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与巴离的对话

2021年2月3日 农历庚子年腊月廿二 立春

学校已经放寒假了。

易怀阳却没有假，他跟着龚喜到处跑，越过节越忙。

易守一已经习惯了家里没有这个弟弟的日子。他与巴离约了见面，地点依旧在相对论书店附近的那家茶餐厅，时间是正午。

虽是立春，但北方的春天来得晚，穿梭在渔阳市的街头，大街小巷的人还都穿着厚厚的棉服。

易守一和巴离选了靠着窗的位置坐下。

阳光和煦，屋内却寒。

两个人随便点了几个菜，易守一本来还在想要不要和她寒暄两句，事实证明他多虑了。

巴离开门见山的说道：“易老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我下午三点还有个会。”

易守一浅笑，“既然师兄这么说，那我就直言了，DR游戏里有个耽丹形象的NPC，好歹同门一场，未经家人同意就这样使用，不太妥当吧。”

巴离看了一眼易守一，随后冷冷的说道：“易老师就是为这事来的？那得找律师。”

“侵权的事即使要追究也得是亲属追究，轮不到我。虚拟世界里，耽丹和她弟弟说的那些话，让她弟弟伤心不已，我不知道那些对话从何而来。触动心绪本不拘于哪个时空，虚拟世界也好，现实世界也罢，心，凌驾于这些时空之上。对待感情，我觉得还是谨慎一些的好。”

“耽丹的支线剧情是根据她自己写的小说《镜中花》设计的，天河公司买下了她《镜中花》的版权，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真要是不妥，那就找律师解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知在巴师兄眼里，什么算大事？按你上次和师父交谈的内容，好像世界灭亡都不是大事。”

巴离回道：“世界灭亡在我这儿，真不是大事。我给你讲一个故事：预言家告诉村子里的人，明天是世界末日，村子里的人半信半疑。第二天，村子里的人照常醒来，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村民觉得预言家就是个骗子。这个时候，预言家正站在虚拟世界之外看着村子，世界末日了，预言家和他背后的人制造了一个虚拟世界，把村民的灵魂都安放在了虚拟世界里，对于村民来讲，他们没有觉察出昨天和今天的异样，只有预言家知道，昨天的世界是真实的，而今天的世界是虚拟的，真实的世界已经灭亡了。”

易守一当然听得出巴离这则寓言的内涵，正如他早就认定眼前的世界是虚拟的，“就因为世界是虚拟的，它就可以被任意蹂躏和摧毁吗？”

“其实，这个世界已经被重启了很多次了。你是不是有过曾经去过某个地方，曾经做过某件事又重复了一遍的感觉。重启不一定是从头再来，还可以是从某个时间点重新读档。只有少部分人才会有重复了的感觉，大部分人都认为世界是连续的。每次世界被摧毁，游戏管理员就不得不重新读档，直到世界中出现一个合乎逻辑的可能性让世界跳过毁灭。在这样一个世界观体系下，有什么必要在意世界灭亡呢。”

“按你这么说，人类可以高枕无忧了，无论错的多离谱，都可以重新来过？”易守一说到这里，身体突然前倾，他盯着巴离的眼睛说道，“真有这种好事吗？”

巴离的嘴边突然扬起一抹诡异的笑，“蝼蚁就是蝼蚁，再给他们一万年，他们也进化不成雄鹰。世界重启太多次了，游戏管理员有些疲惫了，他希望直接开启最后一局。简而言之，免费的续命卡用完了，是时候结束了。”

“这个结束，是游戏管理员单方面的决定吧。”易守一说完靠在沙发后背上。

巴离说道：“高维的决定有必要和低维商量吗？”

“超级管理员知道这件事吗？”易守一想起了上次林玉提到的十一维时空，高于游戏管理员的维度是超级管理员。

巴离哼了一声说道：“目前，你还没有资格操心这件事。”

“看来师兄忙的都是人类寂灭的大事，这个世界快要容不下人了。”

巴离说道：“纠正一下，是容不下不听话的人。”

易守一冷笑了一下，“看着别人打游戏看久了也会乏的，看来有人要亲自下场了。游戏管理员入场，这是要统治世界啊。”

巴离说道：“是帮助人类。最近的两百年发生了很多事，最重要的是科技的爆发，你没有发现吗？两百年前的世界，虽然经历了千年，但世界的变化并不大。可到了最近的两百年，人类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性也堕落到了史无前例的最低点。人类根本就没有能力驾驭超出自身能力的科技，但他们的贪婪使他们根本停不下来。最近的两百年，也是世界多次重启的两百年，这个问题肯定是要解决的，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封印科技。这件事，其他文明也做过，因为科技的革新超越了社会组织的形式，如果公布这些科技，社会现有的秩序就会崩塌，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是不会同意的。可惜，人类文明不理解这一点。”

“你们打算如何封印科技？无论你有多大的权力和财富，都无法阻止世界最具好奇心的一小撮人继续研发科技，法律和公文无法阻止科技的进步。”

易守一说话的功夫，菜已经上齐了，但两个人都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巴离冷冷的说道：“你说的没错，在封印科技这件事上，人类最多能达成口头上的一致，却无法达成行动上的一致，对付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用科技封印科技。当科技足以掌控人类命运的时候，它就像一颗原子弹，有了它才能世界和平，因为没有人敢轻举妄动，终极科技做的是神的事，而不是人的事。所有现在的科技都在想办法替代人，而我们要做的——是替代神。”

易守一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说道：“你既然说到神，那就不得不谈到心。神从何处来？科技的发展会被封印是因为我们的社会组织形式跟不上科技的发展，科技是工具而不是信仰，我们自身的能力决定了我们能拿起的工具是什么，而现在，很显然的是——我们自身的能力拿不起更高级的工具，更高级的工具也不会为我们所用，甚至这个工具会掣肘人类获取幸福。人类需要信仰，没有信仰我们就无法面对科技带给人类的巨大改变，这种信仰显然不是对工具本身的信仰。信仰本身也是一种智慧的体现，信源于内心，心若浮尘，就无法看清这个世界，看不清这个世界又如何面对这个世界。没有心的智慧，没有信的力量，科技即将成为人类的枷锁。用科技封印科技，绝非上策。”

“你的心学听着很有吸引力，不过，就这套说辞，能听进去的人不足百分之一，你打算靠这个帮人类升维吗？”巴离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

“比你那套科技封印科技强多了。这个世界需要封印的何止是科技。世上有人可以穿墙而过，坊间却说这是特异功能。如此说法不过是一套哄人的话术，什么样的特意功能可以违背物理规则？还是说——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物理，一切都是幻象。世界各国遮掩的特异功能之人，都是在给科学补漏洞，如果科学解释不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反而还在知道真相后掩盖真相，那科学不过是另一种神学罢了，一个神学有什么资格让另一个神学让步？我不在乎最终哪个信仰获胜了，我只在乎谁来揭示真相。其实真相一直都在，只是有人一直在试图掩盖真相。浮生一虚梦，举世皆未觉。看不清世间真相，则必沦为他人工具。没有哪个时代像现在这样，有这么多的工具人。”

巴离道：“不愧是门宗的关门弟子，还真是博爱。旅行的终点马上就要到了，那些叫不醒的人，没有资格上岸。虚拟世界升维后即将崩塌，时间就在2045前后，我劝你这会儿别那么博爱，升维的时候别把自己落下。”

易守一说道：“我有没有大爱，都不劳你操心。众生未生，道即天地；众生已生，道即众生。为众生的世界才是世界，没有众生的世界只是一片虚无。你的目的是用超级科技封印人类的科技，让听话的人成为工具人，让不听话的人从这个世界消失，你这不是帮助人类，你是在殖民人类。真正的救赎是自我救赎，真正的渡劫是自渡而非他渡。人类需要的是自我觉醒而非沦为工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