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议亲
“公子真是聪慧。”顾文嫚眉眼清淡,神情淡漠,与之前的天真率性截然不同,“公子虽是我府贵客,却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园圃内?”
张景弛微愣,忍住尴尬,道,“我见此处九重葛开得正艳,便想过来瞧瞧,没想到是小娘子私人园圃,实在是——。”
“无妨。”不等他说完,顾文嫚就开口道,“既然公子喜欢,不如到前面凉亭一坐,我吩咐下人给公子端上几碟瓜果点心。”
张景弛喜出望外,不假思索道,“真是麻烦顾大娘子了。”
顾文嫚见他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顿时心中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回礼道,“公子客气了。”
当下,顾文嫚便吩咐莲红差人去端瓜果点心和茶水,又引着张景弛到凉亭坐下。
待茶点都上好了,顾文嫚才展露笑颜,唇角勾出几分嘲弄之意,“一切安排妥当,我们就不打扰张公子赏花的雅兴了,小女子告退。”
“等等!”张景弛慌忙起身,脸色颇有几分难看,几乎是咬着牙问她,“顾大娘子不一起吗?”
顾文嫚故作大惊失色,旋即又皱眉道,“张公子此言差矣!”
“我虽足不出户,今年却已满过十二岁,深知男女授受不亲之理。我敬张公子性情高洁,又是我府贵客,因此才对你好生招待。没想到张公子却把我当做那般轻浮浪荡之人,要我陪你玩乐?”
一番话说得义正言辞,且神情愠怒,荷夏和莲红都感到惊奇,更别说站在她对面的张景弛了。
张景弛顿时觉得自己有口难辩,他不过是想挽留她一起赏花罢了,怎么就成了污蔑她是轻浮浪荡女子的小人了?
一想到自己的形象在她心里骤然下跌,张景弛更是急着为自己辩解,“顾大娘子误会在下了,在下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有没有那个意思,张公子心里清楚。”顾文嫚怅然一叹,“没有自然是最好的,还望张公子日后注意自己的德行,把握与女子交往的分寸,莫要再让人误会了。”
张景弛面色讪讪,“多谢顾大娘子提醒,在下记得。”
顾文嫚这才笑盈盈道,“早听说张公子谦虚慎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回去做功课,就不打扰公子了,告辞。”
张景弛自然不敢再挽留她,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
回到院子,走进顾文嫚的闺房后,荷夏和莲红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了。
“姑娘,虽然张公子的地位比不上周公子,但是姑娘也不应该那样冷待他啊。”荷夏率先开口,“若是让老爷夫人知道了,定会责怪您招待不周。”
莲红接过话,“对啊,虽然老爷夫人,还有世子爷他们都疼爱姑娘,但是荣阳侯府特意前来求亲的,姑娘怎么着也该给张公子留个好印象啊。”
荣阳侯府的目的,将军府内众人皆知,两个丫鬟自然也是知晓的。早在前日,她们俩便被交代了,若是今日遇上了张公子,不必惊惶,只管由顾文嫚做主,若她喜欢,这亲事便能成,若她不喜欢,便另作他法。
话虽是如此说,但是她们都知道,老爷和世子私心里还是希望这门亲事能成的。
顾文嫚幽幽的吐出一口浊气,“你们觉得这门亲事如何?”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不知为何她这样问,却仍然点点头。
“张公子品行和相貌都不错,盛名远扬,又是荣阳侯府的嫡长子,以后肯定是要承袭爵位的。姑娘若是嫁过去,以后就是荣阳侯府的当家夫人,自然是极好的。”
顾文嫚苦笑,她前世的时候,又何尝没有这样想过?况且张景弛那时候对她是真心的爱惜。
她喜欢花,他回京城后,寄来的每封信里都夹带了一朵干花,有时候是热情奔放的玫瑰,有时候是小巧娇憨的雏菊,有时候是清雅绝俗的马蹄莲。
正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远在平宛,她不能陪他一起玩耍嬉闹,不能解他相思之苦。少年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寂寞的时候,莫嫣儿有心勾引他,他又哪里禁得起诱惑?
他的信件越来越少,很久很久才来一封。那时候,她便心存怀疑了,准备差人去打探。那时候她便做好了准备,若他有了二心,她便退婚。只是她的人还未去,就传来他“重病”的消息,彻底打消了她的疑虑。
时至今日,顾文嫚终于想明白了。
她是喜欢过他的,但那只是少女怀春时的惊鸿一瞥,因而难以忘怀,误以为是爱。张景弛那时也是喜欢她的,但他终究喜欢的不过是一副美丽的皮囊罢了,色衰而爱驰。
真正的爱在世间和距离面前是不会如此不堪一击的。如今梦醒了,她自然要另辟蹊径,哪里还要重蹈覆辙呢?
顾文嫚不做多余的解释,只对她们道,“日后你们便知道了。”
说罢,她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书册翻开,做起了功课。荷夏和莲红也不再多问,待她看得略有倦意了,二人便伺候着她去床上躺着小憩。
顾文嫚身子骨不弱,日子一向养尊处优,可是心悸未好,顾老将军特许她不必遵守太多规矩,也免去了她早晨和傍晚的请安。只是这回躺下还未半个时辰,荷夏便将她唤醒了。
“姑娘,老将军那边来人,唤您一起过去用晚膳呢。”
顾文嫚听罢,旋即就起身,绝不拖沓。
莲红已经打好了水,服侍着她净脸净手。
顾文嫚由她们替自己拾掇着,淡淡问道,“还有其他人吗?”
顾老将军是个武人,但是对孙辈们很是上心。她身为长房嫡女,身份尊贵,但是性情忧郁,不爱应酬。对此,顾老将军从未有过不满,反而极其怜惜她,时常唤她过去一起吃晚饭。有时候也会叫上另外两房年纪尚小的孙子孙女,以示公正。
二房顾孟原和夫人杨氏育有两子一女,长子顾启峰,已经满过十七了,次子顾启良,下半年就满十六,还有一个女儿顾文佩,年纪只比顾文嫚小十天。
三房顾孟明和夫人钟氏也育有两子一女,长子顾启泽,年纪与顾启良差不多,剩下一儿一女是龙凤胎,次子顾启凯和幼女顾文旋,意为愿将军府次次征战都能“凯旋”而归,兄妹俩今年才九岁。
荷夏给她梳着头发,一边回她道,“老将军今晚只唤了姑娘一人用膳。”
顾文嫚抿唇,一双杏眼波澜不惊,“恐怕祖父是要和我商量同荣阳侯府结亲的事情吧。”
她脸色不悲不喜,更没有女儿家听闻婚嫁时的娇羞憨态。荷夏和莲红下意识的对视一眼,心中甚是无奈。
梳妆时,顾文嫚的母亲容氏来了一趟,问起了她今日的起居作息。
容氏已过三十五,但是容貌却仍如二十出头时那般明丽动人,肤色细腻,体态丰腴而玲珑,言谈举止中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风韵。
顾文嫚事无巨细的告知,也没有隐瞒与周韫琅和张景弛二人发生的事情,末了,她扬起头,对容氏道,“母亲,孩儿不喜欢张公子。”
对于女儿的直白,容氏既是欣喜,又是惊诧。
顾文嫚自幼熟读诗书,精通书画,颇具灵气,然而,谁也没想到,她七岁那年出府游玩时遇袭,亲眼见到杀戮,当场就昏死过去。醒来后,便是一副呆怔模样。调养半年多,吃喝拉撒都恢复了正常,唯独性子大变,心怀郁结,待谁都疏离淡漠,再也不愿踏出府门半步,对外界的流言蜚语也不闻不问。
自那以后,容氏和丈夫顾孟斌对女儿更是悉心照料,对她有求必应,凡事都由着她性子来。可惜女儿这几年娴静少言,与夫妻俩说话甚少,也没有任何亲近之举。
今日女儿竟然对她诉说心里话,容氏怎能不激动?
按捺住心头的喜悦,容氏念起这门亲事背后的利害关系,问她道,“张公子生得俊俏,脾气也好,嫚儿对他有何不满呢?”
顾文嫚抿唇,默了片刻才言道,“孩儿对张公子并无不满之处,只是孩儿年纪尚小,还想多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愿意就这么草草的定下一生。”
容氏内心感动得一塌糊涂,她的女儿终于想通了,愿意出门了。
她一把抱住顾文嫚,喜极而泣,泪水自一双美目中流下来,“好孩子,想通了就好。”
顾文嫚微愣,旋即抬手在容氏背脊上轻轻地拍了拍,又替她擦擦眼泪,安慰道,“母亲不要哭,女儿好着呢。”
一旁的荷夏和莲红都眼圈红红的,她们盼姑娘想开的这一天都不知道盼了多久,更别提姑娘的亲生母亲容氏了。
容氏掏出帕巾擦了擦泪,眼中还闪着泪光,脸上却已经盈起笑意,“我只是太高兴了。”
“母亲,祖父待会问起我,我该如何说呢?”顾文嫚咬唇,面带犹豫。
顾老将军的确宠爱她,但是家族利益显然是高于一切的,她现在还无法判定祖父会不会尊重她的决定。
容氏拉过她的手爱不释手的抚了片刻,目光慈爱,“无妨的,你祖父向来对你宽宥,这又是你的人生大事,我们都不会逼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的。”
顾文嫚大为感动,扑在容氏怀中好一番撒娇腻歪,又让容氏惊喜了好一阵子。
亲近了一会儿,容氏亲自为顾文嫚换了衣裳,带着她一起去了顾老将军的院子。
顾文嫚向顾老将军请了安,又说了几句老人家都喜欢的贴心话,哄得顾老将军喜出望外,眉开眼笑,当即就留下容氏一起用膳,又差人去唤了大儿子顾孟斌。
怀成将军府是武人世家,没有太多的规矩,因此用膳的时候,顾老将军便提起了荣阳侯府有心替嫡长子张景弛求娶顾文嫚的事情。
若是换做其他孙女,顾老将军兴许就直接拍案定下了,但是,对方求娶的是他最珍爱怜惜的孙女顾文嫚,顾老将军便慎重了许多。
说完此事,他的目光就投向了顾文嫚,显然是要过问她的意思的。
容氏还来不及给丈夫说起顾文嫚的意思,因此顾孟斌也是满脸期待的望向女儿,想得知她对这门婚事的看法。
顾文嫚放下碗筷,郑重道,“祖父、父亲,我不想嫁给张公子。”
顾孟斌和顾老将军皆是一愣,容氏便将之前顾文嫚对她说的话转告给他们。
听罢,顾老将军眉头微锁,凝思片刻,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却矍铄深沉,紧紧地扣在顾文嫚身上。
“嫚儿,你老实说,为何不接受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