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像野草一样坚强
【01】
我经常会做很多梦。
在梦里,我活得像个公主,身边有英俊的王子,无论有什么危险,他都会站在我前面为我挡住全部的风雨,他会保护我。
在现实中,我是一只丑小鸭,什么都没有,孤零零的。后来有个叫舒念的讨厌鬼,他以嘲讽者的姿态闯进我的生活中来,让我有了一种不再孤单、终于有朋友的感觉。
我怀疑过、沮丧过,可是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抓着我的手,对我说:“别害怕,我在这里。”
他很快就松开了我的手,快到我手上还来不及留下他的体温。
“就是这两个人吗?”夏诺问我。
我点点头,因为夏诺不记得他失去知觉之后的事情,所以不记得这两个人的样子。
“臭小子,你今天又在啊!”那个黄头发的男人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将视线落在舒念的脸上,“大爷我打听了这么多天,才打听到这个女孩住在这附近,没想到可以遇到你们仨!不想惹事的就赶紧走,慢了别怪我一起收拾了啊!”
“是吗?还指不定谁被收拾呢!”舒念淡淡地说,一步一步往前走,“那天忘记告诉你们了,我不找帮手也是可以的。因为我是跆拳道黑带,另外学过一点儿咏春拳,空手道也会点儿皮毛。”
那两个人面面相觑,但他们手里有棍子,面对赤手空拳的舒念和手臂受伤的夏诺以及在一边瑟缩着的我,还是想要报复的念头占了上风。他们举起棍子飞快地朝舒念抽去。
“舒念!”我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夏诺这个时候从我身边走过去。
他走得并不快,给人一种很怪异的感觉。我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夏诺或许已经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夏诺了。
“夏诺!”我喊住他。
夏诺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锐利。他冲我笑了笑,像个恶魔一样。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径直走过去加入了战局。
他明明左手无法动弹,动作却很利落。舒念本来一个人对付两个人,现在夏诺过去,舒念顿时轻松了一些。
我站在原地,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怎么办?这个时候……要找帮手,帮手!
不对,要报警!
我猛然惊醒,朝四处扫视了一下,发现路边不远处有个电话亭。
我扭头就朝电话亭跑,然而那两个人似乎发现了我的意图,其中一个人急了,将手里的棍子朝我抛了过来。
眼见棍子就要砸着我,慌乱间,我向一边倒去,然后听到“咔”的一声,我感到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我站立不稳,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你找死!”舒念冷冷地低喝了一声,一把揪住扔棍子的那个人的手臂,用力往后一掰。“咔嚓”一声,那人顿时发出如杀猪般的惨叫声,也不知那手臂是脱臼了还是骨折了。
“打女生的家伙太差劲了。”
夏诺一脚踹出去,踹在另一个人的肚子上。
这一踹,那人竟然往后滑了三步远的距离。
“都给我滚,要是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保证让你们半身不遂!”夏诺吼道。
他的语气太阴冷,仿佛能刺入人的骨髓一样。那两个人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看着舒念和夏诺,一个字都没敢说就灰溜溜地跑了。
舒念朝我走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嘲讽似的笑了笑:“小蝴蝶,躲棍子能躲到扭伤自己的脚,你是笨到什么地步了?”
夏诺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了我一会儿,然后灿烂地笑了笑。
明明是同一张脸,都是笑容,可是这个笑容让人有种阴冷的感觉:“麻烦解决了,喂,你身手不赖嘛。”
“你倒是不怎么样。”舒念一点儿都不客气,“不然也不会让麻烦再次找上门来。你可以走了,这里不需要你了。最后跟你说一句,别人的东西不要觊觎。有些东西,你永远不可能有机会抢走,我不会给你机会的。”
“那好吧,再见,两位!白小蝶,庆典那天,我会去看你跳舞哦。”夏诺冲我眨眨眼睛,像是我和他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不想跟他说话,因为在我心里,这不是夏诺。
夏诺并没有再坚持送我回去,而是直接回家了。我看向舒念,不太明白舒念最后跟夏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看他的样子,像是不打算跟我说,我也就没有多问。
舒念把一只手伸到我面前,问:“能站起来吗?”
我点点头从地上站起来,可是我的左脚刚刚扭伤了,稍微一动都疼得厉害。
他看着我疼得扭曲的表情,不耐烦地念叨:“谁要你多管闲事想去电话亭打电话报警,站在那里别动不就好了吗?小蝴蝶,笨成你这个样子就不要动脑筋了!你不思考还好,一思考一定会让情况变得更糟糕。”
我有些委屈,因为这件事情怎么看都和我没什么关系,我没去招惹谁,麻烦却找上门。
他转过身,弯下腰说:“上来吧,我背你去看医生,骨头扭伤了,去扭回来就好。”
“不用,我可以走。”我不想让他背我,因为我不想让自己变得更加麻烦。
【02】
然而最后,我还是被舒念背了起来。尽管我说了不要,但他无视了。
这个地方离最近的医院只要走十分钟,并不是很远。
不过,再过几天就要举行庆典了,我的脚在这个时候扭伤,还能赶得上参加庆典吗?参加不了的话,一定会被她们说成是胆小鬼,连站在舞台上跳舞的勇气都没有吧!
“小蝴蝶。”突然,舒念喊了我一声。
“嗯?”我的思绪被打断,回过神应道。
“秋日庆典,还是不要参加了吧。”他忽然说道。
“为什么不参加?”我怔住了,我没有想到,让我不要参加庆典的人会是舒念。
不是他说的,因为我很糟糕,所以洛羽心讨厌我吗?如果我不参加,那么洛羽心不是会更加瞧不起我吗?
我不想让她看不起。
“因为你跳得难看死了。”他嘲讽似的笑着说道,“跳了的话一定会引来嘲笑的。还有,我不想让夏诺再看你跳一次。”
“可是夏诺说我跳得很好啊!”失望和沮丧同时涌了上来。
我原本以为我已经很努力地在跳了,就算没有那么出色,也不会太糟糕,舒念却说我跳得难看死了。
“他是骗你的,相信我!正好你的脚扭伤了,不能参加,洛羽心也不好因为这个瞧不起你。”舒念又说道。
我没有回答他,心里有些乱糟糟的。
到医院之后,找到了医生,帮我把错位的脚踝扭了回去,顿时疼痛感减轻了很多,除非是用力,不然脚踝处感觉不到明显的疼痛了。
等我们从医院出来,时间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很晚了,因为练舞一直没吃晚饭,所以肚子很饿,我忍不住提议道:“舒念,不然我们吃了消夜再回去吧!看在你背了我一路的面子上,我就大方点儿,请你吃吧!”
“好啊。”舒念倒也不跟我客气,直接跟着我拐进了小吃一条街。
走了一阵之后,我们决定吃牛肉拉面。
我吃完了一碗面,身体暖和了起来,心里也没有那么乱了。
我看着舒念,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我不去参加庆典。我知道我总是那么懦弱,没志气,可是我想……我想试一试,这一次,我想让自己变得勇敢一点儿。”
舒念没有说话,只是慢悠悠地吃着面。我继续说道:“小时候妈妈对我说,毛毛虫总有一天会变成白蝴蝶的。而且,你总喊我小蝴蝶,所以,我想试着成为真正的小蝴蝶,而不是毛毛虫。”
“参不参加,别人说了都不算,你想怎样便怎样吧!”舒念放下了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站了起来,“走吧,回家吧,很晚了。”
“嗯。”我点点头,站起来,但一走路,脚踝还是有些疼。
舒念架住我的手臂,扶着我往前走。
我赶紧拒绝道:“不用了,我可以走的。”
“可以像蜗牛一样往前爬?”他讥讽地笑了笑,“走吧,这样可以快一点儿到家。”
我闭嘴不再多话,不过他架着我往前走,的确快了不少。
这里离家已经不远了,很快我就看见了家门,舒念放开了我。跟他道别后,我从书包里掏出钥匙开门。
回头的时候,我看见舒念已经走出了好几步,我的视线里却多出了一个人。
虽然只能看到那个人的侧面,并且很快消失在黑暗的花坛后面,但我还是认出来了,是洛羽心。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看到舒念扶着我回家了吗?
从那个角度看过来,她会不会误会什么?
我进了屋,将门关上,客厅里的灯还亮着,电视也开着,陈阿姨一边敷面膜一边在看电视。我开门关门,她的视线都没有变化。我就像空气,在她眼里没有丝毫的存在感。
不过我已经习惯了,她也不是第一天这样对我了。
我换了拖鞋,从她面前走过去,正要上楼,却正好撞见沈小西拿着茶杯下楼。她看见我,微微愣了一下,接着别过脸,继续往楼下走。
我侧身让她先走,当她走到我的下一个台阶时我才向上走。
可就在这时,我听见她用很小的、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不要脸的第三者。”
我身体一僵,飞快地转头,她已经若无其事地下了楼,拐了个弯,消失了。
【03】
坐在写字台前,我百思不得其解。
沈小西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第三者,谁是第三者?我白小蝶吗?
开什么玩笑!
难道她觉得我喜欢夏诺,我会介入她和夏诺之间?
可是夏诺和她好像并没有传出什么特别的关系,更何况今天夏诺送我回家时,我也没有听到他提到沈小西啊。
我决定无视她说的话,为了莫名其妙的人生气,这本身就是一种自虐。现在的白小蝶,已经不是十六岁那年只知道抱着膝盖坐在家门口哭的白小蝶了。
做完作业,我忽然想到,现在的我已经长到跟妈妈一样高了,如果一定要参加秋日庆典的话,我想穿妈妈留下来的那条舞裙。
于是,我收拾好书包,打开衣柜,从柜子的最里面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里面正安静地躺着那条美丽精致的芭蕾舞裙。
陈阿姨住进来之后,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将原来属于妈妈的东西全部丢掉了。我好不容易才偷偷藏起了这条妈妈最珍爱的舞裙,这是她最后一次登台表演的时候穿的,而表演的也正好是我准备在庆典上跳的《天鹅之死》。
秋日庆典那天,我也想穿着这条裙子站在舞台上跳《天鹅之死》。
到时候应该只有我一个人表演独舞吧!
据我所知,沈小西前两年在庆典上表演的节目都是唱歌,今年也是唱歌。真讽刺,明明是后来者,却比我更加熟悉这条巷子,更能融入这个小区。
第二天一大早,洛羽心拿了节目单给我,说我的节目排在第六个,必须把表演服提前交给她,她放到后台统一存放。
我只好小心翼翼地把装着妈妈舞裙的盒子递给了她。
“白小蝶,我是不会让你抢走舒念的。我一定会把舒念夺回来的!”走的时候,她突然冷冷地看着我说道,“我们走着瞧。”
她转身之前看着我的眼神让我忽然很不安。不过没有几天就是庆典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这么自我安慰着,好像也变得不那么在意了。
今天是周五,庆典会在周日举行。
急急忙忙地吃过早餐,我便拎着书包准备出门去学校。沈小西今天破天荒地没有先走,而是跟在我后面出了家门。
她喊了一声:“白小蝶。”
“什么事?”我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好像非常高兴的样子,眼神有些不怀好意。
“后天的庆典,你别给你爸爸丢脸哦!”她说着,哼了一声,快步从我身边走过。
“和你有什么关系?”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心里刚刚散去的阴霾又聚集起来,我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总觉得沈小西和洛羽心都太奇怪了,她们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这个疑问困扰了我一整天,放学的时候,夏诺回头对我说:“白小蝶,周日见,我会去参加庆典的。”
“好。”我笑着说,“欢迎你。”
这时,舒念冷哼了一声:“回家。”
自从那天遇见那两个不怀好意的人之后,舒念都会尽可能跟我一起回家。他的理由是,我们住那么近,并且还是同班同学,要是我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会被说成是不负责任,没有保护好同学。
不过他跟我一起回家的真正理由是因为洛羽心。洛羽心很讨厌我,所以一旦舒念和我一起走,她就绝对不会跟我们一起走。相反,一旦舒念是自己走的,洛羽心绝对会跟他一起回家。
周六,洛羽心通知我和沈小西去彩排。
庆典的舞台搭在巷子的最里面,那里有一处空旷的场地,在舞台的边上有一条路,顺着那条路一直往前走,就会走到小区后面的山地上。
我们这一带有几座连绵起伏的低矮山丘,上面长满了茂密的树木。
每一年庆典结束之后,所有人都要拿着火把上山游行,祈求平安,这个习俗已经很古老了。我虽然没有在庆典上表演过节目,但是小时候妈妈带我来玩过一次,所以我还记得庆典的火把游行。
我们这条巷子的人对这个庆典尤为重视,所以庆典的舞台布置得非常漂亮。表演节目的一共有二十几个人,此时都已经来到了舞台上。
我进到后台,将装舞裙的盒子拿出来打开。然而我的手刚触碰到裙子,我瞬间就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我看着盒子里洁白的芭蕾舞裙变得千疮百孔,脑海中一片空白。
我将舞裙从盒子里拿出来,裙子上的轻纱落在了地上,一片一片,像是天鹅的羽毛被一根一根地拔掉了。
“哈哈,白小蝶,你不会是打算穿这么一条破舞裙上台吧?丢不丢人啊?传出去还以为你爸爸虐待你,连舞裙都舍不得给你买呢。”沈小西冷笑着说,“真是可怜的家伙。灰姑娘就是灰姑娘,妄想成为白雪公主是不现实的。童话就是童话,不会变成现实。”
我看了她一眼,她的眼中有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
我质问道:“是你干的吗?”
“喂,我可没那么无聊。”沈小西拿着她的礼服从我身边走过,“不是我干的。”
我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大声问道:“到底是不是你干的,沈小西?”
“你有病啊!”她一把推开我,皱着眉头,眼神不悦地看着我,“都说了不是我干的,你听不懂人话啊!”
“你一定知道。”我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沈小西,你一定知道是谁干的对不对?你不要太过分,我真的忍你很久了。我知道你一定是想让我在夏诺面前丢脸,让夏诺觉得我临阵脱逃,所以毁掉了我的舞裙对不对?沈小西,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但是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情,那就不可原谅!”
“怎样啊!”沈小西被我揭穿,顿时恼羞成怒,“对,我承认我是喜欢夏诺,但是我没你那么不要脸当第三者。舒念和洛羽心本来好好的,都是因为你!你这个不要脸的第三者!我沈小西没做过的事情,说没做就没做,我没有无聊到剪你裙子的地步!”
“不要否认了,你和洛羽心都计划好了吧,要让我在庆典上出丑。对你们来说,让我在舒念和夏诺面前出丑,不就是你们最终的目的吗?”我真的非常气愤,气愤到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了。
“是我干的。”正在我们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洛羽心推门走进来,“是我干的,不服气你打我啊!你这个阴沉的家伙,真的太让人讨厌了。”
“为什么?”
我的眼圈有些红,心里压抑得难受,这条裙子是我唯一的慰藉了,这是妈妈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啊!现在,它却坏掉了。
“洛羽心,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不是一开始就打算让我在庆典上出丑吗?可是现在就剪坏我的舞裙,让我上不了台,有意义吗?”
“当然有意义,我知道剪坏了你的舞裙也阻挡不了你参加庆典,你完全有时间再买一条新的,但是我真的非常讨厌你,白小蝶!讨厌到不愿意跟你一起彩排的地步。你没有舞裙,就无法彩排,这就是最大的意义!这么解释,你懂了吗?你这个差劲的家伙!”她拿起舞裙抛给我,“滚出这里,这里不需要你!”
我抱着舞裙站在原地,不知道此刻该怎么办。就像蝴蝶丢了翅膀就无法飞舞一样,舞者失去舞裙,就无法起舞了。
难道毛毛虫真的注定不能变成白蝴蝶吗?
丑小鸭只有在童话故事里才会变成美丽的白天鹅,而我,白小蝶,是注定不能变成白蝴蝶的毛毛虫。
【04】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我抱着那条破舞裙走进家门。陈阿姨和爸爸正坐在客厅里闲聊,看我推门进来,有些意外。
爸爸轻轻咳了一声:“小蝶,你不是去彩排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再将视线从陈阿姨脸上扫过。我不想说话,抱着舞裙踏上楼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有句话说得很对,哀莫大于心死,一旦心被人捏碎了,那么那个人就算活着,也不会快乐吧。
我以为我已经变了,我以为我现在和十六岁那年完全不一样了,我以为我已经变好一点点了,那些果然只是我的错觉吗?
因为一点点改变就嚣张地以为自己蜕变成蝴蝶了,其实没有,白小蝶还是白小蝶,是没用的白小蝶。
我很想大声反驳洛羽心,可最后我只是像个被丢弃的玩偶一样,抱着我坏掉的舞裙,被请下了舞台。
我真差劲啊,一点点长进都没有呢。
我抱着舞裙坐在窗户边上,风吹得脸上冷冷的,我这才知道自己哭了。我到底还是没能够忍住泪水——属于弱者的泪水,还是迫不及待地流满了我的脸。
我连妈妈剩下的最后一条舞裙都保不住。
我为什么不聪明一点儿?
为什么没有听舒念的话不去参加什么秋日庆典?
为什么要想去证明我已经变成不一样的白小蝶了?
你看,妈妈的裙子坏掉了啊!
“小蝶。”爸爸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轻轻地敲了敲我的房门,“小蝶,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哭了啊?”
哭了吗?
哭了啊,在洛羽心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就没能忍住。
明明舒念也会说那些话,我却已经免疫了,如今不过是换了个人来说,我却无法接受了。
“小蝶,你回答爸爸啊!”爸爸的音量提高了一些,“你陈阿姨有点儿担心,让我来看看你。”
一股无名之火冒出来,我抓住手边的一个茶杯,狠狠地朝门口砸去,大喊道:“滚,给我滚!”
你看,我的爸爸,就是这样对待他女儿的。
我很想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有这样的爸爸?
传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大概我上辈子是爸爸的仇人吧,不然他怎么会这样对我?
“你这孩子!”外面传来一阵钥匙相互摩擦的声音,他大概是掏出钥匙来开门了吧。
果然,几秒钟之后,房门被打开了。
爸爸满脸怒意地看着我,问:“怎么回事?到底谁欺负你了?你陈阿姨关心你不行吗?”
“我不要那种假惺惺的关心!”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您难道看不见吗?她一直是无视我的,偶尔看向我的时候,就是用足以杀死我的眼神在看我。这样的人,您还会说她在关心我吗?这么多年来我真的受够了,我受够了!我不知道她和沈小西在背后将我说成了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现在您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女儿的。是无可救药的坏孩子,还是已经死了的前妻丢下的一个包袱?但是爸爸,我喊您一声爸爸,请您对得起这两个字!”我近乎是大吼着说完这些话的。接着我用力推开他,然后飞快地跑出了家门。
初冬的太阳暖暖地照在脸上,可是我一点儿都不觉得温暖。
只有冷,透心彻骨的冷,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我想去死。至少死了的妈妈在等我,她会抱抱我吧,会擦干我的眼泪吧!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最后停下来的时候,才发现我站在妈妈的墓前。
墓碑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照片上的妈妈笑得好温暖,温暖得让我的眼泪怎么都停不下来。
“妈妈。”我喃喃地喊她,伸手轻轻触碰她的照片,“您起来啊,妈妈!小蝶好难过啊,您抱抱我啊!我心里好疼,爸爸他拿刀子往我心上捅,一刀,一刀,一刀,很疼啊!
“为什么呢?妈妈,您明明那么相信,相信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可是长大了的丑小鸭还是没有变成白天鹅啊!”我蹲在她的墓前,似乎这样就可以稍微好受一点儿,“我等不到,我不想等了,妈妈,我放弃了。
“现实世界里是不会有奇迹发生的,您看,童话故事里,灰姑娘会有精致的水晶鞋,美丽的裙子,还有载着她到王子身边的南瓜车。可是现实里,灰姑娘就是灰姑娘,是野草,是没有人关心、没有人喜欢的野草。”
“野草又怎样?”忽然有人对我说,“生命力顽强,只要一点儿水就能活。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当一株野草,有什么不好?”
我怔怔地抬起头,眼泪模糊了视线,像是在梦里一样,周围的世界变得不真实。
眼前站着的少年,看不清他的眉眼,但他特有的表情、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傲慢,可以让人轻而易举地认出来。
“舒念。”我张了张嘴,想对他说些什么,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弯下腰,抽出一张纸巾替我擦了擦眼泪,然后递给我一只手,说:“就算要哭,也不要在妈妈的坟前哭,这样会打扰她休息的。你要让爱你的人死后都还在为你担心吗?”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可是,除了这里,我无处可去。舒念,这些话,除了妈妈,我不知道能够说给谁听。有些东西在心里憋得久了,是会让人发疯的。”
“今天,例外准许你将我当垃圾桶,把那些让你痛苦的事情都丢给我吧,我会好好接住的。”他抓住我的手臂,将我从地上拉起来。
我呆呆地望着他:“舒念才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所以是例外。”他说着,拉着我从墓地走出来。
墓地的后面也是山丘。他带着我翻过山丘,走到山的南边,向阳处的山地,树木似乎绿一些。
他将外套脱下来丢在地上,对我说:“坐下来,然后大哭一场吧。没有任何顾忌,不要去忍耐,用力地大声哭出来吧,在这里别人听不见。”
“可以吗?”
真的可以肆无忌惮地、痛痛快快地哭出来,不用担心这样的自己会给别人带来困扰,只需要哭就可以了吗?
“可以的。”
他对我露出一个暖暖的微笑,就像那一晚,路灯之下让我刹那心动的微笑。
于是我的眼泪像是开了闸一样,一下子涌了出来,胸口憋得很难受。这些年来的委屈、难过、失落、沮丧、痛苦,全部化成撕心裂肺的哭声,从我的身体里跑出来。
【05】
终于哭光了全部力气,我靠着树干,盯着碧蓝的天空发呆。
“那是我能留住的属于妈妈的最后一丝念想。”我沙哑着嗓子对舒念说,“可是裙子坏掉了,看见裙子的一瞬间,像是天都塌下来了。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相信我会变好的,可是相信我的那个人,我却没能保住她唯一的遗物。”
舒念缓缓走到我身边坐下,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小蝴蝶,你已经放弃等待了吗?”
“对,我不再等待了,我等不到毛毛虫变成蝴蝶,也等不到丑小鸭变成天鹅。其实早就不再等待了,早就对自己说放弃了,可是潜意识里,我仍然在傻傻地等。”我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之前好多时候都觉得痛苦,但是今天,忽然就无法再忍受了。”
“因为信仰被人践踏了。”舒念说,“你一直将你妈妈当成信仰吧!当有一天,有人推翻了你的信仰,将支撑你世界的那根最重要的支柱推倒,你的世界当然会分崩离析。”
“所以世界坏掉了,坏掉的东西已经修不好了。”
“可是小蝴蝶,只有坏掉了,才可能创造新的世界,不是吗?”他伸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只有这样才能从毛毛虫蜕变成白蝴蝶。
“小蝴蝶,只是等待的话,什么都不会改变的。毛毛虫在变成蝴蝶之前,要经历吐丝、结茧和无边的黑暗,还要冲破自己给自己作的厚厚的茧,然后才能展翅飞向广阔的天空。如果只是等待,毛毛虫是无法变成蝴蝶的。
“觉得痛苦了就逃避,觉得委屈了就躲起来哭,什么都不做,只是想等待奇迹发生,这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他缓缓地说着,我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巴,我不知道,原来刻薄的舒念也可以说出这样饱含道理的话。
这些话像是滚滚闷雷一般,将我的世界炸得天崩地裂,原本已经开始坍塌的世界,在他微笑间粉碎得那么彻底。
“可是翅膀都没有了,蝴蝶没有翅膀是飞不起来的。”我喃喃地说。
“别人给你的翅膀总有一天会消失,只有真正属于自己的翅膀才会永远伴随着你。”他说着,站了起来,将我从地上拉起来,转了个身。
我愣住了,小小的山丘上,每一棵树上都挂着小小的树叶狗。
微风吹动,整个树林里,树叶狗沙沙作响。
在我哭泣的时候,他折了这么多树叶狗吗?
“只此一次的例外。”他将一只小树叶狗放在我的手心,问,“喜欢吗?”
我用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用力地点头,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一次溢出眼眶。不过这一次,我是感动得哭了。
“女孩子真是……好像有流不完的眼泪。”他抬手擦了擦我的眼泪,“准备好了吗?小蝴蝶,准备好用你的双手去创造自己的翅膀了吗?”
“嗯。”
虽然仍然有些茫然,但我已经知道了现在的我应该去做什么。
“走吧。”他说。
“舒念。”我看着他的脸,缓缓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真的想知道?”他微笑着看着我。
我点点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这种期待之中夹杂着害怕的情绪让人心生畏惧。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抹去我脸颊上的泪水,说:“小蝴蝶,答案其实一直都在你心里啊。”
在我心里吗?
我的心颤抖着,脑海中像走马灯一样,将我与他之间发生过的事情一遍一遍地播放,再播放。
“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没关系,再惨、再狼狈,不是还有舒念给你递纸巾吗?”他戏谑地笑了起来,“小蝴蝶,去飞吧,我也想看看,小蝴蝶可以飞到多高多远的地方。”
“嗯。”我坚定地点点头。
那些茫然与彷徨终于彻底消失不见了。
回到家,推开门,就听见爸爸和陈阿姨似乎在争吵,我没有在意,直接回了房间。
妈妈的那条舞裙孤零零地躺在地上,我捡了起来。我将坏掉的地方用别针别住,然后看了一下,裙子虽然被剪坏了很多处,但一定有办法补救。
“你不去算了!”门外传来爸爸的声音,他似乎很生气,“做人不能太亏了良心。”
然后我就听见楼下的门被重重地关上了。
我从抽屉里找出针线,开始试着去修补坏掉的舞裙。裙子一共被剪坏了三十多个地方,长的有二十多厘米,短的也有七八厘米。我知道一个不懂针线活的女孩子要修补这条裙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补出来的效果会很差劲,但是我想要补好它。
舒念说得没有错,不能因为痛苦就逃避,受了委屈就躲起来哭。只是等待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已经哭够了,不想再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