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亡目•厄洛斯(爱情之神)
隔三差五我会悄悄去看爸爸他们,有时候会听见伍媚细声尖锐地破口大骂。内容无非是讨厌爸爸天天醉生梦死,不知道振作,语气又伤心又失望。
我骨子里认为伍媚会嫌贫爱富,会远走高飞。可是爸爸破产后她并没有离开,而是在附近的超市当收银员,兢兢业业地工作,每天会到菜市场买好菜,一毛钱都要和小商贩据理力争。她身上的市侩完完全全暴露出来。
林家还在的时候,家里的经济大权都是她掌控着。要不是怀着孕,她很有可能会坐上林氏集团财务总监的位置。
在妈妈去世一个月后,伍媚第一次来林家。爸爸召唤我和林唯一去她的面前,让我们开口叫她“妈妈”。起初林唯一不同意,但是在爸爸的严厉眼神下,他小声地叫了“妈妈”。而我,一面气林唯一没有立场,一面毫不犹豫地表现了对伍媚的敌意,所以吃饭的时候,故意将油弄在她的衣服上。
不管我怎么闹怎么反对,他们还是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那天,我狠狠揪了林唯一的胳膊,又让他在婚礼上故意穿着短袖露出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
客人对伍媚颇有微词,但是婚礼还是照常进行。爸爸知道是我在作怪,因为有客人在,所以当时脾气没有发作。等客人走完后,他劈头盖脸地骂我一顿,说我丢尽他的脸。
伍媚的到来让我和林唯一的日子很不好过,尤其是从她手中拿钱的时候。
尽管家里有钱,但是她还是很节俭,甚至怀孕都不请保姆。
那时候,我从心底厌恶这个人。
但是现在的伍媚颠覆了我的认知。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不管她怎么骂爸爸,怎么伤心失望,她都没有离他而去。
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伍媚肚子微微凸起,爸爸扶着伍媚似乎是去医院做产检。他满脸憔悴,瘦如枯柴。但是他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眼眸中泛着细碎的光。我知道,是这个孩子将他从醉生梦死里拉回了现实。
为了这个孩子,他能好好过,我也就放心了。所以我再也没有去看他们,就这样知道他们在哪儿知道他们有着怎样的生活,仅这样就好。
可是我没料到有那么一天,爸爸还会来找我,简直是天下红雨。
下课回寝室,刚走到宿舍楼下发现爸爸站在花台边上抽着烟。我一眼就能看见他冒出来满头的白头发,原本精神的脸变得蜡黄,仿佛一夕间老了十岁。
他也看见了我,颤巍巍向我走来,“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老泪纵横地说道:“林晚,我求求你,放过我们一家人吧。看在曾经我养过你的份上,求求你放过我们吧。”
周围的人围了一圈,指指点点,无非是说我太过凶恶,居然要一位长辈下跪。
我一时间懵了,不管是什么原因看到他下跪我很心痛,我赶紧去扶他起来:“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您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爸爸被我扶起来了,说道:“你已经让夜之航报复林家让林氏集团破产了,就不要赶尽杀绝了好不好?我求求你了,求求你放过我们一家人……”
原来这一切都是夜之航搞的鬼。我心中却没有丝毫感激他,反而怒火中烧。因为我从来没想过要去报复林家,要让爸爸一无所有。
而夜之航凭什么擅自做主!
看着眼前的人泪水涟涟哀求着曾经被他赶出家门的我,我的心纠成了一团,痛得无法呼吸,眼泪也渗了出来。我哽咽着脱口而出:“你们一家人?你们是一家人,我不是对吧?我是不是您的亲生女儿?您只关心那个伍媚,从来没有关心过我。当初把我像只狗一样赶出家门,只有有事的时候才会来求我。我一直喊您爸爸啊,我到底是不是您的亲生女儿啊?”
下一秒,我听见两个字彻底颠覆了整个世界。
“不是。”眼前的人缓缓站起来,认真地道,“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
我呆呆看着眼前的场景,脑海里所有的东西都被抽空,只剩下一片虚无。
想过爸爸所有不喜欢我的理由,却没想到最不可能的理由居然才是真正的理由。
然后爸爸讲了他和妈妈的故事。准确地说,我是他们两个人感情破裂的直接原因。
爸爸年轻的时候,第一个女朋友是伍媚,两个人曾经山盟海誓。然后他遇见了跳芭蕾舞的妈妈,并且得知她的家庭背景很好,可以在事业上帮助他,所以发动了猛烈攻势。只是妈妈不喜欢爸爸,她另外有喜欢的人。
后来妈妈还是下嫁爸爸,是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怀上了我。外公外婆为了不让丑事丢了家族的脸,这才急匆匆把妈妈嫁出去。
爸爸当了这个冤大头。
一开始爸爸并不知道我不是她的孩子,对妈妈很好很好。直到爸爸偷看了妈妈的日记,才知道实情。那个时候我已经快要出生,而妈妈也彻彻底底爱上了爸爸。
我出生后,爸爸开始冷落妈妈,也冷落我,经常出去和伍媚在一起。妈妈死后,他把伍媚娶进门。
原来,这么多年,我是恨错了人,这是多么悲哀的事情。
“那我的亲生父亲是谁?”我苍白着脸有气无力地问道。
面前的人摇摇头,道:“抱歉,这事关男人的尊严。我真的没有办法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连装也装不来。其他的我也不多求,只求你能放过我老婆和我未出世的孩子,其余一切由我来承担。”
“您放心,我会让夜之航放过你们的,虽然您不是我的亲生爸爸,我还是很感谢您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养育之恩。”我认真地说道。我对爸爸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十几年来的相处,就算他一直对我不好,怎么可能没有感情?
面前的人道声谢谢,然后离开。
而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原地,找不到任何方向。
当事情的真相被揭开,一切都是那么让人难以接受。我喊了快20年的爸爸突然说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这真的让人接受不了。
我真正应该去向谁乞讨父爱也不知道。
伤心难过了一阵后,我摸出手机打电话给夜之航,约他在学校的湖边见面。
刚见到他,我便劈头盖脸地质问道:“是不是你让林家破产,而且百般阻挠我养父东山再起的?”
夜之航微微一愣,然后点头,对事情供认不讳:“没错,这一切都是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怒气冲冲地朝他吼道。
夜之航没有生气,反而是双眸间盛满了柔情。他诚恳地回答道:“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见不得你被任何人伤害!他将你赶出林家,又把你打得左耳失聪。今天的一切都是他自寻死路。我以为这么做你会痛快一点。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听到如此深情的话,我却丝毫开心不起来,反而冷冷地讽刺道:“你以为?你以为?都是你以为,你做之前有来问过我的意见吗?夜之航,你怎么可以这么自以为是!你凭什么擅做主张!你又不是我的谁,有什么资格来替我做决定!你这样做适得其反,只会让我不开心,很不开心!”
话刚刚出口,夜之航的脸色变了又变:“我……我真的没想到你会不开心……我真的是出于好意……”
“别说了!闭嘴!”我是气疯了,理智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所以冲动地说道,“我不要你的烂好意,拜托你别再打着爱我的名义为我做任何事了,我根本就不爱你,一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你,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人了,你别对我痴心妄想了,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你以后少来烦我!我真的受够了!”
话刚出口,我便知道自己错了。
夜之航被刺痛了,紧皱着眉头,脸色沉到谷底。他也冷冷地回击道:“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反正你把我的好心都当成了驴肝肺。我也不会去为难你的养父!也再不会为你出头!我什么都不会管了,之前做的一切就当我犯贱,我活该!”
夜之航吼完这些话,毫不犹豫转身离开,他苍凉的背影硌得人的心颤巍巍的疼。
我真的不想把事情弄成这个样子,说那些话也是一时冲动,根本就是无心的。当时真的在气头上,有些口不择言。
我看见他消失在远处的背影,心里除了深深的内疚,还觉得莫名其妙的慌张。如果时间倒退,我宁愿不对夜之航说那些伤他的话,再度践踏他的自尊。
我脑子里真是乱成了一团理不开的乱麻,真是烦躁得很。我已经不知道用什么态度去面对夜之航。他帮了我这么多,而我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这次最过分,也最严重。
对男生最了解的当然是男生,所以我约楚墨远出来谈谈人生聊聊理想,顺便聊聊男生是怎样的物种。
两个人找个小吃店,随便点了东西,点了饮料,坐下来聊。
当楚墨远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安慰道:“哥们儿,你别想太多。一切顺其自然。”
“要不然你给我分析分析夜之航吧。”
“他太复杂,我分析不了。不过有一点敢肯定,他很喜欢你。这就足够了。”
我撇撇嘴,拿起杯子喝口水,然后话题一转,落到楚墨远身上。“最近你和程紫安怎么样了?”
“我们没怎样。”楚墨远拿起一杯水,放在嘴边准备喝。不知道为什么,杯子居然从他手上滑了下来,摔到地上碎了,水溅了他一身。
他呆呆地看着手然后皱着眉头说道:“我去洗手间。”
结果他刚站起来走出去两步就摔到地上,模样十分滑稽。
我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说道:“你还是小孩子吗?怎么越来越不会走路了。”
楚墨远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顺着我的话回答道:“对啊,我越来越不会走路了……”
要是以前的楚墨远早就跟我对着干,吼回来说“你才是小孩子!你才不会走路!”
自打他从监狱里出来,他就像变了一个人。
等他从洗手间回来,他开始回忆小时候。
小时候,我和楚墨远没少打过架,他第一个门牙是我打掉的,十分具有纪念意义。
那个时候,楚墨远还没有那么爱美,但是从小喜欢美女这点没变过。上幼儿园的时候,他喜欢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天天缠着别人一起回家。小学的时候喜欢一个混血小姑娘,整天跟在人家屁股后面转。上了初中高中,见一个爱一个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
从初中开始,他格外注重打扮,因为他喜欢的姑娘说他又土又丑。楚墨远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打击,从此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那个时候我帮楚墨远写情书,送花送礼物,成为他的贴身小厮。只因为在我跳芭蕾舞饿得饥肠辘辘的时候,他恰好赶来施舍了两颗巧克力。
我和他经常猥琐地蹲在其他学校的大门口看各种各样的美女。我什么时候来大姨妈他比我都关心,甚至在我忘记带卫生巾的时候,他还能面不红心不跳地从他包里拿出来递给我。
有人说,男女之间没有纯友谊,要不然就是两个人是有纯友谊,人越丑关系就越纯。
我长得不丑,楚墨远也不差,但是我们各自爱着各自的人,那么多年还是没有在一起。
楚墨远突然问道:“为什么我们两个人没有在一起呢?”
我撇撇嘴,道:“我把你当女的,你把我当男的,怎么可能在一起?”
以前,我的内裤是他帮助买的,他家缺水的时候我扛着一桶水上他家送水。
“林晚,如果没有程紫安,我可能会选择你。”
我偏过头,高傲地回答道:“我又不是垃圾桶。”
后来,两个人还说了许多话,不过我已经记不清了,然后又开始喝酒。醉眼蒙眬中,我似乎看到楚墨远落寞的脸。
我回到寝室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打开门进寝室,发现苏眠慌乱地擦着眼睛。她的桌面上摆着上次参赛时未完成的画。
看到我回来,她红着眼睛,努力笑着道:“林晚,你回来了……”
那样勉强的笑刺伤了我的眼,那幅画如火一般灼烧着我的内心。
苏眠右手还颤巍巍地拿着画笔。
眼睛渐渐红了,我抽着鼻子走过去轻轻抱着她,苦涩地开口道:“对不起,阿眠……”
苏眠也慌了,急忙回抱着我,哽咽着道歉道:“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拿出画并不是为了刺激你让你愧疚……这件事原本应该过去的……只是我真的很不甘心……”
右手不能画画,是苏眠一生的痛,也是我一生的痛。
苏眠突然在我右耳边说道:“要不然你帮我把这幅画画完吧,省得我惦念。”
我退后一步,很没自信地说道:“我怕会搞砸这幅画。”
苏眠微微笑着鼓励道:“没有人比你更合适来完成这幅作品了。你就当圆我的一个梦好了。虽然比赛已经过去了,但是我还是希望这幅画能完成。”
我依旧犹豫着,苏眠干脆将画笔塞进我的手里,然后讲她画画的思路。没办法,我只有硬着头皮开始小心翼翼地描线。
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碰过画画了,一开始还有一些生疏,到后来也就渐渐熟了,越画越得心应手。
苏眠的手机响起,似乎是短信。我无意中瞥了一眼,看见发件人的名称是陆从歌。
在短信中他写道:我可以当你的有色眼睛。
苏眠的泪水吧嗒一声滴在手机屏幕上。她回了一句“对不起”。
我没头没脑地说道:“阿眠,我不喜欢陆从歌的话,你会不会选择他?”
苏眠坚定地摇摇头,回答道:“一开始我就没有选择他,到后来也不会选择他。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她翻着短信,继续说道,“有句话是说男人会跟他喜欢的人走,而女人是谁对她好她就跟谁走。我却觉得不是这样。那些好只会让人更加愧疚而已。”
感情的事情纠纠缠缠,谁也说不准。
画完那幅画的时候,我的手又酸又痛。苏眠殷勤地为我捏肩膀,满意地说道:“你真行。”
“你打算怎么处理这幅画?”
“过几天是楚墨远的生日,我想向他表白……”
剩下的自然不言而喻。
那幅素描画的是开学第一天,楚墨远帮我晾抹布的场景。画上的楚墨远看上去很惊艳。
听到苏眠说要表白,我表示绝对支持。至少苏眠比程紫安更适合。
楚墨远过生日那天,一向高调的他只请了我们几个好朋友吃饭,我和苏眠,还有陆从歌以及程紫安。夜之航过来匆匆打了个照面,饭也没吃就走了,他的眼神也没有落在我的身上。
楚墨远一共摔坏了三个杯子,整个饭局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除了我和苏眠会叽叽喳喳说话,其他人都不曾出声。吃过饭后,是切生日蛋糕。蛋糕是我陪着苏眠一起做的,失败了很多次,终于做出一个像模像样的。
大家唱着生日快乐歌,苏眠微笑地将那幅画送给楚墨远。她在画的右下角给画命名:心动。
苏眠静静等着楚墨远看到画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而他只是微微一笑,说了声谢谢,便把画收了起来。
我看见苏眠的眼帘垂下来,失望之色那么明显。楚墨远明明已经给出了态度,但是苏眠不死心地抬头问道:“楚墨远,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楚墨远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苏眠勉强笑着,自顾安慰着说没关系。但是我看得到她的眼泪渐渐溢出来。她背过去,偷偷将眼泪全部擦干,继续笑着。那故作坚强的模样让我都心疼。
一旁的陆从歌痴痴地看着苏眠,满脸心酸难过。
程紫安预料到什么,只是脸上面无表情。
气氛有点小小的尴尬,楚墨远小声问道还要不要去唱歌。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于是楚墨远开口说道:“要不然大家吃完蛋糕就撤了吧。”吃蛋糕的时候,我将楚墨远拉到一旁咬耳朵。
“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没怎么啊。”楚墨远笑着回答道。
“苏眠那么好,你为什么不接受她呢?”我瞪着他,有些不满。
“夜之航对你那么好,你也没接受他啊。”
“你给我老老实实解释清楚,不要试图将话题再引到我身上。”
楚墨远这才认认真真地说道:“没有规定说谁好就必须喜欢谁吧。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感觉就是没感觉。哥们儿,你可别勉强我。”
听到他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两边都是好朋友,也不想两边都受委屈。
我和苏眠回去的路上,她一直闷闷不乐。我怎么逗她,她也不笑。刚回到寝室,苏眠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记忆中,苏眠很少有这么哭的时候。她满腹委屈地问道:“为什么楚墨远不喜欢我……我明明觉得我们还是挺有戏的……是不是因为我不会画画……”
网上说人生有三大错觉:电话响了,有人敲门,你喜欢的人也刚好喜欢你。
以前楚墨远过来串门的时候没少带零食,也给苏眠带了不少实用的东西。估计是因为苏眠替他挡了那一拳,让他想要去弥补,却给苏眠造成了错觉。
他替程紫安坐牢,苏眠明明看清了他对程紫安的情意却不愿意相信。再加上出狱那天楚墨远的态度又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
只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我拍着她的肩膀,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第二天早上,苏眠红着两个灯笼眼宣布了一个重要决定:“林晚,楚墨远一定会栽到我手里!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她的脸上已经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很壮烈。
我只能默默祝福她,希望那个笨蛋总有一天会开窍。
陆从歌还是痴痴地守望着苏眠,每天都会在宿舍楼下等待,只为了见她一面。在苏眠面前,他是卑微的,恨不得把整个人埋进泥土里,只为了一次仰望。
苏眠被陆从歌缠得很烦。所以把他的电话号码设置为黑名单。陆从歌改走迂回路线,打我的电话找她。结果苏眠直接把手机拿过去,同样将他的电话号码设置为黑名单。我看不下去了,劝苏眠见他一面,跟他说清楚。苏眠无奈答应,但是死活要拖着我一起去。
约好的地方是在学校的教学楼顶楼。去的时候,陆从歌已经到了。他的身边摆着许多杂乱的东西。有废弃的画稿,有用过的画笔,还有破旧的芭比娃娃等等。看样子很多东西都是苏眠的。
而苏眠不自觉地皱着眉头,问道:“你怎么还留着这些东西?”
陆从歌微笑着回答:“因为那是关于我们的记忆。你可以忘记,但是我却无法舍弃那些回忆。”
后来陆从歌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比如那些废弃的画稿是他偷偷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那些用过的画笔似乎还残留着苏眠的气味。那个芭比娃娃是他送给苏眠的第一份礼物,小时候玩过家家扮演过两个人的孩子。还有许多零零散散的东西,每件东西他都清楚地记得来历。
末了,他忍不住问道:“眠眠,你怎么舍得丢掉我们十几年的回忆?”
苏眠哑口无言。她脸上带着迷茫的表情,大概许多记忆已经忘记了。
“眠眠,我喜欢你。”陆从歌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装了一枚好看的戒指。他单膝跪在地上,举着戒指,模样诚恳地说道:“做我女朋友好不好?我保证会一辈子不让你受委屈。”
苏眠脸一横,决绝地说道:“陆从歌,我们之间真的不可能。我心里没有一点你的位置。真的很谢谢你这些年来的照顾,这份情我肯定会还的,但不是用爱情来偿还。”
陆从歌低着头沉默半晌忽然站起来,将那些东西抱着走到楼顶边缘,统统扔了下去,手上只留下那个锦盒。
我和苏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了。
而他就站在边缘,丝毫没有回来的意思。
此时的陆从歌表情变得有些狰狞,眼神里也是一种决然。他扭过头,用猩红的眼睛看着苏眠,道:“眠眠,是不是我像那些东西一样,从这里跳下去粉身碎骨,才能走进你的心里?”
我被他的话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喊道:“陆从歌,别做傻事!”
他摇摇头,笑着说道:“没有什么事情是比喜欢眠眠还傻的,可是我竟然愿意傻一辈子。”
苏眠也被吓得够呛。她满脸惊恐地看着陆从歌的动作,生怕下一秒他会从楼顶消失。“我们好好谈谈,任何事情都好商量。”为了稳住陆从歌,苏眠如此说道。
陆从歌也知道苏眠这么说的目的。他摇摇头,身子往外侧了侧,道:“我知道你在敷衍我。”
我的心都吓得提到了嗓子眼儿。
苏眠急得不得了,情急之下她大声喊道:“陆从歌,如果你半年之内找到一种除了黑白色能让我看到的颜色,我立刻答应做你的女朋友。我说到做到,绝不食言!林晚在此作证!”
我微微一怔,赶紧狠狠点点头。
陆从歌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要是不信我们可以立字据。”
“那你先把字据写好。”
苏眠没有带纸和笔,我急忙从包里搜罗出纸和笔递给她,她写字的手一直在发抖。
我一步一步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字条递到陆从歌的手上。他看到字条,傻傻地笑逐颜开。
“你可以往这边走点了吧。”
陆从歌飞奔过来,一把抱住苏眠,欢喜地说道:“眠眠,我一定会努力去寻找的。”
他明明笑着,我却闻到了一股悲伤的味道。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觉得陆从歌的喜欢已经变了味道,甚至带着些不可理喻的神经质,所以他才会孜孜不倦地打电话,在楼下每天等、不断守堵苏眠,然后在楼顶上来那么一出惊悚剧。
苏眠经不起折腾,我也经不起折腾。如果苏眠再不松口,说不定陆从歌真的会跳下去。他的眼神是那么决然,带着无边的绝望,所以才会选择如此极端的手段。
这样神经质的陆从歌再也不是当初我遇见的陆从歌。那时候的他有一颗博爱万物的心,可是现在他的心太小太小,只装得进苏眠,开始扭曲了。
陆从歌出现在我们视线里的时间开始减少,但是我知道他每天都在QQ上向苏眠报告进度。
“眠眠,我今天在想要去找什么颜色。”
“眠眠,今天我在自己调颜色。你是不是替我开心啊?”
“眠眠,今天好累。但是我却很开心,晚安。”
诸如此类。
只要苏眠一上QQ,全是陆从歌的消息。
期末考试,一共十门课,曾经拿奖学金的陆从歌挂了八门课,被学校通报批评。
世界上还存在什么样的颜色能让苏眠看见,这无疑很渺茫。陆从歌却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在做最后的挣扎。
苏眠问我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挂科总比跳楼强。我叹口气,不明白陆从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或许是因为不懂得爱情,扭曲了爱情,连人生也跟着扭曲了。
苏眠开始有事没事去楚家附近转悠,企图制造偶遇。可是每次她都垂头丧气地回来。
从来在家坐不住的楚墨远开始足不出户。我不忍心看着苏眠这个样子,于是去帮她打探消息。去楚家要经过林家别墅。当初的林家如今已经易主,物是人非。我的鼻子有些酸,所以赶紧走得飞快。
来到楚家,我按响门铃,是楚墨远的妈妈来开的门。记忆中他的妈妈很年轻,性格温和,可是面前却是个苍老的妇人,她眼睛通红,面色憔悴不堪,似乎是经历过很大的伤痛。
她看见我来,艰难地扯开嘴角,勉强笑着说道:“晚晚,你怎么这么久没来我们家呢?”
我笑了笑,问道:“伯母,楚墨远在家吗?”
她摇摇头,眼泪渐渐泛出来,晦涩地说道:“刚才我们大吵了一架,他跑了出去。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伯母你别急,我这就去找他。”我急忙扭头转身,去找楚墨远。
我打电话没人接。
楚墨远爱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只是我都没看到他人。后来,我是在学校附近的桥上见着他的。我不认为他会跳河,估计也就是在桥上吹吹冷风。
楚墨远趴在栏杆上,漠然地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由于是晚上,河的两边有许多供人玩耍的船房,五颜六色的灯光倒映,十分好看。
风里夹杂着河水的湿气。
船上的人越是载歌载舞,楚墨远的神情越落寞。那个开朗张扬的楚墨远难道已经死在监狱里了吗?
我几步走过去,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勺,吼道:“你知不知道我找你好久了!”
楚墨远慢慢回过头来,可怜兮兮地看着我,道:“我饿了……”
他出门太急,手机钱包通通都没带,又不想回去。
我带他去了附近的小餐馆,点了菜,然后坐等上菜。
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我问道:“你怎么和你妈吵架了?”
楚墨远解释道:“她催我赶快去国外,护照都办理好了。我爸让我和我妈先去,可是……我舍不得这里……”
“这么快啊……”内心,我也舍不得楚墨远去国外,虽然我一度想离开。
楚墨远把玩着桌上的杯子,突然手一顿,他的眼神渐渐沉下来。良久,他才低声问道:“林晚,如果你知道某天你会死,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楚墨远问得很白痴,人哪有不死的。可是现在想这个问题未免太早。于是我淡淡瞥了一眼他,道:“我们还年轻,干吗没事要去想关于死的事情。”
楚墨远抽抽鼻子,道:“也是。”
“你最近怎么这么反常?”
“你去监狱待两个月你也会反常的。”
我被他的理由说服了,所以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一切的一切都是预兆,而我却粗心地没发现。
苏眠的追人大计暗地里进行着,她怕陆从歌知道,又会使他受刺激。
所有过不去的终将会过去。
我时常想起林唯一,也时常想起养父,有时候心里也会淡淡地略过陆从歌的影子。
我知道,一切都将渐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