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那些善意的谎言
你离开了吗?
为什么一句话也没有,就留下我一个人。
我知道,我们要放弃彼此的心,远离对方。
可是为什么思念比以前更浓烈更折磨人呢?
半个小时后,云之爱在医院前下了车。
她犹豫地望着高高的建筑墙壁上,挂着的几个水晶字:瑞仁医院。
从刚刚的那位司机口中得知,瑞仁医院不是一般的医院,这里平时不接待普通的病人,一般只医治跟龙家有关的、有地位的人士,也就是说普通人是不能进去这家医院的。
于是,一只脚才踏进医院,云之爱就被保安给拦住了。
云之爱再三耐心地跟保安们解释:“那个,我真的是来看望龙泽的,请你们放我进去吧,或者你们进去通告一下……”
“小姐,你还是快走吧,我们少爷是那么容易就能见到的吗?”
“我是他的同学啊……”
保安不屑地说:“想接近少爷的同学成千上万。”
“我……”她能说她不同吗?
“快走快走吧,请别再打扰我们的工作了。”
云之爱倔强地看着他们说:“今天我必须见到他,不然我的心会一直不安的……只要你们告诉他,我是云之爱,他一定会见我的!”
虽然说得很有自信,事实上她自己心里也并不是那么确定。
“云之爱?”
一旁路过的齐医生听见了这个名字,顿住脚步,好奇地看了过来。
云之爱疑惑地看向他:“您认识我吗?”
齐医生忽然露出欣然的微笑:“我不认识你,但是——少爷肯定认识。”
齐医生和云之爱一起站在龙泽的病房门口,他向她点了点头,然后敲了两下门。
隔着房门的病房里传来龙泽显然闷闷不乐的声音:“谁都不要进来,让我一个人清静一下。”
云之爱不由沮丧地看着齐医生。
他冲她安慰地笑了笑,说:“别担心。”
“少爷,是云之爱小姐,您不要见吗?”
房间里正在凝视着贝壳鱼出神的龙泽,动作陡然一僵,眼睛里瞬间闪过愕然与惊喜……
“快让她进来!”
得到了龙泽的应允,齐医生立即开门让她进去。
病房里布置得豪华而精致,简直和家里差不多。龙泽将贝壳鱼放在床边,抬眼注视着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云之爱,欣喜地轻声说:“知道吗?我先前有种预感你会来看我,没想到是真的,感觉像做梦一样。”
望着他受伤的右手,脑海里回播着他开演奏会时候的一幕幕,他的手,那像上天赐予他的礼物一样完美的手,天生就是为弹钢琴而生的一双手……那么漂亮的一双手,那么会弹钢琴的一双手,居然受伤了,以后都不可以再弹钢琴了……
云之爱觉得不敢置信,那太残酷了!
她一步一步缓缓地走进龙泽,带着一缕不确定的期望:“是不是以后我都不能再听到你弹的钢琴曲了?”
龙泽眼里掠过一丝失落,然而他微笑着说:“谁说不能听到了?”
“嗯?”
“我以前弹的曲子都有录下来的,现场的CD也不少,够你回味的吧?”龙泽继续若无其事地笑谈着。
“可是你不能再弹了!”云之爱却笑不出来,想到李银音的话,她心里越发沉重。
龙泽摇头:“没有关系,反正早晚都不会再弹的。”
云之爱没有多想他话里的意思,上前轻轻地摸了一下他那只绑着绷带的手:“你为什么要那样傻呢?为了一只贝壳鱼而受这么严重的伤,这根本就不值得啊。工艺品我可以再做一个给你,可你的手受了伤就没有办法挽回了……”
`龙泽的眼睛里满是深情:“之爱……你送给我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的。所以即使以后不能再弹琴了,我也一点都不后悔。”
云之爱愕然,感动瞬间如潮水般将她淹没,然而,其中却夹杂着心疼与自责还有震惊……
“龙泽,你不要这样……”她的思绪纷乱复杂,“我回报不起的……”
龙泽说:“那你就为我做些什么补偿我吧。”
云之爱认真地注视着龙泽,使劲点头,表情执著,似乎不管他说什么,不管是怎样的要求,她都会拼命做到满足他。
病房里安静得没有任何声音……
龙泽静静注视了她良久。
“给我一个拥抱吧。”他终于轻轻地说出了他的要求。
云之爱不禁怔愕:“就……只是一个拥抱吗?”
“可以满足我吗?”龙泽肯定地问。
云之爱没有犹豫,她的眼眸干净澄澈,不见一丝杂质,她俯下身伸出双臂拥抱住他……
龙泽也回抱住她。少女特有的芬芳气息扑向他的脖颈处,暖暖的,似乎一路温暖到他的心里去了。她的发丝上散发着一股好闻的清香味,闻着舒服极了……
龙泽脸上涌现出一个幸福的微笑。
“李小姐,没有少爷的允许,你不能进去!”
“那为什么那个丫头能进去!”
“这是少爷的决定!只有少爷才知道。”
“好啊,那我就问他去!”
“李小姐……”
随着门外的一番争吵声,病房门“砰”地被人推开!
漂亮的李银音带着嚣张及娇蛮的气息出现在门口。
云之爱立即松开龙泽,回头惊讶地望着李银音。
李银音愤怒地瞪着云之爱:“你这只狐狸精果然在这里?!真是不要脸!我调查了,云之爱,你和你妈妈一样,都是‘小三’!不要脸的第三者!”
云之爱握紧了拳头,瞪着李银音,说:“你说话注意点!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你还不清楚?不是你告诉我他受伤了吗?那我要不要来看他以及我家里的事情,都用不着你管,也轮不到你来评价!”
李银音不依不饶地大叫着:“你这只狡猾的狐狸精!你以为你这样做就能得到他吗?我告诉你,我们可是从小就有婚约的,泽一直都是我的!”
“胡说!”龙泽忍耐了半天都没发作,终于愤怒地出声,“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李银音,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再对我怎么纠缠都没有用!”
“泽,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你以前是那么宠我那么保护我的,为什么现在要对我这样冷淡!”
“难道你不知道吗?早在美国的时候,你使出各种卑劣的手段教唆长辈们让我和你订婚的那个时候,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你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个陌生人,你自己出去吧,别让我叫人‘请’你出去。”
李银音不甘地咬着唇,说:“我不会放弃的,龙泽,即使你从美国逃到这座城市来,我都依然可以找得到你。所以,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
她歇斯底里地大声说完后,愤怒地转身离开。
房间里,安静得仿佛过了半个世纪。
云之爱略微窘迫地低着头,嘴唇动了动:“我……”
“对不起……”龙泽垂着的视线渐渐抬起,凝视着她,半晌才说,“我们谈一谈吧。”
云之爱淡淡地问:“什么?”
“愿意听我的过去吗?”
“……好啊。”云之爱在病床边坐下,嘴角微含笑意,“你说吧。”
龙泽顿了片刻说:“从我有记忆以来,我连最基本的自由都被爸妈控制着,我不能像其他的小孩子一样去幼儿园上学,不能和其他的小孩子一起玩游戏,他们说这是为了我的安全着想,可是,我还是被绑架了两次……”
绑架?!
云之爱心中一惊。
看了看惊愕地盯着自己的云之爱,龙泽仍平静地说:“那个时候,好像是七岁生日的时候,爸爸给我开了一个生日派对,那天有很多的夫妇带了他们的小孩来了,其中就包括小银音。整个派对,她几乎一直跟在我的身后,我怎么甩都甩不掉……后来我躲到了一个偏僻的花园里,结果她还是跟来了,也就是因为这样,我们都被绑架了。在绑架的过程中,我们彼此信赖着对方,彼此为对方着想,她为了我受了不少罪……我们被解救后,我不再排斥她,开始跟她一起玩,也许是因为一起度过生死难关,我很宠她,她想要什么我就满足她,跟她一起玩过家家的游戏,一次次忽视、容忍、娇纵她犯下的错……后来她跟她的父母迁居到了瑞士,十年没有联系,在我几乎快要忘了她时,她的爸妈以及我的爸妈他们,却以长辈的身份给我们订下了这门婚事……”
云之爱看着龙泽有些恍惚,在他停顿的时候,她轻轻插了一句:“本来以为这是只有电视里才能出现的情节,原来就发生在你的身上……”
龙泽无奈一笑,说:“我自然是不答应这门婚事,但李银音不惜耍了一些手段,威胁到了我爸爸公司的一些重大业务,试图逼我就范。不得已,我才逃到了这里。”
云之爱惊讶地睁大眼睛,说:“原来你是逃婚啊。”
龙泽一脸无奈,算是默认了。
云之爱轻声说:“可是她看起来真的很喜欢你。”
龙泽摇头否认:“她对我的喜欢没有表面上那样强烈,她最多是想占有我,这跟喜欢是两回事。而我,也绝对不会接受一个对我咄咄逼人的女孩子。”
然后他轻轻一叹,神色愧疚:“对不起,关于李银音的事情,我对你说谎了……”
云之爱还没来得及说“没关系”,又被龙泽抢先说了下去:“当然在我的心里,她只是李银音,不是小银音,李银音对于我来说是个陌生的人。至于我跟她的婚约,我是不可能接受的……让我放弃钢琴,让我接手公司等等什么都可以接受,但是唯独……不是我心爱的女孩,我不会要。”
“你是不是有很多心事?”
云之爱觉得他的话里有很多故事,心里不由生出一种好奇与关切。
龙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容悄然消失的他,俊脸却是几乎让人致命般迷人:“那么我就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我呢,并不是我爸妈的亲生孩子。”
云之爱脸上的表情一僵。
龙泽的头微微侧靠在枕头上,眼睛里如雾漫延,额前的一绺碎发落下,整个人温柔得令人心疼,他的声音轻轻的,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个别人的故事:“他们的亲生儿子生下来不到几个月就夭折了,然后就收养了我,因为太过想念他们夭折的那个孩子,所以,他们几乎把我就当成他那样养着,他们不仅让我姓龙,并且还把我的名字就取为龙泽,这是他们亲生儿子的名字……还有我左肩有块胎记,不对,应该是说他们亲生儿子有那块胎记,然后,他们就在我身上也炮制了一个……也就是说,我基本上只是个替代品而已。”
云之爱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有话要说,但涌到喉咙时,却卡住了说不出来,心里也分不清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龙泽却似乎已经习惯,他平静地继续诉说:“但是,不能否认的是,他们真的对我非常好,给我最好的生活,无限满足我的物质要求……如果不是他们,我不会有现在这样好的物质生活,只不过是个在孤儿院里长大,每天为生活而发愁的穷学生……或许我根本早就没有学上了,再或许,我可能早就因为被遗弃而饿死了……很多种可怕的可能,所以,我感激我的‘爸爸妈妈’,为了报答他们,我答应他们在我毕业后一定放弃钢琴,然后继承公司,当这个企业里的下一任龙先生,以及更多更多的要求……你哭了?”他突然停住了。
最后三个字让云之爱回过神来,她勉强地笑了笑:“我真的没有想到,那么优秀高贵令人难以企及的你,身上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呵呵……这些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包括李银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想对你说这么多话,啰嗦得像个老太婆吧?”龙泽自嘲。
“哪有?”云之爱连忙否认,逗他道,“如果世上有这么年轻帅气的老太婆,那不知道多少人想来听老太婆讲故事呢!”
“好啊,正好我也愿意给你讲一辈子,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好不好?”说完,他帅气而带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云之爱当他是开玩笑,也笑了笑,看见一旁有净水器,于是取了一只杯子给他倒了一杯水,说:“喝口水吧。”
“谢谢。”
云之爱望着他手中透明的玻璃杯,然后又将视线移到他的脸上,认真地说:“其实你真的非常优秀……虽然我觉得你的故事很忧伤,但是,你并不低沉也不埋怨,面对问题那样的理智,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什么是不想要的,什么能接受什么不能接受……你是我见过最成熟最理智的男孩子。真的很棒哦!”
“之爱,你这一番话对我实在是太受用了,我很喜欢,呵呵。”
龙泽眼底隐隐约约的忧伤一扫而空,笑意将内心的沧桑掩饰得完美无瑕。
接下来的一周,龙泽都请了病假在医院休养。只要有空,云之爱就会去医院探望他,顺便在他的辅导下温习功课。
等龙泽的手好得差不多之后,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月,考完最后一门考试,学校就放寒假了。
这个时候的雪城,进入了最寒冷的深冬。
黄昏的街道显得格外冷清,寒风从身上凉嗖嗖地吹过,尽管穿了厚厚的外套,云之爱还是觉得冷风无孔不入,她缩紧了身体往家小跑。
到了“水岸花都”,远远她就望见洛家别墅高高的围墙上坐着一个人,天色昏暗,看不清那个身影,但她能猜出那人是谁。
“伊扬哥,天都黑了,怎么还不进屋去啊。”
洛伊扬高高地坐在围墙上,回头瞥了一眼疑惑的云之爱,没有说话,然后收回目光,继续望着渐渐暗下来的苍穹,仿佛在期待着什么。
云之爱知道如果没有梯子,这么高的围墙她休想爬上去,于是她飞快地跑进屋里,边换鞋边喊:“爸妈,我回来了!”
“之爱,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颜慈从厨房里走出来,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忙碌,“今天可是个特别的日子。”
云之爱将包随手扔到沙发上,没有多去想妈妈的话,只说:“妈,我先去叫伊扬哥进来。”
她又重新出了屋子跑到仓库里搬出梯子,又将梯子吃力地搬到墙边,喘了口气后才沿着梯子攀上围墙。
洛伊扬的沉默似乎感染了云之爱,她坐上围墙后之前爬梯子的勇气就消失了,瞬间感觉自己说不出话了。她也沉默着,陪着他一起静静地坐着。
两人并肩而坐,迎着冷风,天越来越黑了,他们的身影仿佛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颜慈开门从屋里走了出来,微微地眯了眯眼睛,望着外面坐在围墙上的兄妹俩。
洛祁安边走出来边说:“生日蛋糕已经弄好了,伊扬这孩子……”
“嘘。”颜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我们劝不了伊扬的,还是先进去吧,让他们兄妹俩聊聊。”
洛祁安凝望了围墙上的两个背影一眼,然后点头应允,夫妇俩重新进了屋,将门虚掩。
时间静静地流逝着。
洛伊扬目光幽深而遥远,冷风拂起他额头的发丝,他突然开口:“我在等下雪。”
云之爱微微偏头凝视着他俊逸而略显孤独的侧脸,情不自禁地微笑:“我也喜欢下雪呢。”
然后她自顾自地讲述起来:“那是爸爸还在世时,我最喜欢的就是下雪的天气,那个时候,只要做完了作业,爸爸一有空就会和我一起堆雪人……家里的院子虽然不大,但是,我们每次都玩得非常开心。我每次都借口说自己堆不动了,将堆雪人的工作全推给爸爸一个人,而我呢,就偷偷地跑进厨房,将妈妈做菜要用的红萝卜偷偷地拿了出来,然后给雪人插上鼻子……我小的时候真的很不懂事呢,其实那个时候爸爸的身体很不好,而我还坚持要爸爸背着我绕着雪人跑,可是那时我们真的好开心好幸福……”她像是在给他讲述着一个故事,又像是在自言语自语。
不知道什么时候,洛伊扬的目光已经专注地凝在她的脸上了。
察觉到他在看着自己,云之爱从带着忧伤的幸福中走出来,挤出微笑迎视着洛伊扬的目光,说:“伊扬哥,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等下雪吗?”
洛伊扬的目光又缓缓地移向了黑夜中,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因为妈妈跟我说过,她要去天上了,她说她会非常想念我的,每当下雪的时候,那些落在我附近的雪花就是她来看望我了……”
云之爱微微惊愕,小孩子都知道,这分明就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但是,她却能理解他的心思,他情愿将自己关在那个谎言的世界里,就当是一个信念,也是他的精神支柱。
“伊扬哥,你别担心,雪一定会下的,不超过一个星期,不对,是三天,三天内一定会下雪的,所以伊扬哥,阿姨很快就会来看你的。”
“今天呢?”
今天怎么可能下雪!
云之爱耐心地说:“今天……可能不行。”
洛伊扬茫然地说:“为什么今天不行?我只想跟妈妈一起过生日。”他努力让自己忘掉一个事实,这一天同时也是母亲的祭日。如果人真的可以变成雪花从天上飞下来,那么,他愿意住到南极去。这样就可以天天都见到雪了。他知道妈妈的那些话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但是,他的心里仍然有期待,在生日的这一天下雪,也许就是代表妈妈肯原谅他犯的错了。
云之爱却一惊,脱口而出问道:“伊扬哥今天生日?!”
啊,真是糟糕,她怎么现在才知道呢?!她都没有准备礼物……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将手伸到脖子处,然后将围巾解开,冷风趁机袭来,本来是极温暖的脖颈,瞬间像要冻僵了似的。她也顿时吸了口冷气,颤抖着手将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取下来。
她将十字架项链递给洛伊扬,说:“伊扬哥,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一定要收下哦。”
洛伊扬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十字架项链,然后注视着她问:“这是什么?”
她微笑着说:“这是我爸爸送给我的项链,对我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但是,我今天想把它送给你,你一定要答应我,要好好保管这条项链哦。”
洛伊扬一双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她,半晌都没有反应。
她笑了笑,说:“伊扬哥,你不打算接受我的礼物吗?”
云之爱失望地准备放下手,洛伊扬却在这时急急地伸手接过了那条十字架项链。
她脸上的表情顿时欣慰起来,然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说:“真的好冷哦,伊扬哥,一起下去吧,爸妈等着我们呢。”
洛伊扬手里紧紧地攥着项链,在黑夜中注视着她,点了点头。
云之爱小心翼翼地踩在梯子上,一步步走下。
她看见洛伊扬准备从围墙上跳下,不由惊叫:“伊扬哥,小心!”她的话音还没有落下,洛伊扬已经动作敏捷利落地从围墙上直接跳下。
云之爱自己却因为紧张担心洛伊扬,脚步踩空,从梯子的中间摔了下去。
洛伊扬眼疾手快,疾步上前,在她没有坠地前接住了她,但是冲击的惯性还是让两人双双跌倒了。
最后有惊无险,云之爱没有感觉到任何的疼痛。然而,她身下的洛伊扬显然没有那么幸运。她惊慌地从他身上爬起,紧张而害怕地看着他,手颤抖地不知道放在他身上的哪个地方才好:“伊扬哥,伊扬哥,你有没有伤到哪里啊……”
洛伊扬紧闭双眼,薄薄的唇抿紧,俊脸上一副难受至极的表情,只是右手掌心里紧紧攥着那条十字架项链。
见他根本对她的话没有任何反应,云之爱着急欲哭,双膝跪在他的身旁,害怕地说:“伊扬哥,你醒醒啊,不要吓我好不好……你等着,我去叫爸爸……”
她正准备起身,洛伊扬却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扣住了她的手腕,她惊愕地回过头来看他时,他已经从地上坐起,然后一把将她拉入了怀里……
他的怀抱很温暖,并且散发着一种独特好闻的味道,她几乎还能听到他有规律的心跳声。
她露出欣喜的笑容,在他的怀里咯咯地笑着,说:“伊扬哥你没事对不对?我就知道你一定是吓唬我的,你也学会使坏了哦……”
洛伊扬紧紧地抱着她,脸颊贴在她的发丝上,脸上有种幸福满足的神情。
寒风不依不饶地吹着,但是云之爱却一点寒冷都感觉不到,她靠在洛伊扬温暖的怀抱里,竟生出了贪恋。
完了,她竟然那么喜欢伊扬哥的拥抱……
她逃避似地从他的怀抱里挣扎着站了起来,低着头,昏暗的光线将她双颊上的那抹红晕给模糊了。
“伊扬哥,我们快点进屋去吧。”
说完,她便转身急急地朝那半敞的大门小跑而去……
在他们进屋后,生日庆祝会也正式开始了。
餐桌上摆了一个精致而华美的蛋糕,数根蜡烛点燃后,梦幻般的烛光摇曳着,屋子里顿时充满温馨。
云之爱拉着洛伊扬来到桌前,面对着蛋糕,说:“伊扬哥,在吹蜡烛之前许三个愿望吧。”
洛伊扬显然不太习惯这些,尴尬地站在那里硬是半天都没有说出话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愿望不一定就要说出来的。”颜慈微笑着将手中的礼物盒递给洛伊扬,“伊扬,这是送给你的礼物。”
洛伊扬怔怔地看着颜慈,并没有及时接过来,云之爱在桌下拉了拉他的衣角,催促着他,他才慢慢地接过了颜慈手中的礼物。
颜慈欣慰地笑着。
洛祁安也递出一个精美的礼物盒子:“还有我的。”
洛伊扬虽然没有说话,但都接下了。
云之爱在一旁开心地鼓掌,然后继续怂恿他:“伊扬哥,吹蜡烛切蛋糕、吹蜡烛切蛋糕……”
等洛伊扬切了第一刀之后,云之爱忍不住性急地抢过他手里的刀子,代替他快速分出了四份蛋糕装进盘子里。又在剩下的蛋糕里切了一小块,拿起来送到嘴边装作要吃的样子,趁洛伊扬不备,她忽然将手中的蛋糕往前一送,贴得他满鼻子都是……
然后她大笑着跑开,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洛祁安与颜慈也不由得笑了。
云之爱拿着相机很快跑了回来,“咔嚓”一声便将洛伊扬滑稽的模样拍了下来。这下洛伊扬再也沉默不了了,他也切了一块蛋糕,说:“你死定了!”
见势不妙,云之爱狡黠一笑:“追得上我再说吧!”然后她抱着相机就飞快地往楼上逃去……
“到时候可别哭着求饶!”
“我好怕哦,哈哈哈……”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上……
洛祁安与颜慈夫妇很是欣慰。
洛祁安不由感叹:“自从他妈妈去世后,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这才像是一个十几岁的男孩子,虽然还有些别扭,但他的心已经是一个正常的年轻人了……我的儿子又回来了。”
颜慈温柔地挽住他的手臂,轻声说:“以后会更好的。”
二楼。
“云之爱,给我站住!”
“傻瓜才给你站住呢!”
云之爱回过头去冲洛伊扬吐了吐舌头。
“那你可要小心了哦!”
洛伊扬的声音里带着几丝狡猾和阴谋得逞的味道。
跑了几步后,云之爱这才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她无路可走了。
无奈地转身,虽然作着任由处置的打算,但她却还是用双手捂住了双颊。
只觉得鼻梁微微一凉。
她猜出是怎么回事了,但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继续捂着双颊。
又过了一会儿,她实在忍不住好奇地睁开眼睛,只见洛伊扬正在一口一口地吃着手上的蛋糕,她略微放下心,小心翼翼地说:“谢谢伊扬哥手下留情。”
“我也想吃!”看着洛伊扬吃得很开心的样子,她忍不住朝他伸出手去。却没有留神地面,一脚踩到了从鼻尖跌落的那一小块蛋糕,脚下猛地一滑,整个人就往地板上倒了下去。
洛伊扬脸色一惊,立即冲上两步一手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另一只手里因为有蛋糕,略一迟疑,结果自己也被牵引着带倒了。
不过倒下去的速度放缓,两个人都没有受伤,一起躺倒在地板上,四目相对,不由轻声失笑。
洛伊扬突然支起上身,快速地伸出一根手指,偷袭她的鼻子……
云之爱明白他想做什么,本能地闪躲开,却“咚”地一下碰到了他的额头。
两个人各自抚着疼痛的额头,然后又在同一时间伸出手,去触碰对方的额头:“你痛不痛?”
时间仿佛定格了。
他们彼此深深地凝望着。
四目交流,隐约有火花迸出。
洛伊扬缓缓俯下身,带着淡淡清香逼近云之爱的脸,对准了她红润醉人的唇贴上去。他的唇上还有蛋糕的芬芳,温软得让人迷醉。
云之爱闭上眼,这一瞬间,她抛弃了理智,陶醉在这个吻中,深深地陷入了这种甜蜜的漩涡里……
“你们?!”
颜慈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这一幕,脸色煞白,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她见兄妹俩久久没有下去,想上来叫他们吃饭,却看到这样令人震惊的事!伊扬和之爱,他们居然在接吻!他们是兄妹啊!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她觉得眼前金星乱冒,连地板都开始摇晃起来,天旋地转间,身体摇摇晃晃地往后倒去,而她身后,就是一级一级的楼梯……
和洛伊扬慌乱地分开后,云之爱还来不及爬起来,就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滚下楼梯——
“妈!!”她发出痛彻心扉的惨叫。
医院的急诊室外。
刺眼的红灯已经亮了三个小时了。
洛祁安在长椅上沉默地坐着,表情焦灼,却强作镇定着。
洛伊扬靠在墙上,低垂着视线,眼睛不时地望向埋头蹲在地上的云之爱,神情复杂,薄薄的唇紧抿着。
在抢救进行到第四个小时的时候,洛祁安仿佛经历了一场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的痛苦,他从椅子上缓缓地站起,一步步走近云之爱,伸手将浑身发颤的她扶起,“孩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云之爱脸色苍白,她害怕自责得不敢说话,甚至不敢眨眼睛,不敢流泪,不敢呼吸……
洛伊扬面无表情地淡淡开口:“是我不小心将阿姨推下楼去的。”
云之爱与洛祁安同时惊愕地望向他。
“什么?你居然——”洛祁安放开云之爱,手上青筋暴起,劈手就朝洛伊扬狠狠挥了一个耳光。
洛伊扬没有躲,那一掌重重地落在他的左脸颊,巨大的力道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有一瞬间眩晕,嘴角热辣辣的,很快就流出鲜红的液体。
“你这个混蛋!我洛祁安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
看着洛祁安第二巴掌又要挥过去,云之爱急忙冲上去拦住了他:“爸,不要!”
“之爱,你别给他说情,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好好教训这个不孝之子。”洛祁安怒火攻心,脸涨得通红。
云之爱缓缓地在他的身边跪下,无意识地摇着头,泣不成声:“爸,请你也打我吧。”
洛祁安怔住:“之爱你……”
急诊室的红灯刚好在这时熄灭了,辛苦作战了好几个小时的医生朝他们走了过来,主治医生带来了一个消息:“手术进行得还算顺利,只要在24小时内醒来就能脱离生命危险。但是双腿却很有可能会瘫痪……”
什么?妈妈再也站不起来了吗?
不!这不可能!妈妈不会变成残废的!
云之爱像瘫软了一样坐在地板上,眼泪决堤涌出。如果妈妈有事,她绝对不会原谅自己!妈妈,对不起。之爱对不起你,对不起这个来之不易的家……
寒假接近尾声了。
雪城的春天却迟迟没有到来,依然整日整日地下着雪。
云之爱静静地靠在窗边,时而望着窗外的雪花出神,时而望着病床上躺着的妈妈泪流满面。
病床上的颜慈脸上没有血色,异常虚弱。
虽然妈妈早就醒过来了,但是她醒过来之后很快又睡过去,进食很少,也不大开口说话。
云之爱缓缓地走到床边蹲下,握住妈妈掖在被子里的手,说:“妈妈……我知道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您不要再这样了。妈,您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我……”
“妈,您知道吗?我之所以前段时间都躲着伊扬哥,就是因为我不想破坏这个家的幸福。这是我和妈妈好不容易盼来的幸福。我也和妈妈一样,非常珍惜这个家。可是我还是做错了事,我真的很后悔,对不起,妈,请原谅我。我也很痛苦,真的很痛苦……”她喃喃地说着,仿佛要将所有憋在心里的话全部倾吐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发现病床上的妈妈慢慢地睁开眼睛,眼角缓缓流出了泪水:“是我错了,错的都是我……”
妈妈的声音是这样的绝望,令云之爱惊慌不已,她连连摇头说:“妈,错的不是您!妈,也请您相信我,我以后绝对会和伊扬哥保持距离的!我再也不会喜欢他,不会有任何想法!我跟您保证!所以,妈,您快点好起来吧,妈,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您能好起来啊……”
“之爱……为什么要让妈妈这么失望?如果被你爸爸知道了,你们俩该怎么办?”
……
雪花纷纷扬扬飘落,白茫茫的世界几乎让人分不清方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从医院里出来后,云之爱一直向前走,不停地走着。每一步踩在雪上,都仿佛是踩着她自己的心脏,发出沉重的响声。
空气仿佛寒冷到了极点,锥心刺骨。
“之爱……”
洛伊扬的声音恍如隔世般传进了她的耳朵。
她恍然回头,身后是一望无际的白色世界,洁白的雪花一片片飞舞,他远远地站在那里,静静地凝望着她。
身上穿着那件黑色的大衣,衣服上已经沾了不少的雪花。他手中拿着一条白色的围巾,围巾上有樱桃的图案。
“你不要过来!”云之爱失控地吼道。
但是洛伊扬却一步步走近她,不顾她的挣扎将围巾替她系上,然后低声说:“不要再往前走了,回去吧。”
“回去?”云之爱的唇上浮起一抹令人心惊的笑,声音仿佛某种乐器突然走音,“我们的家就快要毁了,你让我回哪里去?”
“不是这样的……”
“那不然是怎样?这件事情,爸爸早晚会知道的。”云之爱猛然打断他的话,“那么我们俩以后怎么办?我们的家怎么办……”
洛伊扬怔怔地看着她。
“我不仅恨我自己,我也恨你!”想到妈妈躺在病床上的样子,云之爱的心就痛得要死掉,“是我们把妈妈害成那样的。我亲手毁掉了妈妈的幸福。”
洛伊扬沉默地注视着她,紧抿的薄唇透着冷毅,似乎再低的温度也不及他心里的寒冷。
“之爱,不要这样。你这样让我心痛。”无边的伤痛席卷而来,他情不自禁地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她,恐慌地问,“要我怎么做,要我怎么做才行,你告诉我。”
云之爱吃力地挣扎着,她狠狠地一把推开他,一连退了好几步,满是愤恨地瞪着他道:“那你就好好听着,不要再靠近我,我不想看见你!”
洛伊扬整个人石化了一般,声音喑哑:“你希望我永远离开你身边吗?我没想到,你会那么讨厌我。”
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云之爱的心狠狠抽痛起来!
但是她的头脑很乱,她也分不清楚该怎么办,只能声嘶力竭地大喊着:“是啊,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了。我真的很讨厌你,很讨厌很讨厌……”
仿佛要发泄什么似的,她抓了一把又一把的雪劈头盖脸砸向他,洛伊扬却像是一个木桩一样站在那里任由她砸着,纹丝不动。
一团团的雪和他的身体碰触后,纷纷碎裂开来,就如同他现在的心,破碎的,冰冷的。
良久良久,他漠然地抹去脸上的雪块,向云之爱走过去,抓起疲惫的她摇晃着,神情气恼而绝望:“可是,你忘记了吗?是你先跟我说话!是你先执意要闯进我的世界!是你一点一点地融化了我心中的冰!现在为什么全部都变成了我的错?我到底错在哪里?我们两个到底又做错了什么?难道真心相爱,也是罪吗?”
“我们是做错了!相爱不是罪,可是,”云之爱悲伤地捂住脸,声音绝望,“可是我们不可以!我们是兄妹!这件事情被爸爸知道的话,他一定会气疯的!别人会怎么看我们家?爸爸和妈妈,儿子和女儿,这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就像是一个噩梦一样可怕……”
她的每一个字就像是一根无形的毒针,狠狠刺入洛伊扬的心脏,然后毒素漫延腐蚀,吞噬全身。那是一种痛到比死还难受的感觉。雪花冰冷地落在他的身上,凉意浸入了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他却感觉不到冷,因为,没有什么比心碎了更冷。
他屏息闭了闭眼睛,使自己看起来尽量不那么脆弱。
一直以来,他当她是妈妈带到他身边的礼物,可是,她却说他是她人生中的噩梦!
这是多么大的讽刺!
他轻轻地放开她,倒退了几步,他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你不用再担忧和害怕了,我不会再纠缠你。其实,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属于我的东西,只是你出现后,我像个傻瓜一样以为得到了我想要的,现在我明白了,原来什么都不是,我一直都是一无所有,所以,现在的我,也依然可以一无所有。我会离开的……现在就离开。你好好地照顾自己。”
目送着洛伊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云之爱却觉得内心一阵绞痛,身体里所有的血液仿佛都被抽干了。她脸色煞白,目光空洞迷茫,身体一软,跌坐在冰凉的雪地上……
从那天以后,洛伊扬再也没有在她面前出现过。
雪,终日终夜地下着,在冷风中肆意翻飞。
只是偶尔,她会感觉有一道视线在追随着她,有时强烈得会让她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有一次,她甚至听到了清晰的脚步声,然而当她回过头,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曾经怀疑过是洛伊扬在跟踪自己,但是洛祁安分明告诉过她们,伊扬去了清河,他说他决定要搬出去独自生活一段时间。
云之爱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了一圈,仿佛风吹一下,她就能倒下去。
这天,她正在医院里的长廊上走着,突然有人从她的背后抱住了她,她吓得脸色苍白,本能地挣扎着。
身后的人发出一声微微的呼唤,缓缓地松开手。
她迅速回头,看到了好些天不见的龙泽。
龙泽上下打量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寒假你过得很辛苦吧?瘦成这样真让人心疼。伯母的身体好些了吗?对不起我来晚了,去了一趟美国,回来才刚刚得到消息。”
“谢谢你……”
“阿姨的事情,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马上去联系国内最优秀的医生当她的主治医生,你放心,阿姨一定会很快就能好起来的。”
“……龙泽,谢谢你。”云之爱说不出其他的话,只能感激地说。
龙泽注视着她苍白的面容:“想要谢谢我的唯一方式,就是你一定要重新振作起来。”
云之爱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整理了下自己的思绪后,问:“你去美国,是去做手的康复治疗吗?怎么样了?”
龙泽亮出自己的右手,说:“恢复得很好。”
“嗯,那就好。”云之爱替他感到高兴,脸上有了些笑意,但神色依然怔忡。
龙泽忍不住伸出手再次拥抱她,声音低沉温柔:“之爱,没事的,有我在。我保证你妈妈会很快好起来的。”
走廊里安静下来。
就在走廊尽头的转角处,一个黑色的身影沉默地久久站立,灯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