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对他用的深情,从来都不比你少
喉咙发炎时,我以为这大概就是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了。因为喉咙痛所以不能吃东西,因为不能吃东西所以饿,因为饿,所以又想吃东西,可喉咙却痛到无法下咽。
这样循环着折磨人的事情大概也就这一件了吧,可是当你再一次说要我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大错特错。
原来这世上有比喉咙痛更折磨人的事。
Part 01
邵翎接到穆辉的电话赶到这家日本餐厅的时候,他们三人已经喝得有些微醺了。而她第一眼看见王沐熹时,眼里的震惊丝毫不比穆辉和舒璞良少。
从前气质高贵的王沐熹现在俨然变成了一个假小子。剃到耳朵之上的短发,脖间一行拉丁文字样的文身,还有那身宽松的牛仔外套……像是换了一个人,像是换了一个灵魂。
“邵翎,你来了,好久不见啊。”最先看见邵翎的是王沐熹,她亲切地对邵翎打招呼,好像根本就没看见邵翎眼里一闪而过的异样神色。
邵翎笑着坐到了她旁边。王沐熹将她一把搂住,然后对对面两个男人道:“我和邵翎,是不是更配些?”
“更配她也是我的。”穆辉嗤笑着道。
王沐熹哈哈大笑着,一言不发地举起了酒杯。
其实王沐熹看到邵翎心里也是起了涟漪的。两年未见她的改变着实不小。从前不施粉黛的脸上现在也化起了淡妆——或许是跟着穆辉出入各种场合时的需要吧,但这样的卲翎当真让人眼前一亮。
穿衣打扮也比从前更大气了些,不再拘束于淑女裙装的清雅,转而偏向简单大方的气质路线,虽然脚上还是一双运动鞋,但却带着一点妩媚。
饭局吃到月上枝头后才依依不舍地散场。这中间,王沐熹虽然对这两年的时光毫不避讳,但独独对一年前的车祸绝口不提。
此时的邵翎已经开始在一家制药公司实习了,起初面试时老板只是看中了邵翎这个人,可当他知道邵翎和穆辉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后,对邵翎的态度立即从一开始的欣赏变成了恭敬。
邵翎不是不知道穆辉在业内的名声,只是她不愿借光,也不愿打着他的名号来行自己的事。可不管她在公司如何隐瞒也挡不了穆辉想要宣誓主权的决心。
邵翎还记得那天中午穆辉提着保温盒走进办公室的画面,所有女员工凑过去眼巴巴地询问他有何贵干时,他却目不斜视面若冰霜地径直朝自己走来。
“宝贝,你的饭盒忘记在我家里了。”
什么饭盒,我住在宿舍,怎么可能把饭盒忘记在你家里?
邵翎心里有多无奈都已变得不重要了,因为穆辉的那一声宝贝引发了众多惊呼。邵翎扶额,当下就想在地上扒个洞钻进去。穆辉却好像丝毫看不见
一般,依旧自顾自地走到她面前,霸道地在她额上吻了一下。
“好了,宝贝,我要先回公司了,等会儿下班我来接你,你不要乱跑哦。”穆辉做作地说完最后一句话之后,又恢复了那副你不要惹我的模样。
邵翎闭眼安神,深深叹了一口气道:“看完了吗?我是不会钻你的火圈的。”
这两年邵翎在穆辉身上别的没学到,脾气倒是长进了不少,说话气死人的本事那是一学一个准。
穆辉将邵翎送回宿舍之后才要代驾慢悠悠地送自己回家。穆辉躺在床上昏睡了过去,他绝对想不到被自己送回宿舍的邵翎,在他离开之后又出来了。
春天的月色,像是将大地盖上了一层薄雾,王沐熹坐在一部黑色小车后座,等待邵翎的到来。她指尖被淡淡的香烟环绕,看着夜色的眼神,带着忧愁。
邵翎不知道她为何不告而别,也从来没问过。她知道王沐熹会回来的,而她回来的时候,一切都会真相大白。
被王沐熹接到家中,邵翎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真相,可是这真相却残忍得让她不敢细看。
原来到头来将王沐熹逼走的人,是自己。
“那……你离开的这两年后悔过吗?”
“后悔?呵呵……我每日每夜都在后悔,每时每刻都在想,如果我当初再死皮赖脸地坚持一下,结果会不会不同。”王沐熹靠坐在落地窗前,香烟
晕染着她的面庞,将她的双眸衬得朦胧。
邵翎没有说话,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伟大的人,也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放弃自己全身心投入的感情,她的无言更是给王沐熹的回答。
“其实我挺羡慕你的。”王沐熹沉默了许久之后忽然说出这句话,她将视线从地板上挪开,看向邵翎道,“至少你真真切切地与他爱过,而我到头来不过是一场虚无缥缈的错过。”
“不是爱过,是会一直这样爱。”邵翎坚定地看着王沐熹道。
她的眼神就像那日王沐熹问穆辉是否爱邵翎时一样。他们都有着同样的坚定与相信,但这坚定与相信在王沐熹眼里是如此的讽刺。
“你……脖子上的伤……是……”犹豫了很久,邵翎终于开口。
王沐熹轻笑着摇头:“你居然是第一个问起它的,来之前我想着再不济也应该是舒璞良发现它,却没想到是你。”
王沐熹伸手去摸了摸那串拉丁文的文身,疤痕就掩藏在这些符号里,若不仔细查看根本看不出来。
“既然你是第一个问的,那我也得遵守自己的承诺告诉你这疤痕的由来。”王沐熹垂下手臂,思绪拉回到一年前的夏天。
Part 02
眼前的物体就像幻境一般在移动。
王沐熹兴奋看着越来越快的车,全身血液有如沸腾一般。
美国的孤郊公路上,王沐熹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拿着沉重的酒瓶,
肆无忌惮地朝嘴里灌,她一边喝酒一边狂笑着大吼着:“Father,I’m coming!”(天主啊,我来了!)
地下乐团的重金属乐震耳欲聋地在王沐熹脑海里翻滚着,这空无一人的旷野简直就是她寻找了前半生的天堂。想到这里,王沐熹脚下的油门又踩得更加深了些。
车子开进山路的树荫下时,王沐熹的睡意好像爬上了太阳穴。斑驳的阳光洒在了她正打着哈欠的脸上,为了提神她又灌了一口酒,又拿起打火机准备点烟。
可是命运总在你自暴自弃的时候和你开玩笑。王沐熹没看到前方塌方的标志,所以当她撞向路中间硕大的油桶时,她攥着打火机的手甚至来不及握住方向盘。
“只有一秒。”王沐熹瘫软地倒在地板上,哀切地看向邵翎道,“我醒来时那个华人医生告诉我,如果救我的人晚一秒把我从车里拖出来,我就不在了,我就会随着那声爆炸消失殆尽。”
虽然那油桶里并没有汽油,可是存放了许久而产生的气体足以将她毁灭。
回忆就像个过路的小丑在你最失落的时候肆无忌惮地揭开你的伤疤。王沐熹说起这些时,眼睛里除了劫难过后的平静,还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惊恐。
王沐熹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半个月才保下性命。听医生说,她撞向油桶后方向盘失去控制,车身甩下山路撞向树干,破碎的挡风玻璃如仙人掌的
刺,将她身上可以扎进的地方全部刺满,包括脖颈间的那条大动脉。
“这句拉丁文的意思是,我回来了。”王沐熹轻轻地抚摸着脖间的那条掩盖伤疤的文身,说,“我从地狱回来了,也从自我折磨里回来了。邵翎,你别怪我,在我快死的那刻我什么都没想,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让我再见见他。”王沐熹顿了顿,继续道,“对不起,十年不是这么容易放下的,何况我是这么偏执的一个人。”
邵翎泪眼模糊,她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她从地板上起身,走到王沐熹身边后蹲下,手指抚上了王沐熹的文身,说:“可以让我看看吗?”
王沐熹看向邵翎,眼里并无波澜。
邵翎又道:“那些被玻璃刺伤的疤痕,可以让我看看吗?”
邵翎的话说完,王沐熹便深吸了一口气,伸手将自己身上那件宽大的T恤脱了下来。
没有宽大T恤的遮挡,邵翎惊诧地发现王沐熹原本光洁皮肤上满是瘢痕。
最深的那条伤疤在距离心脏一厘米的肋骨上,歪歪扭扭的疤痕就像一条蜈蚣,紧紧地附在她的皮肤上,任谁也取不走。
邵翎捂嘴,眼眶的泪水狠狠地落了下来。她从没想过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竟会这般坚强。
“邵翎,我不是要你将他让给我,我只是请求你,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我想试最后一次……如果他的选择还是你,我愿意就此放下,与你们再无瓜葛。”王沐熹一直隐忍的悲痛,在这时忽然变得脆弱了起来,她哽咽着看着
邵翎泛红了的眼睛,说道,“邵翎,我对他用的深情,从来不比你少。”
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可以支撑一个人走过最艰难的时光。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也可以将那般骄傲的人尽数毁灭。邵翎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可她第一次对自己的爱情产生了怀疑。
邵翎在凌晨时分独自离开了,她离开时王沐熹正如幼儿一般躺在沙发里,沉沉地睡着。
初春的清晨还夹带着些薄雾,早起的环卫工人和夜不归宿的醉酒者,两极分化般地出现在了同一条大街上,邵翎失神地走回学校,眉眼一片憔悴。
“丁零零……”
难得的休息日,刺耳的手机铃声从枕头底下传来,邵翎本不想理会,可无奈响了好几次,让她不得不清醒。
“嗯?”邵翎睡眼惺忪地接过电话,却在下一秒,立马从床上坐了起来。
“好,我马上回去。”挂上电话之后,邵翎想都没想,换了衣服,拿上包就直接冲出了宿舍。
其实之前她和妈妈商量过要回A城发展,可是为了她的前途妈妈执意说自己可以。她本来打算这个月实习完就回家的,可是谁知道意外来得这么快。
最快赶回家的飞机是下午两点多,而此时是一点过十分。邵翎在出租车上不停地祈祷着,她一遍又一遍地看手机,心急如焚。
上天眷顾,邵翎在关舱门的最后二十分钟赶到了。
“病人想要吃什么,玩什么,尽量安排吧,脑瘤患者能坚持这么长时间
已经是最大的极限了。”主治医生惋惜地看着邵翎,下了最后的通知。
可邵翎不愿相信,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怒吼道:“你说话给我客气点儿!什么叫最大的极限了!我妈这两年一直都有积极治疗,你凭什么说已经是最大的极限?”
见邵翎一副闹事的模样,一群护士蜂拥而至,将邵翎死死拉住。邵翎在人群中就像被无数双手撕扯着灵魂一般,她的心被人开了一个洞,鲜血淋漓。
“邵小姐,您冷静点,这种事医生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啊,何况当初夫人检查出来时就已是中晚期了,您要明白聚散各有时,你的强留只会给病人徒增苦痛。”护士长一副开导人的模样,她拍了拍邵翎的肩头,就招呼着大家散了。
邵翎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心里满是后悔和不甘。
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不上学了。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报那么远的学校。
早知道是这样,实习的时候就选择回来了。
早知道……
可是这世上永远没有这么多早知道,如果也只是如果。母亲的生命正在悄无声息地逝去,她除了毫无办法便只有毫无办法……
Part 03
“你怎么又过来了?”
刚刚那个被邵翎差点找麻烦的医生,见邵翎再次回来,立即表现出自我保护的模样,他警惕地看着邵翎,生怕她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还有其他的办法吗?”邵翎平静地开口,依旧不死心地询问。
“如果有可实行的办法,我一定早就告诉你了。”
“比如,开颅手术呢?”
“不行不行!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大半个脑髓,如果硬性切除,存活率只有百分之五,几乎是没有。更别说,在手术台上能不能撑得过去了。”
“可是成功率不是还有百分之五吗?”邵翎固执地想要得到一个让她满意的答案,医生却依旧叹息着摇了摇头。
“姑娘,别这么执着,给病人最后的时间吧。”医生看着邵翎,耐心地规劝道。
邵翎却坚定地摇头,她想到此刻的邵庭美躺在重症监护室里,浑身插满管子的样子,心里就一阵抽痛,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她都要去试。
只要活着,什么都好啊。
“如果你执意坚持的话,那我回去和几位专家教授商量商量吧,你先去准备好钱,如果这边可以了,我会再通知你的。”
从医院走回家的时候,A城下了一场绵绵的春雨。冰凉的雨丝穿进邵翎的衣领,流到她滚热的肌肤上,可她自己却没有丝毫的感觉。她一步一步走着这条回家的路,她要用力记着,记着这条回家的路。
邵翎的手机已经关机了整整十几个小时了,S市的穆辉,早已急得焦头烂额。他从宿舍找到公司,又从公司找到邵翎任何一个可能会去的地方,可就
是见不到她的半个人影。
正当他急得要发狂时,刘秘书一个电话,又将他拉进了无底的深渊里。
“穆总,您快看新闻,有报道说,我们和赫尔普合作的那款新药,有质量问题,还牵连到了我们自己公司的瘦身口香糖。”
电话那头,刘秘书焦急的声音,让穆辉的心,蓦地沉入了冰窖,他挂断电话,立马打开网页查看,却见铺天盖地的新闻,都在报道穆氏集团。
“爱美女子死在减肥的路上!”
“妙龄少女轻信无良商家,命归黄泉!”
“可怜!可悲!可叹!救死扶伤最后却变成了伤财害命!”
所有头版头条,都在将矛头统一指向穆氏集团,穆辉呆愣在原地,冷静了几秒之后,放弃了去王沐熹家中找人的打算。
“立马召开董事会。”
穆辉发出命令之后,便如离弦的箭一般,直奔公司。此时,公司门口,正聚集了大量激愤的群众和唯恐天下不乱的媒体。
“穆先生,请问您本人对此次事件有何感受?”
“穆先生,请问您是不是因为要主推与赫尔普的产品,所以就对自己的产品质量放松了呢?”
“穆先生,请问这是否是您的另类营销手段?”
蜂拥而至的话筒和收音器将刚刚下车的穆辉完全淹没,公司的保安将穆辉护在中间,艰难地朝门口移去。
“你个畜生!还我女儿的命!”
忽然举着白色条幅的妇女,像疯了一般朝穆辉冲来,她红肿着双眼,嘶哑的喉咙,一时之间,所有的摄像机,都转向了她。
与此同时,还有更多激愤的民众,朝穆辉拥来,保安险些阻挡无力,推着穆辉,就进了公司,而后大门立马关上。
“小美,女,年龄23岁,四年烟龄,是一家健身俱乐部长期的会员,也是我们公司瘦身口香糖的长期拥护者,最近看我们公司与赫尔普公司合推了一款戒烟薄荷糖,就买了回去试吃。在试吃之后的第二个疗程里,猝死在健身房。尸检结果,是因为食用了大量的芬氟拉明。”
“芬氟拉明?调回这批的瘦身口香糖里面,有没有检测到?”
“调回了一批,可是在我们的药物里并没有发现这样的成分。”
“那戒烟糖呢?”
“也没有。”
研究室的开发人员,此时已经全部身在会议室内,当穆辉得到他们的准确回答之后,他脸色忽然变得阴冷了起来:“那就是有人故意要和我作对了?”
穆辉双拳的青筋已经微微暴起,会议室所有高层都紧张得噤了声。游街讨伐行动,还在穆氏集团楼下进行,穆辉站在落地窗旁,往下看时,心下开始变得浮躁不安。
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太清楚这个世界的人性了。他们以为的东西,无论你摆出怎样有力的证据,他们都不会信。可他们觉得是对的东西,是坨屎都要你强吞进去。
穆辉现下无力和他们去做一些无谓的争斗,他刚刚已经喊了舒璞良过来,替他召开新闻发布会,将检测结果一一放在桌上,信的,自然都信了。可是不信的,无论你说什么,他都觉得是你在放屁。
那么,你要玩,我陪你。
穆辉本就因为邵翎而变得心烦意乱的脸上,变得更加阴冷了起来。
舒璞良和王沐熹都被喊到了穆辉的办公室里,此时,穆辉已经派人去调查小美的真正死因了,可等结果出来的这段时间,穆氏集团的名声,该如何挽回,这便是个问题了。
“你们觉得,会是谁对我们下手?”王沐熹窝在沙发里,若有所思,她看着面前同样若有所思的二人,率先开口问道。
“是你吗?”
穆辉突然的问话,将王沐熹惊得立马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她一脸不快,问:“你什么意思?”
“看吧,把你这个产品的负责人排除在外,我们自己公司,难道会对自己下黑手吗?”
王沐熹还是没有弄懂穆辉的意思,她皱眉望向舒璞良,舒璞良轻叹,开口说道:“仁济集团。”
“又是他们?”王沐熹似乎还不敢相信,这样的手段,虽比从前的更阴毒了些,但好歹也果真是他们的作风。办公室一片寂静,王沐熹道:“那你打算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先将小美的死因查出来,你们戒烟糖那边,还请你和你
们公司多担待些。”
“我这边你不用担心。”
王沐熹和舒璞良各自离开之后,穆辉一人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他看着桌上不久前舒璞良送来的银行交易记录,心颤抖得厉害。
邵翎的电话,一直没能打通,穆辉的心虽然急得如焦土一般了,可也还是暂时没办法去A城找她,他不不是不担心她,而是因为眼下这风雨雷动的日子,他着实不想惊动她。
邵庭美每天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医生讨论的开颅手术,也已提上日程。邵翎想要打个电话和穆辉说说话,哪怕是听听他的声音也好,可是她没有,她欠他的,够多了。
再多,她也还不起了。
Part 04
今天是邵翎在奥斯医药公司正式上班的第三天了,此时的闫舒已经成了公司的副董了,在邵翎重新找到她的时候,她的眼里,几乎是冒着金光的。
“你能来我们这种小公司,当然是我们的荣幸啊。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怎么不直接去你老公那里上班呢?”闫舒眼角多了几条皱纹,她眯眼笑着,热情地拉着邵翎的手,亲切地询问道。
“老公?”
“对啊,好了,你就别装了,上次医峰会的时候,我明明就看到穆总对你关怀备至,只是我上去要和你打招呼的时候,你就被穆总带回去了。”
此时的邵翎才赫然想起,一年前,穆辉带她去了个酒会,因为人际交流胜过学术交流,邵翎懒得应付,就催着穆辉带她回去了,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酒会,可以请得动她。
“原来那次闫经理也在啊。”邵翎礼貌地笑着,丝毫不想再提及这件事。
闫舒在商场混了这么多年,察言观色是她入门时就学到的本领,所以邵翎不过一个眼神,她就猜到了些什么。
“好啦好啦,看我都聊了些什么。”闫舒顿了顿,用手挽了挽头发,道,“既然你来了,也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现在你也不是个兼职生了,所以,你要是对客户挑三拣四的话,那我奉劝你,干脆算了吧。现在奇奇怪怪的人很多,你知道的。”
“嗯,我知道。”
“那既然这样,这里有份客户资料,你先拿回去看看,然后想想用什么办法可以将他拿下,工资是在你原来兼职的基础上多加五个点。”闫舒将矮几上的一个文件袋推到了邵翎面前,说道。
邵翎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拿着文件袋离开了。
今天是邵庭美在重症监护室里的第十天,也是邵翎和穆辉没有联系的第十天,而这中间,邵翎对于穆辉现在所经历的事,也是知道的。
医院住院部大堂的电视里,每天准时播放的政法频道,都在追着穆氏集团的消息,邵翎不经意地瞥过一眼,便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旁边,站着的是同样冷若冰霜的王沐熹。
她恢复了之前的职业套装,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在镜头面前,无不展现着大家风范。
这才是她该站的地方吧?
邵翎提着从开水房打来的热水,萎靡不振地走向重症陪护室。其实她也不是不担心穆辉,可是光担心又有什么用呢?况且,她相信穆辉有足够的实力去处理好这次的事情,而王沐熹无疑是帮助他的最好选择。
穆氏集团假药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穆辉被困在公司大楼,哪儿也去不了。执法部门已经介入调查,可是就算执法部门检测出来的结果和他们摆在众人面前的证据一样,那些人,也一口咬定是执法部门和穆氏集团官商勾结。
再怎么解释,在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愤青面前,终究也是无用。
王沐熹每天穿梭在穆氏集团和家里之间,阔别两年,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位。她站在他身边,为他排忧解难,而他只存在公司,一心扑在工作上面,心里装不下任何人。
这样也足够了,至少,现在她是可以看得见他的。
邵庭美从重症监护室里出来的那天,邵翎似乎终于看见了,些许阳光。她开始觉得自己有必须奋斗下去的理由了,她每天往返于家中、医院,还有公司。
那天将坐着轮椅的邵庭美推到医院后院草坪上晒太阳时,邵翎静静地依偎在邵庭美腿上,彼时的她,竟瘦骨嶙峋,刚一靠上,邵翎就已泪流满面。
只要你活着,活着就好了。
已经说不出话来的邵庭美,用那张结了老茧的宽厚手掌,轻轻摩挲着邵翎的头发,邵翎闭眼,感受着灿烂的阳光,和来自妈妈的温柔抚摸,心里一阵伤感。
可能是对特有的温柔,邵翎本就没有抵抗力吧,当她看着大着舌头,眯着双眼,被病魔折磨得不成人样的邵庭美时,她连付出自己的一切交换邵庭美的命都可以,包括自己的命。
晒完太阳回去之后的邵翎,更加确定了目标。出去应酬的她,开始不要命一般对客户送来的酒来者不拒,也不要命一般从闫舒那里,接了一个又一个的客户资料。每每看着银行提示发来的消息,她都觉得,离救妈妈只有一步之遥了。
这是舒璞良第无数次来到穆辉的办公室里,他看着越积越厚的证据,他的心,就越发颤抖。可是就算可以让他选择的话,他还是会继续帮穆辉,而不是王沐熹。
Part 05
王沐熹端着自己熬了许久的鸡汤走进穆辉的办公室时,就发现这里已是一片肃穆之气了。舒璞良和穆辉正襟危坐在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也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你们这是怎么了?是查到什么了吗?”王沐熹将手中的保温盒小心翼翼地放在矮几上,可那二人,却无一人说话。
王沐熹也不再追问,只顾着将汤食分在两个塑料碗里,然后摆在了他们
面前。
“吃啊。”见二人迟迟未动作,王沐熹又催促了一下。
“收手吧。”穆辉冰冷到极点的话,让王沐熹立马呆在了原地,可不过一秒,那脸上的异样转瞬即逝。
“你说什么呢?快点儿喝,不然凉了就不好喝了。这是我大早上,专门从南边儿的农贸市场里……”
“我知道这些都是我欠你的,你要什么尽管拿去,我不会说半个不字,但是现在,你收手吧。”穆辉忽然打断了王沐熹的喋喋不休,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可以质疑的神色。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王沐熹看着忽然发作的穆辉,还想强撑着什么,她苦笑着拉了拉穆辉的臂膀,却被穆辉一把甩开。
一旁的舒璞良见此,终于清了清喉咙,他悠悠开口时,眼里分明还藏着充血的疲惫和失望。
“现在的仁济集团,换了老总,你知道吗?”舒璞良轻轻开口,看着变得慌张,却又立马强装镇定的王沐熹,他忽然有些心疼,但他依旧继续说道,“新来的那个老总,是原来董事长的儿子,叫黄盟。”
“黄盟你认识吧?很久之前,你在会所喝醉,把他的头给砸破了的那个。”舒璞良一字一句地勾起王沐熹的回忆,她双拳紧握,脸上没有丝毫因为事情即将败露而露怯的神色。
这两年,她到底经过了怎样的涅槃,才会有如今这般城府啊。
舒璞良心里不知是叹息,还是其他,又继续道:“就是因为上次的结
缘,黄盟接手仁济集团之后,第一个示好的就是我们,所以现在,穆氏和仁济早就是明里争斗、暗里交好的合作伙伴了。”
“那又如何?”
王沐熹的话刚刚说出,就听见穆辉一声冷笑,他起身,慢悠悠地走到落地窗前,向下望去,说道:“所以,你一开始,局就布错了。”
“呵……这么久不见穆总编故事的水平,倒是渐长啊。”王沐熹说着,又怨愤地看向舒璞良,“就算不是仁济,那也还有别的对手,你们又凭什么在这里说是我?”
“这是你见各大媒体总监的照片,这是你见所谓的‘小美家人’的照片,这是你在各大官方网站买头条的交易记录,还有,楼下闹事的,180块钱一天,呵,还是太便宜了些吧?当然,最重要的,这是小美昨天让我拍的照片。”舒璞良将所有证据一一摆在王沐熹面前,等待她的认错,可出乎意料的是,王沐熹却依旧不屑地冷笑。
“就算我见了这些人,那又怎么样呢?你们未必还要剥夺我交朋友的权利?还有交易记录,我忘记告诉你们了,最近我的银行卡被盗了。那个小美,呵呵……就算她就是那个死去的小美,那又关我什么事?那是她在骗你们而已。”
“王沐熹!”舒璞良隐忍了许久的愤怒,忽然爆发,他不明白,原本那般自信美好的女子,怎么不过两年,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穆辉轻轻抬手,示意舒璞良冷静些。他在王沐熹的身边坐了下来,然后像哄孩子一般,悠然说道:“沐熹,你还不明白吗?今天这里只有我们三个
人,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而已,并没有其他的意思。社会上对公司的舆论,我并不在乎,只要你想要,我现在就可以把公司法人转给你,因为这本来就是你和我一起打拼下来的天下啊。”
王沐熹的眼眸微动,但依旧无所谓地说:“我从来没有稀罕过你这狗屁公司。”她说着,就要起身从这里离开,可是穆辉却冷笑了一声说,“那你是稀罕我吗?”
王沐熹的身形微动,心像被硬生生地扯出一条血痕。
“你可别说是因为我啊?”穆辉脸上满是嘲讽。
舒璞良偏过脸,不愿细看。
“就此分离,此生不悔。这句话可是你说的,怎么?现在后悔了?”穆辉毫不在意的语气,终于让王沐熹的最后一道防线全盘崩塌。
她全身开始发抖,此时的她失去了最初的骄傲,也失去了后来佯装的淡然,她就像一个被剥了皮的刺猬,全身无一保护色,她就这样,狠狠地暴晒在阳光下。
那些伤痕,那些生了疮的伤口,此时,都化成了一股浓臭的血水,流了一地,恶心了别人,也恶心了自己。
“你知道,就算这件事闹大,执法部门来依法执行,也只会检测我们的药品是否合格,根本就没有人会关注,那则新闻到底是真是假。”穆辉掏出口袋里的手机,按亮了屏幕,屏幕上在篝火晚会上笑靥如花的少女,让他的心情忽然变好。
“王沐熹,这件事我不怪你,你有气,你要回来报仇,我都可以陪你,
毕竟,这是我欠你的。”穆辉看着手指摩挲而过的手机屏幕上的照片,脸色忽然变得阴冷,“但是,请你撒完气之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们,我什么都可以失去,唯独邵翎,不可以。”
“那我呢?”王沐熹隐藏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她将身上的外套狠狠地往地上一扔,然后将那件宽大的T恤脱了下来。
穆辉和舒璞良震惊地看着满是伤痕的她,不再说一句话。
“你不愿失去她,那我呢?”王沐熹倔强地问道。
心痛渐渐让她失去了声音,良久,王沐熹恢复理智,然后一步一步地朝穆辉走去,像是带着满身的荣光凯旋一般,她死死地盯住穆辉的眼睛:“穆辉,因为你,我变成这般模样,可临死的时候,我想的却还是要见你一面,我想问问你,这样的我,怎么办?”
“我是恨你,我恨不得你和我一起去死!”王沐熹的眼神忽然变得狠毒了起来,可是又忽而变得柔光闪闪,“可是我舍不得。我只是想给你一些教训,想让你在跌到谷底的时候明白,到底谁才是对你最有用的。我贱啊,我天生犯贱啊,大动脉被割破时,我看着我的血汩汩流出来,我想的都还是你啊!”
王沐熹像失去了神智一般,她指着自己脖颈处的文身,痛哭流涕着。
没有人知道,这两年的她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绝望,她曾以为,当初自己离开他时已经是最痛的了,可是没想到,他再次戳破她的伤口,看着那些伤口化脓却熟视无睹时,她会更痛。
她走向矮几,捡起那些被搜集过来的所谓的证据,狠狠摔向穆辉的脸,
怒吼道:“这些就算是我做的又怎么样?你真的受伤了吗?你的公司有受到任何一点影响吗?邵翎又流过一滴血吗?”王沐熹声泪俱下地指控着,然后又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跌倒在地上,无声道,“痛的都是我啊。”
舒璞良的步伐有些蹒跚,他将被王沐熹扔在地上的外套和T恤全部捡了起来,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替她穿上。
他从来不知道,这两年,她会将自己活成这般模样,既然高傲地离开了,就要一直高傲下去啊。舒璞良心里揪心般地疼,他想着,如果当初自己抛弃了现在的一切,去勇敢追随她,结果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可是,世上没有如果。
舒璞良带着王沐熹走后的很久,穆辉才呆呆走到公司宿舍,简单地将行李收完之后,才稍微恢复了些心神。
他在所有职员的目光注视下,一个人下楼,而原本被人群拥挤着的大楼门口,此时已是空无一人。
终于结束了,终于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