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十章 面具•阿波罗(太阳之神)

书名:岁月至此剧终本章字数:9055

灰色的悲伤一直笼罩着我们。

夜之航也许久没有走出来。他在“新欢”泡了一个星期,浑身酒气。是酒吧的服务员打电话让我过去看看。

去的时候,夜之航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周围放着不少酒瓶子,散发着浓重的酒味。夜之航眼睛红肿,胡子拉碴,模样憔悴。

我去打点温水,拿了毛巾沾了水轻轻擦拭他的脸。

想不到夜之航突然睁开迷蒙的眼睛,紧紧抓住我的手腕,神智混乱地问道:“你是谁?”

他愣了半晌,突然凑过来,靠在我的肩膀上,冰凉的唇贴着我的颈窝,呼吸温热。

不习惯突如其来的亲密,我忍不住挣扎。

“别动,让我靠会儿。”我看不到夜之航的表情,但是听出了他语气里浓浓的倦怠与脆弱。

张扬的夜之航也突然有了脆弱的时候。

酒吧里客人很少,台上有歌手在低吟浅唱,带着磁性的声音随着舒缓的旋律,将一首歌唱得让人鼻子发酸。

许久不吭声的夜之航缓缓说道:“楚墨远应该算得上是我唯一的好朋友,虽然当初是为了你才接近他……”

后来夜之航讲了许多他和楚墨远的故事。

那场我养父的婚礼上,夜之航知道了我跟楚墨远关系很好,也知道了楚墨远喜欢玩儿。于是他组织了一帮朋友,朋友里有认识楚墨远的人,然后大家一起玩。那个时候大家也就十来岁,夜之航组织的是野外真人CS,那个时候这种活动还是很新奇的。

夜之航和楚墨远一个小组,两个人配合得很有默契,把对方打得落花流水。于是楚墨远经常让夜之航带他一起玩。

稍微大一点,楚墨远已经不喜欢枪了,但是和夜之航的友谊却从未断过。那个圈子里一起玩的人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只要有心,总能遇上。

其实夜之航从来不会去深交朋友,和认识的人要么不咸不淡,要么就是让他们臣服。处在尔虞我诈的圈子里,深交朋友就是在挖坟墓。所以夜之航对楚墨远的态度也是不咸不淡的。

两个人真正结下深厚的友谊是因为一场意外。楚墨远买面膜,被道上的人骗了钱。因为是朋友介绍的人,所以他也没放在心上,那点钱也不入他的眼。坏就坏在那面膜让楚墨远的手长了很多小红点。楚墨远发誓要让毁他手的人付出代价,于是找夜之航帮忙找出那个人。既然是在道上混的,夜之航很容易就找到了。楚墨远单枪匹马找人算账,却不料对方也认识人。要不是夜之航及时赶到,楚墨远那张花容月貌的脸肯定保不住。

后来夜之航在道上伤了人,惹上官司。对方不买夜家的帐。楚墨远为了还恩情协同他爸爸出马,分分钟摆平,当然也砸了不少钱。

原本夜家和楚家井水不犯河水,后来两家人在生意上也逐渐有了往来。

当然,楚墨远也没少和夜之航打架,输的人毫无悬念。

夜之航说道:“虽然楚墨远后来变得注重外表,但是他那颗心从来没变过。就算那天他为了一个女人打我,我也丝毫不介意。我风光的时候,他懂得锦上添花。我惹官司的时候,其他平时很要好的人却消失,唯独楚墨远还知道替我奔走关系。如果我的接近是因为有利可图,那么他的帮助却是不求回报的。在楚墨远面前,他只考虑人,不考虑利益。如今,我连唯一的朋友都没有了……”

这是我听夜之航说过最多的一句话,也是他第一次说关于他的事情。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轻拍着他的背。

夜之航继续说道:“楚墨远打架从来都是下死手的那种。每次打完架他总会要求我补偿他一箱面膜。我房间里还有一箱面膜,是我托人从国外买的,打算在他出院后送给他的。如今却没机会了……”

“某天我们曾经讨论过,以后抱着各自的老婆一起去济州岛的沙滩晒太阳,去巴西看世界杯,去看人妖。我们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他怎么就先走了呢……”

我觉得我的脖子湿湿的。

原来夜之航也在痛着,人生好不容易有这样交心的朋友,却被上天剥夺。楚墨远真的好残忍,同时在三个人的心上狠狠划开一道无法愈合的口子。

人生的际遇真的很奇怪,我没想到养父会来看我,而且还拿钱给我。两个人坐在咖啡馆,气氛有点尴尬。

我始终不肯拿钱。

他说道:“虽然你不是我的亲生女儿,但是我答应过你妈要供你读完大学。当初赶你出林家,也是为了我老婆,她那时候太脆弱,受不得刺激。现在我的事业已经有了起色,这点钱我还是拿得出来的,不要让她知道就行。”

我还是没有拿他给的这些钱。

他继续说道:“现在我的生意还需要夜家多多帮助。你和夜之航那么好,不妨和他说说。”

原来,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目的。

我突然站起来,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人,痛心疾首地控诉道:“爸爸,感谢您养我那么多年。您放心,这份情我一定还。但是这并不代表您能凭着这份养育之恩让我去讨好夜家。您的生意怎么发展也和我毫无关系。我读大学的事情也不劳您费心。当您开口说了这件事情的时候,我们的情分已经尽了。”

一番话将他说得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当初林氏集团发展的时候,他也没少拿我向楚家讨要恩情,甚至觉得楚墨远肯定是他的女婿一般。

不管楚家是不是因为同情我还是怎么,的确帮林氏很多。这些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如果我没有一点利用价值,他怎么可能还没赶我出去!

现在想来,我能活到现在还真是庆幸。

养父铁青着脸前脚刚走,后脚伍媚就挺着大肚子走了进来。她看见我便劈头盖脸地骂道:“我说家里怎么钱少了?原来是养你这个小贱人了!你是看林家有起色了就贱模贱样地贴上来了吗?”

说实话,伍媚的美已经不复从前。她眼角的鱼尾纹很深,整张脸垮塌了下来。她穿的衣服也不是华美的,而是那种大街上几十块钱的便宜货。她说话还是那么毒,和泼妇没什么两样。

我嘴角带着冷笑,违心地说道:“有人主动送钱上来我为什么不要。”

伍媚气得全身乱颤,破口大骂道:“你不要脸。”

“你最好不要太生气,小心孩子保不住。”我永远都知道她的七寸在哪里,“做人不要太过,不然给孩子学到了那可就不好了。”

她的确听了进去,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冷冷地问道:“你知道林唯一为什么会傻吗?”

我半眯着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略带试探地问道:“你做的?”

“算你不笨。”

我强忍着怒意,手指握成拳头,生怕下一秒我会冲上去打得她满地找牙。

“林唯一留不得,我不想养虎为患。所以那天你带他出去玩的时候我没反对,而是找人跟着你们乘机下手。原本只是想教训他,谁知道他会傻掉呢?那个人患了绝症,如今死无对证。就算你知道真相又能奈我何。”

原来这就是真相。

“你最好赶快离我远点,不然我不敢保证我不会对你和你的孩子下手!”想到可怜的弟弟,我的心在滴血,我咬牙切齿地冲伍媚吼。

伍媚原本得意的神情瞬间沉下来,拖着急匆匆的步子赶忙离开。

那个瞬间我真的有想过弄死她的孩子报复她。可是理智告诉我这样不行。今天放她一马,权当报答养父的养育之恩。

人在做,天在看。我相信老天爷终将会让她得到报应。

只是我真的没想到事情和她有关,要是养父知道这个事情会有什么想法呢?

这个秘密要等他去发现,让他看清楚枕边人究竟是个怎样恶毒的人。

我走过那些熟悉的街道,全部有弟弟林唯一的影子。

我没什么,只是很想他。

虽然命运待我残忍,让我失去弟弟,失去楚墨远,失去妈妈,失去一个家。但是我还有苏眠,还有……夜之航。

我也许、应该、大概、差不多……爱上夜之航了。

我不太确定,只是脑海里浮现“夜之航”三个字的次数越来越多。这么久,我终于肯审视对夜之航的感情。

夜之航除了脾气古怪了点,有时候还有点霸道,其他也没什么坏毛病。

他陪我度过了多难熬的岁月。

今天是“新欢”酒吧满两岁的日子,夜之航一直在忙这个庆祝酒吧开业两周年的事情,心中的伤痛也渐渐淡去。他邀请我和苏眠去玩儿。

新欢酒吧除了舞台没变动,其他的都重新装饰过。江南风格被换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炫酷潮流。到处都是霓虹彩灯,墙壁上是奇怪的涂鸦。

酒吧的主题是狂欢夜——因为新欢,忘记旧爱。

今天晚上,酒吧的酒水全免,开设抢擂游戏。谁在舞台上的呼声最高,站到最后,就会赢得终极神秘大奖。我和苏眠都很好奇,所谓的终极神秘大奖是什么,可是夜之航咬紧嘴巴,死不开口。他今天没有喝天蝎宫,而是让我特别调杯酒给他。

我问凭什么,他理直气壮地说道:“就凭你在我的地盘偷师不交学费。”

好吧……事实的确如此。所以我认命地去当苦力。我调了一杯蓝色玛格丽特。

这种酒是鸡尾酒里比较经典的。这款酒还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1926年,简·杜雷萨,这款酒水的发明者,和他的恋人玛格丽特外出打猎,她不幸中流弹身亡。简·杜雷萨从此郁郁寡欢,为了纪念爱人,将自己的作品以她的名字命名。而调制这种酒需要加盐,据说也是因为玛格丽特生前特别喜欢吃咸的东西。

夜之航轻轻呡了一口,摇摇头,道:“你功力太浅。”

“那你来啊!”

“我来就我来!”

只见夜之航飞快调了一杯“天使之吻”。他首先将可可甜酒倒入利口酒杯中,然后慢慢倒入鲜奶油,使其悬浮在可可甜酒上面,最后用鸡尾酒针将樱桃串起来,横放在杯口上。

白色的奶油上映着红色的樱桃,就好像天使的吻一般。

我呡了一小口,觉得酒口感甘甜而柔美,像是恋爱时的甜蜜与幸福一般。

原来夜之航调酒的功力这么好,我却从来不知道。他就像是一块等着我去开发的神秘森林,不知道他还会有多少地方让人惊喜。

“你为什么会开酒吧啊?名字为什么要叫新欢呢?”其实我很早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夜之航喝了一口酒,眼神落在那些玩疯了的人群中,久久不言。一杯酒见了底他才缓慢说道:“有了新欢才会忘记旧爱,才会忘记伤痛。来酒吧的人基本上都是想发泄内心不痛快的人。他们需要这样一个地方,来承载他们的痛。不止是他们,我也需要……”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很落寞,尾音还带着几分颤抖,让人有些心疼。

我忍不住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已经很幸福了。”

“林晚,你不懂,我只是一个工具而已……”剩下的话他也不愿意说。他一口将酒灌进喉头,喝得太快,狠狠咳嗽了几声。

我不了解夜之航究竟经历过什么,看到的他跟真正的他好像有什么不一样。至于有什么不一样,我愿意试着去了解。

“我给你唱一首歌吧。”夜之航一个健步跳上舞台,抢过话筒。大概是他气场太强大,舞台上的人自动退了下来。

……

面具底下的呢喃有谁听得清楚

只有皮笑心不笑 未免活得 也太辛苦

猜错了谜底 换你变脸 反正喜怒和哀乐 都是表面

猜中了谜底 换你表演 反正虚幻和真相 都错乱

小丑面具笑得比谁都更开心

藏不住那一双哭红的眼睛

小丑面具伪装成无辜的表情

催眠你沉睡在无解的梦境

谁看清我的真面目 似笑非笑不流泪的痛苦

谁看清我的真面目 变个魔术 把面具都摘除

对求救 视若无睹无情能自我保护

我越是 活得冷酷 越是中孤独的毒

面具下每寸皮肤 渴望能 感受温度

快乐越逃越加速 我却抓也 抓不住

别人还对我羡慕

……

酒吧里有女生高声尖叫,舞台上的夜之航唱得浑然忘我。说实话,他唱歌真的不算很好听,但是偏偏那种认真到忘我的表情非常吸引人。

他在唱,他在说,我知道他想唱什么,也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我在舞台下大声喊道:“夜之航,总有一天我会摘下你的面具。”

夜之航微微一笑,拿着话筒,高调地说道:“面具已经被你摘下来。”

苏眠在旁边捅捅我的腰,直白地问道:“你怎么不说要做他的女朋友?”

刹那间,我的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只能低着头嗫嚅道:“你别瞎说……”

“你居然还脸红。”苏眠继续调笑。

于是我只能回击道:“陆从歌没缠着你,你是不是很闲啊?”

谈到陆从歌,苏眠乖乖闭上嘴巴。

破天荒的那天回寝室,我鬼使神差地给夜之航发了一句“晚安”。而夜之航的短信也回得飞快。“wan an”。

这天晚上,我握着手机傻笑了许久,连梦也都甜蜜了几分。

择日不如撞日,明天就去和他表白吧,我心里默默道。

还要顺便问问他我亲生父亲的线索究竟是什么。

第二天我收拾好,准备去找夜之航的时候,程紫安在宿舍楼底下拦着我,说有事情和我说。虽然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还是跟她一起来到了一间水吧的包间。

程紫安那头飘逸的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头紫红色的齐耳短发。她温柔干净的气质瞬间变得有些咄咄逼人。她也没有穿长裙子,而是一身黑色的紧身皮衣,踏着一双12厘米的黑色高跟鞋。她化了浓妆,嘴唇是火红的颜色,更突显那张脸的白皙。

我们各点了一杯果汁坐着。我拿着吸管,琢磨她究竟想要说什么。

程紫安不急不慢地开口说道:“听说你原本不应该姓林。”

“你怎么知道的?”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程紫安居然知道。

“我不仅知道你不应该姓林,还知道你本来应该姓什么。你以为夜之航是真的爱你吗?你什么都没有,还是个左耳听不见了的半聋子,夜之航怎么可能爱你。不过他做戏倒是蛮真的,把你骗得团团转你都不知道。”

我脸色惨白,嘴唇血色全无,听不明白她究竟想说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紫安笑得有几分妩媚,又有几分讽刺。

“其实你应该姓夜,和夜之航一个姓。不过,你放心,虽然你们是同一个父亲,但是没有乱伦,夜之航是被夜家收养的。”她“咯咯”地笑了两声,继续说道,“夜之航接近你不过就是为了报复你的亲生父亲,顺便利用你阻止他养父给他安排的商业联姻。夜之航是穷人家的孩子,母亲死得早,生父独自把他拉扯大。不过,他生父太倒霉,被他的养父开车撞死了。养父害怕名誉受损,所以肇事逃逸,后来又花钱找了一个替罪羔羊了结了案子。估计是他养父良心不安,加上养父的妻子不育,所以干脆收养了夜之航。夜之航挺聪明的,想不到这个秘密被他发现了,所以……”剩下的话自然不言而喻。

我的指甲死死扣住桌子边缘,指甲齐齐断裂。她每说一句话,我的脸色便惨白一分,最后整个人摇摇欲坠,几乎快晕厥过去。

为什么她口中的夜之航和我看到的夜之航不一样?是她错了还是我错了?难道这才是真正的夜之航吗?

我死死咬着嘴唇,嘴里已经尝到腥甜的味道,苦涩至极。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程紫安看着她漂亮的指甲,笑呵呵地说道:“我才是夜之航最亲近的人,你说我为什么不能知道。夜之航口口声声说爱你,可是什么也没跟你说,对不对?”

程紫安的话插入我的死穴,一针见血。

我努力稳着身子不让自己在她面前倒下,可是总觉得整个人天旋地转,世界混沌一片,连视线都渐渐模糊,看不清眼前的场景。左耳朵嗡嗡作响,听不到程紫安还说了些什么。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脑子里信息量太多太乱,疼得快爆炸一般。

“如果你不信,明天上午去酒吧找夜之航对质,因为我和他明天将在那里约会。请你要祝福我们。”说完,程紫安得意地踩着她的高跟鞋,婀娜多姿地走了出去,剩下我一个人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要我如何开口去问?

夜之航。

我想着这个名字,呼吸都快窒息,身体不断往下陷,瘫软在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

你可以选择不爱我,也可以选择无视我,选择侮辱我,但是我真的不能容忍有人欺骗我。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寝室。苏眠看见脸色不好的我,急忙奔上来搀扶着我的胳膊,关心地问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我无力地摇摇头,不知道要从什么地方说起,只能脱了鞋子爬上床,在被窝里寻找一丝安慰。

苏眠急得不得了,再一次问道:“你究竟怎么了?”

“阿眠,你让我静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我躲在被窝里,声音有气无力的透出一股脆弱。

苏眠没有再说话。

我拿着手机翻出夜之航的电话号码,心里犹豫万分。

这要怎么开口?

思前想后,我决定给夜之航发短信。短信编了又删,删了又编,最后打字道:听说你是被夜家收养的。

之后,我抓着手机陷入了苦等之中,隔一会儿看一下手机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信息。只是我苦苦等了一夜,也没有等到夜之航的短信。

黎明的时候,我爬到苏眠的床上,轻轻拥抱着她。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有勇气去面对新的一天。

刚好是周末,我让苏眠陪同一起去酒吧找夜之航。苏眠什么都没有问,默默陪着我。

来到酒吧的时候,我没有进去,而是站在玻璃窗外面,静静地看着那让人万念俱灰的一幕。

夜之航坐在椅子上,程紫安双腿岔开,坐在夜之航的腿上,姿势充满挑逗,又极其暧昧。而他们的唇也紧紧粘在一起。

程紫安似乎是知道我来了一般,媚眼如丝斜看我一眼,带着不可一世的胜利,高调宣布夜之航的所有权。

她用这种方式来给我最后致命的一击。

我呆呆地站在外面,连走进去质问的勇气也没有。

夜之航看过来,我扭头就跑,转身的一瞬间,眼泪滚滚往下掉。苏眠紧紧跟在后面。

我也不知道要跑到哪儿,像只没头苍蝇到处乱绕。苏眠追上来,拉着我的手,气喘吁吁地说道:“林晚,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以我对夜之航的了解,他根本就不是这种滥情的人……”

“误会!”我又生气又伤心地吼道,“他们两个人的嘴巴都亲在一起了,还能有什么误会!”

“你冷静点!”苏眠的双手紧紧抓着我的双肩,盯着我,道:“夜之航那么爱你,不可能偷吃!”

“夜之航根本就没爱过我!他一直把我骗得团团转!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演戏!他怎么不去拿奥斯卡啊!”我伤心地哭着,什么也听不进去。

“林晚!这么长的时间难道你还不了解他的为人吗?”苏眠对我说。

“你为什么要帮着他说话?苏眠,你还是不是我的好姐妹,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我挣脱苏眠的手,气冲冲走在前面。

“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让你想清楚而已。”苏眠小步跟在后面。

“这件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夜之航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子!”我闭上眼睛,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往下掉。

刚才那一幕如同硫酸,泼得人体无完肤,每个细胞都在灼烧,让人丧失了所有的理智。

原来,我是如此的爱夜之航,所以知道事情真相后才会痛得史无前例,看到那一幕后才会失控。整个人被掏空了灵魂,只剩下行尸走肉的躯壳。

不知不觉中,夜之航已经融入我的世界,成为我的一部分,再也无法割舍。那些相处的点点滴滴一直萦绕在脑海里,像部黑白电影,不断重播回放。

林唯一死的时候,他在我身旁。我被打得耳聋的时候,他说想当我的左耳。当楚墨远死的时候,他抓着我的手,说永远不会离开。他调的那杯天使之吻,口感浑厚,现在我都还能感觉到那缠绵的爱意。

为什么这些一瞬间都化成了泡沫,最后飞舞不见。

当所有的誓言统统变成谎言,当所有的信誓旦旦都变成了恶意的欺骗,当所有的甜言蜜语都化成了一道道催命符,整个世界分离崩析,坍塌成一片荒凉的废墟。

我失魂落魄地走着,不知道身在何方,眼前的车一辆一辆从眼前飞驰而过,刺耳的喇叭声不断地响着。

“林晚!小心!”身后突然传来苏眠的失声尖叫。

我呆呆地抬起头来,发现一辆车以飞快的速度行驶而来,我被吓得脚步动弹不得。突然,背后有一只手用力推了我,我顺势往前踉跄走了几步,扑倒在地。

先是一道长长的刹车声刺入耳朵,接着“砰”的一声,然后有什么湿湿的东西溅到我脸上。

我摸着那点湿漉漉的地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不远处,苏眠躺在地上,后脑勺缓缓浸出猩红的血,猩红在地上不断扩大。她浑身仿佛散架一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而我颤抖着的指间触到的湿润,也是她的血,仿佛还带着温度。

那个刚才还鲜活的生命突然间就毫无生气。

我连爬带摔地奔到苏眠的面前,想看看她到底怎么样。可是我不敢用颤抖的手去碰她。

“苏眠……苏眠……”我趴在她耳边,低声唤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她流出的鲜血浸到我脸上,还带着残留的温热。

苏眠灰着脸,闭上眼睛,毫无反应。我终于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已经毫无气息。

我的手像断了般垂下来,我睁大眼睛,呆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泪不由自主地簌簌往下掉。而脑海里唯一的意识是:我害死了苏眠。

我害死了我最好的姐妹,害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我跪在苏眠的旁边,一遍又一遍地哭着说“对不起”,一遍又一遍地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向她道歉。额间的血流下来,蒙住了我的眼睛,眼前血红一片。

无论我磕多少个响头,说多少声“对不起”,苏眠再也没有醒过来。

最后,这个世间只剩下我孤独一人。

这一生真的太长太长了,长得让我忍不住想立即结束。

苏眠在黄泉路上一定很冷很孤单,她表面上那么坚强,可是实际上却那么脆弱。不知道她有没有找到楚墨远,有没有看到我的林唯一。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苏眠站在一大片彼岸花中间,兴奋地朝我吼道:“林晚,我看见颜色了……”我张张嘴,想说声恭喜,可是却哑在那里什么也说不出来。

然后我看见她扑在花间,哭得很伤心。我好想去抱抱她,问她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我梦到楚墨远踩着花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向她伸出手。可是就在苏眠伸出手的一瞬间,楚墨远的身影立即消散得无影无踪。

苏眠大步走过来,抓着我的手,疯狂地问道:“你有没有看到楚墨远?有没有?”她的模样十分狰狞,我被吓醒了。

梦醒了之后,我开始哭泣。

大概苏眠是怪我的。

而这场伤心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没有任何人陪。每个日日夜夜,我都会梦见苏眠凄厉地叫着楚墨远的名字,也会梦见她说:“林晚,我是因为你而死。”字字泣血,让人无论怎么挣扎也挣脱不掉。

苏眠的死成为我无法剔除的心魔。她是直接为我而死,事实上该死的人是我。

在医院的时候,我看到了苏眠的爸爸妈妈。他们抱着苏眠的尸体哭得伤心欲绝。当他们听说苏眠为了我而死,他爸爸拿着刀怒气冲冲地朝我走来。尽管有医生死死拦着,可是那晃动的刀锋还是划破了我的脸,鲜血淋漓。

我默默流着眼泪,跪在他们的面前,祈求原谅。可是又有什么用呢?苏眠再也回不来了。

苏眠的妈妈哭喊着骂道:“你这个害人精,就不该留在这个世界上继续害人!你死了该多好!你还跪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不去死啊!苏眠是我唯一的女儿,她的命本来就苦,现在居然还因为一个外人死了!你还我女儿的命!还我女儿!”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除了深深的内疚,还居然疯狂地嫉妒着苏眠。她有这么爱她的爸爸妈妈。

真的好想就这么死去……真的好想……

在苏眠的坟墓面前,我摸着她的黑白照片,指间冰凉一片。明明她在眼前,我却触碰不到她,泪水无声滑落。

我这辈子都逃不出对苏眠的愧疚。

不知道什么时候,陆从歌悄无声息地站在后面。

一回头,便瞧见他冷眼看着我。

他的手中拿了很多张白纸,上面画着各种不同的颜色,还有些颜色从来都没见过,也让人形容不出来。

他冷冷地对我说道:“你滚远点,别打扰我和眠眠说话。”

我一愣,识趣地站在远处,静静地看着陆从歌。

许久不见,他的头发很长,挡住了眼睛。衣服又脏又皱,仿佛很久没有换过。那双手上,全是各种颜色的涂料。陆从歌很瘦,一阵风吹来,衣服空荡荡地飘着,让人疑心下一刻,他就会被风吹走。

陆从歌将那些纸付之一炬,抱着苏眠的墓碑,脸小心翼翼地贴上去,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

“眠眠……上面那么多种颜色,你能看到哪一种记得托梦给我说。你放心,就算你去了别的地方,我还是会按照约定依旧寻找你想看的颜色。我说过,我想做你有色的眼睛。眠眠,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呢?你为什么不爱我呢?我可以为了你变成楚墨远的样子啊。”陆从歌自嘲道,“眠眠,你在那边是不是遇见楚墨远了?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陆从歌的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墓碑上,全部散开,最后消失不见。

他说了许许多多的话,每一句话都让我万分难过,愧疚难辞。

最后陆从歌缓缓站起来,擦干眼泪,慢慢走到我的面前,双眸带着恨意说道:“林晚,眠眠有你这样的朋友真的是瞎了眼睛。你就是个刽子手,不但害死了你最好的朋友,还毁了我的幸福。我诅咒你长久地活着,这一生永远孤独,得不到半点幸福!”

我的罪恶感再度加深,那些愧疚如同大山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而我将要背负这座山一直孤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