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审讯六子
六子是个狠人。
“第一打手”没有怂的。
最起码,大家都这样认为。
陈乃荣很清楚,生意越做越大的他,迟早会被仇家看的上,六子是什么人?一般人很难入他的眼。可陈乃荣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雇来了六子,还以结拜兄弟的名义,成功与本地道上的朋友挂上了勾。
“这孙子真贫!我都想揳死他!”河川市公安局预审科警官陆元一把推开审讯观察室的门,对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高小飞说,“高支队,你一番折腾,就抓回来了这么一个货?油盐不进不说,还特别的能说,我就在开头问了他一句‘你是不是陈乃荣团伙下的第一打手’,他就给我普及了一下当代社会人约架铲事时的真实画面,翻过来覆过去的给我这一通说,就为了证明他没有实际伤害过别人…….”
“让我来吧!”高小飞这一听,乐了,自己想要进去好好感受一下。
审讯室的门开了,高小飞端着茶叶杯走了进来。
“六子!别绕了,说点别的吧,比如贩毒!比如牛建和吴安的死,比如追杀到医院的杀手。”高小飞不急不慢的对六子说到。
“这些事我都没有听说过,啥也不知道。”六子一副滚刀猪的模样。
“六子,照你的说法,你该是个好人啊。”高小飞说,“那为啥我还要把你抓回来啊。”
“我也不知道啊?你追我,我害怕,我就跑,等你给我带上铐子,我才知道你是警察。”六子转留着眼珠子说到。
“啪!”高小飞一拍桌子,大声说到:“陈乃荣的老家已经被我们起底,10公斤的毒品啊,够枪毙他好几次了。根据证人指证,每次运输毒品,都是你亲自保驾护航,你敢说和你没关系?”
“警官,我没有文化,真不知道那是毒品,我还以为是**呢。”六子又带着哭腔开始表演。
“少废话,先说说看,前几天为什么去见陈乃荣?”高小飞不吃这套,直接问到。
“我是碰见他的,我没有见他啊,我还纳闷呢,还好好的,他怎么就变成坏人了?”六子一脸惊讶的说:“政府,我和罪恶不共戴天!我那天看见他,第一时间就要报警!”
“滚蛋!六子,你要再不配合,我可就帮不上你忙了啊。”高小飞突然一脸坏笑的说,“你那位平安兄弟,可在面前说了不少好话,我知道,他那是感谢你帮他修理了微信公众号的老板,说实话,我也是做做样子,看你要实话实话,我能搜集到点情报,我有功劳好交差,到时候谁还稀罕拌着你,兴许——是吧!”
“兴趣什么?警官,平安记者是我的好朋友啊,我就知道他肯定会帮我的,在马戏团时,我就看见他给我使眼色了,可惜啊…..”六子说。
“咳咳咳,什么和什么啊,六子,一句话,痛快点,给我说点有用的,政策上可以考虑给你个宽大处理。”高小飞说。
“哎!好吧,我就实话实说了。”六子这会算是老实了,眼珠子也不滴溜转了,好好想了想,开始回答高小飞的话。
其实,六子跟陈乃荣的时间并不长,甚至还没有吴安跟的时间长。可弟兄们都看不起吴安,吴安这个人也不喜欢和别人争,他是那种爱钱如命的主。
“陈乃荣和我结拜为兄弟时,他就已经在贩卖毒品了,他对此毫不避讳,说全河川的公安都和他是兄弟,这个我也信,因为经常看见他请警察吃饭,虽说每次都规规矩矩的没有乱来,但酒桌上‘哥哥长’‘弟弟短’的,还真像那么一回事,道上的人,一般也敬畏他这一点,不怎么惹他。”六子说,他跟上陈乃荣的第一天,就被安排去跟车,司机就是吴安。
原来,陈乃荣“进货”的渠道非常巧妙,明面上由一名派车人装作顾客,用网约车平台约车。运货人则都是真实从事网约车业务的司机,比如吴安,就是运货人。运货人假装接单后,在指定地点去接派车人,然后派车人会装作要去外地,给出一个地址。运货人则假装还价一番,最后谈妥生意,前往目的地。
“到了目的地后,派车人会在指定地点下车,然后与毒贩交涉,出资,购买,最后交给跟货人。”六子说,一般在派车人和毒贩交涉的过程中,运货人会在车里假装休息,或者吃饭什么的,这也能理解,跑了一千多公里,确实需要休息一下。
等派车人和毒贩完成交易后,会把购买来的毒品交给跟货人,然后跟货人会假装成河川本地人,“恰好”遇到运货人。运货人会以不开空车返回的理由,以一个优惠价,带跟货人回去。回去之后,跟货人会把毒品送到陈乃荣那里,派车人则会在外地转悠一两天后,确定一切顺利了,再慢悠悠的往回走。
“够狡猾的啊!”高小飞心里默默捋着六子的话,好久才品出味道来——在这样的一轮运输毒品的过程中,派车人把揽全局,知道毒品的所有信息,负责对接毒贩采买,算是核心,但他几乎可以做到从头到尾不接触毒品,毒品就算运输到了河川,他还可以躲在外地观察观察。运货人有着合法的身份做掩护,陈乃荣那边甚至都可以不用告诉他有毒品交易这件事,他只会以为自己是在做业务,只负责开车运人,别的一律不管。运货人不知道自己运输的毒品信息,甚至不需要知道自己运输的是什么东西,只需要把东西运输到河川就算完事。
这样一来,一个毒品运输小组,三个人分工明确,一旦被警方发现,派车人没有接触毒品,没有实际运输毒品,还能跑路;运货人会不知道自己车里装着毒品为由,咬死口不说话;跟货人会不清楚自己帮忙运输的东西是什么为借口。就算运货人和跟货人都坦白了,但他们实际上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难怪抓了陈乃荣的手下后,知道的都是一点半点,想组成一个像样的证据链都困难。”高小飞心里想到,今天也算大有收获,最起码知道陈乃荣是如何运输毒品了。
“你都去什么地方购买毒品?分别是什么时候?接头人是谁?”高小飞趁热打铁。
“我一共去过五次,都是巴都,最早是去年二月中旬,再是去年五月月底,然后是去年九月二十号左右吧,这三次都是吴安开的车,跟货人我不认识,年底我回了老家过年,接着是今年三月十九号,哦,这次开车的就是牛建,跟货人是我的一个手下,叫做潘超,跑了,潮州人,最后一次是七月十七号,开车的是牛建,跟货人还是潘超。”六子回忆到,“接头的那一方,我根本不认识,电话都不用打,只是陈乃荣提前下达好的指令,在巴都市城府大道中心公园三号公厕男厕左边数第二个坑位里等着,我一进去了,点一支烟,把烟头伸出去,过一会,右边坑位,哦,就是左边数第三个坑位就会有人在隔板上敲三下,我回三下,对方从隔板下面先送过来一包样品,我检验无误,再敲三下,然后把钱从隔板下面送过去,然后他那边数了钱,最后把货从隔板下面送过来,等出去时,都是他先走,等我在厕所里面听到外面有人用手机播放《好汉歌》了,我才会出去。一般等我出去了,对方早没影了,我只需要把货交给跟货人,任务就完成了。”
复杂的运输手段,谨慎到极致的交易方式,还是不像陈乃荣能做出来的事情。尤其是交易方式,除非特别的信任,怎么可能在不看人的情况下就敢开始交易呢?厕所里啊,三名警察就能围堵住,是陈乃荣太信任对方了?还是对方太信任陈乃荣了?高小飞陷入深思,复杂的问题一个又一个的出现。
“牛建是怎么死的?还有吴安?”高小飞停顿了一下,又开始问新的问题。
“牛建是吴安拉进伙的,牛建从头到尾都不知道陈乃荣的贩毒行为,他以为自己进入了一个‘互助会’,经常可以分到跑外地的大活。”六子说,“这种事情,既然人家不知道,我们也懒得点醒他,只要他把活干好,谁还计较这些。”
“至于牛建的死,我也说不好是不是陈乃荣搞得,但我真的没有听他当面说过或者暗示过要杀了他们俩。”六子说,“至于吴安的话,其实最想杀吴安的人是牛建,那我要是吴安,也许会提前下手……”
“严肃点,别乱开玩笑。”高小飞以为六子在胡说八道。
“我没有开玩笑,警官啊,你知道牛建的儿子,上高三了,马上考大学了,就是吴安诱导的给吸了毒,结果一蹶不振,大学没有考上,学也不上了,一辈子也毁了。”六子说,“牛建就是因为这个才在客运行业里四处嚷嚷要杀了吴安,后来,好像是有人在中间说和,牛建不在找吴安的麻烦,吴安也是在中间人的提议下啊,主动给他介绍长途活,结果……”
“结果却是帮陈乃荣贩毒是吗?”高小飞严肃的问,“中间人是谁?”
“这个我不知道,听人说的,牛建其实也不是什么好鸟,在出租行里也算是个人物,欺行霸市的,专门和网约车对着干,而且社会上也认识不少朋友,能说和他们的,估计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当初吴安介绍牛建来运货,陈乃荣不愿意,就是因为牛建认识的人太多,也是中间人出面说成的,或许中间人也知道陈乃荣的勾当。”六子说,“另外,牛建和陈乃荣也认识,关系好像还不错,他们见面时,陈乃荣还会称呼牛建一声‘牛二哥’,哦,牛二哥是牛建的外号。”
“那牛建为什么要举报陈乃荣?”高小飞不耐烦的说,“有啥说啥,别挤牙膏似的让我问!”
“这个我真不知道,哥,出来混的,能少知道是福气,只要和自己无关的事,谁愿意打听!”六子说,“陈乃荣倒是公开让我揍过牛建,警告他不要胡说八道,尽快把照片毁掉,还说不想跟着他干了,趁早滚……”
“什么照片?”高小飞突然打断了六子的话。
“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六子说,“还有啊,我当时听陈乃荣说话的意思,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高小飞拍了一下桌子。
“牛建要举报的,不是陈乃荣。”六子低着头说到。
“什么?牛建举报的不是陈乃荣?”高小飞大惊失色到。
“说句实话吧,他陈乃荣要没有人引进门,谁跟他做生意,贩毒、高利贷,这些生意可不是一个脱了警服的人随随便便就能干成的。”六子神秘的说,“陈乃荣脱掉警服才几年?为什么能做这么大?他哪来的本钱?没有道上的大哥担保,大家还以为他是卧底呢……”
“那你的意思是说,陈乃荣背后,还有人了?”高小飞眯着眼睛,一字一句的问到。
“哥,我是真心悔改,这次就算坐牢我也认了,我还年轻,不想陷进去,所以我把我知道的,听说的都告诉你了。”六子说,“我们一直认为,陈乃荣背后还有个‘大董事’,他才是背后的大老板,据说,他是警察,而且还是你们的高官,他手眼通天,不是黑道,却是河川最厉害的‘黑老大’,只要他想做的生意,道上的人都得让出来,要不就会被收拾了。”
“行了,先不说这个了,你说说,那天你和陈乃荣见面干了什么?”高小飞打断了六子的回话。
“这话说来就长了,陈乃荣买凶杀人那天,他安排我去给平安大记者身边的那个妞出气,我挺尊重平安大记者的,卖着力气把活干了,晚上回去回话后,陈乃荣把我喊到一边对我说,他安排了人去做掉平安大记者,我是又惊又怕,他看上去也不是很好,对我说是平安挡了兄弟们发财的道,他也没有办法,现在事还在办,为了防范于未然,他给了我一包钱,大概有一百多万吧,让我带上几个靠谱的兄弟开车在河川周边转悠,手机保持开机。”六子说,“第二天,我就从新闻上知道了平安被刺杀的事,我当时就知道,陈乃荣肯定要出事,果然,没过过久,他就给我打了电话,让我保持待命,钱给他留下一半,剩下一半我们几个兄弟分了。”
剩下的事情,高小飞就大概清楚了,就在平安和梅前住院期间,他通过线人举报,找到上了六子的行踪,判断六子一定会和陈乃荣见面,就一直派人跟踪,直至通过监听设备,听到六子要和陈乃荣见面后,才有了上一次的行动。
“我等了陈乃荣好几天,身边的人想要分钱跑路,好几次差点内讧,最后他们威胁我把属于他们的钱拿出来,我没办法,只好给了他们一半的钱,他们就跑了,我带着剩下一半钱,继续等着陈乃荣。”六子说,“其实我也想跑,但我知道,陈乃荣背后还有人,这个人更厉害,所以我不敢跑,我怕被报复。后来,陈乃荣找了我,我就去给他送钱。”
“送钱时,陈乃荣孤身一人,倒是没说什么,看见钱少了一半,又看见我也只有一个人,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还说让我躲起来,等他消息。”六子说,“我当时表忠心,问他要不要做了平安!他却说千万不能,然后想了想,又看了看我,可能是感觉我不可信,就啥也没说,让我离开。”
“你知道不知道,陈乃荣后来准备去什么地方?那天见面,他有没有约别人?”高小飞说。
“不知道,我没有问,道上规矩,不挡路!”六子说,“其他的我没有见过。”
“警方行动时,你小子怎么躲过去的?”高小飞认真的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没有躲,我和陈乃荣分开后,我其实想知道他去干嘛,就一直悄悄躲在他后面,后来看见你们突然出来,我就随便找了个茶铺进去喝茶。”六子说。
“放屁,你以为你屁股后面没人吗?陈乃荣从‘好吃吃’出来后,盯你梢的人就没发现你从小吃店出来。”高小飞愤怒的说。
“我出来了,只是顺了件美团外卖员的外套……”六子委屈的说,“我曾听平安记者说过什么‘视觉陷阱’啊什么的,就是多弄点黄色,然后混进黄色堆里,我就是…….”
“闭嘴!”高小飞尴尬的打断了任六的话。
“我接着问你,刘娟?认识吗?”高小飞问。
“认识啊,陈乃荣的妞儿。”任六说。
“她有没有贩过毒?”高小飞问。
“人家不用,床上伺候好了就行。”任六说。
“刘娟的老公,你认识吗?”高小飞问。
“认识,高敏呗,绿帽子王。”任六嘲笑到。
“他呢?怎么样?”高小飞问。
“那是个怂货,平时就是跑跑腿,送送货什么的。”任六说。
“你杀过人吗?”高小飞突然打乱了节奏,冷不丁的问。
“没有!政府冤枉啊,我没有!”任六说,“别看我凶,我其实最不喜欢打打杀杀,平时都是以理服人。”
“把他带下去!”高小飞打开审讯室的门,对一位民警说到。
“大哥,帮我给我平安记者捎句话呗。”出门前,六子对高小飞提出了一个要求。
“啥话?”高小飞不耐烦的说。
“其实,这话是陈乃荣让我帮他传的。”六子不好意思的说。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高小飞说到。
“我感觉这话没有啥意思,也算是人之常情的一类话。”六子不好意思的说。
“啥话?”高小飞敲了敲桌子。
“陈乃荣说,如果他有什么不测,请帮他照顾照顾他三舅。”六子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到。
“没了?”高小飞问。
“没有了,你说也怪,他爹妈都活着,为啥单让照顾他三舅呢?”六子一边嘀咕着一边走出了审讯室。
结束了一场审讯,看起来收获很多,但是关于牛建、吴安的死,却依然没有任何进展。
“还是没有实质证据证明陈乃荣是杀害牛建和吴安的人啊?”高小飞坐在办公室中整理着询问笔录,脑袋里却在思考着很多事情。
“那张照片的内容是什么?”
“陈乃荣背后到底有没有人?如果有,会是谁?”
“三舅?怎么又出现了一次舅舅?这和平安有什么关系?”
“六子今天说的有模有样,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是真的想悔改了?还是另有目的?这小子在道上可是出了名的忠情谊啊。”
“陈乃荣,你到底玩起了多大的风波,杀人不算,贩毒不够,如今还要陷入打黑案吗?”
“吴安到底是不是警方的内线?如果是,为什么会让牛建的儿子吸毒?”
“牛建到底想举报谁?”
“到底是谁杀了牛建?”
“到底是谁有那么大的力量,”
“那个中间人吗?”
“是谁呢?”高小飞闭着双眼,静坐在办公桌前,脑袋里却是飞速运转着各类信息:“能让陈乃荣给面子的人很多吗?能让油盐不进的江湖老油条牛建放下害子之恨人很多吗?能一句话就让陈乃荣放下成见,连考察都不做的直接安排‘上岗’的人很多吗?这种社会人士,最少也得是平安那个层次的……”
“平安?平安!平安…….”
“叮铃铃!”高小飞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举起手机看去,打电话的人,是平安。
高小飞带着少有的迟疑,接起了这通电话。
此时,夜幕降临,月亮躲在乌云中,遮遮掩掩,说暗却透着亮,说亮却印着黑。
高小飞未开口就突然打了一个冷颤,然后就听到电话那头平安那平静的声音响起:“小飞,有些事,我要向你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