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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每只蝴蝶都要学会扑过天涯

书名:向日葵里的爱情乐章本章字数:10157

如果每个孩子都要学着长大,每只蝴蝶都要学会扑过天涯,那么从深恋的沼泽里爬出来,努力努力地爬出来,不要哭,不要哭,纵然向日葵花开过早,枯萎过急……

(1)

自从知道这一切事情的真相以后,爵变得沉默起来。

今天晚上我好不容易说服他出来散步,他也只是浅笑着点点头,有些麻木地跟随着我的步伐。

一路上,我一言不发地牵着他的手,拼命想要把温暖传递给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他在抗拒,在逃避我想要给他的温暖。

“爵!”突然,有人在我们身后叫夏已爵的名字,我们双双回过头。

女生穿着一条泡泡袖缀蕾丝的纯白连衣裙,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刚刚哭过,狼狈得像一只小兔子。

裴牧牧飞快地跑到爵的身边,抓住他的衣袖,扑进了他的怀里,还未开口说话,眼泪就大串大串地掉了下来。

爵的眉头皱了皱,伸出双手将她拉开,显得礼貌而疏远。

裴牧牧望着爵的举动凄惨地叫:“爵,你怎么可以说不要我就真的不要了?”

“你明明说很喜欢我的!你一直对我那么温柔那么好!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你是爱我的对不对?爵,你是爱我的!”裴牧牧神经质地不停呓语,大大的眼睛里飞快地滚落下泪珠。

爵突然抓住了裴牧牧的手,裴牧牧期待地看着他,依旧喃喃地说着:“你爱我,你爱我,你爱我……”

“我不爱你。”爵淡淡地说。

她惊愕地张开嘴,眼泪不可救药地簌簌滑落。

“还有……你,欠向葵一声对不起。”爵说。

裴牧牧一震,惊叫起来:“为什么,我为什么要给向葵道歉?”

“初夏的事,是你告诉向葵的对吧?挑拨离间的那个人是你对吧?你以为自己是裴凛蓝的妹妹,知道一些事情,就可以乱说话吗?”爵皱起了眉头。

“我没有!”裴牧牧惊恐地说。

“那么,你把向葵推下楼梯又怎么算?给向葵发的威胁短信又怎么算?”

原来爵什么都知道。我正欲拉住他的衣袖,让他别说了,可是裴牧牧却冲过来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我被打得眼前一黑,脑袋里响起裴牧牧愤怒的声音:“你这个妖精,是你告诉爵的对不对?我让你挑拨我和爵的关系!我让你做第三者!你这个贱女人,浑蛋,下流,像初夏一样的放荡女人!”

“你有种再敢骂初夏!”爵怒吼了一声,扣住裴牧牧的脖子,咬着牙说,“你再说一遍刚刚说的话。”

“我,我……爵,你怎么会对我这么凶?”裴牧牧又要哭了。

“向向葵和初夏道歉!”爵再次怒吼道。

柔弱的女孩说不出话,飞快地眨动着眼睛,像一株脆弱无比的小草。

“我警告过你,在不了解事情真相的时候,不要多说一个字,否则……”夏已爵一字一句地说,声音阴冷而愤怒。

“你怎么会这样对我?你说过会爱我一辈子的……”

“是假的。”

“怎,怎么会是假的呢?”裴牧牧的抽噎声逐渐变小,她眨着朦胧的双眼凄惨地问,“你曾经说,会买全世界的晴天娃娃给我,你忘记了吗?这是我们的誓言啊,你说过一定会兑现的啊!”

爵的瞳孔猛地黯然。

“我说我最喜欢晴天娃娃,你就陪着我逛了所有的商店,买下所有我喜欢的晴天娃娃,可是现在,你怎么会这样对我说话?怎么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朝裴牧牧抱歉地鞠了一个躬:“我欺骗了你,我向你道歉。”

爵接着说:“曾经我利用了你,就是想要让你爱上我,然后甩掉你,让你伤心,从而报复你哥哥。你哥哥猜对了,我的确是他想的那么无耻。裴牧牧,对不起,这一切都怪我,对不起,对不起。”

裴牧牧瞪大泪眼望着他,惊愕得差点停止呼吸:“你是说,你之所以和我交往,都是骗我的吗?”

夏已爵深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对不起,我不应该强求你向向葵道歉,因为我也做错了很多事,没有资格要求你怎么样。”

“不!你骗我!我不要相信!”裴牧牧哭着捂住耳朵,仓皇逃跑,跑了几步,她泪眼朦胧地回过头绝望地笑,“哈哈!你骗我!你骗我!好啊,你骗我!夏已爵,我要你后悔欺骗我!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裴牧牧跑了,我和爵双双对望着,彼此无言,目光滋生出不应属于我们这个年纪的悲伤。

“我发现,我们曾经做错过好多事。”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以后不会再这么幼稚了。”夏已爵说,“狠心与过去的人和事做个了断,从此过上新的生活,向葵,你说好不好?”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将头埋在他的锁骨间:“好,你说什么都好。”

爵,愿我的温暖渗进你的骨髓,渗进你的灵魂,渗进你清晰的淡蓝色血管,无时无刻不与你同在,不让你有一点点寒冷和悲伤,驱走你冰天雪地的世界,带来春暖花开的曦光。

(2)

这个夏天冗长拖沓。

一次又一次的模拟考,一大叠一大叠的讲义,成堆成堆的辅导书。

我们埋头扎入了战争中,没有眼泪,没有悲伤,没有过多的情绪,只是努力、努力、努力,沉默、沉默、沉默。

然而沉默仅是在麻痹自我,我们不约而同地尝试忘却记忆中的炎夏,努力学着去微笑,对着明晃晃的阳光流下幸福的泪水。殊不知,一切都只是伪装。

不会有谁会忘记谁,彼此的心照不宣,只是为了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而实质的内心世界,早已风起云涌。

这天,同学们都在认真地做习题。

“高一B班凉初菲,你的信。”门卫的爷爷在外面喊,菲菲接过信坐下,喃喃说道:“我又没有交笔友,怎么会有信寄给我?”

“拆开看看吧。”我说,她点点头,将信拆开,一张照片从纯白的信封中滑落,我们同时愣住了。

金灿灿的阳光洒满了海滩,金黄色的圆润海沙微微透明,几只海鸥振翅的刹那被定格在蔚蓝的晴空,纯白的朵朵泡沫在海面上盛开。

是少年和少女的合照。

少女长至肩膀的凌乱黑发在海风的吹拂下温柔地飘散,一双墨黑色的眼睛包裹在软软的睫毛里,无忧无虑地笑着,牙齿洁白,姿态天真。

她亲密地挽着一个笑容浅淡的男生,是——“小桂圆”。

他依旧是原来的样子,却多了一份内敛和稳重,因此显得格外有气质。

菲菲的笑容凝固了,她不由自主地打开那封信,淡蓝色的字迹整齐地排列在方格子中。

菲菲姐姐,

你好!

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我是应樱,你也可以叫我小樱,“小桂圆”现在,是我的男朋友。

我不知道这样给你写信是不是很鲁莽,可是菲菲姐姐,我并没有示威的意思。我只想告诉你,“小桂圆”现在和我在一起,我会竭尽全力给他最大的幸福。

我想,“小桂圆”并不喜欢我,但是他答应和我试试看,这就是给我的最大恩惠。

他把你们的事讲给我听过,我知道他很悲伤,也很无奈。曾经我有点羡慕你,也有点责怪你,你居然会让“小桂圆”那么伤心,而且,又让他那么喜欢。

可世界上没有伤痛是无法淡去的,“小桂圆”对你的思念不会是一生一世,我喜欢他,所以我会让他忘记你,真正地喜欢上我。

他现在已经恢复很多了,至少不会像初来这个城市那样整天沉着一张脸,甚至偶尔会露出好看的笑容,这一切我都感到无比开心。

“小桂圆”的幸福,姐姐给不了,那么就让我来给吧。

我会代替你,给他最好的幸福。

姐姐,你也要幸福哦。

By应樱

我默默地拍了拍菲菲的肩膀。

她惨白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无力的笑意,嘴唇轻轻动了动,声音沙哑:“向葵,你有没有看过玛格丽特写的《飘》?”

我点点头。

“那么你还记得白瑞德后来对斯嘉丽说的话吗?他说:‘是的,因为你就像个孩子,斯嘉丽,一个孩子哭喊着要月亮,可假使她果真有了月亮,她拿它来干什么用呢?同样,你要艾什利来干什么用呢?我为你难过——看着你双手把幸福抛掉,同时伸出手去追求某种永远也不会使你快乐的东西。我为你难过,因为你是这样一个傻瓜,竟不懂得除了彼此相似的配偶感到高兴,再不会有别的什么幸福了!’”

我没有说话。

“我就像那个孩子,贪婪地伸出手追求那种永远不会使我快乐的东西,到最后,把一切都丢了。”菲菲趴在课桌上,突然泣不成声,“我怎么会把“小桂圆”给丢了呢……”

看到她眼泪泛滥的样子,我的心中百味杂陈,正想抱着她,给她擦掉眼泪,手机响了。

发件人:爵。

“向葵,裴牧牧自杀了。现在在医院。”

“砰——”手机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裴牧牧自杀了……

她是因为昨天晚上的事吗?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爵和裴凛蓝都已经在了,急救室门口鲜红的灯还亮着。

“你曾经说,会买全世界的晴天娃娃给我,你忘记了吗?这是我们的誓言啊,你说过一定会兑现的啊……”

“哈哈!你骗我!你骗我!好啊,你骗我!夏已爵,我要你后悔欺骗我……”

想起昨日裴牧牧绝望的语调和凄厉的嗓音,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脑袋内壁犹如被猫头鹰尖利的爪子狠狠抓了一把,血肉模糊、四分五裂的疼痛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

我不由自主地心慌……裴牧牧,她居然选择自杀?她是在恨我们如此残忍和放肆,还是在恨上帝对她的玩弄和不公平?

我不由自主地想到爵,昨天,他对她说的话那么重,他会不会很后悔?他已经答应了要和我重新开始,可是这一次,他又间接害得裴牧牧自杀,他,会崩溃吗?

我迫不及待地开口:“她会死吗?”

“她会死。”

我和爵不约而同地说道。

我的提问,他的回答。

悲伤凝聚。

我走近爵,想要心疼地抚摸他的眉心,他生疏而略带恐惧地退后几步。

我愣了,看着我的脚尖和他的脚尖相隔的那一小块距离,突然开始害怕——

夏已爵,我们,不会如此轻易地就分开对不对?

刹那间,空气中的浮躁颗粒沉淀下来,一片寂静。

裴凛蓝靠在急救室门旁,我站在中央,夏已爵则与我呈倾斜角度站立。

我们这样的姿势,形成一个稳定的三角形,无论哪一方向要崩溃,都无可奈何。

是否注定了如此隐忍而寂寞地僵持……

恐惧感越来越浓,铺天盖地,无法逃避。

夏已爵,我不要失去你,我也不可以失去你……可是我,好像有预感,我马上就会失去你……

急救室的门开了。

“医生,怎么样了?”裴凛蓝围上去紧张地问。

“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这个女孩子身体很弱,在自杀之前遭受到很严重的打击,所以醒来后会有什么突发症状就要因人而异了。”医生摇了摇头,几个护士推着裴牧牧离开,于是又留下我们沉寂无语。

“她割腕自杀,像初夏一样。”裴凛蓝一字一句地说。

我想起了昨日裴牧牧的哭喊和可怜兮兮的哀求,又一次后悔得无法自拔。

“昨天,是你对牧牧做了什么对不对?我知道是你,夏已爵,除了你,不会有人让她如此悲伤。”裴凛蓝盯着夏已爵,声音轻不可闻,“你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随后,他转身离去,身影落寞而萧索。

我伸出手,最后又徒劳地放下,眼睁睁地看着他伤心离场。

“爵……”我叫他。

夏已爵空洞地望着急救室,过了很久很久,才机械地回头看着我,眼眸里有空洞到近乎虚无的神情:“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犯……”

“不是的!不是的!你不要听裴凛蓝瞎讲!你不是这样的!”

“我,间接地杀掉了两个女生……”

“夏已爵!你不要想了!不要想了!”我冲上去朝他吼。

“我的双手沾满了鲜血,好脏好脏……我怎么还配得上纯洁不染的你呢?说好要重新开始的,可是现在不行了,上帝不会同意一个杀人犯拥有幸福结局。我注定要为曾经的不思忏悔而付出代价。”

“不是的,真的不是这样……”

“对不起,我需要冷静一下。”他转身就走。

我拉住他的衣袖:“爵,你是爱我的!”

“可是我已经没有资格了……”夏已爵惨淡地笑了,“给我一点儿时间好不好?让我冷静地想一想,我现在好累好累。”

夏已爵的心结……我解不开。

他最终还是不肯走出那段晦涩的回忆,摆脱不了悲伤过往,所以,我明明在他的身边,却离他整整一光年的距离。

累了,我们都累了,这个爱情发生过的炎夏末梢,我们怎会走得如此吃力?

原本的希望成为了泡影,原本的期盼被命运的双手绞碎分离。

那么轻而易举地就开始毁灭了吗?

我目送着夏已爵慢慢地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蹲下身来静默无语。

即将到来的一切,此刻已经在心中上演了千百遍。

(3)

手机上有一条新短信,发件人:裴凛蓝。

“向葵,橙星光游乐场,来见我最后一面。”

我气喘吁吁地赶到了橙星光游乐场,裴凛蓝正站在门外等我,手里拿着精致的向日葵冰淇淋。

依旧是有些病怏怏的霓虹灯,依旧是巨大的华美招牌,依旧是豪华的向日葵冰淇淋。

短短的几个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其实早已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我和他在游乐园里默默地走着,游乐园里人很多,大家都在欢笑和尖叫,只有我们如此尴尬地沉默着。

手里的向日葵冰淇淋融化了,我用舌尖轻轻地触碰那些冰凉的液体,香甜中带着些哀伤。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走到了旋转木马前,曾经的回忆突兀地摊开在眼前,显得有些物是人非的苍凉。我们望着华美的旋转木马若有所思。

“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裴凛蓝苦笑,“向葵,对不起,那天在医院里说夏已爵是杀人犯,是因为心太痛了。”

“我懂,换成谁都会这样。”

“可还是要和你说对不起,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大部分是我的原因。”

“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才对。”我无不苦涩地说,“是我不知不觉地利用了你,玩弄你的感情。”

“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怪你,我怪的是我自己,分明知道自己得不到你,却那么贪婪地想要将你留在身边。其实你会离开我,我早就心知肚明。走进你心中的,是夏已爵,而不是裴凛蓝。”

“对不起。”我静默地望着天空,蔚蓝色晴空的大块云朵在风的吹动下略微飘散,似乎带着四分五裂的忧伤。

“你是一个不容易相信别人的人,那一天在初夏的墓地前,你所有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在眼里。我怪你的残忍,恨你的无情,可最后归于平静,因为我始终无法真正地记恨你。”

在他的面前,似乎所有精致的台词都成了摆设。

“我知道向葵你,从来不曾真正给过我机会,因为你始终是喜欢夏已爵的。我陪着你,让你不寂寞,让你不忧伤,原本的裴凛蓝只是单纯地希望你快乐,可是你那么优秀,让我情不自禁,让我无法自拔。我分明知道奢望会让我失去你,可是我真的很贪心。明知你忘不了夏已爵,却强逼着你去遗忘他,强逼着你留在我身边。我忘记了,你会害怕,会无助——我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你,却禁锢了你追逐幸福的步伐,用假意的受伤与无辜一次次贪婪地把你困在身边,我怎么会这么残忍呢?向葵,我不要你不快乐,不要你不幸福,所以我,宁愿放手。

“你和初夏不一样,她是外表柔弱、实则坚强的女孩子,可是你总是孤单,总是害怕,患得患失又敏感绝望。这样的你,好需要人照顾,好需要人疼爱,我没有办法不喜欢你,没有办法不喜欢你的脆弱、你的忧伤、你的故作倔强、你的隐忍与不顾一切、你的恐慌与挣扎。我曾经想要躲避你,因为我有一个预感,你会征服我,让我喜欢上你,让我逐渐地不再这么怀念初夏。我害怕这一切发生,所以我曾尽量避免与你见面,可是我做不到,一次次的碰面,一次次的交谈,我对你的感情,无奈又绝望地开始升温。

“我怎么会那么不堪呢?我根本对不起初夏,曾经我以为会永远喜欢一辈子的初夏。现在我才明白,‘一辈子’这个词太遥远了,遥远到我们许完承诺的下一秒,曾经的甜言蜜语与相亲相爱就烟消云散了。永远没有永远啊……向葵,你说对不对?”

我沉重地点了点头。

裴凛蓝笑了:“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我所重视的人,最后都会是夏已爵的,初夏是,你是,连我的亲妹妹,也是这样……我真的累了,好累好累。这座城市总是那么忧伤,曾经是,现在依旧是,我不想再面对它了,不想整天浸染在无边无际的伤心里。我想出去走走。”

“连你也要离开?你要去哪儿?”我有些激动地近乎大吼。

“要去爱尔兰,初夏的日记里提到过那个国家,我想帮她完成来不及完成的心愿,独自一人去爱尔兰看一看。”

“哦。”眼泪已经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我吸了吸鼻子,使劲地眨着被泪水濡湿的睫毛,眼泪却依旧无法控制地悉数掉下,我哽咽着问,“什么时候走?”

“今天下午3点的飞机,手续全部办好,我马上就要走了。”

现在是2点整……

一切都来得那么仓促,不给人任何喘息和接受的机会,就残忍地穿心而过……

“向葵,我们可以坐最后一次旋转木马吗?”他问我。

我含着泪水点了点头,牵住他的手,走向旋转木马。

炫彩斑斓的旋转木马,流线形的金光,巨大的梦幻宫殿和团团紧簇的糖果色气球,我们却不约而同地不再向前。

每一匹旋转木马上都已经坐了人,他们或忧伤,或开心,或微笑,或哭泣。

“连曾经专属于我们的‘幸福’,也被占领了。”裴凛蓝望着旋转木马,苦涩地叹气。

我紧紧地抱住了他,眼泪一个劲儿地掉,用泪雨滂沱来形容也不为过。

是的,幸福被占领了,专属的幸福已经不复存在,“幸福木马”定义,也只能遗憾地成为了回忆。

裴凛蓝心疼地抚摸着我额前的刘海,轻轻地凑向我的唇——

他睫毛上细小的花粉抖落在我仰起的面庞上,可是我感受不到他唇瓣上薄荷的清香。

我听到他轻不可闻的叹息……

他的吻,最终没有落在我的唇上。

“向葵,再见了。”裴凛蓝轻轻放开了我的手,声音轻若鸿羽。

瘦瘦的背影一刹那间就汇入了人流中。

我的泪水又一次濡湿了脆弱的睫毛,最后,终于低下头去号啕大哭。

(4)

期末的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了。

醒江学校里,到处都是高三的学长学姐三五成群揽在一起放肆大笑。

“考得怎么样?”我问菲菲。

“我想,应该不会留级了。”菲菲调皮地眨眨眼,“你呢?”

我故作思考:“我想,我会和你一起升入高二吧。”随即我们都忍不住笑了。

一个星期前裴牧牧醒了,但是却精神失常,而且遗忘了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她醒的那天我去看过她,女生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所有人,眼眸澄澈得好像小鹿。她不再是原本那个做作而柔弱的裴牧牧,甚至连自己叫什么也不记得了,可她却出乎意料地记得有关夏已爵的一切。只有夏已爵在她的身边,她才会露出单纯而傻乎乎的微笑。

我知道她的苏醒和症状预料着什么——

夏已爵,最终还是会在她和我之间做一个选择。

这几天夏已爵几乎彻夜不眠地陪伴在裴牧牧的身边,我们很少见面,偶然地接触也只是沉默着躲避对方的视线,尴尬地擦肩而过,不发一言。

心脏日日夜夜迅速而颓废地衰老下去——

亲爱的向日葵恋人,现在的我和你,应该怎么办?

我们最终逃不开命运的牵引,像两只失去了羽翼的蝴蝶,跌跌撞撞说离别。

“我们去医院看裴牧牧吧?我觉得她怪可怜的!”菲菲吸吸鼻子,拽拽沉浸在无奈中的我。

我轻笑,抚摸着她细细的发丝:“好啊,不过到了那里,记得不要离开我。”

“向葵,我不会的……怎么了?”菲菲问。

“呃,没怎么,我们走吧。”

“嗯,我也去吧。”就在这时,一个女孩子说道。

我们双双回头,是甜甜微笑的苏。

她蓄着及肩的头发,笑眼弯弯,穿纯白的衣裙,安静而一尘不染。

菲菲望着苏眨了眨眼,再一次绽放烂漫的笑脸。

自然而然地冰释前嫌。

看着她们的样子,我最终也下定了决心。

该来的最终还是会来,向葵,不需要逃避夏已爵了,请勇敢地面对现实。因为现在的你,是更勇敢、更坚强的向葵。

(5)

我们到达医院,远远地便看见夏已爵靠在裴牧牧的病房外面的墙上,落寞而孤单。

菲菲和苏默契地走进了病房。

夏已爵走近我,拨开额前漆黑的刘海,我看到他的眼睛红红的,像颤抖着淡粉色耳朵的小白兔的眼睛,温顺而静默。

“她……只需要我。”夏已爵说。

“我也只需要你。”我说,笑容有些无奈的苦涩——是在为自己不切实际的挽留而感到好笑。

“你和她不一样,她被我反反复复地伤害,我差点杀了她。现在她失忆了,还变成了精神病患者,我永远无法摆脱掉她……

“向葵,其实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我们早已不可能了。只是我们还天真地抱有幻想,企图利用我们仅剩的勇气,妄图挽救这一切。可怎么可能呢?发生的就是发生了,曾经做错的事,永远也没有机会去更改,更不可能狠下心去遗忘。每次拥抱你,每次亲吻你,脑袋里总盘旋着往事带给我的阴影。我害怕接近你,我害怕拥有你,因为我怕悲剧重演。

“向葵,我们之间真的已经到尽头了,即使还爱对方,也只能徒留下依恋与余热的回忆。我们的爱情有太多的杂质,有太多的人掺杂进来。我爱你,可是爱你的同时,我也害怕和恐惧。每次索取着来自你体内的温暖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我是一个杀人犯,一个杀人犯。裴牧牧,初夏,她们都是被我杀的。你明白这种感觉吗?这一切的一切,都把我的心折磨得巨痛无比,我好怕,真的。

“向葵,你曾给我太多幸福与快乐,我不想回报你等量的痛苦与无奈。我挣脱不了这一切,也给不了你任何幸福了。我累了,什么都没有了,却不得不振作起来,行尸走肉地活在这个世界。

“向葵,我们分开吧。”

夏已爵,我都明白的。

你想要表达的一切,我都明白。

我只是舍不得而已,舍不得我们曾经浓浓的幸福时光。

可是现在,即使我有一千个舍不得,一万个舍不得,也最终被现实悉数收回了。我决定不做任何挽留,让眼泪在纤细的泪腺中激涨得爆炸。

“这一切,我都知道。”我平静地看着他,“那么哥哥,祝你幸福!”

哥哥……最最亲密而生疏的称号,夏已爵,我最终还是这样称呼你,如此徒劳无力。

夏已爵望着我,眼睛更加红了。他伸出手来抱住我,呼吸柔软地沉滞下来,投影成巨大的花纹,无法更改地刻进我的心灵深处。

“那么,你也要幸福,妹妹。”

夏已爵仅仅拥抱了我三秒钟,我还没有来得及将他温暖的体温嵌到心里,他便残忍地离我而去。

我站在病房外,菲菲和苏正在与裴牧牧说话。裴牧牧看见夏已爵推门进来,原本有些焦急和不安的神色立刻一扫而光。

“爵!”她叫了一声,伸出双手像一只小鸟,扑进了他的怀抱。

夏已爵生硬而略带无奈地微笑着,伸手抱住了她。

“呼呼,虽然你只是离开那么一小会儿,还是觉得很想你啊!”裴牧牧微红着脸,轻轻咬了一口夏已爵递给她的苹果,小心翼翼地咀嚼着,笑容甜美无比。

“我不会离开你的。”

“真的吗?”

“嗯。”

裴牧牧穿着纯白的病服,瘦弱而苍白,一双眼睛显得格外大和漆黑。她依赖地靠在夏已爵身上,乖巧地问:“爵,你为什么不会离开我?是因为爱我吗?”

夏已爵没有说话,温柔地抚着她的长发。她黑色的发丝犹如碎裂的锦缎,凌落地飘飞,炫目无比。

“你,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了?是不是我自以为是了?你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对不对?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问的,我不应该让你这么勉强的。”裴牧牧毫无预兆地掉下了泪珠,恐怖地瞪大眼睛,喘着气惶恐而绝望无比。

夏已爵迟疑着,最后,温柔地捂住了她的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脸颊:“牧牧,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裴牧牧的心情平静下来,她将头埋进了夏已爵的衣服里:“那么,你要一直一直陪着我哦!”

时光如同被定格了,凝滞在半空,投下巨大的浓黑色阴影,渗开一片忧伤。

从这个角度看去,夏已爵的睫毛痛苦地眨动着,一滴晶莹的泪不易察觉地缓慢落下……

他说:“好。”

是啊,已经破碎的过往,即使拥有灵活无比的双手也无法修补。已经不见尸骸的爱情,即使全心全意也无法使之重新生还。

我们终究要为曾经的轻狂举动付出代价,然而这代价,却是我们从未想过的沉重。

我想起一个作家说的话。她说:或许,我们爱过的人,都没有爱错,只是相遇的时间太早或太晚了。

夏已爵,我们相遇的时间是太早了,还是太晚了呢?

为什么我们相遇得那么早?如果我遇见你再晚一点儿,无知的我们就不会做那么多任性的事,残忍地伤害那么多人。

为什么我们相遇得那么晚?如果我遇见你再早一点儿,天真的我们就可以再多爱一点儿,而不会被现实所牵绊分离。

我苦笑着掉头离开。

(6)

医院的湖边。

碧绿的湖泊沉静而毫无杂质,我闭上眼睛,最后一次重温这个夏天。

夏已爵的选择,裴凛蓝的追寻,苏的改变,“小桂圆”的逃离,菲菲的神伤,Summer的理想,已醒和奈茶的爱情,爸爸的宠爱……

这个短暂而漫长的夏天,我的身边居然出现过这么多人,发生了这么多事。

可是,这一切都太过虚幻,终究只是脆弱的梦中剪影。我们忧伤的影子越来越惆怅,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不见的那一刻,我才发现,你已离我远去,且后会无期。

我曾经希望用爱作染料,把这个夏天涂成向日葵的金黄色,使它永不褪色,然而我失败了。

夏天已经过去了,连同我们的欢笑与泪水,无可避免地被秋天代替。

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再去相爱,没有任何动力再去拥抱彼此。我们的诺言被现实击碎,我们的甜言蜜语被真相消音。

这忧伤剧本的开篇,我们是否就已经注定好了无法在一起?

我们苍白的单色电影,最终的结局,竟是飘起忧伤的雪花。

亲爱的,我们都没能逃脱命运的桎梏。

我坐在草地上,眯起眼睛望着天边那轮喷出万道光线的太阳,观望久了,眼睛火辣辣地疼。

我揉了揉眼睛,眼前生硬地归为一片漆黑,我不禁有点想哭。

过去了,夏已爵,我们过去了。

真的过去了。

过去了。

过去了。

过去了。

可我要什么时候才可以,习惯你不在我身边,习惯身边没有你,习惯身边不是你?我们真的就那么仓促地结束了啊!

我疲倦地睁开眼睛,伸出手指,预备拿下手指上的向日葵戒指——留恋也好,不习惯也好,向葵,无论如何,请一定要学着爱自己。

“向葵——”是苏的声音,她和菲菲一起走到了我身边,不无担忧地看着我。

“我会没事的,一切都会重新开始的不是吗?”我对她们浅浅地笑,将手移到湖面上方,狠狠地呼吸着,最后松开手,向日葵戒指轻而易举地掉进了湖里。

那一刻,撕心裂肺地疼痛。

戒指还没来得及漾起细小的涟漪,就消失不见。

我对着自己流泪的心说:“再见,再见。”

苏和菲菲看着我的举动默默无语。

良久,苏取下了手中的风琴草戒指,将它抛进了湖中,笑容美好:“是啊,一切都过去了,我们应该尝试重新开始了。”

“还有我。”菲菲从包里掏出“小桂圆”送给她的瓷娃娃,也默默地扔进了湖里。

我们望着彼此默契地微笑,互相牵着手拥在一起抬头仰望天空。

“我们一定要坚强。”苏说。

我和菲菲狠狠地点头,强扯出快乐的笑脸。

我看到晴朗的天空、和煦的秋日阳光、飞鸟从半空划过留下的雪雾色痕迹,或许这象征着即将到来的美好。

统统都过去吧,如果痛一次就可以成长,那么就这样深深地痛一次,摈弃那些深爱过的人,深爱过的风,深爱过的向日葵和夏天,总有一天我们会长大,变成成熟和全新的模样,开始淡然地面对这些刻骨铭心的回忆。我相信会有这样的一天,我相信时间总是可以稀释一切苦难的,对吗?

再见,再见。

这一刻,我听到自己正告别着这一切。

再见了,我的向日葵恋人。

再见了,我的小白猫王子。

再见了,这个已然过去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