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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不说再见

书名:我们都不说再见本章字数:12464

我不想和他们一一告别说再见,兴许我们会永远不见。

01

盛夏来临,经过商议,老爸将我和左司雨的订婚宴安排在了七月底,借着要毕业旅行的机会,我也跟着左司雨回了他老家去见他的母亲。左司雨的父亲早逝,是他母亲一个人将他独自养大的,高中的时候在他的劝慰下再婚了。

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左司雨的母亲,虽然在电话里和她聊过几次,知道她是个很温和很善良的母亲,但我心里还是不免有些紧张。

不过,到了之后我才发现自己白担心了,左司雨的妈妈太热情了,那些知道我们要订婚了的亲戚们也十分热情,于是在老家的这几天,我们的行程都被安排得满满的,今天去这个姨妈家吃饭,明天去那个舅舅家吃饭,一直到了回江洲的时间,我都没有空好好地逛一逛左司雨的家乡,看看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难免有些遗憾。

回了江洲,我休息了几天,就开始找工作了。有了之前大四时在别的公司实习过的经历,新公司很快就找好了,也顺利地通过了面试,进入了实习期。

新公司很大,像我这样的应届毕业生是最渺小的存在,也是那些老员工争相欺负的对象,来了没几天,我就被欺负得不成“人形”了。明明就是创意策划,却像个打工小妹一样,有事没事还要给那些老员工帮忙印个文件,拿杯咖啡之类的。而这个时候我才终于明白了大学之前老爸在耳边的谆谆教诲的真谛,我没有别人厉害,自然只能被人欺负,被现实欺负。

在错送了一次开会需要的文件时,我被领导当众痛骂了一顿。其实我是想解释的,可是后来发现解释根本就没有用,错了就是错了,哪怕心里再委屈,也都要忍着。

痛骂之后,我就被赶出了会议室,按吩咐去外面买咖啡。

趁着买咖啡的时候,我给左司雨打了电话,将满腹的委屈都说给他听。他用温和的声音安慰我,还叮嘱我下次要小心,老人就是会欺负新人,新人也都是这样过来的,末了还说晚上亲自下厨做饭给我吃。

听到这里,我瞬间被治愈了,喜笑颜开地将咖啡买了回去,然后才跑去洗手间里洗脸,不巧洗手间外的小厅里正在清洗,地上满是水渍,有个人正在慢慢地拖地,我想绕开他走过去,却在他无意间一个抬头时,愣住了。

“陆择良?”我试探地叫他的名字,有些不敢相信。其实我心里也不敢确定是不是他,陆择良以前是个富二代,长得也不错,和眼前这个穿着清洗工工作服的人截然不同。

听到我叫他的名字,他望了过来,目光平静,就像看陌生人一样。

我走近他想要看清楚一点,他却拿着拖把拖到了我的脚边,冷冰冰地说:“不要妨碍我做事。”

我被他逼得后退了几步,看了他好一会儿,也确认了他真的是陆择良,只是比以前沧桑了不少,而且他的脚看起来有些残,走起路来一高一低,以前那种富二代的气质荡然无存。

如果是以前的我,我可能还会对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有些好奇,但是现在不了,他和我本来就不是朋友,如果不是他想要报复褚樱,也就没有后来我们家发生的那些事情了。

只不过,几天之后,陆择良却被人责难了,说是拿了一个男同事不小心遗落在洗手间里的名牌手表,逼着他交出来。

虽然我并不是十分了解陆择良,但他至少还有以前曾是富家子弟的骄傲,就算他现在落魄了,也绝对不会做这种事情。

我看不过眼他们那么多人指责他,便开口为他辩解,当然我也遭到了众人的围攻,好在后来从监控里调出录像,证实了真的不是陆择良,但那些污蔑了陆择良,指责过我的人都当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也没向我们道歉。

“你怎么就确定不是我?”等人走光了,陆择良走到我身边问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我只是觉得你不是这样的人。”我老实地回答。

“呵。”陆择良笑了,看着我的眼神很讽刺,“褚杉,你会不会太单纯了一点儿?”

我一愣。

“你知道现实能将一个人逼到什么样的地步吗?像我这样的人,以前不择手段过,现在也是一样。”陆择良冷冷地说。

“可事实也证明了不是你。”我挑了挑眉头,不甘示弱。

陆择良又笑了,突然问我:“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没等我回答,他自顾自地说,“请我喝酒,我告诉你。”

我本来想拒绝他,但由于左司雨要加班没有空来接我,于是我就带着陆择良去了公司附近不远处的一家小饭馆,点了一扎啤酒给他。

陆择良一边喝啤酒一边跟我说:“三年前,因为宣子衿,尹少寒直接将我家的公司整垮了,褚樱那个爱慕虚荣的妈也卷了最后一点儿钱逃了,我爸气得突发心脏病过世了。因为公司欠了大笔的钱,我无力偿还,半年后就被追债的人打断了一条腿,成了现在这样。

“没有钱,没有正常的身体,我当然也做不了什么事,我做过很多工作,为了活下去,现在在这家公司当清洁工,这算是我最轻松的工作了。”

大概是很久都没有和人聊过天,这天陆择良喝了很多酒,跟我聊了很多,后来还问起我知不知道褚樱在哪儿。

“你不是恨她吗?为什么要问她现在的情况?”我不解地问他。

“我当然恨她,如果不是她妈,我妈也不会气死,她是她妈妈的女儿,一样的不要脸,我被尹少寒整成这样,她难道会比我好吗?”陆择良红着一张脸狠狠地瞪着我,然后他又笑了,“也就只有你这样傻的人,真以为她是你的好姐姐。”

我没说话,想着那天在医院里看到的一幕,心里有些担忧起来。尹少寒和褚樱在一起,是不是就是为了报复她?这几年以来,她是不是都和尹少寒在一起。她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事情,或者,尹少寒已经忘记了宣宣,真的喜欢上了她?

没有人能解答我心里的疑问。

我没将和陆择良见过面的事情告诉左司雨,再加上半个月后我们就要举办订婚宴了,要忙的事情很多,无心去管别人的事情。只是在发请帖的时候,我特意给褚樱发了条信息,希望她能出席,我想问问她和尹少寒到底是怎么回事。

02

半个月后,订婚宴上。

老爸并没有请很多人,只请了一些与他相熟的朋友、同事,然后就是我们家这边的所有亲戚,左司雨家里亲戚太多,又因为太远了,所以没有人来。

褚樱来的时候,我正和左司雨一起一桌桌敬酒,敬完了酒,左司雨就去我爸那桌坐了,我则坐到了褚樱的身边。

褚樱今天穿得很朴素,但再朴素也掩盖不了她原本的美丽,等我坐下来之后,她就主动握住了我的手,笑着说:“你今天真漂亮。”

我笑了笑,没说话。

“以前小的时候我还想过,我们是双胞胎,长大了也要一起出嫁,可是没有想到,你在我之前就嫁了。”

“哪里是嫁了,我这明明还只是订婚!”我反驳她。

褚樱笑了,很好看,然后她松开我的手,端起一杯酒敬我:“左司雨很好,他优秀,又是爸……又是你爸的学生,你们在一起会一直幸福的。我祝你们白头偕老。”没等我也端起酒杯,她就一个人仰头喝光了酒,而我也从她微闭着的眼睛里隐约看到了一丝泪光。

“那天在医院门口,我看到了。”我看着她,低声问她,“开车接你的那个人是尹少寒,对不对?”

褚樱怔住,她没有看我,只是低着头,手里紧紧地握着透明的酒杯。

“你和尹少寒在一起吗?他对你好不好?”我继续问,而后,我看到了她已经完全变了的脸色,我瞬间就意识到了答案,尹少寒对她不好。

“他是为了报复你,才和你在一起的,我说得对吗?”见她依然不回答,我将自己见过陆择良的事情说了出来。

褚樱终于崩溃了,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但不敢哭出声来,低低地抽泣着,一个字都不说。旁边吃饭的人见褚樱哭得伤心,都望了过来,问我怎么回事。我只好解释说我朋友看到我订婚太开心了,开心得都哭了,众人这才没有再继续问。

我拉着褚樱去了酒店里的洗手间,洗了个脸后,褚樱不再哭了,就是眼睛有点儿红,她紧紧抓着我,指甲也掐进了我的肉里:“小杉,你帮帮我好不好?你和宣宣是好朋友,尹少寒会给你一点儿面子的。三年了,我已经过了三年痛苦的生活了,就算要报复也应该够了,你帮帮我,你去跟他说,让他放过我好不好?”

“三年?”

“三年前,陆择良家里因为尹少寒而破产,我妈卷了一笔钱说要带我走,所以我去了。可是没过多久,我们就被尹少寒找到了,我妈爱钱,看到尹少寒有钱就撮合我和他在一起。可我妈哪里知道尹少寒根本就不喜欢我,他是为了报复我。”褚樱又哭了起来,抓着我就像抓着唯一的浮木一样,“他也和陆择良一样,带我去酒吧,去KTV,陪人喝酒,看着我被灌酒被欺负。我妈根本就不相信我说的话,她觉得尹少寒是个很好的人,后来我妈在外面欠了钱,是尹少寒帮她还了,之后他就提出带我出国,我妈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你就没有想过要逃走吗?”我忍着心疼问她。

“我当然想过,可是我逃不掉,只能日复一日地被欺负被折磨。我能去医院看妈妈,能来这里看你,也都是因为我不再想着要逃,他才同意我来的。”褚樱的情绪很激动,最后哭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一味地求我救救她。

这一刻,哪怕我以前再恨她,在听到她说出来的这些话后,也都不恨了。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也只不过是想保护自己不受到伤害罢了,而这三年的时间,也应该够了吧?

我不知道尹少寒会不会放过褚樱,但我愿意为了她去试一试。

订婚宴结束后的第二天,我就给尹少寒打了一个电话,约他出来喝咖啡。他一听是我,答应得很干脆,来得也很准时。

那天在医院里随意的一眼,我只是认出了尹少寒,没有仔细看过,不得不说三年过去,他更加俊朗了,只是眉宇之间的冷意更浓了。

“你找我有事?”尹少寒躺在软椅里,端着一杯咖啡,冷漠地看着我,神情间淡然疏离。

“我知道你和褚樱之间的事情了。”我直接表达自己的来意,“三年了,也差不多了,你就放过褚樱吧。”

“砰”的一声轻响,尹少寒放下了杯子,冷冷地说:“是啊,三年了,可是我还没有找到子衿,褚樱现在所承受的这些又哪里比得上她的万分之一?她也就只是陪陪酒而已,我还没有让她去干别的。”

听着他这样说,我有些不自在,但心里也松了一口气,继续说:“尹少寒,你为什么不把折磨褚樱的时间用来去找宣宣呢?”

“我怎么没找过?我每天都在找,可是这世界这么大,总有我的能力触及不到的地方。”尹少寒的情绪起伏很大,声音一时间没控制住,引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他深吸了一口气,问我,“褚杉,褚樱那样自私的人,害得你妈变成植物人,你为什么还要替她说话?”

为什么?

大概就是因为十八年的姐妹相称。

也因为我心软。

“心理的折磨远比身体上的折磨更让人容易崩溃,更能击垮一个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褚樱并没有做什么天大的恶事,你折磨了她三年,差不多够了。或许你放她离开,宣宣就会回到你身边。”

我不知道尹少寒会不会听我的话,可是我也尽力了,我不是尹少寒的什么人,我只是凭着与宣宣的关系能和他勉强做朋友。况且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与子女,谁也不能去替别人做的事情负责。

订婚假一结束,我就回公司去上班了。公司新接了一个大项目,使得我早日脱离了帮人买咖啡、递文件的命运,甚至被分到了这个项目组进行工作,之后便忙得昏天黑地,和左司雨见面的时间也少了起来,好在我们每天都会联系。听着他在电话里叮嘱我按时吃饭,晚上早点休息,我就觉得没有那么累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周末的假期,为了早一点见到左司雨,我起了个大早,又特意买了他最爱吃的早点,直奔他家而去。

周末的早上有点儿堵车,虽然他住的地方离我家不远,但我到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八点半了。以左司雨平常的习惯,这个时候已经是起床了,可能已经吃了早餐。不过,就算他吃了,我也会再让他吃的。

我熟门熟路地用钥匙开了门,走进去一看,发现房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我看了看门口的鞋柜,他没换鞋出去,难道还在睡觉?我玩心大起,故意放轻了脚步,把东西都放在了客厅,小心翼翼地往房间里走,准备一会儿开门之后吓吓他。

然而,就在我推开门看到里面的人时,我觉得被吓到的人是我。

左司雨的床上不止一个人,他的身边还睡着一个女人,只凭侧脸,我就已经认出她来,不是别人,是我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褚樱。

我握着门把的手顿时僵住,就像有一桶冰水从我的头顶一直淋到了脚底,脑子里也一片混乱,这算什么?

03

我闭上了眼睛,想也没想就重新关上了门,但心里的愤怒与震惊早已出卖了我,我并没有控制力度,把门重重地摔上。我想逃离这里,似乎唯有离开,才能不用面对,还没有跑到门口,我的脸上已经冰凉一片了,用手一摸,满手都是眼泪。

我忍着哭声在玄关处换鞋子,可是心里太慌太乱了,鞋子怎么也穿不好,而我也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并没有做错事情,为什么要逃,应该害怕得想要逃的人是他们才对啊!

想明白之后,我擦了眼泪重新回来,坐在了沙发上,一个人拿着早餐在那里吃,却吃不出任何味道来,同时我也听到了房间里传来的声音。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左司雨。

“我……我们……”褚樱欲言又止。

然后是一阵细微的声音,大概是在穿衣服。几秒钟之后,房间的门开了,我的心也跟着跳了起来。感觉到身后的目光时,我回过了头,我知道我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泪,但眼眶绝对是红的,我不信他看不出来。

“褚杉……”左司雨满脸震惊。

“小杉来了?”褚樱柔柔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跟着她也出来了,她并没有像左司雨那样震惊,然而很快,她就飞快地跑到了的身边,抓着我的手跟我解释,“小杉,我……我昨天晚上心情不好,来找左司雨聊天,然后我们……我们都喝醉了,后面的事情……”

我看着她漂亮的脸,胃里突然涌出一股恶心的感觉,我毫不客气地一把甩开她,直接往洗手间里跑,左司雨立刻就叫着我的名字跟了上来:“褚杉,你怎么了?”

我蹲在马桶边干呕了起来,这种陌生而难受的感觉让我难受极了。左司雨见我这样忙过来扶我,担忧地询问。我一把推开了他,自己也因为力量的反冲跌坐在了地上,眼里的泪并没有减少半分,我对他充满了失望与愤怒。

左司雨被我一推也跌倒了,可他很快又过来扶我,十分紧张:“你怎么样,摔疼了没有?”

他越是这样紧张,我越是觉得恶心,于是再一次推开了他,冲他吼道:“离我远点儿,别碰我,我觉得脏!”

似乎是“脏”这个字伤到了他,他顿时怔住了,伸出来的手也僵在了半空中,整张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我别过脸不忍再看,眼泪却越流越多,完全无法控制。

静了一会儿,他向我解释,语气依然很僵硬,却满是恳求:“对不起,褚杉,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昨天发生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我知道我不可饶恕,但你能不能原谅我一次,就一次?”

“怎么原谅?如果我今天也去找一个男人,你能原谅我吗?”我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完全没有经过脑子。我真的太生气了。

而且他还不是和别人,偏偏是和褚樱!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故意的,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已经无法挽回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办了。

“褚杉,你别哭了,我心疼。”左司雨不怕死地走了过来,大手伸向了我的脸颊,要替我擦眼泪。

我正想躲开,可他的另一只手一把搂住了我的腰,把我扣在了胸前:“是我的错,你打我吧。”

打他我心里就不会再痛了吗?

我死死地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也全都擦在了他的衬衣上,压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我闷闷地开口:“放开我。”

“放开你就走了。”左司雨执拗地说,眼神坚定。

我闭上了眼睛:“放开,我疼。”

左司雨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然后他缓缓地放开了我,拉着我的手回到了客厅。

褚樱一直都在客厅没有走,见我出来,忙跑过来问我:“你怎么样?是不是不舒服?”

我顿时后退了一步,说:“别解释了,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们。”我提了包就要往门口走,见左司雨又要上前来拦,忙冷声说,“左司雨,你要是敢拦我或者是跟过来,我绝对不原谅你。”

左司雨不敢再动了,只是望着我一句话也不说,眼眶也有些红。

褚樱却在这个时候再次扑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反手就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哭着说:“小杉,是我的错,你别怪司雨哥,如果不是我心情不好来找他喝酒,也就不会出这样的事情了。是我对不起你。”

我在她跪下来的那一刻转过了身,心已经痛到没有一丝感觉了,我只能用力地握紧拳头,拽着手里的包,努力让自己平静。

“小杉,你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我也会当没有发生过的,我绝对不会跟你抢的,他喜欢的是你,不是我,这我知道。你原谅姐好不好?”

姐?有她这样当姐的吗?

临走之前,我把左司雨之前给我的钥匙放在了玄关的鞋柜上,毫不犹豫地出了门。不管他们是不是故意的,我现在都没有办法再面对他们,我会窒息,会呼吸不过来。

我怕左司雨打电话给我,直接将手机关了机,也没有回家,只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坐着,等眼泪流干,等心情平静。可是我太高估自己了,眼泪止住了,却止不住难过,止不住心痛,也止不住自己的脑子不断回想。

天渐渐地黑了,我拖着有些沉痛的身体随便地在街边找了个小酒吧进去。我想,现在大概除了喝酒以外,没有什么能麻痹我的思维了,醉了之后应该就能暂时不去想了,也能将左司雨从我的脑子里赶出去。

这家小酒吧里并不像别的酒吧那么吵,或者是因为时间还太早,有驻唱歌手在唱着很忧伤的情歌。我窝在软沙发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烈酒。我是很少喝酒的,以往总觉得酒的味道很不好喝,此时此刻却觉得它的味道好极了。

在酒精的作用下,我的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开始觉得有人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很烦人,隐约间还有人来扶我的肩膀,有灼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

是左司雨吗?

我下意识地想,可很快我又反应了过来,左司雨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呢?我的手机关机了,他找不到我。可是,他会不会在到处找我呢?会不会已经急得发疯了呢?或者,他在他的家里安慰褚樱?这样想着,我便没去在意那只按着我肩膀的手。

大概是我的举动让那人觉得我并不反感,于是他更加大胆起来,还对我说:“一个人喝酒多无聊,我陪你喝吧,喝完我们再去别的地方玩。”说着,他将嘴唇凑了过来。

这样陌生的气息突然靠近,我反感极了,用手去推,让他滚开,但喝了太多的酒,身体里没有一点力气,软绵绵的,根本就不起作用,那人将我箍得更紧了,继续说着一些很难听的话。

“放开我!”我怒了,大声地吼道。

“玩玩而已,别……”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又有一个人影在我眼前晃了晃,看身影是个女人,她过来一把将我扯了过去,完全不理那男人就拉着我走。

“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虽然醉了,但说话还是很清楚的,意识也并不模糊。

拉着我的女人也不说话,只用手扶着我不让我摔倒。我心想,既然是个女人,那大概不会把我怎么样,就任由她拉着我走。

她带着我出了酒吧,穿过了一条幽静的小巷子,然后上楼,进了一间小房间,随后把我往软软的床上一推,不客气地说:“几年没见,你倒是越发出息了。”

几年没见?

我和谁几年没见?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去看她,可是头太沉了,眼皮也太沉了,怎么也睁不开,最后只能意识全无地沉睡过去。

一夜无梦。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透了进来,照在我的脸上,热得我坐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头快要炸裂的感觉。我揉了揉太阳穴,眯着眼睛看自己身处的地方,意识到这里并不是自己家的时候,心里有些慌。

我努力地回想昨天晚上的事情,只隐隐记得有个男人出现过,后来……后来就不太记得了。

我忐忑不安地观察着房子里的装饰,发现这里清一色的都是女人用的东西时,心安定下来。

但是,怎么会有人这么好心带我回来?

正想着,我又有些觉得想吐了,大概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我跌跌撞撞地跑进了洗手间,但也只是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正在这个时候,门开了,有人进来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不舒服的感觉,才回头去看带我回来的人是谁。可只一眼,我就呆了。

眼前的人比几年前更美丽了,穿着很简单很普通的衣服,可依然掩盖不住她的天生丽质。

我难以置信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宣宣?”

04

半个小时后,我终于从突然见到宣宣的惊讶中回过了神来,坐在宣宣的床上,吃着她给我带来的午餐,暂时忘记了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心情好得不得了。谁能想到尹少寒找了三年的宣宣,被我像撞大运一样撞到了呢?

不过,我如果将找到宣宣的事情告诉他,他应该会像我一样高兴吧,甚至会比我更高兴。

然而宣宣说,如果我将她的消息透露给尹少寒,她立刻就搬家。

我怕她又离开,只好答应她不提,而宣宣并没有告诉我很多关于她的事,她只是说她在我昨天去的那家酒吧里工作,专门卖酒,因为看到我被人欺负,才会带我回来。她不想告诉我其他事,我也并没有问。

宣宣很快就扯开了话题,还被我手上戴着的钻石戒指吸引了,问我是不是订婚了,对象是不是左司雨。

我犹犹豫豫地点头,末了还说了一句:“很快可能就不是了。”

宣宣连忙问我是怎么回事,是不是被人欺负了,那神情就好像被人欺负了的人是她一样。

看着她的模样,我心中一暖,将昨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宣宣静静地听完,然后很不文雅地骂了一句粗话。

我惊到了,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听过宣宣说这样的粗话,三年未见,她看起来好像和以前我认识的她一样,可是又不太一样。

她问我打算怎么办,我摇头说不知道,宣宣也不给我出主意,只说她这里随便我待,待到我想清楚为止。我感激地抱了她,还借她的手机给公司打了电话请假。现在是项目最忙的时候,我请假无疑被骂了一顿,我都只当没听到,最后在得到批准的时候,挂断了电话。

之后的几天,我都和宣宣住在一起,白吃白喝,就好像回到了以前大学时在宿舍里一样,她上班的时候我在睡觉,等她回来,我便拉着她一起看各种各样的电视剧,将所有烦恼都抛在一边。我的手机依旧是关机的,我拒绝接任何人的电话,我知道我突然玩失踪会急疯所有人,可是我现在完全不想面对他们,一点也不想。

而让我觉得苦恼的是,这几天以来我总是时不时地反胃想吐,早晨的时候特别明显,我都快要怀疑我是不是病了。

宣宣也发现了我的异样,问了我生理期的事情,听我说已经迟了半个多月没来月经时,她丢出了惊人之语:“你可能怀孕了。”然后她去外面药店买了早孕试纸给我去验。

我乖乖地去了,在看到试纸上显示出的两条红线时,我的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没有喜悦,只有恐慌。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种时候?

我难过得想哭,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宣宣说,有了这个孩子,左司雨是一定不会和褚樱在一起的,他会背叛我也一定是褚樱的错。

一个人的时候,我也曾回想过整件事情,我丝毫不怀疑左司雨对我的感情,一个可以为了我而放弃继续留学这个大好机会的人,怎么可能不是真心的呢?我想来想去,觉得也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褚樱故技重演,她想要得到左司雨的保护,从此脱离尹少寒的掌控与折磨。

这就是我的姐姐褚樱啊!

哪怕我现在去用宣宣的消息向尹少寒换她的自由,我也没有办法两全,她已经和左司雨共处一夜了,从今以后,我们三个人应该怎么相处?

又在宣宣这里待了两三天,宣宣见我一直躲着不处理这件事情,一气之下将我赶了出去,明言说事情没处理好别回来找她。

我也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结一切了,便打车回家,半途中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体情况,让司机掉头去了医院,决定做个检查,看看我的孩子好不好。

在等待照B超的时候,我突然听到值班的护士聊天,说昨天半夜里医院来了个很漂亮的女人,吃了很多不应该吃的药送来洗胃,差一点儿就没命了,还说她男朋友很爱她,见她在病房里大吵大闹的也不生气,一个劲地安慰她,觉得她真是好命,又觉得她脑子有问题。

一个小护士听完,便好奇地问那漂亮女人叫什么名字。

年长的护士想了半天,回答她:“好像叫褚樱,名字很好听。”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刹那,我猛地抬起了头,脑子里又乱哄哄的,就连护士叫我去照B超我都没有听见,直到她走到我面前面色不悦地叫我的名字,我才回过神来,跟着她进了B超室。

检验的结果与我用验孕棒的结果一样,已经五周大了,状况不太好,在医生问我要还是不要的时候,我犹豫着没有回答,只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恍惚间感觉到了那细微的心跳,我心中有暖有痛。

出了诊楼,我到住院部问了护士找到了褚樱住的病房,想去悄悄地看看她,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也更想看看那个在她身边安慰她照顾她的人是不是左司雨。我希望……不是他。

褚樱住的是双人间,但病房里面只住了她一个人。

我推开门进去,她听到了声音,头还没回过来,声音就先响了起来:“司……”

照顾她的果然是左司雨。

褚樱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然后从病床上坐了起来,惊喜地说:“小杉,你怎么来了?你这几天都去哪里了?我们都急死了,我以为你不会原谅我了,所以……”

“所以你就吃了药,半夜被送来洗胃?”我接了她的话,“是左司雨送你来的吧?”

“是……”褚樱有些愧疚,跟我解释的语气卑微至极,“我在……之前给他打了电话,希望他能把你找回来,我不要紧,我就当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过错都在我,司雨哥他什么都不知道。”

“你是为了不影响我们才吃药了,还是为了以退为进?利用左司雨的同情心,利用我心里对你的那一丝姐妹之情?”我笑了一下,却全身发冷,经过这么多的事情,我不会还天真地相信褚樱说出来的话。

褚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可是她眼底的那一点心虚没有逃过我的眼睛,看吧,我终于猜对了一次她的心思。

“你是因为喜欢他,还是想再找他当你的保护伞?”我有些怒了,如果是后面那样,那她把左司雨当什么,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褚樱愣了一下,而后猛地摇头:“不是的,我没有把他当成我的保护伞。对不起,小杉,我……”

“不用解释了,越解释我越觉你恶心,你……”

后面的话我还没有说出口,就被进了房间的左司雨打断了:“褚杉,褚樱她现在是病人。”

我没有转身,在听到他说出来的这句话时,整个人都变得僵硬了,我咬着唇,没有开口说话,心也像被针扎了一下,很疼。

病人,那我现在还是孕妇呢!

这才几天的时间,他的心就已经开始向着褚樱了吗?

在他伸手来拉我的时候,我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转身就往病房外面走,一眼都没有看他,我实在不想看到他。

“褚杉,你站住!”不一会儿,身后就传来了左司雨大声地叫我的慌张声音。

我没理他,但到底还是担心肚子里的孩子,跑的速度不自觉地比平时慢了很多。左司雨追得不费吹灰之力,在我刚踏进电梯的时候,他也站到了电梯口直接用手按住了将要关上的电梯门,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很不好,好像很久没有休息过的样子,眼睛都有些凹陷下去了,下巴上还有一些胡楂,完全不似平常爱干净整洁的他。

就在我观察他的时候,左司雨已经一把抓住了我,将我从电梯里拉了出来:“你这几天都去哪里了?打你电话一直关机,我还去你公司找过你,你同事都说你请假了,爸也不知道你在哪儿。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你找得快要疯了?”他无视了周围的其他人,声音异常清晰。

“放开!”我扭着被他抓得有些痛的手,见他丝毫未动,便皱着眉头瞪着他,“我现在还不想跟你说话。”

“褚杉……”左司雨的眼中顿时多了一丝伤痛。

与此同时,看着褚樱的护士突然在走廊里高声叫道:“36床的陪护人在哪里?怎么这么不负责任?”

左司雨回头看了一眼,又对我说:“你先别走,等我一下好不好?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心一横,仰头问他:“左司雨,你现在是跟着我离开,还是留下来继续照顾褚樱?”

左司雨立刻露出了为难的神情:“褚杉,别任性,好吗?我很快就回来,是我忘记这个点应该让褚樱吃药了。”

看吧,我就知道,他是个负责任的人,不可能现在丢下褚樱不管的。

“好。”我违心说道,“我在这里等你。”

见我这样回答,左司雨似是放下了心,又对我说了一句“马上回来”后,便跑回了褚樱的病房。

可是我是谁,我是褚杉啊!

在看到他进了病房之后,我看电梯还没有上来,转身直接沿着旁边的安全楼梯下楼,离开了医院。

在一起三年,我深知道左司雨的为人,他现在正因为我和褚樱陷入两难,他不能不管褚樱,又放不下我。而我,怎么可能在他还没有想明白怎么处理的时候,在原地等着他呢?他需要想明白,我也需要。

05

我怕被左司雨找到,没有回家,又去求宣宣收留,宣宣拿我没办法,因为急着要去上班,也没管我,任由我继续躲在她家里。

然而就在这个晚上,我再次进了医院,而且还是躺在进去的。

宣宣送我来医院的时候一直在哭,她的衣服上、手上全是我的鲜血,可是我太疼了,意识完全是模糊的,只从她一张一合的嘴巴看出,她是在叫我挺住,说我会没事的。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

这么疼,我几乎都已经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被剥离了我的身体,迷迷糊糊间,我似乎还听到了清脆的哭声,是我从来都没有听到过的声音。

我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一片黑暗,我一直走一直走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而我的身体也很疼,腿几乎都快要没有力气了,再一低头,入目全是触目惊心的红色,吓得我彻底惊醒了过来,手也下意识地握紧,立刻就感觉到了一阵湿润。

把头埋在我掌心的左司雨立刻抬起了头,他抹了抹脸,问我:“你怎么样,好点儿了吗?”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你怀了我们的孩子,为什么不告诉我?”左司雨用沙哑的声音问我,“你是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孩子……”我努力地出声,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平平的,什么也感觉不到,惊恐的感觉立刻席卷了全身,让我忍不住颤抖起来。

“孩子没有了。”左司雨满眼都是伤痛,“回答我,你是不是因为生气所以不告诉我,你也不想要这个孩子?”

看着这样的他,我竟无法否认。我的确是因为生气所以没有告诉他,可是,我并没有不想要这个孩子,这是我和他的孩子,是我们生命的延续,我是爱他的,我怎么可能不要呢?他又怎么可以这样怀疑我呢?

我闭上眼睛,冰凉的眼泪便顺着眼角流了出来,他的话还有耳边响起:“褚杉,你怎么能够这样?这是我们的孩子,我是孩子的父亲,我有资格知道这件事情!对,我知道是我的错,是我做得不好,可是你怎么能不告诉我呢,怎么能?”

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力量很重,让我感觉很疼,可是再疼也比不过我心里的疼痛。我不想跟他多解释,突然觉得有点儿累了。他和褚樱有了那样的关系,我们的孩子没有了,我似乎没有了再和他在一起的理由,我也无法打心底里接受这样的他——背叛过我的他,无法抉择的他,不信任我的他。

我用了全身的力量将手抽了回来,睁开眼睛望着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我是故意的,当我看到你扔下我跑去褚樱病房的那一刻开始,我就不打算要这个孩子了,他在我的肚子里,只属于我一个人,怎么处理也与你无关,你更没资格当他的父亲。”

像是被深深刺痛了一般,左司雨的脸色瞬间苍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他动了动嘴角,颤着声音说:“褚杉,你知不知道,我们……完了。”

我当然知道。

从褚樱介入我们之间开始,我们就已经差不多完了,而这个孩子的突然离去,是最后的导火索。

这天之后,左司雨没有再来,褚樱也没有来,只有宣宣陪在我的身边。接我出院的这天,她问我:“为什么?为什么要让给她?”

我知道宣宣说的是褚樱。我无所谓地笑了笑,说:“我们之间已经有了裂痕,再怎么样也回不到从前了。”不如舍弃,还能留存记忆中的美好。

身体好一些之后,我向公司里提出了辞职,老爸这一段时间里破天荒地什么都没说,也没当着我的面提左司雨,甚至还专门在家里天天给我炖汤补身体,对我好得不得了,见我身体好得差不多了,便提出让我去新加坡小姨那里。

我刚开始是不同意的,我爸只有我一个女儿,我妈又那样,我如果走了,就只剩我爸一个人了。

可我爸说,我留在这里不开心,不如离开,去一个新的地方生活,不用担心他们,他们会很好。

我想不出反驳的理由,最后同意了。

离开也好。

出国的签证很快就办了下来。距离走的时间越近,我的心反而越平静。我没有将出国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我不想和他们一一告别说再见,兴许我们会永远不见,何必再多添悲伤?

不过,我在临走之前和尹少寒见了一面,和他做了一个交易,用宣宣的消息换取了褚樱的自由。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一件事情了,我觉得这样做很对。

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我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与激动,随着飞机慢慢上升起飞,脱离地平面,我也仿佛看到了自己的青春渐渐脱离。

第一次喜欢一个人,第一次表白,第一次亲吻,第一次哭泣,第一次心痛,第一次分离,第一次订婚,第一次有了孩子……这么多的第一次也终在这一天有了一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