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四章 离人心上住了几个秋天

书名:心若向阳·微芒本章字数:10840

你在北方的寒冬里四季如春,我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谁把南山唱作北,谁把离人写作愁?她的心里住了几个离别的秋天,他的脚下走过了多少天南海北……

01

我总觉得,墨遥好像真的有话想对我说。当然,就和我之前觉得他想我去救他一样,是我的主观臆断,完全没有什么依据。

一开始我觉得那是我的错觉,可是一个月下来,再怎么离谱的错觉,也不可能持续一个月吧?

再有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而期末考试结束之后,我们身为学生极为期待的寒假也就要到来了。

讲台上老师在讲着重点,我手支着下巴在发呆。

我感觉到墨遥在看我,但我认为这多半是自己的错觉,于是偏过头朝他看去。当我的视线笔直撞进他漆黑的眼眸时,我意识到这不是错觉,他的的确确在看着我。也是在这个瞬间,我脑海中“嘣”地响了一声,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变得清明了。

墨遥是真的有话想对我说!

可是他想和我说什么呢?在发生过那种事之后,我以为他和我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以后大家只是同学,虽然不至于连话都不说一句,但我是不会再主动跑过去和他当什么朋友了。对自己见死不救的朋友,我才不需要!

不过,他这种欲言又止的眼神还真是烦人啊……

终于,在一次体育课结束之后,我一把揪住了墨遥的手臂,扯着他进了图书馆。

这个时候图书馆里没有人,到处都安静极了。

“别再用那种眼神看我了,好吗?”我忍不住对他说,“墨遥,你是不是想对我说什么?”

“没有。”他的语气仍然很清冷。

他转身想要走,我拉住了他:“你既然没话要对我说,为什么要用那种‘有话要说’的眼神看我?”我不让他有逃避的机会。

虽然我不知道墨遥到底要做什么,但是我实在不愿意继续被他用那种眼神注视着了。更何况,马上就要放假了,我希望在放假之前,让我和墨遥之间的事有个小小的了断——毕竟,他把我推进游泳池,又对我见死不救,之后一句“对不起”都没有说过。正常人都会道歉的吧?虽然我知道他有幻想症,并不能算是一个正常人……

“那天在我桌上放润喉糖的人是你吧?”虽然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小,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墨遥目光轻轻一颤。

我心中“咯噔”一下。不会吧,真的是他放的吗?他知道我嗓子哑了?说起来,那天他也注意到我没有英语书!这么说,那天他其实很关注我……为什么?他不是不愿意看着这个真实的世界,为什么会关注我?

“你想跟我道歉?”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嗯。”他的声音很生硬,甚至只说了一个字。

这下子换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向我道歉,我要接受吗?他可是差点害死我,我要这么轻易原谅他吗?不对,现在的状况是,他连一句“对不起”也没有说,还是我问了他,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怎么看这个道歉都完全没有诚意啊!

“我好好地想过你的事情。”在我内心万马奔腾的时候,墨遥又开口了,他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抹无奈和焦虑,“但是很抱歉,我真的不记得我认识过你。”

“嗯,没关系。”

幻想症嘛,就算想起了那段渺小的回忆,也一定被他篡改得面目全非了,这还是考虑他可能还记得那个暑假发生的事,更大的可能就是他完全忘记了。

说起来,记忆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因为有记忆,一个陌生人就是熟悉的人,而因为没有了记忆,多么亲密的人也能在一瞬间变成路人甲。

小时候的记忆,人能记得多少呢?六岁时发生的一件不起眼的小事,照理说应该已经忘记了,我还能记得,并且记得这么清楚,可以算是奇迹了,尤其是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了他。所以,就算他是真的不记得了,我也并不觉得是件过分的事,顶多会觉得有点失落,而失落过后,我可能就忘记他了。偏偏,他是用那样的态度来否认,我这人越挫越勇,越是不记得,我便下意识地越想让他记起来。

不过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再做那种事了。

“那天在游泳馆……对不起……”他沉默了好久,终于还是说出来了,“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因为小然给我打电话了。”

“所以,你就忘记了我还在水里。”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果然是这样,他在把我推进水里之后,对着根本没有拨号的手机有说有笑,他明明在看着我,可是他的眼中却没有映出我的模样,那个时候,他置身于幻想中,在他幻想的世界里,我是不存在的。

他低下头去,脸色越发苍白了,过了好一会儿,他再次低声说:“对不起。”

“你觉得这合理吗?”我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好。因为接了电话,所以忘记了我还在水里,但我明明就在他眼前,他却看不到……他觉得抱歉的,只是忘记我还在水里,并没有觉得我就在他面前,他只顾着接电话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对的!

“墨遥,我快被淹死了,你却专注于打电话,你觉得这种事正常吗?”我有些愤怒,不是为他的见死不救。倘若那时候他分不清幻想与现实,我不会觉得生气,但是听他的话,他明明是清楚的!但他觉得那通电话比我的命更重要!现实就真的那么难以面对吗?虚假的幻想,就当真那样吸引人吗?

“‘对不起’三个字,我不接受。”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你是为没有救我而道歉,我可以理解,但是我没有办法理解,你因为电话而忘记要救我,你明白吗?”

“对不起。”良久,他轻启薄唇,重复了这三个字。

我一瞬间有种很无力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在和一个完全无法沟通的人说话。为什么就是没有办法互相理解呢?

“算了,就这样吧。”我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可是墨遥仍然站在那里,完全没有走开的意思。

“那我走吧。”我转身要走,才走了一步,手臂就被人抓住了。

我不解地回过头,墨遥倔强地抿着嘴,好像我不接受他的道歉,他就不会放我离开一样。

“没关系。”既然这样,那我就说声“没关系”吧,怎么样都好,我根本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句话。

可意料之外的是,他仍然紧紧拽着我的手臂,任我怎么甩都甩不开。

02

“好吧,你说吧。”我不得不妥协,谁让我力气没有人家大。

“你没有真的原谅我。”没想到,墨遥这个人固执起来,还真是让人无法糊弄。

“我原谅了。”我说。

“你没有。”他说得十分笃定。

“我原谅不原谅,对你来说不重要吧?”

我觉得我看不懂墨遥了:一个只关心幻想世界的幻想症患者,会在意现实世界的人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吗?并不会吧?他在意的,只会是他的幻想世界,比方说他幻想出来的那个小然。

“我们现在顶多是同学,哦,再亲密一点,是同桌。”我说,“就是这种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的关系,我怎么想,对你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吧?”

“我不知道。”他眼中有一丝无措一闪而过,“但我就是知道,你没有原谅我。”

“你在说绕口令吗?”我被他逗笑了。

他怔住了,有些错愕地看着我。

“怎么了?”

“你笑了。”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我笑很正常啊,我不笑才不正常吧?”我耸耸肩,不甚在意地说,“现在可以让我走了吗?你放心好了,下学期开学,我会向老师要求换座位,以后我不会再烦你,你不用担心我忘带课本,得霸占你半本书,也不必担心你旷课的时候有人去打扰你。”

他站在原地不说话,我拂开他的手,转身走开,这一次他没有拉住我。

我走出图书馆,外面的阳光正好。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处理好了墨遥的事情,我觉得浑身都舒服多了。

接下来的一节课,墨遥没有回来上课,身边的座位一直空着。

老师似乎并不在意他旷课,应该是校方知道墨遥生病的事。

冬天的白昼总是显得很短,等到下午放学,外面已经十分阴暗了。我和楚乔一起走出学校大门,之后自然是分头走,我去舞蹈教室,楚乔回家。

坐在公交车上,我看着倒映在车窗上的霓虹灯。这座城市无论春夏秋冬都是这么热闹,这些霓虹灯似乎永远不会熄灭,不分寒暑地闪耀着。

市中心的人流量永远很大,大街上的行人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冬天的酷寒和夏天的酷热,都让人无法忍受。

车到站之后,我从后门下车,步行到舞蹈教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将墨遥的事情彻底丢下,今天的舞蹈课我没有出错。看来,前些日子为了墨遥,我一直都在分心,连我最喜欢的舞蹈都没有办法做到专注。

“下面,做旋转练习。”舞蹈老师说。

我踮起脚,张开双臂,做出准备姿势,随着音乐响起,我旋转起来。

当我转到正对舞蹈教室的玻璃窗时,我似乎看到墨辰站在那里。转第二圈的时候,我确定了,那的确是墨辰。

他见我注意到了他,和颜悦色地冲我挥了挥手。

我冲他点了点头,心中有些困惑,墨辰找我是要做什么?

从墨遥失手将我推进泳池里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墨辰,那天楚乔在学校大门口揍了墨遥的一幕,墨辰一定看到了,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不过就算他说什么,我也不会让他责怪楚乔的,因为楚乔不过是先一步做了我想做的事而已。

今天墨辰来找我,会是什么事呢?我不认为他真的只是来看我练习的。

中场休息的时候,我一边擦着汗一边走了过去。

墨辰冲我笑了笑:“没想到,小晨的芭蕾跳得这么好。”

“过奖了,大家跳得都很好。”我说。

“我说的是实话。”墨辰说得很真诚,“方便和我聊聊吗?”

我想了想,对他说:“你等我一下。”

我和舞蹈老师请了假。其实最近我经常早退,因为临近期末考试,我得分出多一点时间来复习。我去更衣室换了衣服,墨辰一直在外面等着我,见我出来,仍然面带着微笑。

离开那栋大楼,我们直接走到了图书馆里。墨辰带着我一路走上了三楼,在上次坐的那个位子上坐了下来。

“先说声抱歉,打扰了你练习。”墨辰略带歉意地说。

“没关系,反正今天练习的内容是我的强项。”我不甚在意地说。

“墨遥是不是跟你道歉了?”墨辰没有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我。

我愣住了:难道墨遥会把这种事告诉墨辰吗?

“你不要误会,是他的主治医生告诉我的。”墨辰似乎看出了我的困扰,解释了一下,“他的心理医生说,小遥最近对现实世界的兴趣比以前要强烈一些。”

“有吗?”我看到的墨遥明明还是那个只沉湎于幻想之中的少年啊。

“有时候为了知道墨遥到底在想什么,医生会对他进行催眠疗法,那个时候他会不设心防地说出一些心里话。不过他很难被催眠,所以想知道他心里真实想法,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墨辰缓缓地说。

我恍然大悟。我就说嘛,那个自闭少年就算是面对自己的心理医生,大概也不会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想法吧……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我不太明白墨辰的用意,“我现在已经放弃和他做朋友了,所以墨遥怎么样,我已经不关心了。”

“这样啊……”墨辰有些意外,“我以为你会一直坚持下去的。”

“拜托,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把我推到游泳池又对我见死不救的事,他眼睁睁地看着我差点死掉!”

要是这样都能忍,我和白痴有什么区别?我并非一定要和他成为朋友,那只是童年时一段天真无邪的回忆而已,根本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怀念的。

“很抱歉。”和墨遥不一样,墨辰的道歉倒是非常有诚意,“关于这件事,我没有什么好为他辩解的。”

“如果只是为了墨遥的事,那我要回家了。”我站起身来对墨辰说,“没几天就要期末考试了,我还没有开始复习。”

“如果我说,小遥对现实开始感兴趣,是因为你呢?”墨辰在我身后说。

我脚步一顿,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看向墨辰,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我?”

开什么玩笑!怎么看我都是让墨遥更逃避现实的原因吧!自从我说以后不会再追着墨遥,他都没有再旷过课啊!他是为了躲开我,才一直逃课吧!所以,墨辰是在说冷笑话吗?还是他喜欢正话反着说?

“是的,因为你。”墨辰很肯定地对着我点了点头。

03

“可是为什么?”我不理解墨辰的意思,“这不可能吧?”

“今天晚上我陪他去医院,回来之前,医生问我白晨是谁,他说小遥第一次对幻想对象之外的人感兴趣……说感兴趣可能有点不适合,应该说他在意你。不管是因为他把你推进水里对你产生了愧疚心理,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他开始在意你了。”

“可就算他在意我,那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吧?”我已经决定不在意他了,所以墨遥怎么样都无所谓吧?墨辰完全没有必要跑来告诉我这种事的。

“如果我请求你帮帮小遥呢?”墨辰的眼神变得无比认真,语气非常恳切,“这两年来,我们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可是他的幻想症一天比一天严重。你是第一个让他开始在意的人。”

就算是这样,我仍然心有余悸:“你知道……”

“我知道。”墨辰打断我的话,“但是,小晨,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也想要告诉你。”

“什么?”我问。

“如果小遥没有患上幻想症,对他来说,最重要的那个人一定是你。”墨辰看着我的眼睛说,“我不是为了让你答应帮忙而撒谎。小遥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非常自闭,加上他身体又不好,我们的妈妈总是不让他出去玩,所以一直到六岁之前,其实他都没有和陌生人说过一句话。”

“啊?”我蓦地想起第一次遇见墨遥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只有六岁的我,总觉得那个小男孩太孤单了。

我知道他内向,不擅长与人对话交流,但是我没有想到,在我之前,他都没有和陌生人说过一句话。

“他有时候会去公园坐一坐,但也总是一个人待着,不会和任何人说话……”墨辰轻声地对我说起过往,“直到有一天,他忽然和我还有妈妈说,想要带点心去公园,和小晨一起吃。”墨辰说到这里,稍微停了停,“你知道我和妈妈有多震惊吗?那是小遥第一次提起其他人!”

小时候的墨遥,因为自闭而拒绝和外界交流,在家里的时候也不太和墨辰说话。

那天墨遥妈妈听到墨遥说要带点心去和其他孩子分享,她高兴坏了,第二天天没亮就起来准备点心。

墨辰提议偷偷跟在墨遥身后去看看那个叫小晨的孩子,墨遥妈妈却拦住了墨辰。这是墨遥第一次试图打开心扉,她不愿意墨遥发现他们跟踪,然后再也不和其他孩子说话。

那个蝉鸣啾啾的夏天,墨遥每天都要出去,后来,墨遥的脸上也开始有了笑容。

“妈妈,我的病真的能治好吗?”有一天,墨遥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墨遥的病在国内没有办法手术,所以要治病就需要去国外,但是墨遥一直不肯去国外,他拒绝离开家门,走到最远的地方就是那个公园。

“如果小遥愿意去国外,就一定可以治好的。”墨遥妈妈是这么回答他的。

于是,墨遥陷入了沉默。后来又过了好几天,在那个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墨遥对妈妈说:“妈妈带我去治病吧,我要好起来。”

“好起来之后呢?”墨遥妈妈开心极了。

墨遥终于愿意去国外了!她原本打算过几年等墨遥再大一些才送去国外的,但是现在墨遥自己愿意去了,这让她几乎喜极而泣。

“好起来之后,我要去上学,去和大家做朋友。”墨遥说得非常认真。

“这些是谁教给你的?”墨遥妈妈问。

“是小晨。”墨遥漆黑的双眸都亮了起来,整个脸仿佛一下子生动起来,“小晨真的好厉害!我长大了,也想要像小晨那样!”

“小晨是谁?”墨遥妈妈问。现在她觉得她有必要去见一见这个小晨,因为墨遥似乎很崇拜她。

是的,墨遥发自内心地崇拜着一个人!那是小孩子憧憬英雄时,才会有的眼神和语气!

“是白晨,妈妈,她真的好厉害。”提起白晨,墨遥就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原本他很不擅长交流的。

“那小遥带妈妈去见见小晨好吗?”

墨遥妈妈想去谢谢那个小孩子——他们很多人努力了很久都没有做到的事,那个和墨遥一样大的小姑娘却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

“可是小晨明天就回家了,她家在榕城。她说她家可好玩了,以后我要是去玩,她会带我去吃好吃的。”墨遥说着,满眼都是向往,“我们说好了,等我的病好了,我就去找她玩,我要和她做很久很久的好朋友。”

六岁的墨遥不明白一辈子的好朋友应该怎样形容,于是说想做很久很久的好朋友。

“那等小遥病好了,妈妈陪小遥一起去榕城看她,好不好?”墨遥妈妈问。

“好。”墨遥凑近妈妈脸颊,轻轻亲了她一口。

墨遥妈妈整个人都愣住了。墨遥从懂事开始,不曾对任何人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后来他越来越自闭,她也请过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说要多和孩子互动,但是每次她想靠近墨遥,他就很防备地什么也不肯说。

“小晨说,这样做妈妈会开心。”墨遥微笑着,好像他从不曾经历过黑暗与孤独,“妈妈,你开心吗?”

“开心,妈妈很开心!”墨遥妈妈抱着墨遥,她悄悄地擦掉了眼角的泪水,没有让墨遥看到她红了的眼眶。

那之后墨遥就去了国外,因为要替换的器官一直找不到匹配的,所以墨遥就在疗养院里住了下来。

每天他都在念叨,什么时候能治好病,他要回去找小晨。

每次墨辰去国外探望他,总是听他问妈妈,什么时候病才能好。

就这样,从六岁大的小孩一直问到了十二三岁的少年……

那之后,他不再总是挂在嘴上问,但是墨辰和妈妈知道,他一直都还在期待回去找小晨。

他有一张合照,一直藏着不肯让妈妈和墨辰看。他一直非常珍视,无论他去哪儿,都不肯弄丢了那张合照。

如果他没有患上幻想症,那么他的心里,大概没有人的分量比得上那个,带给他黑暗世界第一抹阳光的小女孩。

04

“你能让他从自闭中走出来,我相信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让他从幻想症中清醒过来的。”墨辰满含期待地看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完墨辰说的那些事之后,我总觉得他看着我的眼神非常沉重。

他是把全部希望都放在我身上了吗?可是我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啊……我也只是和墨遥一样大的学院生,我甚至对幻想症这种病都还一知半解,这样的我,怎么可能做到那种事?更何况,我已经决定不再管墨遥的事了……

“说实话,听到你说这些,我其实是有些开心的。”

墨遥之前一直记得他说过的,病好了就回来和我做朋友的话,可是就算他念念不忘,到最后不还是遗忘了吗?

“但是你说,他真的觉得我很重要,为什么还会忘记我?”我并没有被墨辰说的那些话迷惑住,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在墨遥身上已经吃过一次亏,所以一切有关于墨遥的事,我都会下意识地去防范,没有办法,我对墨遥都有心理阴影了。

“我无意为他解释什么……”墨辰有些无奈,“但是如果说现在还有人能救他,那么大概就只有你了。”

“喂。”别说得非我不可啊,这样加深我的心理压力,小心我马上翻脸走人。

“我说真的。”墨辰却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能打开小遥的心的那把钥匙,就在你的手里。”

“为什么你会这么肯定,我一定能帮到墨遥?”我觉得墨辰的信任来得毫无道理,就因为小时候我让患有自闭症的墨遥走出来过?可是那没有意义啊,现在他不还是患上了幻想症吗?只不过是从自闭症走进了幻想症里罢了,我的存在根本无关紧要吧!

“因为你已经用那把钥匙打开过一次。”他沉声说,“所以我相信,你能再打开一次。”

“我要回去了。”我不打算继续听墨辰说下去,我觉得再听下去,自己一定会动摇的。

无论是谁,在意识到自己可能非常重要的时候,都会想要去承担一些什么,可是很抱歉,我现在不想去承担这种东西。

“小晨……”墨辰追过来,“我希望你再好好考虑一下。”

我回过头来看他,表示自己实在爱莫能助。如果在一开始墨辰就将这些事告诉我,说不定我不会拒绝,因为那时候我正一头热地想要和墨遥做好朋友呢,可他不该在我对墨遥彻底失望之后,再来和我说这些。

“你真的要放弃他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悲伤和无奈,“如果连你也不救他,他会越走越远的……你真的不救他吗?”

“对不起。”我转身上了公交车。

上了车之后我才意识到,我的书包还在图书馆。到了下一站,我飞快地下车,然后一路跑了回去,只是,墨辰和我的书包都不见了。问了图书馆的管理员才知道,是墨辰带着我的书包走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我只好暂时先回家。

不知道是因为书包在墨辰那边,还是因为墨辰和我说的那些话,我原本已经平静的内心,再一次变得烦躁不已。

当一个人告诉你,全世界只有你能救一个人的时候,你若不救,会有很大的罪恶感充斥心田,这就是我现在的状态。

我推开妈妈画室的门,她正在赶一幅画。

那是一张水彩画,画的是一个白衬衫少年替一个穿着校服裙的女生打伞。被雨水洗刷得葱郁鲜艳的树叶,隔着画纸都能嗅到香气的栀子花……这幅画给人一种宁静美好的感觉。

“干什么来了?”妈妈没抬头,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声。

“如果有人告诉你,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做成功,你会去做吗?”我问。

虽然很多时候,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但是不可否认,在我迷茫不知所措的时候,妈妈总能一语惊醒梦中人。

“如果那是你想做的,当然乐意之极;如果你不想做,别人硬要用这种说辞来说服你,就是强人所难。”她淡淡地说,“所以,到底是乐意之极还是强人所难,完全取决于你的内心,取决于你到底愿不愿意去做这件事。”

“我已经决定不去做这件事了……”我明明已经决定了,可是为什么我这么烦乱呢?像妈妈所说的,我并非乐意之极,这是强人所难啊!

“但有时候也有例外。”妈妈终于将视线移到了我的脸上,“明明有了答案,却还是觉得无法取舍,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你在期待别人给你一个借口,让你去接受那个强人所难的决定。好了,滚吧,我要工作了,别来烦我。”

我茫然地走出画室,轻轻地带上了画室的门。

是这样吗?明明有了答案,却还难以取舍,我是在等着谁来给我一个借口,这样我就能接受那个强人所难的请求了……是这样吗?

明明已经决定不再管墨遥的事,可其实我的心里,仍然无法放下那家伙?

不,并非如此!在见墨辰之前,我的确是那么想的!

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墨辰对我说的那些话,的确对我产生了一些影响,让我动摇了。

我不想再继续想下去,便匆匆洗脸泡脚上床,打算睡觉。

我心烦气躁,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沉入了梦乡。

我又做梦了,每当我心烦气躁的时候,就特别容易做梦。

梦里面,有一条湍急的河流,墨遥陷在水中。

他用湿漉漉的眼睛注视着我,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知道,他在向我求救。

这种感觉很奇怪,并且无法用语言解释,仿佛冥冥之中有种力量,那种力量在催促着我靠近他。

但是我害怕那湍急的水流,单单只是看着,我便有一种心慌的感觉。

我强忍着想要逃跑的冲动,被那种力量裹挟着往前走。

“你真的不救他吗?”墨辰的声音响在耳边,“如果连你也不救他,他就会越走越远的……”

梦中的我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害怕那水流,那是我对墨遥的恐惧。

只要看到他,我就没有办法忘记,那天他站在岸上握着手机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的情景。他面带微笑,和一个不存在的人谈笑风生,却对我的挣扎呼救视而不见无动于衷……所以,你要我如何靠近他?既然不能靠近他,那就远离好了!可是,为什么要让我知道那些事,让我在这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在溺水,你看不到吗?”

“如果你也视而不见,那你和他又有什么分别?”

“因为他曾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所以你也要看着他去死吗?”

墨遥的手一松,湍急的河流顿时将他吞没了。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在意识到那只是一个梦之后,心中的悸动才慢慢地平复下来。

墨遥,我到底要拿你怎么办才好啊?

墨遥,我昔日的朋友……

05

我早到了。

向来掐着表,卡在上课铃最后一秒进教室的我,竟然破天荒地早到了。

我从噩梦中惊醒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刷过牙洗了脸,换好衣裳就下了楼。

妈妈昨天赶了一个晚上的画,此时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我盛了一碗小米粥,心不在焉地喝掉之后,便两手空空地去了学校。

书包被墨辰带走了,我还不知道今天的课要怎么办。

我今天没有等楚乔一起走。早读课是英语,我还是等一会儿,等楚乔到学校之后,跟他借一本英语书比较好。

不过还没有等我去借书,我的书包就回来了,是墨遥带给我的。

墨遥将书包递给我的时候,我惊呆了。难道是墨辰将我的书包带回去之后,拜托墨遥带给我的吗?可是墨遥不会觉得奇怪吗?明明对墨遥来说,我和墨辰是两个不相干的陌生人才对啊。

然而他一点点多余的情绪都没有表露出来。

我将书包接过来,顺嘴说了声“谢谢”。

墨遥轻轻摇了摇头,在我身边坐下来。

墨辰会不会和墨遥说了什么呢?应该不会吧……因为现在的墨遥,或许根本听不进去别人的话。

我想我可能要辜负墨辰的期待了——就算动摇了,但我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接受墨辰的请求。

然而,在考试结束的那天发生的一件事却改变了我的决定。

考试是三天之后到来的,那天,今冬的第一场鹅毛大雪落下。等到两天的考试结束,已经到处都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考试结束之后,楚乔来喊我一起回家。

我提着书包和楚乔并肩往外走,走到学校大门口,站在斑马线上,等着绿灯亮起来,就去马路对面的地铁站台。

这时,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惊呼声。

那一瞬间我鬼使神差地回了头,然后我就看到,离我不远的地方,墨遥一脸笑意地走向马路对面,而此时,一辆小轿车已经开到他面前,喇叭声喧闹无比,他却跟听不见似的。

他脸上带着柔软的微笑,双眼亮晶晶的,似乎马路对面有什么让他开心的人,可是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想的,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扑着墨遥倒在了路旁厚厚的积雪上,几乎是同时,那辆小轿车发出一阵尖锐的刹车声,停在了斑马线上。

我的心脏在狂跳,若是我刚刚反应慢一点点,墨遥一定已经被撞飞出去了!

是不是身体总是比思想来得忠诚?在我的大脑还未做出决定的时候,身体就先一步冲了出去……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用力按着墨遥的后背。

地上是厚厚的积雪,并没有摔疼,可是我心里害怕极了,和那天在游泳馆里我呼救却无人理睬时一样害怕。

我一直没有真正理解过幻想症,我以为只是在现实中幻想一些人一些事,我以为那对现实生活没有什么影响,可是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错得很离谱——患上幻想症的人会沉溺于幻想之中,他们会以为那才是现实,而现实在他们眼里是不存在的!

所以,他看不到红绿灯,所以,他听不见汽车鸣喇叭,所以,他会一脸微笑地走向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

墨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恍恍惚惚地仍然要往对面跑。小车司机从车上下来了,正跑过来,他却完全不理会。

“没事吧?同学,有没有受伤?你得看着点路啊,刚刚是红灯。”司机还算好说话,并没有恼羞成怒。

“没事的,没受伤,抱歉了。”楚乔上前对司机说了一声。

我拍了拍身上的雪,上前一步想去拦住墨遥。

楚乔一把抓住了我,脸色阴沉:“小晨,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

“我记得。”我记得自己和楚乔说过,不会再管墨遥的事。

“记得就好,我们回家吧。”他拉着我转身就要走。

我跟着他往前走了两步,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小晨,你不要犯傻!你忘记了吗?那天要不是体育老师去得及时,你就被淹死了!”

“我知道……”这种事,我知道啊,可是如果我现在转身走掉,那和墨遥又有什么分别?

“那你还是要去管他的事?”楚乔回过头来看着我,“小晨,他根本不需要你管!你也没有义务去管他!”

“我的确没有义务,我也下过决心不管他的事……”我看了一眼踩着厚厚积雪往前走的墨遥,“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不管他的死活。幻想症,我从没有真正理解过……那天在游泳馆,他不是不想救我……”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他对我说接了电话就忘记了我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无法救我。”

他不是故意的,就像刚刚,汽车疾驰,危险近在咫尺,可是他无法停下来,他像忘记了我落水一样,忘记了红灯,忘记了疾驰的汽车,忘记了危险是什么。他的意识已经沉溺于幻想之中,上一次是对我见死不救,这一次是对自己危在旦夕毫无觉察。

“你真的想好了?”楚乔沉声问我。

我轻轻挣开了他的手。

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到底是对还是错,但妈妈不是说了吗?如果我认为是对的,那就没有关系,不管是乐意之极,还是强人所难。

其实,在我陷入纠结的时候,我就有了答案……

“我想帮他。”我轻声对楚乔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我面前溺水,却什么都不做。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去救世上所有人,但他勉强还算是一个朋友。”

我做不到见死不救,因为我不是幻想症患者,我是一个健健康康的人。

人,生而为人,不是为了冷漠地旁观,而是为了真切地给予这个世界一些温暖,得到一些馈赠,然后快乐地过一生。我相信,我温暖地对待别人,别人也一定会温暖地对我。

因为小时候妈妈对我说过,其实人与人相处真的很简单,就像是照镜子,我对镜子里的人笑一笑,那么镜子里的人就会对我笑一笑。

我觉得妈妈说的很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