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昨夜星辰,今宵往昔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我曾经口是心非,试图用离开来挽回我已经渐渐迷失的心,可是当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明白,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昨夜星辰尤自在,今宵往昔物已非。
Part 01
“邵翎,你的快递。”小雨拿着几个包裹走进宿舍,把其中一个纸盒子递给了正在看书的邵翎。
“我没买东西啊,你是不是拿错了?”
“嗯?没错啊!管他呢,你先拿着,好重啊!”小雨一句话还在喉咙边上,没有落音,怀里的包裹便七零八落地滚落于地。
“你怎么又买这么多东西啊?”齐欢从床上下来,穿好拖鞋,直奔堆在地上的货物。
“不然等到双十一快递变成乌龟了再买啊?”小雨说着,席地而坐,开始乐呵呵地拆起包裹。
“也就你这猪脑子这么想……别人都是故意等到双十一,东西多便宜啊!”齐欢没好气地白了小雨一眼,双手也像装了马达般,拿着包裹就工作
了起来。
“你不知道便宜没好货?”小雨一副老娘有钱的架势,让齐欢吃了个瘪。就在齐欢刚想还嘴的时候,小雨又对着一旁喊道:“邵翎,东西你看了吗?没寄错吧?”
小雨的呼喊让邵翎重新活了过来。她拿着熟悉的手机,心湖一阵阵翻涌。包裹里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没意见,只是这部手机已经是你的,就别再还回来了。
看见熟悉的字迹,邵翎整个灵魂都像被谁抽走了一般。
已经两个多星期没见到穆辉了,秋风萧瑟,窗外的树影此刻也只剩下干枯的枝干。邵翎轻叹一声,将手机和字条都郑重地收了起来。
时间长河总在最不经意间悄然流过,S市终于迎来初冬的一片肃杀。
黄盟赶到酒吧时,黎沐阳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碎掉的酒瓶散落在他头部周围。
“谁干的?滚出来!”黄盟一声大吼,将围观的众人都震懵了几秒。
酒吧经理悻悻地从人群里走出,连忙赔笑:“兄弟,好好儿说话。没人砸他,是他自己摔到地上了。”说完,他赶紧从口袋掏出香烟递给黄盟。
可黄盟毫不领情:“你给我滚远点儿!”黄盟大手一挥,将酒吧经理拿着打火机的手给甩开,然后又指着被其他兄弟扶住的黎沐阳怒吼,“当我瞎呢?人都给酒瓶子砸成这样了,你跟我说他自己摔的?”
“哎哟,兄弟,你可真是误会了!”酒吧经理连忙喊冤,“我刚刚一直
站在这儿盯着,真没有人和他起冲突。”他弓腰伸手,将黄盟一干人往办公室请。
可黄盟依旧纹丝不动。
“这么着吧兄弟,你先把这位兄弟带去医院看看,但凡有半点儿问题,我们包了。都是出来混口饭吃的,你这样让我不能做生意,对你也没半点儿好处不是?”
听到这话,黄盟终于点了点头——还是先看人要紧。迈开脚,他带着一众人走了出去。
黎沐阳醒来时,留下联系方式和门诊费的酒吧经理已经离开了,被黄盟找来的兄弟也三三两两地散了。他睁眼看着头顶的白色,听见墙上电子表滴滴的声音,终于动了动。
“我……这是怎么了?”
听到黎沐阳的声音,一直守在旁边的黄盟大呼一声,然后道:“你还说呢!我都要被你吓死了!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说我要怎么和你爸交代啊!”他气呼呼的模样,丝毫没有刚刚在酒吧要跟人干架的气势。
“水。”黎沐阳轻轻开口。
黄盟连忙起身,为他端过水杯。
“你够可以的啊,一个人偷偷喝成这样!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将黎沐阳扶起靠在枕头上后,黄盟又开始喋喋不休。
“你能不能别废话啊?”恢复了些体力的黎沐阳也将内心的不快尽数表
现了出来,“今天我妈祭日。”
凌晨的夜里,本就寂凉如水,此时,安静的病房内,空气中的温度似乎又因为黎沐阳的话低了几度。
“你的头还疼吗?”沉默了一会儿后,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气氛,黄盟又开始念叨,“你说你一个人出去喝成这样子,谁打你都不知道,幸好检查后没什么事,要不然,我非得让那酒吧经理横着出去!”
“谁打我啊?”黎沐阳不解。
“我这不是没给你找出来吗?要是找出来了,你看我怎么抽他大嘴巴子!”
“不是,你说谁打我啊?”
“你是不是酒没醒啊?自己头上被那么大一个酒瓶子砸了,你不知道啊?”
“谁砸我啦?”黎沐阳感觉自己和黄盟说话永远都说不清楚,而黄盟也是这么觉得。
多说无益,黄盟气急地摆了摆手,一脸不耐地说:“我看你酒还没醒!懒得跟你扯了,你睡吧,我回去了。医生说你就是醉晕过去了,吊了这瓶盐水,你自己回去吧!”
黄盟说完,拿起厚实的夹克转身就走了,留下躺在床上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黄盟会说自己被人打了的黎沐阳。而黄盟更不知道,倒在酒瓶渣子里的黎沐阳,其实只是因为将酒瓶摔了,想去捡的时候睡着了。
黄盟坐着车里,看着渐亮的天边,若有所思。
他手指尖的香烟还未燃尽,座位上放着从黎沐阳口袋里掉出来的照片。
照片是标准的证件照,蓝底白衬衫,女孩儿笑靥如花。
尽管昨天是黎沐阳妈妈的祭日,可导致黎沐阳借酒浇愁的原因,肯定不止这一个。
一脚油门踩下,医院门口的黑色小车疾驰而去,伴随着刚刚照在地平线上的第一缕阳光,也伴随着秋天未干的晨露。
在邵翎宿舍楼下等了许久,作息铃声终于响了起来。邵翎在行人寥寥无几的清晨里,一眼便看见了嚣张的黄盟。
双眼被青灰色包围的他,双手环抱,懒洋洋地站在黑色小车边。
“站住。”邵翎原本是打算绕过他的,可黄盟并不打算放过她。他大步一跨,长臂一挥,就将邵翎拦住了,
邵翎自知躲不过,后退一步问道:“请问你有事吗?”
“有。”黄盟斜眼看着邵翎,“你要多少钱?”
“什么?”邵翎被黄盟突如其来的话问得摸不着头脑,除了惊讶,便是不快。
“你开个价,我给你,代价是你好好陪陪黎沐阳。”黄盟啪地点燃一根烟,吸了一口后接着说道,“黎沐阳那人我知道,他之所以这么在乎你,天天想着你,无非就是因为没得到过。现在你和我做这个交易,让他觉得玩完了,从此放下这个心结,你也可以得到你最需要的钱,不是两全其美吗?”
黄盟这话说得并不隐晦,邵翎立马在心里爆了粗口。她瞥了黄盟一眼,嘲讽道:“你这兄弟,当得可真够称职啊。”说完,她不再理黄盟,冷笑着离开。
邵翎不屑的模样彻底惹怒了黄盟,加上尚未消散的疲惫,他抑制不住地怒吼道:“你给我站住!我来和你商量是看得起你,你别给脸不要脸!”
大清早就遇上这样的事,邵翎心里很是烦闷,可她除了无视,别无他法。于是,在黄盟的吼声中,她渐行渐远。
Part 02
“Bandit,土匪,盗匪,歹徒。”
“Ass,驴,傻瓜,蠢笨的人。”
梯形教室内,郎朗书声覆盖了每一个角落,所有人都在拿笔记单词,邵翎也是如此,只不过从她嘴里出来的,却永远只有一个单词——“ass,驴,傻瓜,蠢笨的人”。
邵翎恨恨地咬着笔头,嘴里还在含糊不清地念着单词。她总觉得昨天清晨黄盟来找她没那么简单,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这种不安强行占满了她的思绪。
“邵翎,晚上一起去吃饭啊!”下课铃刚响,盛帅便一身清爽、自带香味地跑了过来。
在这呼一口气都会红了鼻子的季节里,学校不少人都行色匆匆。他们将
自己包得像个大粽子,但也总有那么一两个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人。
盛帅因为最近谈了个隔壁学校外语系的女朋友,每天都如沐春风,从前每天下课会时不时来找邵翎吃个饭,或者去图书馆什么的,现在却是几天都难得见到他一面。
所以听他忽然又要喊自己一起吃饭,邵翎的第一反应不是去哪儿吃,而是——
“你就分手啦?”
“嘿,我怎么就这么不爱听你说话呢!”盛帅道。
“那你喊我吃饭干吗?这不像你啊,莫非良心发现?”呵出一口白气,邵翎看着乌云压城的天空,故意指着盛帅打趣。
“你不是没见过我女朋友吗?带你见见,给点意见……”
“丁零零……”
盛帅说完话,还在一脸期待地看着邵翎,邵翎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盛帅立马拍拍她的肩膀,边走边说道:“就这么说定了,下午五点校门口等我。”
邵翎嗤笑着挥了挥手,应道:“好啦。”
“丁零零……”连续几条短信声音响起,邵翎还以为是10086,可按亮屏幕一看,她顿时呆在了原地。
“邵翎女士,很荣幸您选择在我公司旗下药店工作,但因为内部调动原因,公司恐怕无法再继续为您安排岗位,特此通知,愿您另谋高就。这个月
的工资已由财务部划拨,请查收。”
接下来的一条短信,便是银行进账的消息,可是邵翎已经没有心情去看了。
怎么一直做得好好儿的兼职工作说没就没了呢?
焦急的邵翎立马打算致电询问,可是刚刚退出短信界面,来自A城的一个座机电话号码便赫然出现在了邵翎的手机屏幕上。
就像濒临死亡的绝症患者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灾难一样,邵翎也有此感觉,她滑过屏幕的手指,带着颤抖。
“你好,邵翎小姐吧?”电话那头,响起彬彬有礼的声音。
“嗯,我是,请问您是……”
“哦,这里是怡水肿瘤医院,您母亲邵庭美女士现在在我们这里住院,请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一趟呢?”
“我妈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邵翎说话时,双腿一阵发软,差点就跪在地上了,就在此时,一双手扶住了她。
“哦,是这样的,她在小区户主家工作时晕倒了,被户主送了过来。虽然经过抢救已无生命危险,可还是需要您再跑一趟,确认一下情况。”电话那头的甜美女声,十分有礼貌地继续说着,而邵翎在黎沐阳的搀扶下,终于站直了些。
电话挂断之后,邵翎久久都没能回过神来,黎沐阳搀扶着她的臂膀,也闭口不语。
许久,邵翎从接二连三的打击中回过神来,终于站直了。冷风轻轻吹过,带着几丝细雨,她站在教学楼的大坪里,红了眼眶。
“谢谢。”邵翎全程都没有偏头去看黎沐阳一眼,就像在完成指定的动作,一步一步地朝前走着。
黎沐阳静静跟在她身后,唯恐她出什么意外。
许久未与她见面,本想偷偷看一眼就走,却没想到看见了这样的她。
她在自己面前好像一直都是那般雄赳赳的,现在这副失去了全世界,就要崩溃的模样,着实让他心疼得紧。
“胡教授,我想请个假。”拨通老胡的电话,邵翎强装镇定道。
“邵翎啊,这种事你找你们辅导员就好了,没必要来告诉我。”老胡教了邵翎这么久,是真将她当成得意门生培养的。
“这个学期,我可能都来不了了,包括期末考试。”邵翎接道。
“啊?出什么事了吗?”电话那头的老胡终于收起了刚刚的惬意,转而急切地问道。
“我妈病了,现在在住院,家里就我一个人,我必须回去。”
邵翎坐在林荫道的长椅上,说着请假的理由,喉咙紧得厉害。此时,她手背上青筋暴起,强忍的眼泪也终于决堤而出。
细雨飘过,化解了她满面的泪。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黎沐阳也听到了她大受打击的原因,可是他不知该如何走近她,安慰她。
得到老胡的首肯,邵翎深呼吸几次,擦了擦眼泪,立马赶回宿舍,匆匆忙忙收拾好行李,又立马赶下楼。
“上来,我送你。”她刚走到门口,便看到开着黑色跑车的黎沐阳。
邵翎有些犹豫,黎沐阳却下车直接抢过了她的行李:“现在是中午,外面人太多,很难打到车。”
将行李箱胡乱塞进车里之后,黎沐阳又将还愣在原地的邵翎塞进了副驾驶座。
车外一晃而过的街景,邵翎没空去欣赏——她看着突然收到的机票信息,十分纳闷。
“最快的一班去A城的飞机就在一个小时以后,你的身份证号码我是问辩论社里要的。”黎沐阳看出邵翎心中的疑惑,在她还没有开口询问之前,便解释道。
闻言,寂静得有些诡异的狭小空间里,邵翎霎时间就泄了气。她无力地靠在座椅上,没再说一句话。
黎沐阳将车开得飞快,通往机场的高速路,畅通无阻。
Part 03
“看到你们这群后辈在业内闪闪发光,真是我们几个老家伙的荣幸啊。”
“对对对,我们同济人才济济,那可不是虚名。”
S市的某五星饭店内,穆辉、王沐熹以及公司几位职员,正和梁教授等人觥筹交错,就连一向清心寡欲的老胡也在。
“对啊,穆辉,既然现在研究室的项目是由你亲自监督,你正好借这个机会,提拔提拔你的学弟学妹们嘛。”梁教授独有一方大哥的味道,他面色通红地端起酒杯,又指着一旁气定神闲吃着美味佳肴的老胡说道,“你看,胡教授作为新成员,手下就有很多不错的学生啊,你没事的时候也可以叫他们过来帮帮忙。”
梁教授的话说到这里,穆辉也不好推辞,他点头微笑道:“学生谨记,学生谨记。”
“你别谨记啊,别以为我这老家伙不知道你们商场里的那一套。”梁教授说着,佯装生气。
旁边其他几位年过半百的老男人皆是会心一笑。
见状,梁教授又趁热打铁道:“胡教授,你上次说你们班上有个很出色的女同学,叫什么来着?你说她悟性比其他人都高的那个?”
“哦,邵翎,她叫邵翎。她的资质的确不错,我估计啊,都不用等她考研,她大三的时候,就可以独立做研究了。”说起邵翎,老胡终于放下了手上的筷子。
听到老胡口中的名字,穆辉微微一震。
“不过啊,这姑娘可怜,家里就她和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现在妈妈得了重病,她只好放弃期末考试,回家了。”说着,老胡的眼神又哀怨了几
分,他长叹一口气:“所以明年她还能不能来,我也不知道呢。虽然我为她申请了奖学金保底查看,但能不能扛过这关,还是得靠她自己啊。”
老胡自顾自地惋惜,穆辉却早已失神。
王沐熹见状立马端起酒杯,开始活跃气氛:“胡教授,这杯我得敬您啊,感谢您参与到这个研究室的扩建里来,这是我们公司的荣幸啊。”
客套话,欢笑声,纷纷围绕着穆辉,他却无心在再听,若有所思。
邵庭美经过抢救保住了性命,可依旧没有脱离危险,她每天躺在病床上,视线模糊,有时连邵翎的脸都看不清。面对她日渐严重的病情,邵翎觉得自己连呼吸都难以顺畅,可又必须强撑着。
“邵小姐,请问你妈妈的医药费和住院费你打算什么时候交?你这样拖着,我们也很为难的。”病房走廊上,蒋医生看着一语不发的邵翎,神情严肃。
“我会尽快,一定会尽快的!”
“你还是给个准确的时间吧,不然我也不好交差啊。”
“一……一个月?”邵翎的声音比蚂蚁还小,话说完,她心里着实心虚。
“什么?一个月?”蒋医生扶额,“邵小姐,你这是在和我开玩笑吗?一个星期,最多。”
“好的。”眼下,邵翎没有办法,只能拖一天算一天。
邵庭美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允许出院,可是之前的欠费还没还清,加上现
在以及即将产生的医药费用……邵翎似乎看见了一座高山。
蒋医生摇着头离开后,邵翎回病房看了邵庭美一眼,见她沉沉地睡着,才放心地拿起床柜上的保温盒离开。
从学校回来后,邵翎每天都在家和医院两点一线。生活的现实,让她没有半点空隙去想其他的,所以当她在家里楼下见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红着眼,任由鼻酸和哽咽全部汹涌而来。
穆辉站在楼道口,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雪珠随着凉风斜撒在他肩头,他的鼻头被风吹得有些发红,眼睛却如白雪般清澈。
“过来。”穆辉看见不远处一动不动的邵翎,蓦地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手指一伸,对邵翎勾了勾。
上次他对她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好像还是在炎热的六月,可转眼,便已是雪雨细丝夹凉风的季节了……
邵翎强行平复着心中波动的思绪,移动脚步走到穆辉面前,仰头而视:“你怎么来了?”
“这边有个项目,需要我过来一趟,知道你回来了,我就顺便来看看。”穆辉说着,原本被冷风吹得白皙如雪的肌肤,渐渐染上一片红色。
邵翎没有说话。
“来得太匆忙,还没吃饭呢。”穆辉再次开口。
邵翎抿了抿唇,说:“上来吧。”
“嗯。”穆辉一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他看了看邵翎身上的细雪,说,“你怎么都不带伞?”
“不喜欢。”邵翎说着,跟穆辉一前一后走进了狭窄的楼道里。
邵翎家住在三楼,这是穆辉第一次来到她家里。从前在楼下的时候,他只觉得,这样的房子怎么能住人?可现在,当他真正进入这里,他又觉得,这样的小窝也挺不错的。
屋内的家具屈指可数,小碎花的窗帘和桌布为质朴的装饰,添了几分小情趣。
邵翎让穆辉在客厅坐下之后,便钻进厨房开火熬汤。她全心全意的样子,让悄悄走到厨房门口的穆辉看得入神。
“啊……好久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骨头汤了。”汤熬好后,穆辉喝了整整一大碗,感叹道。
邵翎轻笑,放下装好汤的保温盒,又转身走进房间,准备为邵庭美收拾些换洗衣物。
“其实,你没必要这么逞强。”穆辉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她清瘦的身影,心里一阵抽痛,“王沐熹告诉我,她给你打过电话,想要帮你找工作,你给拒绝了?”
“嗯。”
“何必呢?我为你推荐的你不去,她帮忙你也不要……其实你去了也没关系啊,毕竟在公司,真正能让你待下去的是你自己的能力,而不是我们随
口一说的人情。”
“穆先生……”邵翎神情严肃地转身,看着穆辉的双眼说,“可是你并不欠我的,你们都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
邵翎说完,拿起已经打包好的东西,站在穆辉面前,脸上的神情固执得厉害。
穆辉也不再坚持,乖乖侧身让道。
穆辉以自己没开车,找不到路的理由,死皮赖脸地跟着邵翎去了医院,然后又以来都来了,总不能马上就走为由,提着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去了邵庭美的病房。
“妈,这是我在S市的老板,他来这边出差,看你来了。”邵翎将躺在病床上的邵庭美扶起,轻轻在她耳边说道。
邵庭美闭眼时,穆辉还没觉得这个中年妇人有多憔悴,可现在她坐起身,他才发觉,她的身体有多岣嵝和瘦小。
躺在床上的妇女,双眼泛着血丝,眼眶凹陷,青紫色的嘴唇让她看上去就像中了毒一般。她眯着双眼,想要努力看清来人的模样。穆辉意识到后,立马走近了一些。
这次探望没有持续多久,因为邵庭美的身体不允许,没一会儿,邵翎就带着穆辉离开了病房。
两人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邵翎说道:“她原来视力可好了,现在因为这个病,很长时间看东西都像有层雾。”
“不可以做手术吗?”穆辉双手合十抵在嘴角,神情忧虑。
邵翎摇了摇头,无力地扯出一丝微笑:“就算做了开颅手术,存活率也极低,加上手术时的风险……我宁愿她就这样,还能多看看这个世界。何况……”邵翎停顿了几秒,见穆辉转头看向自己,她抿嘴苦笑,“何况,我现在根本就没这个能力……”
邵翎沉默了,穆辉也不再说话。他静静地看着疲惫的邵翎,忽然想抱抱她,可是他没有。
他是在晚上八九点的时候离开的,强行拉着邵翎去吃了饭,才放她回医院照顾妈妈。
回到酒店房间后,穆辉的脑海里总是蹦出邵翎在吃饭时说的那段话,他的胸口似乎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闷得慌。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爸爸呢?认识你这么久,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我没有爸爸。”邵翎胡乱吞咽了一口白饭,“我从来就不知道爸爸二字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们家里,只有我和妈妈相依为命。”
冬天的夜风格外冷,穆辉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尽管房间的热空调呼呼地吹着,可他依然感觉到了一丝寒气。
他想要补上所有她未曾得到过的爱。
奇怪的想法一跃而上,不过短短几秒,就填满了他的整个脑海。
穆辉端着还在冒着热气的咖啡,冰冷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Part 04
“快点快点,我刚买的,味道还不错。”一大清早,穆辉就提着两个大袋子进了病房,此时的邵翎刚刚洗漱完,脸上还残留着未擦干的水珠。
“你怎么来这么早?你不回S市啊?”邵翎将邵庭美的病床慢慢摇起,视线却没从穆辉身上移走。
“项目没搞定,我怎么回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过来了。”穆辉的脸色又开始像猪血一般发红。
见到邵翎狐疑的眼神,他立马放下手中的纸袋说:“趁热吃,不知道阿姨喜欢什么,就买了些清淡的。”
穆辉将纸袋放下之后,一碗又一碗地将东西从袋子里拿出,瞬间便摆满了邵庭美床上的小餐桌,以及旁边的床头柜。
“早餐你买这么多干吗?”邵翎惊讶地看着正在揉搓手掌的穆辉,皱眉问道。
“吃啊,我吃得多。”
“吃得多好啊,邵姐,你可真有福气,有这么个好女婿。”邵庭美隔壁床的一个妇人突然插话。
此时,是邵庭美一天中意识最清醒的时候,她眯眼笑着看向穆辉,对妇人连连点头,不解释,也不否认。
“阿姨,您也吃点儿吧。”穆辉因为旁边妇人的话,莫名地感到一阵窃
喜。他将手中冒着热气的粥碗,递了过去,然后觉得不够,又端了一碗汤。
邵翎看着眯眼笑的穆辉,连续几日压在心里的阴霾,顿时消失不见。
她将邵庭美要吃的东西安排好后,也学着穆辉的样子,将桌上的东西分给了其他两床的病友。
接下来一连几天,一日三餐,穆辉都在偷偷询问了主治大夫后,谨遵医嘱地将最有营养的食物准备好。
可能是他寸步不离的陪伴,也可能是早就习惯了他的出现,对于他热心的照顾,邵翎并没有觉得别扭,相反,她还稍稍松了一口气。
也许是太累了,也许只是因为眼前这个人是她所能想到的唯一依靠。
“穆辉,你还回不回来?”过了好几天,王沐熹终于拨通了穆辉的手机。她看着堆在办公桌上的文件,已经到了发狂的边缘。
“说。”电话那头,穆辉只回了一个字,声音也不大。
王沐熹因此立马压下了内心的暴躁。
她向来如此,不管自己内心的火山喷发到什么地步,只要知道穆辉不便说话,或者在忙,她都能立马恢复平静。
“美国那边的经销商总部最近和仁济制药厂联系过多,而且我们的合约后天就到期了,如果你还不去见见他们老总,我估计这次华人药店的货就不归我们了。”王沐熹口齿清晰地将事情重点说完,对于堆在自己眼前繁杂的文件,决口不提。
她的严肃让穆辉意识到了危机,他立马应道:“帮我订机票。”
穆辉在医院楼道口接完电话之后,又折回了病房,可病房内的邵庭美已经入睡,邵翎也不知去处。
“王姨,王姨……邵翎呢?”穆辉轻轻走到正在打盹,还没完全入睡的隔壁病床妇人身边,细声询问道。
“嗯?哦,哦……她……”妇人猛地惊醒,环视了一眼四周后,才慢悠悠开口,“她刚才还在这里啊……”
见妇人也毫不知情,权衡之下,穆辉决定还是先回酒店收拾东西。
“王姨,我公司里还有点事,等下邵翎来了,你帮我告诉她一下,我先回S市了,好吗?”
“好的,你去吧。”妇人热情地应道。
穆辉这才离开,他的步伐有些匆忙,眼睛却还在四处扫视。
邵翎拿着为穆辉买的手套围巾回来时,穆辉已经坐上了前往S市的飞机。虽然她听到了穆辉在王姨那里留下的口信,可当她的视线扫到装着手套和围巾的袋子时,心里还是不由得空荡荡的。
今天是和蒋医生约定的一个星期的最后一天,邵翎拿着刚刚取出的卡上最后一千块钱,惴惴不安地来到了医院的交款处。当她准备将肚子里的所有好话倒出来时,护士却告知她,医药费已经有人交了,并且还预留了化学药物治疗的钱。
邵翎立马反问对方是不是弄错了,可是护士查了好几遍,告诉她的答案还是一样的。
是他吗?是他吧……
邵翎有一瞬间的失神,心里波澜滔天。那不是终于被救出泥潭里的释然,而是看着一个雪球越滚越大,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达到无力感。
一份救助,两份回报。萍水擦肩,难舍别离。你帮了我这么多,我又如何还得清?
Part 05
漫天的烟花绽放在纷飞着白雪的夜空里,橘黄色的灯光下,邵翎做了一大桌子菜,和邵庭美相伴过年。不远处礼花绽放的声音,为母女二人添了些背景音乐。
邵庭美看着邵翎,泪眼模糊。
这一年,终于挺过去了。
持续性的化学药物治疗让邵庭美好了不少,邵翎当然甚是欣慰,所以当邵庭美不断催促着邵翎给穆辉打个电话以示感谢时,邵翎并没有推辞。
“过年好,穆先生。”电话接通,邵翎率先开口。
“嗯,新年快乐。”穆辉的声音在电话那头轻轻晕染开。
邵翎张张嘴,原本准备的台词却哽在了喉咙,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声:“谢谢你。”
穆辉轻笑,邵翎能想象得到他如弯月般的眼。
“你这么郑重,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表白呢。”穆辉打趣道,停顿几秒
后,他又问,“阿姨怎么样了?”
“嗯,挺好的,在恢复了。”
“那就好。”
二人断断续续地说着话,时长不过五分多钟,可邵翎在挂断电话时,觉得仿佛过了半个世纪。
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打个电话也能脸红,更不知道穆辉在说完那句玩笑话后,脸比她的更红。
春天在树叶长出新芽后,开始显露了它千山万水的温暖。
同济学院在瑞雪的覆盖之下,也变得更加明净了。度过了完美假期的同学们一一回到学校。走在人群里的邵翎,看起来与他们并无两样,笑容明媚,闪闪发亮。
在母亲病情稍稍稳定后的短短半个月时间里,她同时做了三份兼职,来学校前更是几乎把工资全留给了邵庭美,只带了一千不到的生活费。
“邵翎啊,你还记得你上个学期在药店的那份兼职吗?”开学一个星期后,老胡才磨磨蹭蹭地找到邵翎,犹犹豫豫地问道。
邵翎站在图书馆门外,点点头,问:“嗯,那边发消息说因为内部调动,所以我就没在那里上班了,怎么了?”
“其实吧,好像不是因为内部调动。”老胡摸了摸胡子说,“是有人举报你行为不检,说你多次被顾客投诉,还有私设金库的嫌疑。”
“啊?”邵翎瞪大了眼。
老胡见状连忙安慰她:“你先别急。只是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下,毕竟看着自己学生被人冤枉,我心里也憋屈得很。总公司将你的社会实践表送过来了,这关系到了你的德育分数,所以……奖学金可能……”
听到这里,邵翎有些欲哭无泪。她自问在那里上班时每天都是兢兢业业,没有一点怠慢啊。
“不过你别担心,我已经帮你申请了贫困生补助,你就安安心心地读书吧。”老胡见邵翎沉默,又立马补充道。
“可是……奖学金里不是有一项是免学费的吗?既然我奖学金没了,怎么总务处还是说我手续办完了呢?”
“嘿嘿……这个吧……”老胡又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然后才说,“其实是我怕你因为这个不来上学,所以就先给你垫上了。”
邵翎看着憨厚的老胡,打从心底感到温暖。
“你别误会啊!我不是在暗示你还钱,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你该去查清楚,你的为人我太了解了,你肯定不是那种人。”老胡继续道。
老胡的解释,并未让邵翎舒心。她沉默了片刻后,忽然抱着背包蹲了下来。老胡以为她要哭,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嘴里念叨着:“我这是把你当得意门生培养啊,没欺负你,你可别哭啊。”
老胡说着,还拉高了眼镜,四处张望了一下,见路过的学生无不回头观看,心里焦急,想拉邵翎起来。可还没等他伸出手,邵翎就噌地站起来了,手里还捏着一张写了字的纸。
“借条?”老胡看着手中的字条,讶然。
“是的。胡教授,你清楚我现在的情况,根本不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大一笔钱,但是我会尽快还你的。这是借条,您收好。”
“不不不,我不是来要你还钱的,我……”
“我知道。”邵翎打断老胡的话,“胡教授,我真的很感谢您这么器重我,我不会放弃学业的,您放心。所以,借条您一定要收好。”邵翎说着,又将老胡塞回来的纸张推了过去,“胡教授,我要去弄个明白,先不和你说了。”邵翎说完,提脚就走,她气势汹汹的模样,好像能将总公司一口吞下。
“下午的课你又不去啊?你爸能放过你?”另一边,黄盟数着从爸爸那里刚拿来的钱,头也不抬地朝黎沐阳说道。
“他看到我就烦,哪里还管我。”黎沐阳说这话时,脸上虽然不羁,却隐藏着难以察觉的难过。
黄盟将数好的红票子如数放进钱包,伸手搭在黎沐阳的肩膀上,龇着笑脸说道:“哥哥请你吃大餐去!”
二人勾肩搭背地从仁济集团走出,正准备上车,猛然发现站在不远处的邵翎。
“她怎么来了?”黎沐阳蹙眉,心里虽然有许久不见的重逢喜悦,但见邵翎一脸怒气,便知道不是好事。
黄盟神色有些焦虑,他打开车门,一脸不耐地说:“走吧走吧,理她干
什么,不知好歹的东西。”
邵翎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姿态让黎沐阳有些不安。他想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上前问个清楚,却见邵翎转身离开了。
“我又哪里惹到她了?”黎沐阳自言自语着,也不再因为自己过年给她发信息,她却不回而苦恼了。相比之下,她今天的行为更耐人寻味。
穆辉这几天总是会对着空气傻笑,完全没有当初冰山总裁的模样,王沐熹观察了许久都没得出结论,只好开始旁敲侧击地询问舒璞良。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舒璞良跷着二郎腿,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王沐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不过……”舒璞良想了想,主动开口道,“你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过年那天我们家和他们家一起过的,那天晚上,他抱着手机走来走去,焦虑得不像话。可是后来他在阳台上接了个电话,再次进屋后,就是满脸通红了。我现在这么一想吧,他那种红,分明就是带着少女初恋时的娇羞。”
“你能不能正经点儿!”王沐熹不满。
“我这是给你分析呢。”舒璞良正色道,“你说,我们家算是世交吧?我跟他从小就玩得好,他那点小九九我未必还看不出?他只在撒谎时脸红,这你我都知道,可是那天他那个脸红吧,啧啧,想起来就让人有点小激动呢。”
舒璞良自顾自地分析,而一旁的王沐熹已是咬着嘴唇,一脸不安的模样。
“你说……”她狠下心问道,“他是不是恋爱了?”
王沐熹的猜测让舒璞良彻底噤了声,沉默了几秒,他大吼道:“他终于要下水了?”
“你给我死远点儿!”王沐熹拿着沙发上的抱枕就朝舒璞良砸去。舒璞良躲闪不及,只得苦苦求饶。
阳光正好的天气里,穆辉拿着刚从美国传真过来的合同,仔细查阅。秘书将咖啡送到办公室时,他正喷嚏连连。
“穆总,请问需要感冒药吗?”刘秘书问。
“我没事。”穆辉面无表情地回答。等刘秘书离开后,他心里暗暗嘀咕:到底是谁在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