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八章 你笑着笑着,我却哭了(二)

书名:向日葵里的爱情乐章本章字数:10628

我拼命拨打菲菲的电话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无法接通……

她已经整整消失了五天五夜。

没来上课,没有回家,手机关机,不知去向。

“如果我离开你们,你们会为我难过吗?”

“哪怕是一点点,会想念我吗?会记得我吗?”

“即使是一点点也好,如果我离开……你们会为我难过吗?”……

我突然想起“小桂圆”曾经对我说过话,那时他的眼神那么悲伤,语调那么忧郁,然而我却非常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完全没有理解句子里藏着的伤心和难过。

我和菲菲,究竟伤了他多少次?

我慢慢地走出教室,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走进了我和菲菲曾经的私有天堂。

淡粉色绒花还在清风中柔软地飞舞,被轻浅的日光照射成半透明,不断地聚拢飘散,上演着属于淡粉色植物的聚散离合。

就在这时,我戛然停住了前进的步伐。

女生软软的碎短发在清风中与绒花欢快地跳舞,白皙的脸上长长的睫毛那么弯曲。她在绿色的高大植物里,虔诚而美好地喃喃自语。

“菲菲!”我惊讶地喊道。

她一惊,不安地扬起嘴对我不好意思地笑:“葵葵……”

她不但没有露出惊慌厌恶的表情,反而显得格外激动和羞涩。

“你……”

我话未说完,菲菲就跑过来羞涩地抱了抱我,而后轻轻在我面颊上吻了吻。

“对不起,你可以原谅我那天的冲动吗?我不是故意那样对你的。”她像个孩子似的缠住我,声音甜得像蜜糖。

我不由自主地抱紧她:“我永远不会生你气的。”

“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真的!”菲菲不好意思地揉了揉短发,突然正色道,“这五天,我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呃?”

“我一直在思索,我对Summer的一见钟情究竟算什么?我仅仅是迷恋他好看的面容,喜欢他拉小提琴优雅的样子。他的出现,只是圆了一个平凡女生的梦。他太美好,以至于我盲目地迷恋他——你说得对,我把Summer神化了,他仅仅存在于我的梦幻世界,拥有洁白的羽翼和华美的银光,满足我的无知和天真。可我是凡夫俗子,怎么可以拥有天神呢?他对于我,如神祇般的存在;而我于他,仅是尘土般渺茫啊!

“而‘小桂圆’,他整整陪伴了我两年,暑假、寒假、周末、节假日,即使不在校的日子,他依旧锲而不舍地陪伴着我,陪我打电动,陪我逛街买衣服,去美食街吃好吃的,窝在家里看电影消磨一下午——我喜欢《犬夜叉》,他也喜欢;我喜欢《蜡笔小新》,他也喜欢;我喜欢在早餐的时候吃两个糖油团子和一杯甜豆浆,他也喜欢。我们总是同时爱上一首歌,同时喜欢上某部电视剧,说同样的话,用同样的心情去面对同一件事情……我们拥有很多惊人的契合点。

“偶尔回想,在过去的高中时光里,每个罅隙都存在着他的影子。我去年期末考试几乎科科不及格,被迫留级,继续读高一。他安慰了拼命哭泣的我一天一夜,最后竟说服他爸爸,也留下来继续读高一,只为了陪在我身边。奶茶作坊的豪华版香草蜂蜜奶茶,35块钱一杯,一天限量销售20杯。他养成习惯,每天凌晨3点半爬起来,为我提前预订,以便我在想喝的时候可以随时去拿。他的手机永远处于24小时开机状态,只为了我在需要他的时候可以联系得到他。我想要吃零食了,即使是上课时间,他也会逃出醒江买给我一大堆……你知道吗?他对我的好,每天每夜都在累积,累积到最后已然数不胜数了。我被他宠了整整两年,任性得像个孩子,无条件地享受着一切他对我的好。除了他,还会有人这么爱我,这么宠我吗?他给我的一切一切,不是Summer,也不是其他任何人可以给,愿意给的。我需要他,凉初菲一直被萧归远捧在手心里活着,她离不开他,无法再离开!

“我一直生活在有他的这座城市,几乎不会存在我和他各自单一的步伐,我们总是并排行走,亲密如双生。这样的‘小桂圆’,这样的付出……我怎么可以不爱他?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女生……怎么可以,不爱上这样爱我的他……”

悲伤在我眼里逆流成河。

“刚刚我一直在这里默背着要对‘小桂圆’说的话,呼,现在我等不及了,我要把所有的话都和他说!”

“菲菲!”我叫她。

她已头也不回地向教室跑去。

我这才想起那张便笺纸还留在桌子上,我赶快追上她,拼命叫着她的名字,企图让她停下来,在她得知真相之前销毁那张便笺纸——然而她已跑得没有了踪影。

等我飞快地跑到教室的时候,我看到那张薄薄的得不堪一击的纸张从她手里轻轻滑落……

“这……是怎么回事呢?”她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孤单地站在原地,等待我的回答。

“小桂圆……离开我?怎么可能呢……”她怔怔地说,“他在开玩笑对不对?嗯,一定是的,他一定又和我闹着玩了,一点儿也不好玩,一点儿也不好玩!”

“小桂圆,你快出来!我要向你表白!小桂圆!小桂圆!”菲菲大声喊着,惹得同学们频频朝我们看。

“小桂圆昨天走了呀!”一个同学好心地说道。

“不!不可能!你弄错了!他一定是帮我去买香草蜂蜜奶茶了!他去买奶茶了!没有走!没有走!”菲菲大声辩解道。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了我课桌上的瓷娃娃,她默默地看着它。那个曾被她打碎的娃娃经过“小桂圆”千辛万苦地拼接,变得更加丑了,色彩混在一起变得不伦不类,五官也滑稽地变形了。菲菲将瓷娃娃放在手心里,注视了良久良久,然后将它放到心脏的位置。

“你没有走,是不是……”

眼泪在刹那间从她的瞳孔里奔涌而出。

(5)

安顿好六神无主的菲菲,已经是深夜11点多。我打车回了裴凛蓝的公寓,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公寓的大门,在路过裴凛蓝房间的时候犹豫了一下,然后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我拉亮床边的小吊灯,将亮度调到最低,犹如欣赏传世画卷般出神地望着他甜美的睡相。

此夜月色明亮。

从半敞窗台投射进来的月光混合着灯光,在柔和明净的光线调和下,他的面孔细腻莹润,白皙得近乎失去了肌理。纤细的茶色发丝一端不乖地翘起,不安分地遮住一半白玉般的面孔,漆黑的长睫毛低垂如雨蝶敛翅般妩媚优雅,唇瓣柔软而富有光泽。

我伸出手指轻轻触摸着他瓷玉般绝美无瑕的面容,在他眉心一小块肌肤上印下一个淡淡的吻。

他像有反应般皱了皱眉,孩子气地微微嘟起了嘴。

“晚安。”我低语,然后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有人抱住了我的腰。

只见裴凛蓝直起了身子,一脸暖暖的微笑。

我窘迫地红了脸:“你你你——你没睡着啊!你这个无赖。”

“到底谁无赖啊?我有那么诱人吗?”他从床上爬起来,嘴角勾出一个孩童般明媚纯净的笑容,淡蓝色的棉质睡衣凌乱地套在身上,轮廓分明的锁骨若隐若现,淡淡的三色堇香轻柔地飘散开来。

“别自恋了你。”

他偷笑:“谁让你——消失了这么久。”

“小桂圆离开这个城市了,菲菲很伤心,我一直在她家陪她……啊,忘记去酒吧驻唱了!”我大叫。

“早就帮你请好假了。”他刮了刮我的鼻子,“现在暂时不要去想不开心的事了啊。”

“嗯。”我点点头,离开他温存的怀抱,“那我走了。”

“谁让你走了?为了惩罚你不接我电话、不回我短信、下落不明让我担心——今夜留下来陪我吧。”

“呃,你不会把我吃得一干二净吧?”我故作惊恐地环住胸,嘴角却禁不住漾起一丝微微的笑意。

“如果你不乖的话。”他皱皱鼻子,抱着我睡下。

“睡吧。不然明天会体力不足的。”

我点点头,在他三色堇的暖香中依赖地蜷缩。

那朵小小向日葵又出现了。

它在迷雾重重的森林前诱惑着我,散发着鹅黄色的光芒,舒展着花瓣诱惑着我,仿佛在无声地说:“跟我来……跟我来……跟我来……”

我受蛊惑般跟随着它进入了诡异的迷雾森林。

走进森林,淡黑色烟雾迷迷蒙蒙地弥漫开来,月亮成了黯淡浑浊的深红色,大片大片黑色云朵被夜风吹乱。赤色月光从树叶间的罅隙无声无息地倾泻下来,宛如与生俱来的邪恶预言,永远潜伏在脚后跟窥视。寂静无声的森林突然狂风大作,浓重的墨色影子被狂风吹淡,树叶彼此摩擦着在扭曲的风中发出宛如野兽般的低沉哭嗥。

“来呀……来呀……跟我来……”

可“幸福”分明在咫尺内甜美地召唤,令人不顾一切地想要拥有。我固执地伸出手指,奋不顾身地向前一扑,慢镜头回放般触碰到了向日葵。它柔嫩的花瓣像婴儿半透明的肌肤,那种温暖的暖黄色从瓣尖上一直传递到我的指腹,光芒缓慢溢满我的身体。我浅笑着将小小向日葵以无比疼爱的姿势拢于手心。

然而虚空,虚空,虚空。

它突然在我的掌心消失,温暖成为捕风。

顷刻,四周的恐怖景象吞没了我。它们开始剧烈地摇晃,叶子痛苦地发抖,如油画般阴森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摇晃。四周高大的树木居然轰然倾斜,以我为中心倒塌。刹那间,我被巨物淹没,五脏六腑不可抑制地狂痛起来。

梦,从来没有这么清醒,如此真切。

“痛,痛……让我出去……”我恐惧地叫出声。

“向葵,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好痛,痛……”

我极力睁开眼,从恐怖的梦境中挣脱出来,但耳边还回响着树木轰然倒塌的沉闷断裂声,五脏六腑也持续剧烈地疼痛,尤其是胃部,尖锐的疼痛一下一下扎着柔软的身体。

“向葵!向葵!”有人拍打我的脸。

狭隘的视线中出现了少年被白光浸泡得模糊不清的脸,一如从前。

“爵,我好痛……我的胃,又痛了……”

“爵,爵,我会痛死的,我会痛死的,我会死……会死……”汗水与泪水混合着爬满脸颊,瞳孔中荡漾开模糊的光。

“你不会死,你不会死,我不准你说死!”陌生而熟悉的少年手忙脚乱地抱起我,仓促地开始跑动。

呼呼的风声和着他仓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大道上回响。我拼命地抱紧他,泪水肆意地涌下来。

“过去了多久,消失了多久……你在哪里,爵?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我的声音模糊不清。

爵,是你抱着我吗?可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属于你的气息,触摸不到你存在的证据?

你在哪里?

凌乱的脚步声和混沌的风声在脑内轰轰作响。

你在哪里?

在哪里……

我一次次地走入梦境,又一次次地从梦境中逃脱出来,反复地疼痛,反复地痛苦,反复地哭泣,反复地恐慌。

直至又一次筋疲力尽地逃脱,瘫软在空洞的现实世界。

此刻的我身处医院。

胃部的疼痛随着点滴的输入逐渐缓解,但浓烈的酒精味道刺激着我的鼻子,折磨着我脆弱的神经。

“好点了吗?”少年的声音从身旁淡淡响起。

“裴凛蓝……怎么是你?”我惊讶。

“不是夏已爵,很失望对不对?”他的声音像飘浮在半空中的云朵,绵软而脆弱,随时会随风而逝。

我终于明白,我之所以触摸不到夏已爵存在的证据,是因为,他根本,不存在。

存在的,自始至终,都是裴凛蓝。

“对不起……”我不安地嗫嚅。

“可我无法说出没关系。”他哀伤地说,绵软的云朵在猛烈的气流下被压迫得逐渐透明,“你知道吗?你一路喊痛,不断重复着夏已爵的名字,丝毫没有提及我。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

“……向葵,你会离开我的吧?我们就像两个脆弱晶莹的泡泡,在阳光下华美异常,可是阳光过去,便狼狈地丢失了颜色,再也找不到彼此。”

“裴凛蓝,别这么说……”

“总有一天,你会丢下我,忘记我们曾经拥有过的一切,重新投入他的怀抱,对不对?我已经失去了初夏,总有一天,你也会离开我。”

“不会的……”

“我注定得不到最爱的人。”他偏过头。

我瑟缩了一下,最后伸出手指触摸着他的手掌。

他脉络清晰柔软的手包裹住我的食指。

“我不会离开你,口头说的或许无凭无据,可是以后的日子,我会证明给你看。”我对他说。

裴凛蓝迷惘地看着我,很久很久,终于轻轻地抱住我:“向葵,我等着你的……证明。”

(6)

离期末考试的时间已经越来越近。

我和菲菲不约而同地开始努力学习。自从“小桂圆”走了以后,菲菲像变了一个人,而我也慢慢收敛,研究起那些难懂的数理化和XYZ。

我辞掉了酒吧的工作,每个夜晚都专心复习原本被忽略的知识重点。

最近的一次模拟考试菲菲从班级倒数第一考到了前40名,而我则从原本不好不坏的名次升到了前20名。这让老师们大跌眼镜。

我还去看过高三模拟考试前250名总分排行榜。

苏妃夏的名字赫然立在第一,我没有感到惊奇,她原本就是好胜骄傲的聪明女生,永远不会依靠别人的力量,即使是拼命也要达成自己想做的事,不可能对付不了简单的考试。

裴凛蓝也很厉害,是高三年级的前50名。

还有夏已爵……我不由自主地搜寻着他的名字,最终定格在100名。100名,不多不少,正好是100名。

都是很棒的成绩和名次。

我们都变了,不再做无谓的疯狂举动,不再有那么炽热的感情从潜伏的火山口源源不断地喷发。

愤怒、爱情、友情、恐慌、埋怨、沮丧、哭泣……

曾经发生过的一切都被夏天的风吹得很淡很淡。

渐渐地,已进入暮夏。

窗外伸手可碰的褐色树枝,生长其上的树叶尖不再泛着灼人的亮光。那整日整夜喧嚣不休的蝉鸣声在某日的午后突然减弱,如同被集体摁了消音开关,残余的仅是有气无力的最后呻吟。彩色的云朵大片大片如同颜料般被涂抹在晴朗的天空,呈现出极浅极浅的迷醉紫。抬头仰望天穹,黑色的电线错综复杂地横亘在半空,将丝绸般的天割成凌乱而不规则的几大块。白色的鸽子拥有黑宝石般清亮的眼瞳,成群地挥舞着雪色翅膀,优雅地从云的缝隙中消失,留下轻柔的雪雾色羽痕,在半空被微风吹散。

这天是我的生日。

高一学期的尾声,我独一无二的生日。

爸爸早在几天前就从法国寄来了生日礼物,是两只巨型的真人版洋娃娃。

一只是按照我七八岁的样子制作的,一个高1.5米的女孩子,一头向日葵色的卷曲长发,穿洁白的蕾丝裙,卡其色的大眼睛带着梦游般的天真神情。还有一只则是现在的我,同样微卷的向日葵色长发,杏仁般的脸庞,皮肤白皙,一双清澈的卡其色眼睛包裹在黑色蕾丝花边般的睫毛里。穿一条绣满向日葵的连衣裙,两只洋娃娃皆栩栩如生,可爱极了。

简直是两个另外的自己。

菲菲送了我一双开满向日葵的手绘鞋。鞋上大片浓郁的向日葵色与深郁的绿色相辅相成,精致美丽,据她说是花费了很多个日日夜夜亲手绘的。

还有几个平日相处得不错的女生,也送给我零碎的小礼物。

不知怎么,我竟格外珍惜起这天来。曾经我最惧怕过的生日,此刻竟然变得这么美好。

可心中还是有很淡很淡的遗憾。

那些遗憾像一朵朵轻浮在浅黑色水面的花朵,无声无息,寂寞地绽放。淡墨色的花朵经脉凸现成那个熟悉无比的名字——夏已爵。

一笔一画,静默微凉。

放学后,我随着裴凛蓝回公寓。

他将给我的生日礼物忘在公寓了,因此我走得飞快,他好笑地跟在我后面,看怪物似的看着我。

夜色已经从天穹深处延伸开去。

就在这时,裴凛蓝接了一个电话,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怎么了?”我问。

“刚刚我家人打电话给我,我妈重感冒,严重到住院了,我……”

“快点去吧,我没事,妈妈要紧。”我当机立断地朝他挥挥手,大大地笑着,可还是有些微微地失落。

裴凛蓝点了点头,心急火燎地拦了一辆的士绝尘而去。

我回过头,兴味索然地沿着路灯走下去,步伐慵懒,原本的好心情突然一扫而光。

夜色已经铺天盖地而来。

离公寓已经不远了,我不经意间抬头,然后如同被电击般飞快地怔在原地——路灯与路灯之间站着一个落寞的身影。

那个身影分明是存在的,可竟然如幻觉一般不真实。

少年不经意地靠在路灯下,侧面的线条简洁而优美,精致、一成不变的白丝带扎着他墨玉般温润的发丝。他暴露在路灯的光影下,可给人的感觉却是隐匿在黑暗里。

一瞬间的狂喜像盛放在胸口的烂漫烟花,可最终依旧飞快陨落。

我步伐紊乱地经过他,属于夏已爵的香气漫天漫地地涌过来。

夏已爵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艰难地呼吸,生硬地与他对视,可他戴着一副太阳镜,我看不清他墨色镜片背后掩藏着怎样的神色。

“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会变成这样?”良久,他轻轻地开口,“我伤害过你,恨过你,报复过你,可最后都敌不过我对你的思念。向葵,我该怎么办?”他的声音绝望而无助,像站在末路的脆弱孩子,左转,找不到回去的路,右转,遁入无尽的空虚里。

“为什么我们会越来越远,就这样结束了吗?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不会再伤害你,我会告诉你一切……”

我无言地凝视着他。

“向葵,真的真的对不起。”他轻轻地说着,慢慢地跪了下来。

我惊讶地看着他,嘴巴半张,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缓慢地跪在了我身前,单膝着地,犹如电影里刻意处理过的慢镜头。

微暗的夜色中,风吹过落叶的沙沙声似乎也被静音。我眼里只剩下他谦卑下跪的身影。夜色愈发浓郁,画面无声静止。身后的影子被忧伤削淡。

心中那堵墙在须臾间轰然毁灭。

大脑中不断循环重复着他下跪的场景——

屈膝,跪下,微微地低头。

屈膝,跪下,微微地低头。

屈膝,跪下,微微地低头……

眼泪一个劲儿“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向葵,生日快乐。”夏已爵依旧跪着,将手掌慢慢地伸到我眼前。

手指依次松开。

我差点惊叫!

躺在他温热掌心的,赫然是折叠成手帕形状的向日葵伞!

向日葵伞!怎么可能?

我高兴得忘乎所以地从他手掌里拿过丝帕状的伞,颤抖着打开。

争先恐后拥入视线的是伞面上盛放的向日葵!

向日葵的瓣尖上还滚动着水晶般的露水,一朵朵簇拥着相互袒露着巨大的花盘和排列紧密的葵花子,幸福得仿佛可以流淌下蜜色的眼泪。浓郁的绿叶衬托着葵花在无形的风中晃荡,打底的色调则是微微偏蓝的白色。

花瓣的舒展弧度、光泽度、叶子的色调、尖儿上的露珠、伞面温暖熟悉的触感……那被我视为宝贝的珍爱了6年的向日葵伞,真真切切地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回事?”

“从你的伞被韩紫希剪碎的那一刻起,我就开始寻找新的了。我知道你很固执,自从没有了那把伞,就再也不肯撑伞,总是这么无遮无蔽地在太阳底下行走,皮肤被晒伤也不去管,很傻知道吗?”

“不要拒绝它好不好?我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从网上找到的。”他戴着墨镜扬起头看我,视线不知落在哪一处,我却清楚地察觉到了心口在微微发疼。

……

“如果你不道歉——”他望着我,用阴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就给我,滚出这个家。”

“管好你的朋友,像只狗一样汪汪乱叫很丢人献眼。”

“是啊,我怎么可以亲吻圣女贞德的嘴唇呢?”他戏谑地托着我的下巴,笑容冰冷,“弄脏了可怎么办啊?”

……

那曾经对我的侮辱、攻击,那些玻璃碎片扎入血肉的疼痛,被误解为下贱女人的耻辱,此时此刻,都汇聚在一起。脑袋里一片混乱,各种各样的场景拥挤着苍促倒带,扭曲杂乱的笑声、刺鼻味道的亲吻、光怪陆离的画面、形形色色的人和事、吵闹、赌气、叛逆、为了证明彼此而一次次互相伤害……

“即使它和原来的那一把一模一样,可是意义却消失了。”我将伞慢慢递给他。

“我知道它不具有曾经的意义!因为它不再象征着你对母亲的思念,而是我对你的喜欢!我希望以后陪伴你的不是深深的孤独和怀恋,而全部是我给你的幸福与微笑!”他喊道。

一模一样的向日葵伞,新的意义,新的旅程?

“对不起!”沉默了良久,我竟然貌似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然后转身离开。

我背对着他,开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走过一个又一个静默在一边的路灯。虚幻的光芒洒遍道路,曾在盛夏无比灿烂的花瓣,无力地轻轻飘下,飘飞在黯淡的光线里,仿佛梦里的童话世界。

可是,为什么心这么痛,这么悲伤?为什么会有酸涩的液体从眼眸中疯狂地掉落?

“为什么不肯给我任何机会,一定要这么强硬、这么倔强地离开我?为什么要离开?你分明已经像向日葵一样种植在我的心里,却在我已经习惯了你的存在的时候,硬要离开,你怎么可以这样?初夏,初夏是我的妹妹,唯一的表妹!我害死了她,她的死全是我造成的!你让我怎么敢和你说这一切?我不要你看见我的懦弱!我要怎么告诉你这些,我的向日葵?”

他在身后大声地喊道,带着微微的哭腔,一句又一句,在我的脑海里忧伤地盘旋。

心脏开始反复、反复、反复地疼痛。我一瞬间便软弱了下来。

幸福的曾经在刹那间压制了那些彼此伤害的过去,我咬着嘴唇狠下心肠不去搭理,可徉装冷漠的心却不受控制地慌乱,发了疯一样疼痛起来。

夏已爵,夏已爵。

我的天!

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

我到底在无理取闹什么?这一切都已经水落石出了!我害怕的那一切,根本就不存在!那匪夷所思的过往,不过是我患得患失的杜撰而已。

我再次艰难地迈动步伐,可是脚步却沉重无比,如同紧紧地粘在地面上一般。我的身体,我的思想,我的理智,一切都在拼命地催促我,向葵,快回去!你怎么可以失去他?

心底被压制的声音终于跃出水面,它拨开所有混沌,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你很爱他!

是的,我很爱他!

如果不爱他,为何会伤心?为何会心痛?为何会重复做需求温暖的梦?为何在最痛苦的时候叫的是他的名字?为何因为裴牧牧和初夏的存在如此忐忑不安和患得患失?

我分明是很爱他的,为什么要顾忌那些无所谓的东西?

骄傲、尊严、自尊,你们统统见鬼去吧!

我转身,飞快地跑回他的身边,将他狠狠抱住。

我的手不经意间碰掉了他的墨镜,他暴露在路灯底下的双眼早已红肿,泪水冲破闸门般肆意蔓延。那些珍贵的泪水,犹如某种稀奇的水晶在他睫毛上闪闪发光。

亲爱的,你早已哭了吗?

我颤抖着抚摸他柔软的黑发,凑上去吻掉他的眼泪。

他紧紧地抱着我,声音苍白无力:“我以为,我已经失去你了。”

“不不不,我回到你身边了。”我哽咽着说,“对不起,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我早已知道自己很固执和无理取闹,我分明知道初夏是裴凛蓝和夏已爵不愿提及的秘密,却硬逼着他们对我坦白,想用清醒的眼睛看到最完美的纯白世界。可是,完美的纯白世界,怎会存在?伤口、秘密、寂寞、悲伤……总有一些是不可以说给别人听的,可我任性地希望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爱的人。自以为受伤,自以为被骗,却不肯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咄咄逼人地吹着号角,像骄傲的女巫,不顾一切,霸道地想要攻略夏已爵心中脆弱而高墙四筑的城池。

分明知道自己错了,可我是多么高傲和放不下伪装的向葵。仅为了那该死的自尊心,不愿做任何妥协,一次次将言归于好的机会撕得粉碎。

不肯道歉,不肯原谅,没有原因地骄傲与伪装着。

为着三言两语的伤害,便念念不忘地以为仇恨会是一辈子的事。将自己的感情冻结在心脏最隐秘的角落,一遍又一遍自我催眠,短暂性地遗忘,幼稚地妄想抛掉心中最真的那一部分,却在真正要抛弃它的那一刻,心口狠狠地疼。

我真的好幼稚。

幼稚透了。

夏已爵伏在我肩膀上轻轻地抽噎,像温纯简单的孩子,泪水将我的脖子浸染得一片冰凉。我情不自禁地抱紧他。

我想起了Summer在机场曾对我说的话,“拥有向日葵的陪伴,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我想起了夏已爵曾经给我听的歌,“需要阳光的宝贝,别气我不懂,别向我示威,无论我多想是个太阳,却只是另一株向日葵”;我想起了我曾经许下的诺言,“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自己是向日葵,一心一意追逐着太阳的步伐,因为我要温暖,就算只是一点点”……

是的,我要的温暖,一点点就足够了,所以我为什么不寻找另一株向日葵呢?它给予我的温暖,远比高高在上的太阳更令人安心。

我和爵是埋藏在彼此心里的向日葵种子,偶然的一瞬间,承蒙对方温言细语的催促,于是生根发芽,感应到彼此的召唤,从心底延伸出去,抱紧对方瘦瘦的躯体,不离不弃。

我渴望的只是温暖,而并不是希望追随太阳,所以我需要的只是向日葵恋人——他拥有巨大的花盘和蜜色的葵花子,拥有向日葵专有的长长睫毛和暖暖笑容,和我一样忧伤单纯而害怕孤独。我们可以用笨笨的花盘彼此触碰,可以拥抱在一起沐浴阳光,相亲相爱。

拥有另一株向日葵的陪伴,真的是一件十分幸福的事。

夏已爵,曾经的我,傻透了,可以后,我都不会再放弃你——我的向日葵恋人。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向葵,你回到家了吗?看到我送你的向日葵蛋糕了吗?开心吧,不要感动得流眼泪哦!”裴凛蓝在电话那头可爱地嚷嚷,从听筒的另一头传来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震荡模糊。

我和夏已爵在夜色中对望,他红肿的眼眸经过泪水的洗刷变得清亮无比。

夜色带着使人迷醉的香气,璀璨的星星在宝蓝色天幕寂静地闪动。花瓣在凉风的吹拂和萤火虫的点缀下,在半空中安静地飘舞。

我伸出大拇指拭去他脸上的泪滴,思维逐渐清晰起来。

最终总是会有一个选择的,而我从始至终的选择,都是夏已爵,无可替代,一直都是。

我坚定地对裴凛蓝说:“裴凛蓝,我曾说过会证明给你看,我不会离开你。可是对不起,我离不开的,是对夏已爵的依赖。”

电话那头的喜悦瞬间沉淀了下来,空留满满的寂静。

良久良久,他说:“什么?”

“很抱歉,我需要的是向日葵的陪伴,而不是其他……对不起。”我忍痛说道,愧疚感犹如巨大的海浪翻涌上心头,瞬间渺小的我被淹没。

“哐当……”手机里传来混乱不堪的杂音,而后是物体坠地的声音,然后,听筒里传来一串嘟嘟声……

月色在我眼里变得混沌,我仰起脸,有泪水填满眼眶。

夏已爵伸出修长的手指,慢慢地包裹住我的手掌:“回家吧,好不好?”

他的手心如此温暖,我强忍住悲伤的泪水,微微点了点头:“好。”

我和他漫步在寂静的街道上。

“初夏是我唯一的表妹。她3岁的时候双亲都遭遇车祸死了,妈妈把她接过来和我们一起住,她很善良,很纯洁。那几年,他们结婚后,爸爸妈妈,甚至是哥哥,他们都忽略我,只有她对我那么好,一如既往地依赖我,和我在一起玩,做所有让我开心的事。因为家人对我的疏忽,我渐渐变得冷漠起来,所以只有在她面前,我才会抛掉所有的伪装与戒备。

“两年前,我们跟着哥哥回到中国,进了醒江学校。她学习优异,长得又漂亮,而且对人非常温和,经常有男生向她表白,裴凛蓝也是其中之一。可她似乎都含蓄地拒绝了,直到后来,大家都不敢冒冒然向她表白,只有裴凛蓝一如既往对她‘死缠烂打’。虽然她并没有表现出动心的样子,但是看样子并不反感他。那个时候我和裴凛蓝关系不错,就拼命撮合他们两个。

“那年圣诞节,裴凛蓝约她出去玩,我在她耳边不断怂恿她赴约。初夏红着脸答应了,临走之前,我问初夏喜不喜欢他。她不安地摇了摇头,说想要拒绝他。

“圣诞节回来后,我没有发现初夏的异样,大家相安无事地过了两个多月。初夏突然自杀了,反锁在卧室里,割腕自杀。死后检查出来,她已怀了两个月的身孕。我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了裴凛蓝。

“初夏不是作风不正的女孩子,她很保守,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人强制侮辱她。可并没有证据说这是裴凛蓝做的。为了保护初夏的名声,我们也没有把她怀孕的事情宣扬出去,可三天后,裴凛蓝不请自来。他说他知道初夏怀孕了,因为这是他做的。两个月前圣诞节的晚上,初夏拒绝了他,他觉得很没有面子,就以朋友的身份邀请她去他家,然后侮辱了她。”

我默默地听着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故事。

“那天他坦白一切时我简直想杀了他,却被哥哥制止了。哥哥为了保护初夏的名声,同时也不希望裴凛蓝因为一时犯下的错误而留下终生的污点,所以这一切,我们都没有宣扬出去。可从那以后,我和哥哥都沉默了,再也没有人提初夏的名字,大家都不约而同抹去她存在过的事实。因为只要一想起她,所有人都会感到悲伤。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我早点看清裴凛蓝是什么样的人,我就不会在初夏面前尽全力地说他的好话,那么努力地撮合他们,甚至怂恿初夏去赴约。大家都说裴凛蓝是喜欢拈花惹草的男生,是我坚持不肯相信,才害初夏落得这样的下场……我真的……很对不起初夏……”

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不断地飘入我的耳朵,我猝不及防地又一次落下了眼泪:“对不起,夏已爵,我不知道你的痛苦,你的挣扎,还当着你的面扭曲你和初夏的关系。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所以,求求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夏已爵被泪水濡湿的睫毛忧伤地眨动,我再一次无言地抱紧了他,

“不会离开,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夏已爵,我一定不会离开你。

上一章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