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雨中的火焰
1.
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崇原呆立在窗户旁边，而美惠杵立在门边，两个人面面相觑。
熙南拉着以歌，下了电梯，一直向外面奔去。
雨水淋到了身上，一阵凉意袭来，以歌忽然清醒过来：“你干什么？快放手！”同时用力挣扎着，可是熙南力大得很，她无法挣脱，只能跌跌撞撞地跟他一路奔着。
在雨中狂奔了一阵，熙南忽然安静下来。
以歌错愕地看着他。他静静地走在雨中，闭上眼，一点一滴地汇聚那些记忆的片段。
“你为什么喜欢喝卡布奇诺？”
他微笑着问。
“哦？”她挑起弯弯的细眉，歪着头问：“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道理可讲呢。”
……
“你是喜欢萨克斯还是喜欢我？”
她嘟起小嘴问。
他温和地笑着，眼神清澈：“我都喜欢。”
她不依不饶：“不行，你要说更喜欢谁！”
他被缠不过，仍是好脾气地微笑着说：“当然是更喜欢我的以歌啊。”
……
“哎，以歌，你干吗又穿我的拖鞋啊？那我穿什么？”他光着脚踩在桃木地板上，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她洁白小巧的纤足踏在他蓝色的大拖鞋里，她笑得像个小孩子：“我就是喜欢穿你的拖鞋嘛。好大好舒服啊。”
……
“对不起，你淋成这个样子，冷吗？唉，先进去换一换我老爸的衣服吧。”
她扯着他的袖子说。那衣袖，已经湿淋淋了。
他却微笑着，眼睛一直在看着她：“我不冷，如果，我能被奖励一个吻的话。”
这家伙……
以歌红着脸，心里却甜甜的，她仰起头，把脚轻轻踮起。
她的嘴唇像玫瑰花一样细腻而芬芳，他的气息，则像青草一般清新干净……
他忍不住握了握已经牢牢抓在掌心的她的手，她的手娇嫩细滑，柔若无骨，好熟悉的感觉，好亲切的感觉。
以歌怔了一下，看见他睁开眼睛，望向她，她咬了下牙，用力挣扎着：“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放开我！”
雨水从她头上淋下来，湿湿地黏在她雪白的面庞上。她感到眼前的熙南，好像有几分陌生，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温文如玉的少年。
她怔了一怔，大声说：“你干吗，我不认识你，你快松手，我还要工作呢！”
熙南忽然止步，逼视着她，一字一顿地说：“你，真的不认识我吗？”
以歌咬了咬牙，摇头说：“我不认识你，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你。”熙南不理会她的挣扎，直直地望着她，问：“好，那你说，为什么你常常都在对面的咖啡厅里观察我，我注意了好几天了。你不可能不认识我，你为什么说不认识我？”他苦恼得用手捶着自己的头。
该死，为什么自己的记忆时断时续，根本连不起来！
他极力回想着，可是再也想不起什么。
以歌脸色苍白，嘴唇倔强地抿着，慢慢地说：“你误会了，我在那里是等我男朋友下班。我男朋友李崇原，刚刚你也见过了。在那里等的时候看到对面大厦在吹萨克斯，看了几眼，有什么奇怪吗？”熙南听她这么说，痛苦地蹙眉，只觉得头痛欲裂。
他慢慢闭上眼睛，极力回想着什么，说：“不，我一定认识你的，要不然，为什么自从碰见你以后，我感觉到好像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极力回想，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以歌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一痛，可是表面上仍是淡淡地说：“既然忘了，那就忘记吧。有的时候回忆并不都是温暖完美的回忆，只会带给你无尽的伤痛。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能放手，让自己轻松呢？”
熙南定定地望着她，她为什么总是说不认识他？绝望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他再也忍不住，哑声说：“不，你认识我的，你认识我的！”
心里一个声音在坚定地喊着：“绝对不能放手！以歌……”
他忽然转身，握住了她的双手，深深地望着她的眼睛。
以歌一怔。
下一秒他的唇便柔软地覆盖过来，已经深深印上了她的嘴唇，他的唇是灼热的，绝望带来了心底剧烈的痛楚，他无法发泄，他需要表达！
冰冷的雨水中，他的唇却滚烫无比，像一团火焰，她几乎被灼伤。他闭上眼睛，轻轻吻着那柔软娇嫩如同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唇齿间有清凉的香草卡布奇诺咖啡味袭来，他如同沉睡在卡布奇诺咖啡的世界里，周围全部是美妙绝伦的香味。
那……也是……舒以歌的味道。
没错，舒以歌！
那是他梦中魂牵梦绕的香味，那个女孩子清灵的气息。
他松开了她，看着她唇上被吻得嫣红的痕迹，忽然又轻轻唤了一声：“以歌。”
温柔无比的声音，好像一把羽毛轻柔地拂过面颊。
以歌被那个吻俘获，忘记了挣扎。
她感受到长久没有接触过的熙南熟悉的气息，所有的防备与担忧都松懈下来，她禁不住沉醉其中。
听到熙南的声音，她抬起头，望着那双深邃的眼睛，轻轻唤道：“熙南……”
熙南的眸子渐渐变得越发明亮起来，他俯身望着以歌的眸子，轻轻地说：“是的，以歌……舒以歌。”
他再也忍不住，低头又轻轻吻了上去。
以歌闭上眼睛。
雨水冰凉。
可是，两个人的心，却是滚烫无比……
熙南紧紧地抱住以歌，一丝一毫也不肯松开，好像找到了遗失很久的珍宝。
2.
雨越下越大。
不知过了多久，以歌猛然清醒过来，忽然用尽全身力气推开熙南，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然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跑了。
熙南没有防备，一怔之后，只看到了她雨中模糊的背影。
他呆呆地站在雨中，任凭雨水洗刷着自己的脸颊。
以歌……
以歌在雨中狂奔着，她忍不住用手指轻抚着嘴唇，那里还有熙南留给她的温热的气息，可是转眼就被雨水淋得苍白冰冷。
连……连吻都这么虚幻，不真实……
以歌忽然觉得大脑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了，她也不想去想，就这么在雨中奔跑着，任着性子奔跑着。
也许，这么奔跑才能释放心中的痛苦与不舍吧……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只知道一打开门，就听见秋姐的惊呼声：“哎呀，小姐，你怎么都湿透了？”
她回过神来，尴尬地看着自己，从头到脚都不停地滴水。
她勉强定了定神，微笑说：“秋姐，忘记带伞了。不好意思哦，淋得这么狼狈。”
秋姐心疼地嘀咕：“你就这么跑回家的呀？也不打个车？淋成这个样子，哎……”
以歌赶紧打断秋姐的话：“好啦，秋姐，我明白了，以后一定不会了。”要是让秋姐唠叨下去，不知道又会唠叨到什么时候。
秋姐无奈地摇摇头，说：“好的，小姐，那我先去给你准备热水，你先换下衣服，快点，要不然准感冒。”
以歌虚弱地微笑着说：“好的，秋姐。”
她感到头隐隐作痛，不过不愿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热水那腾腾的蒸汽冒了上来。
以歌轻轻脱下已经湿透了的衣服，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她静静走进浴缸里，任由雪白的泡沫把自己的身体掩盖住，只露出头，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风铃被蒸汽吹得叮叮咚咚地响。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轻轻地敲着浴室的门。
以歌忽然惊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刚才已经差不多在浴池里睡着了。怎么回事，今天怎么迷迷糊糊、颠三倒四的？
她轻轻责怪着自己，心灵深处，却非常明白为什么。
“咚咚咚。”门又被敲响了，随即是秋姐的声音，“小姐，你的电话！”
电话……电话？
谁会这个时候打电话给自己，不是都有手机的吗？电话？
以歌疑惑地问：“秋姐？是几楼的电话？”
秋姐微笑：“是一楼的电话，小姐。”
难道……难道是熙南？
只有熙南以前才常常打这个电话。
以前，就是回家了，还经常打电话给彼此，一说就是一个小时，手机都发烫了……
那一次，就是因为手机发热，她手滑了一下，忍不住轻轻“咦”了一声，换了一只手，电话那边的熙南马上觉察到了，问了原因。
他温和地微笑着，“以后我打你家的座机吧。这样，我们想说多久就多久。”
“好啊。”她很高兴，熙南想得这样周到。
于是，熙南每次都打一楼的这个电话，她抱膝坐在地毯上，长发瀑布般倾泻在肩膀上，时而微笑时而轻语，与最心爱的人在最放松的地方打电话，真是一件最惬意的事情。
不及多想，她应了一声：“哎，秋姐，我马上就来了。”
心里却有个小小的声音说：“对，一定是熙南，一定是他。”
她赶紧从浴缸里跳了出来，在莲蓬头下冲去满身的泡沫，擦干，随手抓了一条浅蓝色的浴巾，裹好便冲了出去。
门“哐当”一声开了。秋姐正在门外，转身欲走，却想不到以歌如此神速，她吓了一跳。
以歌连声问：“秋姐，是一楼的电话还是二楼的电话？”
秋姐伸手指了指，说：“就是一楼的。”
以歌莞尔一笑：“谢谢秋姐！”转身飞跑而去。
秋姐又给吓了一跳。
不过是个电话而已，小姐怎么高兴成这个样子？不过，好久没有看到小姐这么神采飞扬了呢。
以歌飞跑到电话旁边，忽然一阵迟疑，站住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熙南，熙南现在给她打电话过来，会，会跟她说些什么呢？
她忍住心里的激动，双手拿起话筒，放到耳边，手指忍不住微微颤动着：“喂，你好……”
可是——
“舒以歌，你知道我是谁吗？”
电话里却传来冷冰冰的女孩子的声音。
以歌的心猛地一坠，仿佛在片刻间都裂成了碎片。
眼前一片黑暗，吸一口气，疼得都要掉下泪来。
原来……不是熙南打来的，不是他，不是他！
她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好久不见，就听不出来了？”电话里女孩子的声音已经略带讥讽。
以歌静默了半晌，终于调整呼吸，低低地说：“我知道，你是美惠。”
美惠在那边轻轻地笑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忘记我的声音的。现在我和熙南在一起生活得很开心。”
是吗？你和熙南……很开心吗？以歌的胸口不断起伏，紧紧咬着牙，思绪如一团乱麻。
美惠在电话里的声音忽然变得柔美动听起来：“以歌，看来你现在过得不错。我很为你高兴。”
以歌讶然：“美惠……”
“下午我见过你了，你和一个男生在一起，他看样子挺喜欢你的。舒以歌，你还真有本事，这么快就又有新目标了吗？”
以歌一怔，随即解释：“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但是她忽然止住了，跟美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舒以歌，你既然有了新的目标了，那么现在，现在你又出现在熙南面前是什么意思？”美惠在电话里的语言开始生硬起来，隐约有些许恨意，“没有你，我和熙南在一起快乐得很，你当初把他害成什么样子，现在怎么有脸又出现在他面前？你根本配不上熙南，你放过他好不好？就算我求你了。”
以歌轻轻叹了一口气。美惠这么恨她，这么防备她吗？居然会这个样子跟她说话，看来，她太喜欢熙南了。
以歌咬了咬牙，低声说：“只是碰巧……”
话一出口，她忽然又觉得浑身无力起来，轻轻蹲下，靠着放电话的柜子坐在了地板上。
美惠冷笑着说：“真的吗？我刚刚查过了，你每天都会来学院打扫，你这是什么用意，是不是想瞅准机会去接近熙南？”
以歌只觉得自己右心房一阵一阵地痛，她抚着自己的太阳穴，面色苍白，慢慢地说：“你误会了，美惠，我去那里打扫，并不是想见到熙南……那，那是我打工的一份工作。”
电话里美惠又冷笑起来：“是吗？堂堂地产大王的千金居然去做清洁工的工作，那是为了什么？你打工有那么多工作可以选，为什么偏偏选了熙南的那家学院，你说，你说，你还有什么理由狡辩，尽管说出来！”
以歌张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喃喃地说：“我……不是故意……要接近熙南的。”
是的，只是想远远看他一眼，遥遥地感受他的气息，她这半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很平静，也很美好，虽然有着丝丝的酸涩，可是已经算是幸福了。
每天有卡布奇诺咖啡可以喝，每天可以遥遥地看他一眼，对现在的以歌来说，就是奢侈的幸福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再去接近熙南，因为，因为……自己实在没有面目再去见他，她把他伤得那样深……
美惠冷冷地说：“不是故意，舒以歌，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你……难道没有发现……熙南……”她忽然停住了。
以歌吃了一惊，紧紧抓住话筒，连声问：“熙南怎么了？”
美惠慢慢地说：“你难道没有发现熙南和以前不一样了吗？”
以歌一怔，熙南，和以前，不一样？
她忽然想起了几次擦肩而过时，熙南望着她迷茫的眼神，以及，她记得很清楚的那句：“小姐，你认识我吗？”
她失声说：“难道，难道熙南他……”
美惠在电话里冷冷地说：“是的，自从火灾之后，熙南就失忆了。”以歌的嘴唇瞬时苍白。
失忆！
原来熙南真的失忆了……
美惠继续说着：“很奇怪，他什么都记得，单单就忘记了你！”这句话像一把刀，猛地刺进了以歌的心！
以歌睁大眼睛，手指又颤抖起来。
胸口处疼痛不已，她忍不住喃喃说：“熙南……熙南单单忘记了……我……”
“不错。你要知道，你给他造成的伤害有多么大。”美惠慢慢地说，“他选择了遗忘，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也把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这半年来，该是熙南过得最宁静、最快乐的日子了吧，没有你这个大小姐折磨他、戏弄他，他不知道过得有多开心。”
以歌无话可说，脑海里轰隆隆地响，只是盘旋着美惠的那句话：“他选择了遗忘，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也把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熙南，我真的，真的让你那么痛苦，让你非遗忘不可吗？我真的有这么可恶吗？
美惠仿佛知道她的反应，缓和了一下语气：“我打这个电话，就是为了跟你说，求求你放过熙南吧，难道，你愿意让熙南还记起你吗？记起他想遗忘的最痛苦的回忆吗？”
话语柔和了不少，对以歌造成的压力却是更大。
她脸上已经没有血色，她咬咬牙，对着话筒说：“你放心！”然后把电话挂了，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她快崩溃了，美惠说的话，已经接近了她的承受极限！
熙南，熙南，难道当初，我真的让你那么痛苦，让你非忘记不可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以歌双手抱着膝盖，不出声地哭了。
右手臂上如同蔷薇蔓藤般的伤痕，也在轻轻颤动着。
“小姐，小姐，起来吃点药吧！”
秋姐端着一杯橘黄色的药水，心疼地看着以歌。小姐连手上最在意的伤痕都顾不上遮掩就出来了，可知她以为这个电话，一定是熙南少爷打过来的。
熙南少爷，唉，那真是个很好的男孩子，来过家里几次，很有教养又很有礼貌，全家上上下下都很喜欢他。
谁知道，后来竟然出了那样的事呢？
小姐真是可怜……
3.
不知过了多久，以歌才起身，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如同狂风里簌簌的小草，哆哆嗦嗦地朝前走去。
秋姐看着她，心疼得不知道说什么好，跟着进了她的房间，再次将手里的感冒冲剂递过去：“刚刚淋了那么大的雨，要赶紧吃点药预防感冒。”
以歌坐在自己的床上，轻轻地摇着头，呼吸略显急促。
秋姐担心地上前摸摸她的额头，顿时吓了一跳：“小姐，你发烧啦！”
以歌的额头滚烫，像一团火似的。
秋姐扶起以歌，哄着她说：“小姐最乖了，喝了这杯药水吧，一点也不苦，是我特地去买的，你尝尝，还甜甜的呢。”在秋姐眼里，以歌永远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
以歌好像在梦里一般，迷迷糊糊的，也不说话，只是张嘴一口口喝下药水，感觉那是橘子汁的味道，还有一丝柔和的药香。
秋姐满意地看着已经空了的玻璃杯，轻轻抚摸着以歌的秀发，说：“小姐，早点睡吧，睡一觉发发汗，说不定明天就好了呢。”
她一面说一面把毯子轻轻地给以歌掖好，然后带上门出去。
秋姐单纯地以为发烧是淋雨引起的，却不知道，以歌心里的痛苦比淋雨带来的创伤更胜千百倍。
她愣愣地睡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
“很奇怪，他什么都记得，单单就忘记了你。”
“他选择了遗忘，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也把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难道，你愿意让熙南还记起你吗？记起他想遗忘的最痛苦的回忆吗？”
……
这些话语仿佛魔咒一般环绕着以歌，挥之不去。她忽然间抱膝坐起，把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大声说：“不！”
这个“不”字仿佛耗尽了她全身的力量，她颓然又倒在床上，睁大眼睛呆呆地看着天花板，轻轻地说：“熙南，熙南你真这么恨我……我真的就这么可恨吗？”
目光无意识地一转，看到自己浅蓝色的手机就放在橘色小台灯旁，忍不住拿了起来。
自从那件事以后，她再也没有用过这个手机，但是每隔几天都会给手机充电，把它放在床头。
这个手机里，封存着一个曾经最甜蜜的秘密，后来，这个秘密s虽然变得酸涩，但是，她仍然保存在那里。
有半年没有看过这个手机了。太阳花般的造型，浅蓝色犹如天空的机身，流线型的小巧造型，曾经是以歌的最爱。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手机，一咬牙，打开了手机。
纤长的手指缓慢但熟练地按着键……
“咔嚓！”
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照片跃入眼帘。
是她的笑容，开心得好像一个涂满奶油的巧克力蛋糕，香香甜甜的。
旁边是散发着青草气息的男孩子的脸，他的脸让人想起无瑕温润的美玉，还有古代希腊美男子的雕像。
两个人的脸凑得很近，头碰着头靠在一起，笑容也有了相似的弧度。
背后，是郁郁葱葱的绿色，衬着两个人青春的脸。
她耳边回荡起久远的声音……
绿岛上，她浅蓝色的裙子飘飞如蝶。
“快来啊，熙南，这里真的太美啦！”她大声地叫着，捧着绿岛上一缕冰肌玉骨的泉水，咯咯地笑个不停。
泉水被掬起来后，又从指缝间洒回山泉中，闪着星星般的光芒。她玩得兴起，脱了鞋踏入泉水之中，清凉直透心底。
她像发现了什么，大声地向熙南喊：“熙南快看，这里的水，也是绿色的，绿得很好看呢。”
熙南走过来，微笑着说：“这里的草木太多，所以映衬得水也成了绿色。”他看着那玲珑的绿意，不禁也赞叹，绿得确实好看。
熙南微笑着看看她，再看看环绕绿岛的澄清的湖水，还有那如同水洗过的蓝天。
是的，这儿，真美。
美得没有半点人间烟火气息，好像一个绿色的水晶石，纯净剔透。她忽然起了捉弄他的念头，掬起一捧水，悄悄走到他背后，想把水淋到他头上。
可是，没等她走近，脚下便突然一滑——
“哎呀——”
她惊呼出声。熙南异常敏捷地转身，一下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把她拉了回来！
她因为那股拉力身不由己地扑到了熙南的怀里，淡淡却芬芳的青草味立刻充溢了她的周围。
她惊魂未定，只觉得自己来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迷迷糊糊仰头一看，却看见一双含笑的眼睛。
忍不住羞涩，她一把推开他，站直身体，说：“你笑什么？”
熙南静静微笑着说：“刚刚我看地上有个小狐狸的影子在动，我就知道小狐狸又不怀好意了，于是啊，我就悄悄地等，没想到小狐狸自己却要摔一跤呢。当然，我不能看着这只淘气的小狐狸摔跤啊。”他的声音，悦耳得像湖水拍打湖岸的声音。
以歌一下红了脸，好糗，每次捉弄熙南都会被他发现呢，熙南也太聪明点了吧。
忍不住低了头，心里却甜丝丝的。
熙南看着她赤着双脚踏在草根上，有些心疼地说：“草根太硬，以歌，去穿鞋子吧。也不要玩水了，泉水旁边有很多青苔的，容易滑脚，刚刚玩了那么久也尽兴了。”
“不呢。”
以歌有些不依不饶地嘟起了嘴。
可是她知道熙南说的没错，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回去换鞋了。
鞋子和包包是放在一起的，她一边穿鞋，一边心里一动，赶紧从包里找了手机出来。
这么好的景色，这么好的感觉，两个人不在一起照张相太可惜了呢。好在手机的像素还不错，照出来的效果很让人满意。她笑着向熙南跑过去，举着手机说：“熙南，我们一起合个影吧。”
也不等他答应，直接把头倚在了他肩上，把手机对准了两个人：“熙南，来，干杯!”
熙南微微一笑。
他已经习惯了以歌总是这么突然袭击，异想天开。
照完了，以歌赶紧去看照片，看完了半晌没有说话。
“怎么啦？”
熙南有些担心地问，生怕照片拍得不好看，以歌不高兴。
以歌缓缓抬起头：“照片拍得——”
熙南越发有些紧张：“怎么？不好吗？那我们再来一张？”
以歌长长的睫毛一闪：“拍得太好啦——”她说着飞跑出去，抓着手机大声叫道，“这是我有史以来最满意的照片啦！我好喜欢！”熙南怔了一下，看着她活泼的身影，微笑着摇了摇头。
他喜欢她这么快乐无忧、充满活力的样子。
以歌把手机捧在胸口，深深吸了一口和山泉一样清澈芬芳的空气，站在草地上，遥遥地看着熙南，只是微微地笑。
她喜欢看到熙南为自己紧张的样子，所以总是喜欢那么捉弄他，那么逗他呢……
4.
不过是半年以前发生的事情，感觉却遥远得像隔了一个世纪。
以歌的嘴角浮现出了一丝笑容，但马上就消逝了。
再快乐，也是以前的事情了。
这样的快乐，以后不会再有的。
原熙南不会是以前的原熙南，舒以歌也不会是以前的舒以歌。
一切都过去了。
她机械地翻看着一张张照片，每一张都是一个美好的回忆，一个曾经的旖旎的梦。
可是……
她闭上眼，眼泪又滚落了出来。
这一切，都是……都是自己亲手造成的。
美惠说得不错，自己确实太狠心，太深太深地伤害到熙南了。她缓缓转头看着窗外，雨还在不停地下着，夜色浓重。
“我们分手吧。”她背对着熙南说。
“为什么？”
熙南错愕，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在昨晚送她回去之前，还和平常一样吻了她的脸颊，她回眸，微红着脸，眼睛明亮。
一切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啊。为什么，为什么她今天把他约出来，突然说这样的话？
熙南一怔，柔声说：“以歌，分手这种话不能乱说的。是不是什么事情心里不高兴呢，跟我说说吧。或者，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可以改啊。”
以歌赌气说：“你很好，你做得都很好，但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你不要再缠着我了，好不好？”
熙南吃了一惊，以歌的语气不像在开玩笑。
他快步走上去，抓住以歌的肩膀，扳转过来，让她的脸对着自己。可是以歌把脸别了过去，不肯望他。
熙南恳切地说：“以歌，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你不能，你不能随随便便就判了我死刑还不让我知道原因啊。”
以歌冷冷地说：“没有原因，就是我厌倦你了，我不要和你在一起了！你还不明白吗？”
她甩开熙南的手，看也不肯看他。
熙南呆呆地站在那里，他实在是不明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以歌，以歌是真的要和他分手啊。
想到以歌不再和他在一起，他心里蓦然一阵绞痛。
他已经习惯了每天看见她明亮的眼睛，笑起来浅浅的小酒窝，玫瑰花瓣般清凉柔软的嘴唇，习惯了每天呼吸她身上的卡布奇诺咖啡的香味，习惯了她的小脾气小性子还有她生气时撅起的小嘴……
这一切就像习惯了身边的空气般自然，可是，她忽然残忍地要把他的空气撤走，还不告诉他原因！
熙南忍不住低低地说：“以歌……”他的声音里，饱含着无数的柔情，他祈求上天让以歌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可是，以歌仍然没有回头。
熙南看着她的身影，忍不住又走近她一步。
可是以歌察觉了，马上也走了一步，离他更加遥远。
他的心瞬时绞痛：“以歌……你讨厌我了吗？”
以歌大声说：“是的，我就是讨厌你，我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人，你快点走开，我不要再见到你！我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见到你！”凉风里，熙南听见自己的心仿佛也被吹成了碎片。
他喃喃地说：“不，以歌，这不是你的真心话，我知道，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你骗不了我……”
是的，她看见他就闪亮起来的眼睛，她甜蜜而开心的笑容，她娇嗔地看着他的神情，她被他吻过后微红着的脸庞……
一切，不会是他的错觉。
以歌冷冷地说：“这是我的真心话。”内心有一种报复后的快感。虽然有一丝心疼一闪而过，但是更多的恨意马上占据了她的心。熙南，熙南，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跟人家抢东西的，我不喜欢看到我的东西也被人家觊觎被人家得手，那么为什么，你要……
不错，是熙南侵犯了她的自尊，而她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从小到大，就没有一件事不如她的意，而熙南，她最爱的熙南，却偏偏……
就是因为她最爱他，所以更不能容忍！
沉默，无比的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
熙南忽然低低地说：“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改好吗？以歌，我不能……不能没有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
以歌冷笑了一下：“难道我没有给你机会？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去跟那个郑美惠拉拉扯扯……”
熙南一怔：“美惠？”
以歌蓦然转过头来，瞪着他，大声说：“不错，郑美惠！你居然背着我干这种事！”
熙南望着她的眼睛，他的眸子里有深沉的哀愁：“以歌，”他柔声说，“你相信我，我和美惠没什么的，我只是把她当妹妹，你相信我……”
以歌使劲摇头，冷冷地说：“妹妹？你别骗我了。我昨天亲眼看到，你和美惠在一起！还是晚上！”
晚上？和美惠在一起？
熙南忽然恍然大悟，急忙说：“以歌……”
话语却被以歌打断，以歌大声说：“不错，你没有想到吧，你送我回家之后，我忽然发现你的手机放在我包里面了，我追出去还给你，没想到，没想到……”她咬着下唇，不再说话，可是目光里都是愤怒。
她忘不了，星光璀璨的夜里，林荫道上，美惠娇嗔地看着他，双手环着他的颈项，她拿着手机怔忡地站在那里，看着他们亲密的模样，心痛得仿佛要碎掉……
她再也看不下去，转身狂奔。
5.
一晚上都没有睡着，第二天，她打了电话，决心分手。
她的骄傲促使她必须采取主动，抢在熙南前面结束这段感情。虽然她那么爱他，可是却没有办法隐忍，接受他的背叛。
熙南急急地说：“以歌，你听我解释，我和美惠，真的没什么呀。那只是个误会……”
以歌掩着耳朵大声叫道：“你不承认也没有办法，我亲眼看到的，难道是假的？”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包包里掏出他的手机，带着怒意塞在他手里，恨恨地说：“我再也不要碰你的东西！”
熙南无意识地握着那个手机，他的目光滑落在手机上。也是浅蓝色的，机身上缀着一片叶子，是他特意买来为了和她的手机配成对的，当时她满怀欢喜地看着说：“好啊，情侣手机呢！”
他吻吻她的脸，微笑，他当然知道她是因为他喜欢浅蓝色才买的浅蓝色的手机。
可是，现在……她对他如此残忍，几乎是要生生地把他的心挖了去！
他不甘心地摇摇头，他不能离开以歌，绝不能！
以前没有以歌的日子，其实也能过，可是，自从有了以歌之后，他便发现自己再也无法跟她分开，无法承担失去她的痛苦。
就好像……好像一个人本来没有蛋糕也能生存下去，可是尝到了蛋糕的滋味，他就明白，如果不能再拥有一个蛋糕该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情。
他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恳求着说：“以歌，既然我们已经相遇，并且都深深地爱着对方，怎么可以轻易说放弃呢？你一定是在跟我赌气对不对……”
以歌不再理他，冷冷地站在那里。
一阵冷风吹来，树上的枯叶被拂了下来，飘飘荡荡地在空中打着转。
熙南的心也跟着冰凉起来。
可是，他还抱着一线希望。这线希望让他勉强站住，而不至于马上倒下。
他看着她晶莹剔透的右手就垂在眼前，那真是一只美丽的手，他们在一起游玩的时候，他总是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那么小，那么柔软滑嫩，他总忍不住轻轻地用嘴唇去吻，痒得她咯咯地笑。
他熟悉这只手的玲珑曲线，熟悉这只手的一切……
他想伸手去拉这只手，却又不敢。
她的冷漠犹如一道厚墙，把他和她隔离开来。虽然近在咫尺，却仿佛已远在天涯。
他咬咬牙，问：“以歌，你要怎么样才可以原谅我，告诉我好不好？你真的忍心这样折磨我吗？”
然后他继续轻轻地说：“我一心一意只爱着你一个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我会每天送你回家，好好保护你，不让你受任何伤害。”
“我会做好吃的东西给你吃，包括你最爱喝的香草味卡布奇诺咖啡。”
“在你开心的时候陪着你，在你难过的时候更会陪在你身边。一直一直守护着你。”
“以歌……”
他静静说着，看着以歌依然没有丝毫反应的背影，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无力。
有那么几秒，以歌听着那个熟悉的声音里传递的哀伤，心柔软地动了一下。
几乎想要原谅他了。
可是——
那个星光璀璨的夜晚，美惠娇嗔地抱着熙南的颈项，忽然绽放的笑容……
越是在乎，越是生气他的背叛，她胸中的怒气又充盈起来，狠狠地说：“不！我绝不会原谅你！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原熙南，我跟你……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她说完转身要跑开。
熙南终于鼓起勇气，上前抓住了她的右手：“以歌……”
以歌的心里一震。
他的眼神，充满了忧伤、绝望、难过、祈求……黯淡无光的眸子，哪里还是那双吸引众多女孩的如深井般神秘深邃的眸子呢？
可是她仍然硬起自己的心！
对，不能心软！
当初熙南跟美惠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自己也会心痛吗？还是送自己到家后马上就和美惠在一起，怎么可能原谅！
“没有可能了，再见了，原熙南！”
以歌冷冰冰地抛出这样一句话。
她甩脱他的手，便要离开，忽然，整个身体被一双有力但冰冷的手臂环绕住。
是熙南，从背后抱住了她。
他的身体在不停地颤抖，抖得就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她咬咬牙，不行，不能给他任何机会！
她用力挣扎着，要挣脱他的怀抱。
“啪！”她给了他一记清脆的耳光。
熙南呆了。
以歌也呆了。
她的头嗡嗡地痛，猛地推开了熙南，大声叫道：“你不要再缠着我，我从来从来没有喜欢过你，从来没有！”
她强逼着自己不去看熙南绝望的眸子，咬了咬牙，转身跑开。留下熙南，站在当地，呆呆地看着她越跑越远，越跑越远……
现在再想起那些画面，以歌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那时的自己，真的好残忍……
只顾发泄自己的感受，一点都不给熙南机会解释，一点都不顾他的伤痛……
所以，现在自己这么痛苦，完全是咎由自取吧！
活该！
她抱着自己的双臂，无比心疼当初那个眼睛里含着无限绝望的熙南。
他也有他的骄傲啊，可是，自己，却利用他对自己的爱，残忍地把他的骄傲践踏在脚下……
舒以歌，还有比你更残忍的人吗？
美惠的话又浮上心头，诡异得拂之不去。
“很奇怪，他什么都记得，单单就忘记了你。”
“他选择了遗忘，把你忘得干干净净，也把自己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难道，你愿意让熙南还记起你吗？记起他想遗忘的最痛苦的回忆吗？”
她轻轻地闭了眼，泪水又簌簌地落下来。
不，绝不！绝不能让熙南再记起那么痛苦的回忆，记起从前那么残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