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幸福？幸 福！
千树跟我告白了。
这不是做梦，也不是演戏，而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不过因为这件事情太过不可思议，所以，在我打着哈欠走在上学的路上的时候，我依然觉得这件事情无法相信。
所有人心目中的天使大人——千树，竟然会喜欢上我这种灰扑扑的倒霉丫头。现在就连三流的言情小说都已经不流行这种套路了。可是，这又是确确实实发生的事情。
我觉得我好幸福，可是因为太过于幸福，我反而感到一丝不安。
我陡然间停住了脚步，陷入了沉思。
是啊，最近的我，真的很幸福。
在想要搭车的时候，就会有人载我；我需要生活用品的时候，就有人免费送给我；原本窘迫的生活，也因为千树的到来而有所改善；最重要的是，我竟然还中了一个大奖，让我可以把欠款还清。
俊美的男友，一帆风顺的爱情，逐渐好转的生活……
我，真的很幸运。
我不知不觉地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左眼，心中的不安渐渐发酵。
是因为天使之眼吗？
我不敢仔细想。
“花七七？你干吗停在这里？快要迟到了哦。”
千树的声音将我从沉思中唤醒，他站在不远处，疑惑地打量着我。
我赶紧对他点了点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道：“不过是看日出起太早，所以现在还有一点困。”
我竭力不让千树看出什么不对劲来。我用来掩饰自己金色眼睛的方法跟千树一样，就是戴彩色隐形眼镜，所以，我总是在担心，有一天他会发现我的不对劲。
不过幸好，到目前为止，他都没有想过我的眼睛有什么问题。
不，不……
花七七，你忘记了你最开始的想法吗？那个时候的你，可是要将一切告诉千树的。
我心里有个微弱的声音说。
可是，千树已经成为了我的恋人，在这种情况下，我真的要把真相告诉他吗？如果真的告诉了他，他大概会讨厌我吧。
不，不行，绝对不可以。
我摇了摇头，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
没错，如果以前的我跟千树只是普通的朋友，那我还可以承受千树离开的痛苦。可是，现在的我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因为我知道他喜欢我，而我也喜欢他，如果真的跟他分手的话……
光是这么想，我就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冷，好冷。
“笨丫头，你到底在想什么，别老是走神啊！”
千树用书包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很无奈地再次唤醒了我。
“真的没什么！”
我赶紧掩饰，然后飞快地朝着学校走去。不管怎么样，先保持原样吧，总有一天，我会告诉千树事情的真相的。
我是这么想的。
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之后，我和以往一样来到学校准备上课，可是今天我一踏进教室就发现班上的气氛非常奇怪。
那些同学并没有像以往一样说出讽刺的话或者直接欺负我，可是他们每个人都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我，让我觉得有一点毛骨悚然。
“快看，是她。”
“真是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有那样子的魔力。”
“千树学长竟然因为她而被赶出去……”
“天啊，好心酸。”
……
我用力皱起了眉头，为什么我觉得，这一次的事情好像还牵扯到了千树呢？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放学，我去参加学生会例行会议的时候都没有丝毫改变。而我的疑问，也在学生会会议上得到了解答。
学校里的同学，全都知道了千树现在正住在我家的事情。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一点呢？其实也很简单，因为在学生会的会议室里头，正在上演一场争吵。
不，与其说是争吵，不如说是一只“疯狗”正在单方面狂吠罢了。
“像你这种被家里赶出来、必须到垃圾堆里捡东西的人，有什么资格做学生会的会长啊？听说你还住到了那个倒霉灾星的家里。怎么样，跟她成为拾荒夫妇的感觉不错吧，有没有像野狗一样在垃圾堆里捡东西吃？”
我站在学生会会议室的门外，听着那个人的话，气得全身都在发抖。
之前我就是担心这样子的状况发生，所以根本没打算让其他人知道我和他的事情，谁知道这件事情最后还是被人知道了。
好生气，真的好生气！
“啪”的一声，我用力推开了会议室的大门，然后气势汹汹地冲了进去。
正在挖苦千树的，正是以前在学生会经常顶撞他的一个干部，因为长得尖嘴猴腮，所以被我取名为“猴子”。
“你这只猴子给老娘闭嘴。”
因为太生气，我直接把我给他取的外号叫了出来。
“猴子？你说谁是猴子？”
果然，“猴子”听到这句话立刻就跳了起来。
“猴子就是你，没有一点用，除了乱骂人你还会做什么？我觉得我真是对不起猴子，竟然用它来形容你，猴子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情，应该会觉得很生气吧。”
“你们这对垃圾夫妻！”“猴子”气得连眼珠都鼓出来了，“真是太可恶啦！”垃圾夫妻？
“咔嚓”一声，我掰断了一把椅子背。虽然以前有人用更加难听的话来骂过我，可是，都没有这一次让我生气。
太生气了，骂我也就算了，他竟然还把千树骂了进去。
“千树根本就没有去捡垃圾，他只是暂时住在我家里而已，你们不要乱说！”
我气得眼睛都红了。
“花七七，没关系的。”
千树走上前来，握住了我的手安抚道。
“本来就是啊，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可以这样说你？”
如果不是千树的父母对他那么不好，他根本就没有必要住在我那个贫民窟里头。可是他们竟然还拿这一点来侮辱千树。
我越想越生气，直接掰下了一条椅子腿，“啪”地一下摔在“猴子”的面前。
“如果你再乱说的话，我就让你……”
“果然，从贫民窟来的肌肉女就是肌肉女，除了用暴力威胁人，还真是一点别的方法都没有呢。”
母哥斯拉海砂同学那傲慢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我和“猴子”的对峙。
啪啪啪——
我的额头顿时冒出了无数个“十字路口”。
如果说之前看见“猴子”的时候，我的怒火等级是七的话，那么海砂一出场，就把我的怒火等级提升到了十。
“海砂，你来做什么？”
千树沉着脸，冷淡地说。
只见她一脸嘲讽地环胸站在门口，用那种韩剧女反派的语气开口：“我来做什么？我来‘参观’新任的‘拾荒者’殿下。千树，我听说你现在靠在垃圾堆捡废弃电器然后卖给二手商店过活，对吗？”
“根本就不是那样……”
我立刻开口反驳，却再一次被打断。
“你们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是……可是……”我都快因为过度的愤怒而语无伦次了，海砂却霸道地打断了我的话。
“没有什么‘可是’。最开始的时候，千树就不应该接近你。花七七，你就是一个灾星，一个污染源，任何接近你的人都会被污染到。你想想看，千树如果不是跟你在一起，他根本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如果不是你，千树哪怕再落魄，也不会像野狗一样去垃圾堆里淘东西。”
“这是我的事情，跟你无关。”
千树上前一步，将我拦在了身后。
“跟我无关？你是我家的一份子！”
海砂的脸越发扭曲了。
说实在的，看到千树维护我，我的心一下子就变得暖暖的。我从千树身后跳了出来，对着海砂做了一个鬼脸：“自作多情。”
“你……”
海砂气结，我几乎都可以看到从她身上腾起的黑色火焰了。嗯，看到她生气的样子我就觉得开心。
她显然是气疯了，目光一扫，落在我摔在“猴子”面前的椅子腿上。接着她捋起袖子，一把抓住了椅子腿。
等一下！
她想做的事情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海砂已经以丢铅球的气势，将椅子腿径直朝我丢过来。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背部抵到了书架，紧接着椅子腿就在我头顶上方一厘米的地方“着陆”了。
“好险，好险。”
我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暗自庆幸。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了千树焦急的警告声。
“花七七！躲开！”
躲开？躲开什么？
椅子腿根本就没有砸到我啊。
我傻傻地看着他，然后……
“轰隆——”
我背后的书架轰然倒下。
“海砂同学，你以前也是学生会的干部，我真没有想到你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位同学的头被砸破了，需要缝针你知道吗……”
午后的老师办公室弥漫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气息。我苦着脸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教导主任喋喋不休地教训着海砂。
“你没事吧？”
千树轻轻地撞了撞我的肩膀，脸上还有一些后怕。
“没事。”
我勉强朝着他笑了笑，示意他我一点事情都没有。
我并没有说谎，因为我确实一点事都没有，而这简直是一个奇迹。要知道，我撞上的书架是学生会的老古董了，从建校以来，几乎所有的资料都被放置在了那个书架上。结果，书架被压到快散架，被那么一撞之后自然就倒塌了。放置在书架上面的文件夹，单看可能不重，可是成百上千个文件夹一起倒下的场面，还是很可怕的。再加上文件夹的尖尖角角，一不小心就会划破皮肤——
比如说某个倒霉的“猴子”同学，就被一个滑落的文件夹给划伤了。
这也正是我和千树、海砂三个人无比郁闷地待在这里的原因。
当然啦，海砂是在这里受罚，而我和千树是因为……
“啊，千树同学，花七七同学。”不知道教导主任什么时候已经教训完了海砂，走向了我们，“你们帮忙把受伤同学送到医院去的行为非常值得表扬啊，尤其是花七七同学。我听说在这之前，你还和受伤同学有争执，可是当同学受伤的时候，你丝毫没有把这一点放在心上，第一时间背着他跑到了医院……这样，下周晨会的时候，我会重点表扬你的……”
好不容易才等到教导主任把我和千树放出办公室。
“哈……真是受不了。”
我很郁闷。
当时那种情况，我总不可能把血流如注的“猴子”丢在一旁不管吧，不过是背着他去了医院，到底有什么好值得表扬的？
“你真的没有受伤吗？那么多文件夹砸下来，说不定擦伤了哪里，要不要去医务室检查一下？”
千树显然还是不怎么放心我。
“真的没有关系啦！”
我挥了挥手，给了他一个微笑。
结果我们两个这样一耽误，一脸菜色、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海砂已经走到了我们身后。
一看到我，海砂就像斗鸡一样红了眼睛。
“花七七，你这个该死的黑心丫头！”
她怒气冲冲地冲到我的面前，手高高地举起准备给我一个巴掌。当然啦，这个巴掌根本就没有打下来——
她的手腕被千树牢牢地抓住了。
“海砂，你闹够了没有！”
千树终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气，声音非常严厉。
“千，千树……”海砂仰起头，眼睛里竟然起了一层雾气，她像受到了莫大的委屈，后退了一步，指着我控诉了起来，“你竟然为了这种坏心肠的女人骂我！你的脑袋真的坏掉了吗？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么单纯。”
“海砂，你不要随便诬赖别人！”
千树的脸色就跟锅底一样黑。
“诬赖？我究竟哪里诬赖这个死丫头了？你难道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吗？这个死丫头在这之前明明是一个有名的超级倒霉鬼，可是现在……之前的事故，她就在书架底下，却根本连擦伤都没有；你明明也有送同学去医院，老师却只表扬了她；我听说她最近还中了什么奖……你不觉得这一切很熟悉吗？千树，你心爱的花七七副会长是那样幸运，就跟当初的你一样！她为什么忽然黏着你，你难道没有想过吗？”
“闭嘴！”
千树忽然发出了超级大的声音，那种可怕到了极点的声音。
海砂脸色苍白地闭上了嘴巴，然后倔强地瞪向了千树。
“我不希望再听到你这样子诬赖花七七！我相信她，所以，你的挑拨离间是不会起作用的。”
他语气凶狠地撂下了一句话，然后转过身来，一把抓住了我就往外走去。
他抓我抓得好用力，我觉得我的手腕几乎都要断掉了。
可是，我发现，我根本不敢开口把这一点告诉千树，只能咬着嘴巴，忍住痛，跌跌撞撞地跟着他走。
虽然千树之前在海砂面前说他信任我，可是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有疑惑的，毕竟海砂说的事情……都是事实。
回家的路上，我和千树都没有说话。
无论是我还是他，都敏感地感觉到了，我和他之间的气氛变得很奇怪。就像清水和盐水，看上去好像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只要尝一尝，就知道这两者之间绝对不一样。
就好像撒了盐一样，有什么东西轻微地腐蚀着我和千树之间的关系。更加让我不安的是，我根本没有办法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
海砂虽然是一个很讨厌的家伙，可是，她也是一个观察力很强的人。她说的那些事情，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反驳。
千树心里一定也充满了疑惑。
我看着千树的背影，好几次想开口叫他，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根本没有办法开口。
“花七七！”
他忽然叫住了我，我受惊地一缩手，却被他抓紧了。
“我，我在。”
“你……算了，你是不会骗我的，对吧？”
千树没有回头，声音却很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我张了张嘴，陷入了无比痛苦的煎熬之中。或许现在我应该告诉他真相？
可是，现在告诉他，也已经晚了吧。他一定会认为我是因为海砂道破了我的秘密，而不得不承认我接近他是另有目的。
想到这里，我的嘴巴竟然自动地动了起来。
“我，我不会。”
我回答他说，心里难过极了。
千树，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真的，所以就让我骗你这一次吧，我真的想要待在你的身边。
“那就好。”
得到我这样的回答之后，千树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整个人看上去都轻松了很多。然后他发现了我手上的红印。
“啊，这个是我捏的吗？”他显得非常愧疚，“你干吗不早点告诉我，我太用力了啊！”
“啊？我其实也没注意到。”
我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非常勉强地糊弄了过去。
千树越是对我温柔，我就越是觉得不安。也许是因为下午的事情，千树觉得亏欠了我，在回家之后对我特别好。今天本该轮到我洗碗，他却一把将我按在了椅子上。
“今天我来洗碗，你的手腕被我捏成那样了，万一失手打破几个碗，你又要心疼好久。”
他亲昵地取笑着我的小气。
如果换成以前，我一定会跳起来跟他吵个没完，可是现在我完全没这种心情。我默默地站起来，然后非常小声地对他说：“我，我觉得不太舒服，先回房间休息了。”
心乱如麻。
躺在床上，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假如能早一点告诉千树那件事情就好了。事到如今，我根本没有办法向他坦白啊。
我用被子裹着自己，翻过来，又翻过去。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
就连晚上千树都已经睡着了，我依然在自己的床上扮演着煎饺。
想了一个晚上，脑袋都已经想得满脑子糨糊了，我依然没有想到好方法来解决这件事情。最后，我干脆从床上爬了起来，跑到了浴室，对着镜子摘下了隐形眼镜。
在昏黄的灯光下，天使之眼的金色好像变得更加灿烂了。
所以，我最近也因此变得越来越幸运了吗？我死死地瞪着镜子里那只金色的眼睛，几乎有种把它抠出来的冲动。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浴室的门被推开了。
“花七七，你不舒服吗？还没睡……”
我猛然转过头，然后，对上了千树的视线。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还有点茫然，可是片刻之后，他死死地盯住了我——我的眼睛。
千树的脸色一点一点变得苍白。
“滴答……”
“滴答……”
“滴答……”
……
死寂的浴室里，只有水滴落下的声音。
我僵硬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着千树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凌厉，越来越绝望。
“花七七，这是怎么回事？”
过了很久很久，千树才开口。
“千树，你听我解释……”
我想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千树。关于那个雨天我遇到的妖精，关于我无意间的一句气话，关于我的霉运，关于他的天使之眼……
一切的一切，那些我早就想要告诉他的事情，我全都想告诉他。
可是，这些话我全都没能说出口，因为千树的目光是那样冷，冷到我不停地颤抖，冷到我的血都要结冰。
“……对不起，千树，对不起，我早就想要告诉你，可是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我不停地对着千树说抱歉，希望他能够原谅我，可是我等到的，是一个淡漠至极的冷笑。
“呵呵……”
我面前的千树，忽然变得很陌生。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目光幽深，就像放置在井底的一块黑曜石。
“花七七，你知道吗，你让我知道了，我是一个白痴——我竟然……我竟然会相信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纯净、最坦诚的那个人。”
他沙哑地说完了这句话，什么都没有带，就那样离开了我家，走入了黑夜之中。
“千树！”
我冲到门口，对着他大喊了一声。
但是，他根本没有理会我的喊叫声，他没有回头，没有停下脚步，就那样一点一点地，消失在了我的视野里。
“不，不，不要这样，我不要这样！”
我捂着自己的眼睛，大哭着跪倒在了地上。
我决定将天使之眼还给千树。虽然我知道，哪怕这样做，他也依然不会原谅我，但我还是想要把本属于他的东西还给他。
我再也不会奢望我可以和他在一起——和他在一起本来就是我的美梦。现在梦醒了，我也应该接受现实。
我对自己这样说，可是，心还是好痛，像裂开了一样。
“我要把天使之眼还给他，还给他，还给他……”
我就像神经病一样喃喃自语地来到了学校后面的小巷子里，一片黑暗中，我找到了那座散发着臭味的垃圾山。
想要把天使之眼还给千树，我需要妖精的帮助。可是，深鸟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问过妖精事务所究竟在哪里，所以，我只能在我最开始遇见他的地方寻找。
“深鸟……深鸟……你出来啊！拜托你，你出来……”
我不停地呼喊着深鸟的名字，可是，除了几只觅食的野猫，没有任何人回应我。
眼泪一点一点从我的眼中涌出来，又一点一点被冰冷的夜风吹干。
我感到了一种几乎要让我窒息的孤单。
深鸟真的会出现吗？我这样做真的有用吗？
其实根本就没用的……
一个恶魔般的声音在我的耳边低语。
像你这样自私自利的女生，根本就不会有任何人来帮你，也不会有任何人来爱你。
“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并没有想要欺骗千树……不……到了后来，我真的是想要坦白的……我只是害怕他离开……呜呜呜……对不起……深鸟，你出来啊！你出来帮我把天使之眼还给千树啊……”
我一边哭，一边翻起了垃圾。
我记得，在最开始遇到深鸟的时候，我就是在翻垃圾。虽然希望非常渺茫，可是我也只能努力还原当时的情景，祈祷深鸟的出现。
但是这一次，无论是上帝大叔还是天使之眼，都没有给我任何的回应。
我几乎把所有的垃圾都翻开了，头发上、裙子上一片狼藉，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臭味，我的手指甚至被磨出了血。
即便这样，依然只有我一个人。
看着蒙蒙亮起来的天色，我终于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深鸟……”
我低声呼唤着那个名字，惨笑一声，闭上了眼睛。
“你这个死丫头，脑袋真的坏掉了吗？”
也许是我太过疲劳，才出现幻觉了吧。
我的耳边，竟然响起了深鸟气恼的声音。
“喂，喂，你没死吧！天啊，你究竟做了什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好奇怪，为什么深鸟的声音会这么逼真？
抱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希望，我颤抖着睁开了眼睛，然后对上了深鸟紫色的眼眸。
眼泪一瞬间就涌了出来。
“深鸟，你为什么这么晚才出现！”
我大哭着抱住了他。
“你哭什么啊？天啊，花七七，到底发生了什么？”
深鸟满脸都是心疼。
“我，我……我要把天使之眼还给千树……呜呜呜……”
我抽噎着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了深鸟，然后告诉他我的决定。
我本以为，看在我这么惨的分上，深鸟应该会立刻同意我的要求，然而，他十分坚决地摇起了头。
“花七七，你不能这么做。这样做的话，你真的会死的。”
“我知道，但是现在的我，真的比死还难过。”我指着自己的金色眼睛对深鸟说，“看到这只眼睛，就好像有人在告诉我，我是一个卑鄙的小偷，我偷走了我最喜欢的人的幸运，我欺骗了他。深鸟，你答应我好不好，比起心碎的痛苦，这又算什么？反正我之前的人生一直都那么倒霉，我都已经习惯倒霉了，可是，我没有办法习惯被千树讨厌的生活……”
我恳求了深鸟很久很久，眼泪几乎把深鸟的衣服全打湿了，他才紧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你真的已经决定了，我也没有办法阻拦你。我会再给你施展一次魔法，你只需要再亲吻一次千树，就可以把天使之眼还给他。可是，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为了千树并不需要的东西，将你宝贵的生命牺牲掉。”
深鸟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我已经想清楚了，真的。”
我捂着自己的眼睛微笑，眼泪却不停地往外面涌。
第二天早晨，我赶到了学校，寻找着千树。
每一个看到我的人，都像看到了鬼一样，惊恐而慌张。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到我无意间路过镜子，看到了里头那个如同幽魂一样的女生。
惨白的脸，绝望的眼神，凌乱的头发……
我看上去简直惨得不能再惨。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垂下眼帘，我毫不在意地从镜子前面走开，然后继续在校园里寻找着千树。
不过，以往总是会自动出现在我身边的那个人，今天就像消失了一样。
有人说他在办公室，可是当我赶到办公室的时候，他已经急匆匆地去了礼堂；我赶到礼堂的时候，他已经跑到了教室；而等我跑到教室的时候，又有同学面带怜悯地对我说，他去了办公室……
这样的过程重复了好几次之后，就算是我也知道——
千树在躲避我。
原本以为，心不可能更痛了，可是，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还是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千树是真的很讨厌、很讨厌我了呢。讨厌到甚至不愿意见到我。
我惨笑了一声，没有再追问千树的去处。闭上眼睛，我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凭着直觉，我一步一步走到了操场后面的小树林。
千树曾经对我说过，在他不开心的时候，他会来这里散心。那个时候，我曾经调皮地问他，为什么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在小树林徘徊，他笑着说，那是因为我已经在他的身边了。
不行，不能再想千树了，再想下去，我大概又会哭出来吧。
在小树林里，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让我眼眶发热的人。
“千树。”
我站得远远的，怯生生地叫了他的名字。
千树的身体一僵，然后，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来。
“花七七同学，你来干什么？”
他的声音非常冷漠，甚至连昨天晚上的怒气都已经没有了。
听到他这样对我说话，我觉得我整个人都要裂开了。我张着嘴巴，过了好久才勉强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我，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嗯，见你最后一面，我便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你……你也不需要再为我心烦了。”
我吸了吸鼻子，苦涩地说道。
千树的脸色有些难看，也许我的话又触怒了他吧。
“那你来见我是要干什么？”他冷冰冰地问道。
“你记不记得，你还欠我一个吻。”我鼓足勇气说，“你说，只要我成为你喜欢的女生，你就会吻我。后来，我终于成为了你喜欢的女生，你却没有……”
“喜欢上你这个骗子，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千树猛地一拳打在了树干上，鲜血从他的手上流了下来，让我心疼不已。我闭上眼睛，假装自己没有被千树的话刺伤。
“可是，你毕竟还是喜欢过我不是吗？我要的，只有一个吻，得到这个吻之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我是真的想哭了，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千树死死地瞪着我，过了好久才咬牙切齿地开口问：“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于我的吻？”
……
我垂下眼帘，不敢去看他。
“我只是想要以这个吻作为你和我之间的句号，只是……”
“好了！”千树忽然打断了我的话，俊美的脸上布满了阴云，“一个吻是吧？我给你就是了。从此以后，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接着，他扯过我的衣领，将我一把扯到了他的怀里。
我的嘴唇传来了一阵剧痛。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恍惚地意识到，这就是千树送给我的最后的吻。
一个无比疼痛、无比冰冷、无比绝望的吻。
“砰——”
我被重重地推到了地上。千树用手抹着自己的嘴，冷漠地看了我一眼，一句话都没有说就离开了。
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
我呆滞地坐在地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微笑了起来。
最后那一眼，我清楚地看到，千树左眼闪烁的那一抹金色的光芒。深鸟这个家伙，这一次竟然靠谱了起来。一个吻，让我终于把天使之眼还给了它的主人。
也终于为千树和我之间的感情画上了句号。
我摸着自己的眼睛，低声说了一声“再见”。
再见，千树。
再见，我喜欢的男生。
再见，就是再也不见。
把天使之眼还给千树之后，霉运的到来简直比我想象的还要气势汹汹。光是在平地上走，我就“收获”了从天而降的鸟屎无数；路过篮球场的时候，我以非常惊险的方式躲过了铅球一个，篮球一个，棒球两个，足球球鞋一双……
其实，看着那些向我袭来的东西，我几乎已经丧失了反抗的动力。可是，身体还是会自动地躲避。
不过，就算是这样，我又能坚持多久呢？
我不知道，我也懒得去想。
我就像幽灵一样，沉默地“飘浮”在回家的道路上。
“小心！”
忽然，我被什么人重重地一推，下一秒钟，一个钢铁制成的庞然大物“砰”地掉在了我刚才站立的地方。
我呆滞地站在那里，辨认了好久才认出那是一台空调的外机箱。
“你这个死丫头，不过是失恋了而已，怎么连最基本的警惕性都没有了？”
气恼的骂声将我的神志一点点拉了回来。我缓缓地转过头，发现刚才救我的人，竟然是深鸟。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木讷地问。
“我怎么会在这里？”深鸟看上去脸都要气歪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边跳脚一边抓着我骂，“如果不是你这个家伙太不让人放心，我一个伤残人士用得着跑出来吗？拜托，我现在几乎没有魔力啊！还要浪费在你这种不让人省心的白痴身上！真是气死我了。”
“对，对不起。”
我呆滞地道着歉。
我以为我道歉，深鸟就不会这么生气，没有想到道歉之后他看上去好像更加生气了。
“我要你道歉干吗？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真的很难看，超级难看！光是看到就生气！以前那个总是笑着的你到哪里去了？我宁愿跟一个小气自私又斤斤计较的倒霉鬼在一起，也不要跟你这种楚楚可怜、灵魂都不知道飞到哪里去的小白痴在一起！”
我眨了眨眼睛，看着气得直蹦的深鸟，已经难过到了极点的心渐渐涌上了一丝温暖。
不管怎么样，至少，这个笨拙又不靠谱的妖精，还在我的身边陪着我，为我担心。
“深鸟，谢谢。”
我小声地向他道谢。
唰——
深鸟的脸好像红了。他粗鲁地握住我的手，气呼呼地绕过已经辨不出原貌的空调外机箱朝着我家走去。
“谢，谢什么谢！抓紧我，你现在可能比之前更加倒霉，如果不小心的话，恐怕真的会死掉。”他喋喋不休地警告着我。
我垂着眼帘，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着……
之后的很多天，我的身边，都有深鸟的陪伴。当然，他之所以会这样做，是因为他不放心我——我的霉运好像比以前更加凶猛了。
以前我走在路上是空中掉花盆，现在是直接从大楼上面掉空调架；原来我路过的下水井井盖总是松动，现在走在路上莫名就会遇到路面塌陷……
总而言之，正常人能够遇到的倒霉事情，我都遇到了；而不正常的人可能遇到的倒霉事件，我也都遇到了。
我霉运满天飞的生活，就这样缓慢而沉默地继续着，如果不是那件事情，或许，我会渐渐习惯这样的生活吧。
那天，深鸟就跟往常一样，牵着我的手在路上走着。
喧闹的人群，飞驰车辆红色的尾灯在空气中画出红色的线，路边的商店有隐约的歌声传出，孩童天真愉快地在我们身边打闹。
我忽然停住了脚步。眼前的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花七七，你又在发什么呆？”
深鸟不耐烦地回过头来骂我。
“我……”
我正准备开口说话，却看见深鸟的脸骤然间变得惨白。
“花七七，躲开！”
伴随着他的惊叫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砰——”
我的身体骤然间一阵剧痛，然后，我就飞了起来。
就在三秒钟之前，一辆货车闪着刺眼的光芒，直接朝着我撞过来。这一次……我大概，真的会死吧。
好奇怪，到了这个时候，我却异常冷静。
只是，有些对不起深鸟这段时间浪费在我身上的魔力呢。
“是啊，所以，为了不浪费，我只有救你了。”
深鸟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什么？
我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因为我的视野里全是灿烂的紫色光芒。
“砰……”
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可是，一点也不痛。载重量超级可怕的大货车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刹住了车，地上是深深的刹车痕迹，而在我的周围，散落着完全扭曲的消防栓和破碎的石头台阶。
按道理，这个时候，我应该满身鲜血地躺在地上吧。
可是我没有。
我摸了摸身上，发现甚至连擦伤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
被卡车撞了却没有受伤，我一点都不觉得高兴，而是充满了不安。
深鸟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那一阵紫光是我没有受伤的原因吧。那么，深鸟在哪里？我四下打量着，然后，我的目光定在了某一点。
在消防栓的旁边，有一摊非常不显眼的血迹，一只小小的、熟悉的黑色小鸟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深鸟！”
我惨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跑到了他的身边，将他的身体放在掌心。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鲜血顺着我的指缝流了下来，跟我的眼泪混合在一起。
变成小鸟的深鸟明明这么小，为什么会流这么多的血？
我绝望极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深鸟要救我，我明明，明明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深鸟的气息一点一点微弱了下去。
我跪在地上，绝望地恳求着。
不管是谁，上帝也好，妖精也好，恶魔也好……求求你们，救救深鸟，救救我唯一的朋友，救救他，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是吗？你真的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吗？”
一阵风吹来，带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
我僵硬地抬起头，发现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匹白色的马。
这，这是……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周围，却发现所有的人都像凝固在琥珀里的小虫子一样一动不动，从坏掉的消防栓里喷出的水花甚至定格在半空中。
“你，你是谁？”
我防备地后退了一步，然后警惕地问。
“我的名字叫做克里斯多夫，是你手里那个家伙的同事啦。嗯，简单来说，我也是妖精。刚才，我听到了你的呼唤，所以才特意出现的。你说，你愿意付出一切来挽救你手里的那个笨蛋？”
“你会帮我？”
就像一个快要掉入深渊的人眼前忽然出现一根绳子，我满怀期待地问。
“没错，我可以帮你。不过，你真的确定你可以付出那样的代价？”
我愣住了。
不知道为什么，很久以前，深鸟跟我说的那句话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你知道吗，妖精其实是非常贪婪的生物，想要他们主动帮助你，你就要付出非常可怕的代价”。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毅然点了点头。
“没错，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哇哦！”自称克里斯多夫的白马打了一个响鼻，“那么，如果你要救他，要付出的代价是你的一切哦——你将不再是人类，没有自己的名字，没有自己的人生，最重要的是，你将忘记你所爱的人。”
克里斯多夫说的前几项，我都毫不在意，可是，最后一项让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忘记我所爱的人？
我真的舍得忘记跟千树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的时光吗？那些如同珍宝一样的记忆……
我低下头，视线落在了掌心快没有生息的小鸟身上。
好像忽然之间，我就忘记了如何呼吸，我喘不上气来，心脏在胸口跳得无比激烈，眼睛就像要燃烧一样，每一滴眼泪滑下，都在我的脸颊上留下了炙热的痕迹。
我想起深鸟蜷缩成一团，躲在我口袋里睡觉的样子。
我想起他认真地为我想出一个又一个不靠谱的点子的时候，对我露出的自信笑容。
我想起他在听到我说要将天使之眼还给千树的时候，脸上的担忧。
……
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他闯入了我的世界，把我平淡又乏味的生活搅得一团糟，但是同时，他也在我最落魄、最倒霉的时候，陪伴在我的身边。
他甚至愿意为了我而变成一只鸟！
“是啊，所以，为了不浪费，我只有救你了。”
深鸟最后说的那句话，清晰地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用力揪住了自己的衣服，躬起了身子，然后将脸贴近了深鸟。这个骄傲又臭屁的妖精，为了我这样自私的人，甚至愿意付出自己的生命。
我的眼泪，将深鸟的羽毛打湿了。
我怎么能因为自己心中那一点点微薄的幸福，而让深鸟为我付出生命？
虽然很难过，很痛苦，可是，如果跟千树在一起的记忆能够换回我最好的朋友深鸟的生命，那么，它也不是没有价值的，不是吗？
我低声地问着自己。
那些美好的、甜蜜的记忆，那些伤感的、痛苦的过去，就算全部忘记了，至少还可以换回深鸟的复活。
我的手颤抖了一下，然后，指尖触碰到了深鸟渐渐没有温度的身体。
“我愿意……不过，在我忘记一切之前，我可以去见一个人吗？”
我抬起头，对着克里斯多夫沙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