记住，我们挑选食材，最重要的就是挑选时节。
唐墨点头应答。
说到苏东坡，不得不说是个妙人，随着他不断贬谪的脚步，从第一站黄州的野稚、牛尾狸，流传至今的功夫菜东坡肉，第二站的常州冒死吃河豚，第三站陕西渼陂鱼，第三站惠州羊蝎子……在他的诗词中，出现了数十种荤素美味，硬生生给他吃出一个’舌尖上的大宋’，贬谪出一副大宋美食地图。纵览古今，恐怕也就只此一位大文豪而已。
言归正传，竹笋里比较有神话性质的就是海南’吊丝丹’，引进自广州沙河，以独特的爽、脆、甜的竹笋做成完全无渣的刺身。相传是阿宝失足摔下悬崖而死，恰巧路过的赤脚大仙和太上老君听到他父母的哭声，于是用丝线吊下仙丹救活了阿宝，救活阿宝的地方后来长出一片竹林，所产竹笋就被起名为’吊丝丹’。
竹笋从老祖宗开始，吃了三千多年的历史，光是各个产地和典故由来，就能说上三天三夜。在做法上更是焖炖溜炒白切无所不能，因此老夫才说，解缙虽然反击了秀才的奚落，其实也贬低了竹笋的美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