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孤独而又漫长
【一】
何褚的出现令酒吧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僵硬起来。
望着何褚,南安缓缓起身,整个画面在她眼前仿佛被凝固了一样。她看见蔡包子用一张苍白的脸望着张傲,而张傲望着何褚,何褚站在台下,举起礼盒微笑看张傲,说:“生日快乐,张傲。”
张傲皱眉望着她,半天都没有出声,突然,他伸手搂住了蔡包子的腰,像是宣言又像是挑衅一般说道:“这是我的女朋友。”
酒吧里立刻有人尖叫,有人哄笑,接着所有人都开始鼓掌,祝贺这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大家都在笑,包括何褚。
她笑着对张傲说:“你这小子眼光不错啊,女朋友长得挺漂亮的。”然后,她微微弯腰,放下礼盒,“我就是来跟你说声生日快乐的,礼物放在这里了,我就不打扰你们玩了。”
说着,她转身离开,走出了酒吧。
大家都在笑,除了蔡包子。
她怔怔地望着张傲,又扭头看着走出去的何褚,脸色慢慢变得苍白,艰难地低头将张傲搭在她腰上的手推开。
张傲扭头不解地看着她。
蔡包子说一句“对不起”,然后仓皇地跑下了点歌台。
酒吧里歌声继续,蔡包子回到南安身边坐下来,雅姐和小白都在恭喜她,恭喜她告白成功了,终于拿下了张傲这座碉堡。
但是南安没有。
她看出了事情的不同寻常,于是皱眉,担忧地望着蔡包子,问:“你怎么了?”
蔡包子的脸色依旧像纸一样苍白,怔怔地望着一个地方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她抬头看南安,问:“我成功了吗?”
雅姐在一旁笑着说:“当然成功啦,你看张傲都承认你是他的女朋友啦。”
“是吗?”蔡包子想笑,可是她一扭头看到舞池里和别人跳成一团的张傲,她就笑不出来了,她觉得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生日派对一直持续到了晚上9点,因为早上还有课,南安提前退场,临走时她发现蔡包子不见了,于是起身问雅姐和小白:“蔡包子呢?”
雅姐张望四周,说:“不知道啊,没看见人,我去找找。”
小白立即拉住了她,笑着说:“别找啦,她跟张傲出去了。”
雅姐一脸“我懂了”的表情,笑起来,扭头对南安说:“那咱们也走吧,明天都有课。”
南安点头,拎起包跟她们一起离开。
临走时,南安走到吧台跟陈宥告别。
陈宥还是站在里面调着酒,整整一个晚上,他都没有离开吧台,一直调了满满一桌的鸡尾酒。
南安走过去,笑着说:“陈宥,我们走了,再见。”
“再见。”陈宥看着她,应一声,笑着看她离开。
两个人看起来都那么平静,只有陈宥知道,一整晚自己的心有多难受。吧台这个位置是最适合他在暗中关注着南安的一举一动的,所以,一整晚,他都不曾挪动半分。
可是,不爱就是不爱,南安不爱他,所以一整晚都没有扭过头来看他一眼,就连进门和离开的时候打招呼,都显得那么客套生疏。
【二】
出了门,南安和雅姐、小白一起,准备走到街边打个车回学校,哪知道刚走到巷子口,就看见了张傲和蔡包子。
小白指着前面叫一声:“是蔡包子。”
说着,她就想要冲过去,被南安及时拦住。
前面,蔡包子和张傲对峙着,气氛有些僵硬。张傲沉默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蔡包子努力挤出一抹笑来,可是那样的笑比哭还要难看。
她扯了扯嘴角,说:“你之所以那样说,是因为何褚,是吗?”
“对不起。”张傲低头看着地面,沉声道歉。
似乎已经得到了答案,蔡包子突然笑起来,大大方方地笑起来,一如从前的洒脱。
她说:“没什么啦,你别搞得像做错了事一样,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不会勉强你。我会跟大家解释的,那只是一个玩笑。好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学校了。你回去吧,再见。”她说完,哈哈笑着拍了拍张傲的肩膀,抬脚就走。
张傲抬头看她,她笑着同他擦肩而过,轻快地离开。
雅姐和小白都傻了,面面相觑地问道:“什么情况?”
还能是什么情况?
那个时候张傲那么说,是因为何褚来了,张傲想要刺激何褚,或者说,在何褚面前承认自己有了女朋友,才能让他没有那么难堪。
南安快步冲过去,追上蔡包子,雅姐和小白也急匆匆地追过来。
三个人围住了蔡包子。
雅姐喘着气问:“蔡包子,你跟张傲这是唱的哪出啊?”
可是,蔡包子没有回答她,径直低着头,咬紧了唇,泪流满面。
她喜欢张傲,外人都不知道,只有南安知道。从去年到现在,她喜欢他那么久,她去海盗酒吧做兼职,她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花在了酒吧里,她甚至还盛装打扮,穿自己从来都穿不习惯的淑女裙,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可是他不知道。
雅姐和小白望着哭起来的蔡包子顿时慌了:“好好的,你怎么就哭了呢?”
谁都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了,可是南安知道。
蔡包子喜欢张傲,张傲向所有人宣布了她的身份,她终于得到了她梦寐以求的身份——张傲的女朋友,可是她不见得有多开心,因为,那样的身份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
蔡包子说,他可以不喜欢她,可以拒绝她,但是她绝不会做别人的影子,更不会做他一时兴起的借口。
她喜欢他,无论什么时候他说出那句话,她都会欣喜若狂,可是唯独今天,唯独那个时候,她不会开心。
后来,蔡包子向所有人澄清了自己和张傲的关系,她说,那天的告白,只是一场给张傲庆祝生日的玩笑。
蔡包子从海盗酒吧辞职了,她再也不会去那个地方了。接下来的一整个星期,她成天坐在寝室里郁郁寡欢,哪儿也不去,什么话也不说。
南安有些不忍,问她,既然那么喜欢那个人,为什么不就势答应算了呢?管他是因为谁而做出那样的决定,既然话一出口,他就不能反悔了啊!
可是蔡包子说,她喜欢他,但她更喜欢自己的自尊。她成为一个人的女朋友的前提条件,必须是那个人也同样爱着她。
蔡包子问南安,要怎么做才能忘掉张傲?
南安不知道,喜欢上一个人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情,也许只是因为他某个漫不经心的动作,也许只是因为他某个不经意的微笑,就能让你瞬间沦陷。
只需要一刹那的时间,只需要那么短短几秒钟,就可能轻易地爱上一个人。
可是,忘记一个人,却需要漫长的岁月。
在漫长的沉默中,任记忆蹉跎,那个人的身影才有可能逐渐被淡忘。
就像她和林耀光。
【三】
不再去酒吧做兼职的蔡包子没有课的时候变得格外寂寞了。
习惯了从前的充实,突然之间闲下来,她很不习惯,最后干脆决定去摆地摊。她从贸易市场采购了一批廉价的衣服,在学校后门摆起了摊。有时候雅姐和小白会陪她去吆喝一阵,但更多的时候,是她一个人蹲在那里,一脸你爱买不买的表情,谁都不爱理。
南安说,蔡包子是她见过的最有骨气的地摊贩子,她的骨气直接导致了她的零销量。
直到那天中午,下午没课,她又闲得发慌了,就拖着她的那些衣服蹲在了学校后门。
然后,她就遇到了林耀光。
林耀光给瑶瑶送完资料,从学校后门出来,一眼就看见了蹲在门口的蔡包子。他认得她,南安的朋友。
他于是走过去,站在她的地摊前,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蔡包子心情本来就不好,一抬头看见林耀光,心情更不爽了,没好气地说:“你管我。”
她不喜欢林耀光,特别是当他从她们学校出来时。
他来A大除了瑶瑶再不会有其他,这令蔡包子尤其不爽。凭什么他跟瑶瑶成双成对,南安却要一个人留在三年前?如果不是因为那三十封信,也许南安现在还好好地和陈宥在一起。
林耀光就像南安生命里的魔障,是他阻碍了她的幸福。他给不了她幸福,同时又不让她幸福,有这么浑蛋的人吗?这叫什么事?
蔡包子对林耀光的态度很不客气,这令林耀光皱起了眉头,他识相地转身就走,可是走了没几步又折回来,问:“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你了?
蔡包子本来就一肚子的不爽,闻言顿时站起身来,挑衅地说:“你浑身上下都得罪我了,你站在这里就是得罪我了。林耀光,你学什么不好学人家写信,如果不是你那三十封信,南安不会和陈宥分手。”
林耀光大吃一惊,问:“什么?南安和陈宥分手了?”
蔡包子说:“还不是因为你那三十封信!三年前被张欣茹全部藏了起来,南安除夕那天打扫卫生的时候才翻了出来,然后大受刺激。林耀光,我问你,你到底喜不喜欢南安?”
林耀光脑中一片混乱,怔怔地望着蔡包子,一时之间没有了任何反应。
南安看到那些信后,和陈宥分手了?
见他不回答,蔡包子生气地说:“你如果不喜欢她,劳烦你去跟她说清楚。如果不喜欢,你当初为什么要写那些信?可是,如果喜欢,你为什么还要跟瑶瑶在一起?她等了你这么多年,从初中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如果不喜欢,为什么要锲而不舍地写那么多信?你知不知道,就因为那些信,她才拒绝了陈宥。”
蔡包子的话像一根根针扎在林耀光的心上,面对蔡包子的诘问,他无言以对。他喜欢南安,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可是他们没有以后。
南安可以拒绝陈宥,他却不能丢下瑶瑶。
初中毕业后,他就搬到了安城。那时候家里生意不好,父亲心情很差,经常喝很多酒,埋怨这个,埋怨那个,甚至还动手打人。那个时候,母亲身上总是带着伤。他厌倦那样的生活,每一日如同活在地狱里一样,而唯一能令他感到温暖的,是陆南安。
他每个月给她写一封信,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话,即使她从未回信,可是没有关系,只要她收到了便好。直到后来,高二那年,家里的生意完全经营不下去了,到最后连缴房租的钱也没有了,父亲喝得烂醉,回家后将母亲关在了房里。
那一夜,母亲的惨叫声令林耀光恨得咬牙切齿。他恨透了乱撒气的父亲,恨透了不懂反抗的母亲,恨透了自己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那天夜晚,母亲从房里出来的时候身上全是伤。
她目光绝望地望着林耀光,问他要不要跟她一起走。
他没有回答,母亲冲他笑了笑,然后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第二天,她就被送回了家,浑身冷冰冰、湿漉漉的,刚刚被人从水里捞起来。
她死了,跳进了护城河里,再也没有回来。
那个时候,林耀光的世界完全坍塌了。如果那个晚上,他答应跟她一起走,也许她就不会跳下去了。如果父亲不喝醉酒对她施暴,也许她就不会选择用那样决绝的方式离开。
那是林耀光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间,母亲的遗体还躺在家里,父亲在张罗着丧事,林耀光站在护城河边,站在母亲被发现的地方,望着脚下汹涌的河水,一头栽了下去。
那个时候,是宋老师救了他。他将他拽上岸来,劈头盖脸地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那个时候的林耀光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温暖,却是从一个陌生人身上。
他湿淋淋地站在那里,号啕大哭起来。
后来,林耀光才知道,他是宋瑶的父亲,是他们学校的老师。
宋瑶的父亲有心脏病,一直在吃药,身体一直不好,被学生戏称为病秧子。那日之后林耀光和瑶瑶的关系就好了起来,两人成了朋友,每逢休假,他便去瑶瑶家里补习,以逃开自己那个冰冷的家。
宋瑶的母亲去世得早,她的所有都是父亲在打理。她和父亲生活了十八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失去他。
直到那天下午,她和林耀光在房间里做功课,厨房里的水烧开了,响了很久也没见人去拔掉插头。她不耐烦地嘟囔着,起身往厨房里走去,一边走一边喊父亲,问他为什么不拔掉插头。
可是当她走到厨房时,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父亲。
他直挺挺地倒在那里,脸色惨白,像死了一样。
瑶瑶吓傻了,惊慌失措地哭号着叫起来。林耀光立刻赶过去,一边安慰她,一边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救护车上,宋老师终于苏醒了,但是他的呼吸已经变得很困难。他紧紧地抓着林耀光的手,叮嘱他,一定要替他照顾好瑶瑶。
送到医院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抢救,宋老师的那口气就咽了下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宋瑶跪在病床前,紧紧抓住父亲的手不肯松开。她就像溺水的人死死抓住那根救命的稻草一般,生怕一松开,自己就跟着沉了下去。
她大声哭着,一遍一遍地喊着“爸爸”,可是他再也无法回应了。
那天,宋瑶哭着对林耀光说,她什么也没有了,没有了母亲,没有了父亲,全世界就只剩下她自己了。
她和他一样,成了这个世界上最孤独的人。
那天,林耀光心疼而郑重地说:“瑶瑶,我会永远陪着你。”
永远陪着她,因为她的父亲,因为她。
南安可以没有陈宥,可是瑶瑶不能没有林耀光。他身上背负着的她,是允诺,是责任,是承担。
【四】
学校后门口,蔡包子瞪着走神的林耀光,没好气地叫起来:“林耀光,我在跟你说话,你想什么呢?”
林耀光回神,抬眸看蔡包子,想起南安来。
只是想起她,他就觉得难受,难受得如鲠在喉。他有很多话要对南安讲,可是最后只能变成一句永远不会说出口的秘密。
他喜欢她,可是他永远无法和她在一起。
“她……不必等我的。”他沙哑着声音,痛苦地说道。
蔡包子说:“这句话你去对南安讲。林耀光,你对瑶瑶有多深情就应该对南安有多绝情!不要拖泥带水,不要让她觉得还有希望。”
林耀光说不出话来,面对蔡包子的直白,他哑然无声。
从A大回来后,林耀光总是想起南安,想起那年爬山虎墙下的女孩,想起离别那天飞扑入怀的女孩。
她抱着他,哭着喊:“谢谢你,林耀光。”
那时候,他小小的心房里全是她,小心翼翼地将她藏在心中。她住在北城,他住在安城,他们相隔那么遥远,可是他觉得自己离她是那样近。
她在他的眼里,在他的心里。
可是现在,他们有着最近的距离,同在安城,她在A大,他在B大,只要一趟公交车就能见到彼此,可是他们仿佛隔着天涯海角,隔着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那天晚上,南安收到了林耀光的短信。
他约她在海盗酒吧里见一面。
看着手机里的短信,南安觉得奇怪,林耀光怎么会突然约她见面?
他们两个人,不是已经完全不可能有交集了吗?
第二天下了课,南安便径直去了海盗酒吧。
傍晚6点,酒吧里就挤满了人,陈宥和张傲把酒吧经营得很好。只是,即使如此,看着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漂亮女人,南安的眉头始终舒展不起来。
什么时候海盗酒吧变成了这样?
这里不是一个以小资情调为主题的清吧吗?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纸醉金迷的模样?
陈宥不在酒吧,张傲在办公室里坐着,南安同调酒师打过招呼后就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等了没一会儿,林耀光就推门走了进来。
南安坐在角落里,冲他招手,喊:“这里,林耀光。”
林耀光一抬头就看见了她。
他走过去,冲她笑了笑,坐下来,说:“好久不见。”
南安笑一声,抬手叫来酒保,为他们上了两杯饮料。
面对林耀光,南安有些恍惚,明明几个月不见而已,可是为什么她感觉像是隔了千万年呢!
她回神,微笑着问:“怎么会想到约我来这里?”
林耀光望着她,皱着眉头,问:“南安,你跟陈宥分手了?”
南安淡然地笑着说:“是啊。”
林耀光垂眸看桌上的杯子,良久的沉默后,终于开口。
他说:“南安,不要等我。”
南安愣了愣,旋即哈哈笑起来,问道:“谁说我在等你?”
这下林耀光反而愣住了,他错愕地抬头看她,喃喃地说:“蔡包子说,你和陈宥分手了……”
原来是蔡包子多嘴。
南安笑起来,说:“不要听蔡包子胡说,不是因为你。”
林耀光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旋即笑起来,问:“那你们是因为什么而分手的?”
南安平静地看着他,微笑着说:“分手的原因可以有很多种,可是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不是因为你。我自己走不出来也不是因为你,而是那一段时光。我怀念的是初三时候的从前,与旁人无关。”她说到这里,停下来,说,“林耀光,那天我问你,有没有喜欢过我,你还没有回答我。”
酒吧里歌声阵阵,他坐在那里,坐在她的对面,凝望着她。
所有的思念,所有的遗憾,所有的悲哀,化成那轻若未闻的一句。
“我可能永远不会和你在一起,但那不代表我从未喜欢过你。”他说。
南安笑起来,安静地望着他,说:“这样就够了。”她说着起身,“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吧,林耀光,我们最后再拥抱一次吧。”
林耀光起身,她笑着走过去,拥抱他,小心翼翼的,唯恐一用力,便乱了相思。
那一刻,四周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的怀抱依然那么温暖。四周的景物像不断倒带的街景,时光不断回溯,她仿佛又回到那片碧绿的布满爬山虎的墙壁下。
那时候的少年十五六岁,像阳光下的琥珀,璀璨剔透。
如果能够回到初三那年,如果能够回到最初,他们又是怎样的结局?
这样想着,她突然就想哭了,他们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因为时间不对,地点不对,物是人非,只是一次不小心的错过,一错便是终生。
她抱着他,舍不得放手,却不得不放手。
他不属于她,抱着他,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悲哀。
她松开他,微笑着望着他,说:“你先走吧,我再坐一会儿。”
望着她,林耀光沉沉地点头,然后转身离开。
【五】
这是她第二次目送他离开。
第一次,初中毕业后,在她家的楼下,她目送他离开;
第二次,在张傲、陈宥的酒吧里,她目送他离开。
第一次的离别,她和他错过了整整三年;而这一次的离别,她和他将错过整整一生。
酒吧里,放着刘若英的一首歌——《我们没有在一起》。
“可是只有你曾陪我在最初的地方
只有你了解我要的梦从来不大
我们从来没有在一起
至少还像情侣一样
我痛得疯得伤得在你面前哭得最惨
我知道你也不能带我回到那个地方
你说你现在很好,而且喜欢回忆很长
我们没有在一起
至少还像家人一样……”
南安站在那里,望着林耀光离开的身影,胸膛阵阵钝痛。
热闹的酒吧里,歌声漫长,酒保端着酒走过来,看见她红着眼眶望着门口,像是要哭一样,于是问:“南安,你还好吧?”
她回神,扭头看他,挤出一抹笑来,轻松地说:“没事,我很好。”
从酒吧里出来后,南安回到学校寝室里,坐在书桌前拿出那本日记,厚厚一本,密密麻麻,全是关于林耀光。她从第一页开始看起,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第一次跟他说话,第一次和他放学后一起回家,第一次将他的名字刻在心上。
那么多的第一次,他永远不必知道。
这是她最后一次想念他,最后一次在日记本上写下他的名字。
“再见,林耀光。”
再后来,南安再也没有见过林耀光,也不再打听他的消息,不再将他挂在心上。她和他终于形同陌路,就这样再也不见,其实也挺好的。
等到暑假时,南安和蔡包子相约去六朝古城游玩。
蔡包子问南安。以后毕业了想去做什么,她想做一个公司白领,她觉得当白领是一件很时尚的事情。
南安坐在她旁边,抱着膝盖吃着面包,好奇地问:“白领是一种职业吗?”
蔡包子愣了愣,这才意识到,白领不是一种职业,只是一种身份,然后她开始绞尽脑汁地想自己得干点什么,才能获得这个身份。
她问南安:“你呢?你以后想去做什么?”
南安说:“当记者。”
蔡包子撇嘴,失望地说:“记者有什么好的啊,天天跟在一群明星后面追,有什么意思?”
南安笑起来,说:“那是娱乐记者,我想做一名战地记者。”
她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优秀的战地记者,记录传播第一手的真相,成为历史的写手,可是现在看来,她的专业和她的梦想相隔实在是太远了。
未来这种事情,太遥远了,谁也不知道下一秒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而未来那样漫长,她的梦想可能在前往未来的路上被搁浅。
南安不想去想那些遥远而又容易被改变的事情,她说:“未来的事情千变万化,我们什么也抓不住,唯一能改变的是现在,我决定出国。”
“什么?你要出国?”蔡包子吓了一跳,她们几个一直没心没肺地混日子,谁也没有考虑过以后,对她们而言,读完大学毕了业,找一份好工作,找一个心爱的人,就这样走下去,过下去,这就是她们的未来。
在这之前,她们谁也没有提起过出国这码事。
南安点头,说:“我已经选好了学校,在多伦多,我已经准备考雅思了。”
“你要去多伦多?加拿大?要去那么远的地方?”蔡包子不舍地望着她,仿佛她马上就要离开了一样,她皱着眉纠结地说,“可是我会想你的啊。”
南安笑着说:“又不是去了就不回来了!再说了,我们可以视频通话,那边又不是没有网络。”
“可是我还是会舍不得你啊。”蔡包子说着扑过去,抱住她撒娇。
南安笑着任由她撒娇。
人生就是这样,走着走着,就散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她从只身一人到现在,从13岁到20岁,有人走,有人来,有人离开,有人相遇,她喜欢的也好,讨厌的也罢,这些人在她的生命里扮演着或轻或重的角色,最终留下青春的痕迹,她将用一生去铭记。
再后来,所有人都知道南安在准备出国,她的生活变成了三点一线,教室、寝室、自习室。
得知南安要出国,陈宥有些诧异,他没想到南安会走这一步。
海盗酒吧的生意越来越好,张傲打算再盘一家店下来继续做酒吧,他想把海盗酒吧做成连锁酒吧,可是陈宥的目光却不在这里。
他把目光锁在了电子产品上,他想做电器。陈宥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生意上,缺的课越来越多,可是他并不在意。
蔡包子终于不再摆地摊了,而是迷上了网游,她率领着雅姐和小白杀进了虚拟世界。她和张傲再也没有见过面,像是刻意躲着一样。
有些伤口在那里,不去碰就不会痛,可是一旦触及,便鲜血淋漓。
蔡包子始终忘不了张傲,却又绝对不会去轻易地委曲求全。
她喜欢他,可是她更喜欢自己的自尊。
【六】
时间像一条潺潺的河流,在漫不经心中细水长流,流着流着就流到了最后。
不知不觉,时间滑到了毕业那一天。南安去多伦多的通知书已经下来了,九月她就要去学校报到了。学校举办了毕业晚会,大家在学校剧场狂欢。
随着震天的音乐,蔡包子突然哭了起来,开始还只是默默流泪,哭着哭着,她扭身抱着坐在旁边的南安伤心地号啕大哭起来。
她有太多的事情想要去做,有太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可是一眨眼就毕业了,她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她的大学生涯就结束了。
“我还没有谈恋爱,我不想毕业啊。”蔡包子抱着南安鬼哭狼嚎。
一旁小白也跟着哭起来,雅姐被吵得耳朵都疼了,扭头问她:“你又哭什么啊?”
小白抹着泪抽抽噎噎地说:“我连喜欢的人都没有找到,就毕业了。”
雅姐没好气地说:“你们俩能有一点出息吗?一个想恋爱,一个想男人,像我,就没有半点可惜,我以后的日子肯定要比大学里的生活好多了。”
雅姐自信地挺起胸膛,对未来,她充满了信心。
蔡包子红着眼睛,一抹鼻涕抬头问南安:“南安,你呢?你的大学生活有没有什么可惜的?”
南安想了想,说:“没有。”
她没有什么可觉得可惜的,此生最可惜的,是错过了林耀光,错过了他,此生再没有什么能令她感到可惜。
学校毕业晚会玩到一半,蔡包子就叫着要出去吃火锅、喝啤酒。她的大学马上就要结束了,她要踩着青春的尾巴最后疯狂一把。
“今天晚上,咱们不醉不归。”带领着南安和雅姐、小白冲出学校,蔡包子热血沸腾地叫喊着,在大街上挥舞着手,像只猴子一样又蹦又跳。
四个姑娘大笑着,相互挽着对方往前跑,迎面陈宥和一群同学走出来,见到她们立即跑了过来,将她们拦住,笑着问:“四位姑娘,这是要去哪里呀?”
蔡包子笑着说:“去吃火锅,喝啤酒,你们去不去?”
有男生立即叫起来:“去啊,干吗不去?走走走,大伙一起。”
男生们立刻起哄,笑着叫嚣着带着她们去吃火锅。
蔡包子和雅姐等人跟男生走在一起,互相交换姓名、手机号码、QQ号,一面交换一面叮嘱,毕业之后要多联系。
南安和陈宥走在后面,他问:“听说你加拿大那边学校的通知已经下来了,什么时候走?”
南安说:“9月13号。”
陈宥说:“到了那边,记得给我来信,报个平安也好。”
“嗯。”南安微微一笑,抬头看他。
陈宥目光落在她身上,看着她微笑的脸,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以前一直无法理解南安对林耀光的感情,他想,如果她能够放下林耀光,那该多好!那他们就能理所当然地在一起了。可是现在,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他的心里,南安依然占有很重要的位置。
他觉得,或许,他有那么一点点能理解南安了吧!
可是,他还是不甘心他们只能这样,以朋友的身份相互问候。
“南安,如果我可以等,等一辈子,我们还能在一起吗?”陈宥想了想,突然开口问道。
南安怔了怔,旋即笑着说:“不知道。”
也许会,也许,此生她终将在回忆和思念中度过。
不一会儿,一伙人来到一家有名的火锅店。
包厢已经满了,大伙只能在楼下吃起来,十个人凑成了一大桌,桌子上搁着个鸳鸯锅,雅姐和小白忙着往锅里加菜,蔡包子忙着开啤酒,一人一瓶,都得喝光。
她说这是她最后一天当学生,就在这最后的一天里,趁着大伙都还在,都陪她醉一场吧。
“来来来,干了这杯酒,今后不知有没有!”蔡包子站起来,举着酒杯大叫一声,“是朋友的,就站起来,喝了这杯。”
“喝。”大家纷纷站起来,碰杯,喝酒。
鸳鸯锅里的食物煮得沸腾,肉片和菜叶在里面上下翻飞,大伙坐下来,开始吆喝着喝酒吃菜。
南安被大伙儿的情绪感染,加上之前陈宥的问话,让她的心情莫名有些低沉,于是也一股脑儿喝了起来。酒过三巡,南安喝得有一点反胃了,头昏昏沉沉的,看东西都有些不清楚了。
最后,她捂着嘴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刚跑出门,还没找到垃圾桶,她就蹲在路边吐了起来。她把晚上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吐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递给她一包卫生纸。
“你还好吧,陆南安?”他站在她面前,皱眉问。
怎么喝成了这样?
林耀光看着她,她蹲在那里,小脸通红,晕头晕脑地抬头看他,醉眼迷蒙的样子。
可是,她还是认出了他,指着他笑着喊:“林耀光,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耀光说:“跟同学刚刚吃完出来,你怎么在这里?”他说着抬头看火锅店里面,说,“你们在里面吃火锅?”
南安点了点头,伸手对他说:“来,扶我一把,我还得进去继续喝呢。”
林耀光闻言皱眉,将她扶了起来,说:“都醉成这样了,还喝什么?”
她摆摆手,含糊不清地笑着,说:“今天不喝,以后就没有机会喝了,林耀光,你要不要也来喝几杯?”
他拽起她就要离开,说:“我送你回寝室。”
可是他还没走几步,她就像一座山一样瘫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睡起来。林耀光无奈地折回来,拍了拍她的脸颊,喊:“喂,陆南安,醒醒。”
她咂了咂嘴巴,继续睡,那架势就是天为被子地为床,她就要在这里睡下去了。
林耀光见她没有反应,最后无奈地叹一口气,把她背了起来,往A大背去。
回学校的路上,他背着浑身酒气的她,问:“陆南安,你寝室在哪里啊?”
南安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有人问她,于是说:“西北宿舍楼,304。”
林耀光闻言问:“你是真醉了还是假醉了?”
南安嘟囔一声,说:“我没醉。”
听她这样说,林耀光摇头说:“看来是醉了。”
她却固执地辩驳起来,含糊不清地说:“我没醉,我认得你是谁。”
林耀光笑起来,问:“那你说,我是谁?”
南安打了一个嗝,说:“你是林耀光。”
“看来的确是没有醉。”林耀光眼里的暖意更加明显了,嘴角温柔地上扬,背着她沿着大街走回去。
她趴在他的背后,继续嘟囔着:“我认得你,你是林耀光,林耀光他不喜欢我……”
他闻言心狠狠地被刺痛了一下,苦涩地垂眸,说:“是吗?那他可真是个笨蛋啊!”
她闭着眼睛,像是想起什么极为遥远的事情来,又为他辩解,说:“不对,他是喜欢我的,只是,他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不能跟我在一起。”
林耀光背着她,沉默得说不出话来。
突然,他感到脖子湿湿的,冰冰凉凉的,有什么东西滴落在他的脖子上。
她委屈地抱紧他的脖子,哭着低声说:“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他明明说,他喜欢我,他却不要我,我们明明相互喜欢,可是他不要我,为什么……”
那一刻,她的泪像一团火,灼伤了他的脖子,令他疼痛难忍。
他红了眼眶,望着前方,风一吹,眼泪滚落在风中。
我们明明相爱,为什么却不能在一起?
从火锅店回学校的路那样近,他却像是要走一辈子,走得那样缓慢,恨不得时光能够停留,留在这一刻,停下来,不要再前进。
如果能够一直这样走下去,那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