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爱我爱多些
1
每年的上半年对于学生而言有股特殊的魅力,这种魅力叫期待。过了清明小长假之后就是五一小长假,过了五一小长假继续期待端午小长假,他们恨不得二十四节气申遗成功之后能放二十四个假。
沈梨对这种事情就没有期待,不管假期有多少,她的试卷一张也不会少。
门外持续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沈梨把笔一摔,冲着隔壁大喊:“沈天佑,你给我安静半个小时行不行?”
隔壁没有人回答她,但安静了不少。沈梨拿起笔继续做最后的大题,她在草稿纸上演算,把演算的结果誊上试卷,再一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
沈天佑果然安分了半个小时,沈梨决定点外卖的时候多点两个他喜欢吃的菜。她把桌面收拾收拾,就去隔壁找沈天佑。
“你干吗呢?”
出了房门,她看见沈天佑在门边往外张望,动作鬼鬼祟祟,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听见沈梨的声音,沈天佑更是被吓了一跳,迅速地往身后看:“你突然说话吓死我了。”
沈梨倒了杯水喝,猛灌一大口,才端着杯子答:“你胆子那么小?你是呼吸系统的问题,又不是心脏,少装蒜!”
沈天佑摇头:“你不懂。”
沈梨觉得好笑,她被小屁孩训了?
她放下水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唤道:“别玩了,小少爷,过来看看中午吃什么。还有,爸妈说晚上也没法回来做饭,让我们俩自己吃。”
沈天佑没理她,他的注意力又回到屋外的某处,随意地摆摆手:“随便吧,你点就好。”
“这不像你啊!”
沈天佑回头看一眼跟“猴大王”玩的沈梨,讥讽道:“我想吃炸鸡,你让我吃吗?”
沈梨似笑非笑。
沈天佑耸肩:“看吧,问我也没有意义。”
沈梨不搭理中二儿童,给外卖打电话订餐,一连两家店都说太忙不送外卖,点开外卖软件,想吃的店家都显示“忙碌中,暂不接单”,沈梨没办法,只能换鞋出门。
沈天佑见她要出门,脸上露出着急的神色:“你去哪里?”
“买饭啊,小少爷。”沈梨从鞋柜上拿了钥匙,“外卖都不能送上门,还是自己去买快一点。”
“我跟你一起?”
沈梨白他一眼:“那么黏我干吗?去,玩你的去。”
出门十分钟后,沈梨后悔没带沈天佑出来了,她总觉得有人在跟踪她。
从沈梨家往外走的这一段路弯弯绕绕挺多,但路上行人不多,每当沈梨觉得身后有人,回头一看又什么也没看见。
她也不知道是自己疑神疑鬼还是对方跟踪手法高超,本着小心为上的心思,她小跑着进了一家餐馆。
进去之后,她隔着玻璃门往外看,发现她来的那条路上谁也没有,她摇摇脑袋,去找服务员点菜。
菜是后厨现做的,沈梨得在餐馆里等着人家做好、打包给她。就这么两三分钟,又有人不请自来,往她旁边一坐。
“乔二哥哥,又是你!”
乔子舜脸色绯红,看着有些忸怩。
一米八几的大学生男生忽然这样忸怩,沈梨觉得怪别扭的,连忙打断乔子舜:“你有事要说?”
对方点头。
沈梨接着问:“为了乔禄?”
对方接着点头。
沈梨叹气道:“我就知道你是为他而来,但你也不能跟踪我啊,吓得我心里毛毛的。”
乔子舜刚想说自己没有,服务员就把打包好的快餐盒送过来,打断了他说话的节奏:“您的餐好了,一共八十二元。”
沈梨掏出手机付钱,彻底把那一茬给忘了:“我弟弟还等着我带饭回去,要不这样,你加我微信,我把地址发给你,你明天下午去那个地方找我,我们聊聊?”
“你不是有我微信?”
沈梨瞪圆眼睛:“那不是乔子尧的吗?”
提起乔子尧,乔子舜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那就是我的。你男神当初给你的微信号就是我的,他从不用微信。”
想起加好友时自己高兴到睡不着的模样,沈梨心情复杂地给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呵呵。”
2
第二天中午,沈梨提前叫了外卖,确保所有试卷做完了,周一不会交不上作业,她才出门。
临出门之前沈天佑似乎还有点奇怪,问她昨天有没有发生什么事。能有什么事?沈梨没理会神经兮兮的沈天佑,坐上了去郊区小动物救助站的公交车。
说起来最近沈爸沈妈很奇怪,明明是周末,居然连续两天一大早出门。沈梨跟他们说如果有需要她的地方,她也可以帮忙,不过被沈爸沈妈一句“学生的天职是读书”给堵回来了。
坐了四十多分钟的公交车,下车之后就到了小动物救助站。
沈梨在看见乔爸爸失望离去的时候,她就觉得乔子舜一定会来找她。这种预感来得莫名其妙,却异常强烈。乔子舜比乔爸爸更独断专行,但她隐约觉得这个男生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关心家人。沈梨抱着这种想法,把他约到了小动物救助站,她想让他看看乔禄是个怎样的人。
小动物救助站地方不大,但猫猫狗狗不少,脾气不好的大型犬还会给它们“特殊待遇”。沈梨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被大型犬的凶悍吓着了,乔子舜跟在她的身侧,路过时脸上没敢露怯,但明显不敢往大型犬的犬舍靠近。
沈梨知道他怕,便假装自己没站稳,故意地把乔子舜往犬舍门口撞。
“喂!你干什么?”乔子舜靠近犬舍半米,迅速移回来,急赤白脸地冲着沈梨嚷,“你是故意的吧?”
沈梨憋着笑,神秘兮兮地对他做了个小声点的手势,说:“嘘,里面住了一只非常霸道的大型犬,你这么大声,它会以为你是在挑衅它。”乔子舜下意识噤声。
负责小动物救助站的廖叔哈哈大笑:“她逗你的,那只大型犬很温顺的。”
乔子舜狠狠地瞪了沈梨一眼,沈梨嘻嘻哈哈,趁廖叔不注意时示意乔子舜低头,她凑在乔子舜的耳边说:“工作人员都是‘亲爸亲妈’心态,这里的动物在他眼里就没有不温顺的。”
说完,沈梨先走一步,乔子舜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站直,在沈梨和大叔说话的时候偷偷摸了一把自己的耳朵。他把手背在身后,忽略手指的滚烫感,视线在整个场地里穿梭。
这个地方说是小动物救助站,其实就是一栋民居,前院是猫的地盘,后院是流浪狗和小狗的犬舍,前院左侧搭了一个棚屋给大型犬居住。工作人员尽量把一切弄得井井有条,但猫猫狗狗太多,再怎么收拾也还是杂乱的,加上难以言喻的气味,乔子舜对
这个地方的印象糟糕透了。
偏偏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一门心思往这里跑。
这里有什么好?
沈梨一回头看见乔子舜把手放在鼻子上,不时扇两下,驱散异味,就知道他还是嫌弃这里。
沈梨笑了笑,突然问负责的廖叔:“廖叔,听说你以前读书的时候也是状元?”
叫廖叔的男人其实才三十多岁,不过按时下流行的话,也确实是“大叔”。沈梨猛然提起这茬,廖叔有点害羞:“嘿,我算什么‘状元’,也就是珠晖区的第一而已。”
珠晖区向来是名校聚集地,每年的“市状元”基本都是珠晖区的,虽然廖叔高考那年是杀出的一匹黑马,让那年的“市状元”落在了别的区,但完全不能否认廖叔这个珠晖区“状元”的含金量。
沈梨指了指乔子舜,说:“这家伙也是个状元呢,还是你的学弟。”
“那很厉害啊!”
乔子舜看着沈梨带笑的眼睛,琢磨出味来了。她是想告诉他,连“珠晖区状元”都能来救助站工作,那乔禄为什么不能当
兽医?
乔子舜错开沈梨的视线,反而把目光放在一只仅有三只脚的猫身上。
沈梨也不强求他立马想通,她看着猫,轻声说:“它叫橘子,发现时出了车祸,廖叔给它做了手术,捡回了一条小命。”
“廖叔?”乔子舜记得自己的学校是个理工类学校,他怎么能给猫做手术?
廖叔早已经离开了,他要换猫砂,要做猫饭,事情很多,便没有一直陪着他们转悠。
沈梨看着远处忙碌的廖叔,语气里带着尊重:“自学的。读的是你们学校没错,他干了这行觉得兽医更能帮助小动物们减轻痛苦,所以又去考了行医资格证。”
沈梨转头,问乔子舜:“很厉害吧?”
不需要奖杯证明,也不需要谁称赞,能力说明一切。
乔子舜看着沈梨眼睛里亮晶晶的,说不出打击的话,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句“嗯”。
沈梨趁热打铁:“乔禄也很厉害。”她见他不搭话,自己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胆子大,记忆力强。有次廖叔不在,有只猫口吐白沫,他就凭着看廖叔诊治过相同案例的猫,给猫喂了
药。事后廖叔说,要不是乔禄果决,那只猫就没命了。”
她期待乔子舜做出一点反应,然而他脸上什么东西都没有。
阴谋阳谋,明枪暗箭,各种方法用遍,乔子舜还是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模样,沈梨烦了,拉着他的手,把刷子塞进他的手里:“来了就得干活,蹲下,给猫梳毛!”
乔子舜的脸上终于有表情了,他一脸愕然地看着沈梨。
沈梨气呼呼地说:“这是任务,每一只都要梳到!”
乔子舜老老实实地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尝试着靠近一只猫。沈梨对他不知如何下手的样子烦透了,捞起一只从她脚边路过的猫给它梳毛。猫开始还想抵抗,被沈梨伺候舒服了也就老实了。
乔子舜学着沈梨的样子,逮着机会就给猫梳毛,果然梳了第一下小猫就老实了,仰着头在他手下撒娇。他无师自通地把手搁在猫的脑袋上,从头顺到脖子,看它享受的样子,心脏似乎被小肉垫碰了碰。
沈梨歪着头看乔子舜,他明明也觉得小动物可爱,怎么就不肯承认呢?
乔子舜敏锐地感觉到沈梨在看自己,那点隐约可见的笑容又收起来了。
沈梨鄙夷地一笑:“小动物本来就很可爱,想笑又不敢笑是
怎么回事?”
然而那之后乔子舜再也没有笑过,哪怕是沈梨没注意他的时候。沈梨看他这个样子,脑子里只有一句“克己复礼”。
明明他现在应该是放飞自我、朝气蓬勃的年龄,乔子舜却像个严谨刻板的糟老头。她实在没法对一个毫无生活趣味的人进行说服教育,早早地跟廖叔告别,带着乔子舜离开了。
“我去坐公交车,你呢?”
乔子舜指了指自己停在墙角的自行车:“我有车。”
“哦。”沈梨自己朝着公交车站走,“那我去坐车了。”
“我……我送你啊?”乔子舜没等她回答,就跑去开锁,推着车子跟上她。
两人站在公交车站等车,下午三点的阳光带着些青草味,暖暖的,让人忍不住发懒,沈梨一时冲动就打开手机里的漫画存稿递了过去。
乔子舜惊讶道:“什么?”
“你先看看再说。”
沈梨怕乔子舜再耽搁两秒自己就要反悔,看他把手机接过去,就把脸别开,她不想看见自己的作品被人当面“检阅”。
漫画是讲意外住进家里的猴子和一个“熊孩子”相处的故
事,笔触虽然稚嫩,但也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整个故事并不复杂,但意外地戳人心。哪怕是乔子舜这样无趣的人,看了也会心头一动。
“怎么样?你倒是给句话啊!”
乔子舜愣了一下,把手机还给沈梨,干巴巴地回答:“哦,挺好的。”
沈梨牛气哄哄:“我从小学就开始画画了!”
乔子舜附和道:“是有点天赋。”
“放屁。”
乔子舜诧异地看着沈梨,她变脸变得让他不知如何应对。
沈梨理所当然地回答:“哪有那么多天赋?小学生画出来的东西能有多好看?无非是得了些夸奖,在同龄人比赛里得了奖,尝到甜头才愿意往这个方向努力。我现在画的东西和别人比也是稚嫩的,但有人喜欢,我也能获得满足感,所以才心甘情愿往这方面下苦功夫。”
沈梨瞥他:“你不是这样吗?小时候爸妈没少用‘夸奖教育’吧?如果你上初中的时候就拿微积分的题目给你做,做不出就说你蠢,你也当不了‘市状元’。”
她甚至有些嗤之以鼻,天赋?大家都是普罗大众,哪有那么
多的天赋?
乔子舜眼眸深邃,他盯着沈梨,一言不发,又见她点开微博,把乔禄的微博主页找出来给他看。
“你和我男神就跟两座大山似的,乔禄越不过,怎么努力也得不到夸奖,越学越痛苦。再加上你爸觉得没把乔禄培养成你和我男神那样就是失败,就是丢脸……说真的,乔禄没有叛逆、长歪,绝对是你们家祖上积德。”
沈梨见乔子舜不会操作微博,主动凑过去,教他看视频、相册、段子:“他现在做的事,能让他获得成就感,这些都是你们从不肯给他的。被他帮助过的小动物,看我们连载的粉丝,这些都让他有成就感,让他觉得他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公交车缓缓驶来,沈梨把手机抽出来,最后看了乔子舜一眼:“你现在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回家了吧?”
3
有人说,中国人的情感是内敛、含蓄的,情侣鲜少说爱,更不要说父母子女之间。
“我爱你”不过是上下颚开合、声带发声的一个小动作,有什么不能说的呢?若真是为他好,就应该告诉他,父母对他的
爱。如果把“严父”和“为孩子好”当挡箭牌,肆意抹杀掉他的天性、热情和喜好,那将来期待谁来真的对他好呢?
你爱他多些,让他未来的路走得坚定些吧。
沈梨回到家里时爸妈在厨房里做饭,隐约听到沈妈似乎在教导沈天佑择菜,她跑到厨房一看,竟然是小猴子蹲在盆子面前,干劲十足地择菜。
小猴子做完还端到沈妈面前求表扬,沈妈蹲下来亲了小猴子一下,摸了摸它的头,沈梨看着牙都酸倒了。
“沈天佑,你发现没有,你最近失宠了,‘猴大王’俨然成为我们家的第三个孩子。”
沈梨阴险地跑到弟弟面前挑拨离间,沈天佑完全不吃她这一套:“放心吧,爸妈最爱的是你。”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把沈梨说红了脸,她成了个哑炮,兴冲冲地来,扭扭捏捏地走了。
沈梨一家人吃完晚饭之后,开始最近一段时间的日常活动——闲聊。
沈妈和沈爸率先交代了他们这两天,正在忙碌的事。
沈妈开始有些不好意思,说话吞吞吐吐:“梨梨,我和你爸爸最近了解了一下,现在有些没什么基础又想报考艺术专业的孩
子,会从高二暑假开始参加集训,一直集中培训到同年十月份,十一月开始到全国各地考学校……”
沈爸急性子,立马接茬说:“我们想问问你想不想去学画画?如果想,你得吃得了苦,这个学期结束以后我们就送你去集训班,但是这个强度特别大,而且是从头开始,你得在集训班学好,文化课程也不能落下,可以说是非常辛苦。”
沈梨反应不过来,傻愣愣地看着他们,直到被沈天佑撞了一下,才清醒过来:“我不怕苦!我去集训班!我……我真的特别爱画画,为了画画,我吃什么苦都可以!”
沈爸和沈妈露出宽慰又轻松的笑容,这么久以来,他们终于为女儿做对了一件事:“那行,咱们下个周末就去找集训班!”
沈天佑跟着笑,装出一副介意的样子,说:“我都说了吧,爸妈最爱的人是你。”
话说完,小猴子爬到沈妈的腿上撒娇,企图打断沈妈与沈梨的交流,沈妈不知所措地哄小猴子。
沈梨哈哈大笑:“明明‘猴大王’才是我们家最受宠的!”
沈天佑想到什么似的,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说起‘猴大王’,我最近发现……”其余三人把视线焦点放在沈天佑身上,他却又不说了,“没什么,没什么。”
沈梨捶他一下:“有什么就说,什么时候这么忸怩了?”
沈天佑抿着嘴犹豫,接着似假似真地说:“我突然忘了。”
沈梨没当一回事,直到深夜,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那天晚上,沈梨睡不着,因为小长假,她昼夜颠倒了两天,哪怕第二天要上课,过了半夜十二点,她也还是睡不着,迷迷糊糊之间,她听到一些声响,恰好她有点渴,便起身下床。
出了房门,往厨房去,沈梨忽然听到背后靠近小花园的防盗窗户发出不寻常的金属声音。沈梨猛然意识到出了问题,她大喊:“谁?”
防盗窗户外的声音停了。
沈梨往墙边走两步,伸手开了灯,并高声喊道:“爸!快起来!有贼!”
第一个从房间里跑出来的人不是沈爸,而是沈天佑。
沈天佑顺着沈梨指的方向一看,脸色陡然苍白,他低声说了一句:“他们还真敢?”
沈梨没听清,下意识地问:“什么?”
沈天佑抿着嘴唇,大概过了两秒,他回答说:“嗯。应该是遭贼了。”
此时沈爸一手拿着强光手电筒,一手拿着棍子,从房间里匆
匆出来,沈妈紧随其后。沈爸拿手电筒照向防盗窗,窗外什么也
没有,他把屋外巡视了一遍,宽慰妻儿说:“可能是野猫。”
虽然沈爸这样说,但只有沈天佑知道真实情况吧?沈梨总觉得他似乎知道些什么,联系起这几天他的异状,沈梨忍不住开口询问沈天佑。
沈天佑一脸茫然:“我知道什么?”
“明明你前两天还对着小花园张望。”沈梨记得清楚,当时她问沈天佑在看什么,他也是含含糊糊地敷衍她。
沈天佑摆手说:“你记错了吧?我困了,明天还要去学校,先睡了。”说完他便打着哈欠回了房,仍有疑虑的沈梨也被沈爸沈妈赶回房间睡觉。
从那天开始,沈天佑就躲着沈梨,连对视都不敢,这越发让沈梨觉得可疑。尽管可疑,沈梨却一直撬不开沈天佑的嘴,就这样过了五天,沈天佑终于为他的隐瞒付出了代价。
那天是周六,沈梨和栗子一起在年级组长家补课,大概是上午十一点多,沈天佑忽然打来电话,开口就慌张地叫嚷:“姐,你快回来!”
栗子看着沈梨笑:“小保姆,你弟弟又找你擦屁股了。”
沈梨责怪地看栗子一眼,跟年级组长说声抱歉,跑到一边接电话:“怎么了?”
电话那头的沈天佑急忙说:“家里来了人,放下两千块就想带走小猴子!”
“什么意思?强买强卖?”
沈天佑的声音透过电波讯号显得无比慌乱:“你快回来吧,妈妈都快要同意了!”
沈梨没来得及追究事情的经过,直觉告诉她弟弟是真的慌了。她跟年级组长解释一下,拿着书包就往家跑,提前结束这个礼拜的补课。
紧赶慢赶,回到家却还是晚了。沈妈在客厅招呼客人,墙角放着一个笼子,沈梨的脑子就像一根火柴,噌一下就燃了。
她鞋都来不及换,对着不速之客嚷道:“你们想干吗?我们家小猴子不卖的,你们给我出去!”
沈天佑本来耷拉着脑袋坐在一边,看见沈梨,就像看到救星,想张口求助,手臂被沈妈毫不留情地抽了一下。
沈妈虎着脸教训自己的女儿:“梨梨,你怎么说话呢?这是客人!”
沈天佑不忿地嚷嚷:“什么客人?他们想带走‘猴大王’,
怎么能算客人?”
沈梨心里的火熊熊燃烧,她眼尖,看到桌上放着一沓粉红票子,怒火喷薄而出:“这是什么意思?妈,您不是说‘猴大王’是您最疼爱的小孩吗?两千块,您就要把您第三个孩子卖了?”
沈妈想解释,沈梨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您不是答应我们养小猴子了?怎么能反悔,天佑和小猴子也相处得挺好,您干吗要卖了它?”
来客中一位年龄偏大的西装男笑眯眯地插话:“不是卖,这猴子本来就是我们的。”
他的话不亚于一颗炸弹,在沈梨的大脑里炸得烟雾迷蒙,沈梨难以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沈妈此时找到了说话的机会,她语气里满是对沈梨的不满:“梨梨,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能扣着人家的猴子不归还?养宠物我们又不是不准,你怎么能偷偷扣下别人的宠物?”
什么意思?人家的?可是这猴子是乔禄旅游时捡回来的。
沈梨还没把事情想通透,就听见沈妈代替她给那两个人道歉:“黄先生,真是对不起了。我们家孩子还小,这中间可能有什么误会我们不知道,但孩子的心绝对是好的,并不是想把你们动物园的猴子占为己有。”
西装革履的黄先生笑得和善:“我明白的。沈太太家一看就是家风严谨,这次是个意外。我们也很感谢两位小朋友对小猴子的照顾,桌上这点钱只能表达我对你们谢意的万分之一……”
大人懂得虚头巴脑地打交道,小孩子说话常常童言无忌。
沈天佑看着姐姐反应不过来,一点没起到救场的作用,整个人都炸了,蹦起来,指着黄先生的鼻子说:“你们什么动物园,你们是黑心动物园!当初就是你们虐待小猴子,而且你们动物园经常有小动物不明死亡的事,我不会让你们带走小猴子的!”
沈妈恼怒地凶他:“沈天佑!”
黄先生笑得虚假:“小孩子懂什么。”
只有沈梨的脑中闪过一丝清明:“黑心动物园?”
黄先生立马把话岔开:“那是子虚乌有!污蔑,绝对是污蔑!是有个房地产公司想买我们动物园,想尽办法搞臭我们的名声,对吧,小张?”黄先生旁边的年轻男士也跟着附和。
黄先生和小张两人耍花腔,一唱一和地转移沈妈的注意力。
沈梨没办法,只好给沈天佑使眼色,沈天佑的视线在空气里转悠一圈,仿佛接收到姐姐的指令,他开始耍无赖,怎么说都不听地闹腾起来。
沈妈一时间有些为难,见到两位客人变了脸色,想教训儿子
又怕刺激到他,烫手山芋拿在手里,不能丢又不好拿。
黄先生看沈妈没有阻拦沈天佑的意思,顿时冷了脸:“沈太太,你得知道这只猴子是我们动物园的,你们家这是非法侵占他人财产。”
沈妈是在哪里工作的,怎么会不清楚这些,可她实在拿自己撒泼耍赖的儿子没办法。
此时沈梨挺身而出,劝沈天佑带着小猴子先回房间,转身对上愤怒的黄先生,解释说:“猴子如果是你们动物园的,我们当然会还给你们,但你们什么证据也没有出示,口说无凭,我们也不敢相信。”
黄先生犹豫了一秒,沈妈想通了,笑着说:“是了,我都忘了看凭证,或者你们把证书拿来,我们确认无误就让小猴子跟你们走?”
刚谈好的事情说变就变,黄先生当然不愿意,沈梨又补了一句:“你们准备证书也是给我弟弟一个缓冲的时间,他现在有点一根筋,想不开,我们也需要时间好好劝劝他。”
黄先生和小张两人对视一眼,交流了一下,最终点头同意了沈梨的说法,给他们一点缓冲的时间。
两位不速之客终于离开,午饭时沈爸听沈妈说了这件事,立
马表明态度让一双儿女把小猴子送回去。
沈天佑气得摔筷子回房,连沈梨都受了他的白眼,她想追上去教训沈天佑,沈爸一把拉住她,苦口婆心地说:“梨梨,你不能拿人家的东西知道吗?哪怕是宠物!”
“可是……”
沈爸面色铁青地打断:“那也是人家的!”
沈梨委屈,闷声说:“我知道了。”
沈爸一整天都有事,中午凑巧回到家附近办事,午饭后又要出门。沈爸沈妈前脚出门,沈梨后脚就推开了沈天佑的房门。
沈天佑一脸愤懑:“你进来干什么?”
沈梨没好气地凶回去:“你说呢?”
沈天佑瞪大眼睛:“你还真打算让他们带走小猴子?你有没有良心啊?”
沈梨照着弟弟的后脑勺就是一下:“我没有良心?你是不是该跟我交代一下小猴子的来历?”
“是乔禄不让我告诉你的!”
沈天佑一脸懊恼地捂住自己的嘴,沈梨盯着他,脑袋空了两秒:“‘猴大王’真的是动物园的猴子?”
反正已经说漏嘴了,沈天佑也就不瞒着了:“‘猴大王’刚
到我们家时我就在网上搜索到了相关消息,本来以为只是长得相似的猴子,后来乔禄说要带小猴子走,我脑子一急就用这个来吓唬他,结果……”
“结果小猴子真的是从动物园逃出来的。”
沈梨想起来了,那天乔禄说沈天佑威胁他,她问威胁他什么了,乔禄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说实话。还有前一段时间,微博上有人说自己丢了猴子,沈梨把事情告诉乔禄时,乔禄的表情也不太对劲!
现在想来,她是被忽悠了!乔禄一开始就没想跟她坦白小猴子的来历!
沈天佑把自己的怀疑一股脑儿说出来:“这个动物园绝不是好东西!早两天路上突然有人拦住我,问家里是不是养了猴子,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后来还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在跟踪我,再加上那天晚上有人在锯防盗窗……”
沈梨打了一个冷战,防盗窗从外面看确实有被锯过的痕迹,她甚至联想起上次沈天佑在窗户那儿往外张望,她出门之后就觉得被人跟踪,当时她以为是乔子舜,但是和现在发生的一切联系起来,跟踪她的竟然是动物园的人?
一个毛骨悚然的想法在脑海中慢慢成形,沈梨看着弟弟义愤
填膺的脸又急又气,一巴掌拍过去:“这么大的事,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我……”沈天佑想跟她争论,但始终心虚,“我……我忘记了……”
沈梨又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指着他的鼻子:“你还跟着乔禄一起瞒我!”
沈天佑受了这两巴掌,没敢叫屈,瘪着嘴苦哈哈地看着他姐姐,就算这样沈梨还恨恨地瞪了他好几眼。
乔禄可真是能耐了,她帮他背那么大一口锅,被人找上家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可不行,她得去找他!
4
沈梨怒气冲冲“杀”到学校,跟传达室大叔打声招呼,她继续朝着住宿生宿舍冲。
校门外停了辆车,里面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质问大叔:“她都能进去,我为什么不行?”
传达室大叔:“她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你是吗?”
乔子舜理所当然地说:“我是啊,我曾经是!”
这段小插曲沈梨没顾得上,她是真生气了,如果乔禄一早告
诉她,小猴子是从黑心动物园逃出来的,她肯定会更加小心,不至于弄到被跟踪、被人锯防盗窗。
万一出了什么事,他简直罪不可赦!
楼管阿姨大概在午睡,沈梨一路横冲直撞,直接闯到高二年级住宿的楼层,她站在走廊口对着两侧房间大吼:“乔禄,你给我出来!”
没人理会。
沈梨继续咆哮:“乔禄!”
有一个男生顶着一堆杂草般的头发走出来,指了指隔壁说:“他住这边,你别喊了,打扰人睡觉!”
沈梨尴尬了一瞬间,又气冲冲地跑去拍门。刚走到门前,门就开了,乔禄也是没睡醒的模样,看到沈梨,脸上表情不那么好看,但还是示意她进来:“你怎么来了?进来吧。”
沈梨在这一秒意识到这是男生寝室,她卡在门口质问:“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小猴子是从动物园里跑出来的!”
乔禄本来憋着火的,他还没发火,沈梨先冲他发火了。
沈梨把乔子舜带去小动物救助站这事,乔禄是知道的,他知道沈梨是出于好心,但那种自己最隐秘的地方被乔子舜窥测的感觉太糟糕了!他觉得自己快要无所遁形,家里人,尤其是乔子舜
肯定要拿这个来羞辱他!
乔禄的沉默落在沈梨眼里就是他做贼心虚,沈梨更气了:“你还想装蒜?”
乔禄转过头诧异地看她,又很快隐藏情绪:“你听谁说的,瞎说。”
“哈!”沈梨嘲讽道,“沈天佑已经交代了!”
听到这句话,乔禄明白自己没法否认了,愤愤道:“我就知道这小子管不住嘴。”
沈梨恨不得踹他两脚:“他很够义气了,被人跟踪了一个礼拜,我们家防盗窗半夜被人锯了都没说出来!”
乔禄瞠目结舌:“什么?”
沈梨气不打一处来:“你装啊,你怎么不装了?现在知道出大事了吧?”
乔禄拉着她往屋里走:“我寝室就我一个,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门敞着,两人坐在小马扎上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乔禄听完之后整个人都沉默了,他知道小猴子是动物园的,却没想到动物园的人会做出这样的事。
乔禄平平淡淡的一句“没想到”,让沈梨气得心律失常:
“你没想到?哈,半夜被人锯防盗窗的不是你家,被跟踪的也不是你,你当然想不到啦!”
乔禄冷了脸:“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沈梨瞠目:“我说话难听?”她指着乔禄,“你是好人、圣人,帮小猴子从动物园逃出来,风险后果全是我给你担着,你嫌我说话难听?”
“当初你收留小猴子的意图,也不是那么好,不是吗?”
沈梨最开始收留小猴子的意图是什么?
还不就是为了整沈天佑。
小猴子固然可爱,人猴之间生出了感情,沈梨也忘了初衷。可小猴子被沈梨收留的根源就是这样不堪,乔禄说了这句话就相当于扯下沈梨的最后一块遮羞布。
曾经多幼稚,曾经抱着什么样的嫉妒和恨,哪怕和小猴子亲昵了,还是无法忘掉最开始的目的。
沈梨被乔禄的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所以他们家遭遇这一切都是活该?
乔禄知道自己话说得太狠,想补充两句周旋一下:“养它肯定也要承担风险,你也有,我也有。”
乔禄说得委婉,落在沈梨耳朵里就是讽刺:“要是你一早告
诉我小猴子的来历,我也不会这样被动吧?我们家也不会被人锯防盗窗,被人找上门来吧?”
乔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对沈梨的埋怨非常不理解:“我说实话你肯养吗?还不是怕事!”
沈梨被他气得脸通红,反复说:“我怕事?我怕事?”沈梨越想越气,就想刺刺乔禄,“我要是怕事也就不会沾上你们家这点破事了!一家人忸怩又婆妈,你呢,自尊大过天,多大点事就离家出走……”
乔禄虎着脸:“我让你管我们家的事了吗?你还把乔子舜带去小动物救助站,这是我让你做的吗?”
一句脏话压在沈梨的舌头底下没吐出来,乔禄翻脸的模样让沈梨彻底知道什么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她都是为了谁?她现在反倒里外不是人了!
他们的人生经验都贫乏得很,关在象牙塔里至今没下过地,遇到这样的事已经够手足无措了,现在还得承受彼此的怨气,内讧来得一点不意外。
乔禄知道沈梨说的是实情,如果他们再注意一点,好好处理小猴子的来历,或者他再多关注一下那个动物园的状态,这样的事就不会发生。
沈梨也知道自己答应养小猴子,要做的肯定不是陪吃陪喝陪玩那么简单,宠物是生命,何况小猴子的智商如同六岁小孩,她就得像个家长一样照料它。
可是哪怕双方都知道这些,两人也没办法好好说话,乔禄受不了沈梨的嘲讽和埋怨,沈梨接受不了他揭自己的老底,两个少年争执不休,仿佛多说一句,那个名叫错误的“锅”就能甩到对方头上。
一个不想认错,一个死咬着不放,两人谈不拢,哼一声暂且休战。其实他们不知道,即便小猴子不是从动物园逃出来的那只“明星猴”,动物园的人也会以别的理由带走小猴子。小猴子在网络上太火了,动物园的人当然能发现其中的商机,是他们走丢的猴最好,如果不是,他们也会想方设法让它是。
寝室里一时间沉默了,纵然抱怨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他们也没办法做出正确的选择,例如停止抱怨,想方设法解决问题。
有时候你还想沉浸在情绪里,麻烦却一个一个找上门,逼得你喘不过气,不得不面对。
手机震动声传来,两人同时去找自己的手机,沈梨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别找了,是我的手机响。”
她一看是沈天佑打来的,想也没想就点了扬声器,沈天佑惊
慌的声音似乎带着哭腔,被扬声器播放出来,回音在房间里扩散:“姐!他们想闯进来,把小猴子带走!”
两人震惊,齐声问:“怎么回事?”
沈天佑回答:“他们假扮快递员骗我开门,我发现不对就把门锁上了,但他们现在在撞门!”
沈梨整个人都被架在火上烤:“我不是让你不要开门,谁也不要放进来吗?”
沈天佑委屈得不行:“他穿着快递公司的衣服,我就以为是真的!等我发现不对想关门,已经关不上了!”
乔禄终于冷静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电话里传来“砰砰”的踹门声回答了乔禄的问题。
沈天佑又惊又怕,问:“姐,我现在怎么办?”
乔禄刚想回答什么,沈梨忌惮地把手机拿到自己面前,回答:“什么也别做,待在你房间里!如果他们闯进来了,你不要跟他们争执,也不要动手!”
乔禄急了:“那小猴子怎么办?”
乔禄的话提醒了沈天佑,然而沈梨阻止沈天佑做任何抗争:“我们马上就过去,马上就到了。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他们带不走小猴子的!”
说完沈梨就挂了电话,她看了乔禄一眼,忍住了骂人的冲动:“我等会跟你算账!”
乔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次没有辩白,而是跟着沈梨一前一后地往学校外冲。
两人急匆匆地跑下楼,正巧在楼下遇见绕过传达室溜进学校的乔子舜。乔子舜没做好心理准备就跟弟弟打了个照面,有点抹不开面子:“你在学校啊?”
这五个字连标点符号都透着尴尬,要不是有急事,沈梨都要停下来取笑市状元的窘迫。但现在她真没这个心思:“我有急事,你们慢慢聊。”
乔禄不想被甩下:“我跟你回家。”
乔子舜像是大脑过热,一字一顿地重复:“你、跟、她、回、家?”
沈梨正烦着,凶狠地瞪过去:“是我们家出事了,他跟我一起赶回家看看情况!”
乔子舜反应过来,开始用他名为“哥哥”的脑细胞思考事情,他拦住两人:“我也去!我有车,送你们过去!”
沈梨气得不行:“乔二哥哥,你别闹了!就你那辆两个轮子的自行车,你还送我们?”
乔子舜扬了扬手里的钥匙:“加两个轮子,是四个轮子的车,要驾照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