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有缘人对有缘人
（1）
几天以后我就发现，我实在是小看了凤城的帝君们——尤其是有“狂王”称号的织田。那家伙居然言出必行地刺激着泷泽，而且是在所有的有可能的情况下。
“宝贝儿，我今天做的葡萄牙风格酥烤小羊腿很好吃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这家伙爱恶作剧的本性已经有所了解的缘故，织田秀树自以为是地眨着眼睛送来秋波的样子，在我看来比较像灰尘进了眼睛想要流泪。
我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起来，被他抓住机会接过了打算要洗的盘子。
“他在看哦！”
他当然指的是泷泽。
我想转过身去时，织田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脊背，我惊讶地望着他。
“不要看，会被发现你在注意他的。”
“再这样下去真的要被误会在和你交往啦——”
昨天织田放学的时候居然在我们教学楼下晃，别人可能不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但是他“刚好”遇见了泷泽。
自然而然地，他这种行动被泷泽误认为是来看我，织田甚至还被泷泽提醒这样做会给我带来不好的舆论的影响。
“不好吗？宝贝儿，难道你不幸福吗？”
我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好不好？
织田这个想做什么就要做什么的人搞得我四肢无力。
真是最称职的搅屎棍，让人误会的能力叫人瞠目结舌。
织田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好像刚才黏腻的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忽然有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传过来，泷泽把洗笔的杯子打翻了。
“看来到时候了嘛！”用狂风暴雨一样的手段把别人卷入自己节奏的织田笑得非常开心。
“哎呀，我还有事，阿信，我先走啦！不要太想念我哦！”织田大声地说着。
正在捡杯子的泷泽身体一僵。
我眼睁睁地看着织田这家伙就这么从面前溜走，还眨巴着眼睛，用口形对我说“我给你们机会啦！”
什么机会啊，让泷泽误会以后再把我丢弃在这么尴尬的场合中。
我不得不硬着头皮收拾好东西，拿着拖把走过去帮泷泽——又不可能装作没有看见，而且我的确很在意。
“这个家伙……”我嘟囔着。
“织田……是真的很喜欢你吧？”
泷泽这么说，吓得我的手都颤抖了。
“不要误会，那家伙和我没什么关系，只能说他是喜欢逗我吧……”我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用力地拖着湿漉漉的地板。
“啊……但不像假的……”泷泽的脸一直僵硬着。
“不要被他骗了。”我终于忍不住吐槽。
再让织田这么胡闹下去，我和泷泽的二人绘就改成和织田画算了：“那家伙做什么都只是好玩！”
“你这么说，好像想想也是……”
还好泷泽没有失去思考能力。
于是话题就朝吐槽织田的方向发展，泷泽说了一些关于织田初中时候的好笑事情，气氛居然变得让人惊讶的轻松。
“那家伙原来喜欢奇装异服啊——不对，现在也谈不上穿得很普通。”想到初中时织田曾经因为穿衣服的品位，连凰华的老师都不堪忍受找他谈过话，难怪雾岛老师会丝毫不把我这种穿着男装上学的人放在眼里。
经过这种交谈，本来以为会拘谨的相处莫名地也变得没有什么别扭。
难道粗枝大叶的织田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如果是的话，他可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粗糙。
凤城的人一个都不能小看，小山的话果然无比正确……在这里应该没有什么普通人……不对，泷泽说不定是最普通的那个。
尽管我想用语言来表达一下现在和泷泽相处的感觉，结果却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合适的词汇来。
但是不能不承认的是这样的相处简直是让人开心死了！最近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只感觉到紧张和冰冷的气息。
如果不是因为非议织田，可能不会如此和谐地对话吧。又或许这正是织田所说的“要加强刺激”的结果？
我不由得有一种“我真是不了解人啊，连织田都不如”的心情。
现在，我和泷泽一起并肩站在窗口……嗯……并且两个人自然而然地说着话。
好惊人呀，各位。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是现在简直兴奋得连脑子都要炸开了。
在做梦吗？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我好几次转过头去看泷泽的侧脸，因为想要反复不断地确认站在身边的是他。
再说说泷泽呢……他似乎也没有意识到，就和我用这么自然的状态和我相处了。或许他也觉得有点难以想象吧，就这样……自然而然地……
“转眼之间的事而已，好像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啊！”泷泽自言自语地说着。
“什么？”我很亲昵地随口就问了出来。
“改造的事。”
“嗯！”
“从开学到现在大约快两个月了，看来非常有成效，这样的话……似乎我也没必要担心你再出现之前的状况，把屋子搞得那么乱，生病了也不去看医生之类的事情……大概垃圾桶里也不会再长出蘑菇了吧！”
“那些是特别状况。因为跟着清水还有德川学习了不少怎么计划安排工作的方法，所以现在应该不会再那样了吧！”
“是啊！好像现在也不像过去被人排斥，下课后一起活动的女生也增加了！”
“嗯，因为自己学习了，所以也比较能够理解别人。不像过去那样，自己不喜欢的就没有任何兴趣，这样能够聊的话题也有所增加，是很愉快的体验。”
“是吗？那样就好，看来这样紫暮也能够放心了。”
本来很舒服的聊天，却因为提起莲沼，让我有点难过。莲沼怎么劝服我的事情，泷泽其实从来都没有详细地问过。
也就是说，泷泽并不知道我已经听说过赌约的事情。
所以说，泷泽对我这样亲切的关心，来源不过是为了帮助自己的好朋友莲沼完成赌约，让上泉皇服输，乖乖听家里的话去相亲罢了！
我忽然想起当时的莲沼，被那样的少年认真拜托，任何人也没有抵抗的能力吧！
对他来说真的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虽然仅仅是并肩站着，这么简单的事情就让人感觉到了不可思议的快乐，然而我始终不能自欺欺人。
“西山……你真的是很好的人。”
心不在焉的我，忽略了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只是觉得被发了好人卡的我，反而有些计较起泷泽只叫我的姓这件事来。
他很久没有这么叫过了。
嗨！你在计较什么呢，西山信？他会关心你，不过是因为赌约，大家彼此就只是互相叫泷泽和西山的关系啊……没有叫学妹或者学长，已经不错了吧！还是想想怎么利用二人绘，让泷泽恢复正常比较好。
毕竟不管他对我怎样，我喜欢他的心并不虚假！我想他能够好起来——至少也躲过雾岛老师恶鬼一样的折磨吧！
“其实我看着织田……就有点……我想我对你……”
“什么？”忽然刮来的狂风让我隐约听见泷泽对我说了什么，但是又什么都没有听清。
“没什么，”泷泽似乎停顿了一下，又摇了摇头，“前几天我听清水和德川在商量，说你差不多可以完成学习结业了。”
就这样，话题又跑到了其他方面，我并没有弄明白泷泽刚才想说什么。
“德川和清水说……你可以毕业了。”
泷泽这样对我说的时候，我发出了相当惊讶的声音。
“时间好短哦……”
之前那些条款无需再持续下去是好事，但是在见过所谓真正的优雅举动，并且明白了礼仪存在的实际深意后，根据小山对我的形容，就是连气质上都有了一定的变化。
“这样啊……”我有些可惜地感慨。
“时候差不多了，毕竟我们的目标不过是让你成为不负凰华之名的合格学生而已。”
泷泽的劝解也带着由理智主导的色彩，同时还转达了德川的话：“就在周末的校庆舞会上庆贺你结业吧。”
“好的。”我觉得自己有些激动又有些惆怅。
这件事让我在凰华真正拥有了一群朋友，或者应该说，真正地让我知道了和人应该怎么来往比较好。
“谢谢……如果不是因为你们，我不一定不会知道自己能够接受到这么多的改变。”我有些兴奋地对泷泽表达着我的想法。
“能够做到以前做不到的事情，真是太棒了！”
泷泽伸出手，搓揉了一下我的头发。
我全身上下都因为泷泽的碰触而发起抖来……
天啊，我……我好像……又更加喜欢他了。比之前，甚至是仅仅比一天之前都要更喜欢。
“佐野凉子一定没有想到，她对你的针对反而让你有了长足的进步。”
“嗯！”
我刚点头，手机响了起来，是莲沼和织田打来的电话。
“为了恭喜你毕业，要不要我们教训一下佐野？”那两个家伙的语气一个妖异一个直率，不过问的都是同样的问题。
“我觉得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来改变别人对我的看法……”我是真的这么想。
而且如果别人要针对你的话，未必会只有现在而已。如果以后别人也这样对待我，难道我也要让朋友们为我出头吗？
他们为我做的，我非常感激。
但是，一时的心软却给了佐野凉子再度中伤我的机会。
（2）
几天后，我穿上了小礼服。这礼服是为了参加舞会而专门设计的。当时我的脸色很难看，就连小山都觉得有些可怕。
“小信……她怎么能又用这种手段——太下作了！”小山愤怒地伸出手，扯掉宣传牌上的照片。
佐野凉子故伎重施，拍摄下了我和泷泽因为合作“二人绘”见面以及讨论的照片。甚至还有一张我和织田单独在一起的照片。那一次是织田跑到宿舍来给我和泷泽送食物，而泷泽还没有到我的房间。
连雾岛老师的工作笔记都莫名其妙地被人拍了照，并且这些东西通通被贴在了毕业舞会门口的宣传牌上。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根本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干的！
一大群人站在我周围，发出尖叫和辱骂的声音，我想她们一定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佐野凉子穿着希腊式长裙，一步一步地走到我面前。这时，我和她立刻成为了全场瞩目的焦点。
“真是不要脸啊！上次的事情以后就应该自己主动跟雾岛老师说明退出才对，居然还是脸皮厚地贴上去。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是不会罢休的！”佐野发出呵呵呵的得意声音，并且伸出手来拍打我的脸。
“上次之后就一直不服气吧！一直在改变自己，其实不过是借由与众不同来欺骗泷泽学长的事情被我们揭穿了，所以改变了路线而已。现在你看上的是织田学长才对吧！也真是好眼光啊，织田家可是不得了的豪门呢！”
一下，两下，三下！佐野的手用力地拍在我脸上，发出啪啪的声音。
“我没做过你说的那些事。”我抓住她的手甩开，我现在非常愤怒。
“或许吧！”佐野露出了志在必得的笑容。
“这个是我到你家找到的拒绝录取通知书。你最近忙着和少爷们打好关系都没有回过家，你伯父也没什么戒备心，我这个同学说来找点东西他也没太注意，结果刚好被我发现——或者我根本就弄错了。你不是什么平民，你根本就认识帝君，所以利用他们的关系，更改了凰华的录取记录——你根本就是借用私人关系入学的吧！”
“浑蛋……”我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虽然入学的确是莲沼帮忙的没有错，但我会被拒绝录取的根源是佐野家收买了校方，将我送到凰华的画换了。
这一点，雾岛老师三番五次地跟我确认过。因为自从知道莲沼插手以后，我一直有些介意我的实力到底是好是坏。
“如果你不弄虚作假，是不会有那张拒录通知的。”我冷冷地说。
佐野的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她小声地挑衅着我：“我才不相信人家大家族出来的帝君们对你这个平民会有什么特殊感情，一定是有某种原因，所以他们才会让你入学——但是你现在已经臭名昭著了，他们未必会来救你。”
“这种事情，不是你说了算的。”我还没有开口，小山已经站在了我的身边。
佐野又露出那种忍者一样的可怕目光，我看见她打了个冷战。
“到底帝君们做了什么，他们和西山是什么关系，这些和你这种没有底线的偷拍狂可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小山强势得没有丝毫退让，围过来的还有这段时间里和我来往的那些同学。
“我们不会凭一些照片和随口说说的话就判断是西山的错误。这里是凰华，虽然不都是有钱有势的家庭出来的人，但是在凰华的教育下，我们可没有那么容易被煽动。”有人和小山一样，毫不犹豫地站在我这边。
但是相信照片的人毕竟是大多数。
因为校庆，所有科系的人都来到这个舞会，很多人在旁边看热闹，而更多的是凤城帝君们的粉丝。没有粉丝会喜欢自己的偶像被牵扯到是非里面，所以指责仍然不断地传了过来。
此时我眼角余光看见了身穿不同颜色燕尾服、拨开人群朝我走来的一群人。这些家伙最近和我混得太熟了，以至于我只是一瞥就知道是凤城的那群家伙。
织田一马当先，除了身材高大也是因为他那头火红发色太打眼的缘故，基本没有人能够无视他。
佐野估计也已注意到了几位帝君的到来，我看见她的眼神有着一丝害怕。但为了保住她“正义”的形象，她只是挺了挺胸，装出理直气壮的样子来。
织田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确认我没事以后，转头盯着我对面的佐野洋子。
“你就是那个佐野？”织田的眉毛皱了起来。
他双手揣在裤兜里，朝前探出身体，让自己的眼睛和佐野平齐，那个样子就好像盯着山羊的野狼。
“我说信小姐，你就一直被这种东西从小欺负到大啊！入学考试连你的专业课试卷都换了，这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在这里耀武扬威啊？莲沼，你这个暗帝没有死的话，就把那些证据拿出来给人看看啊！”
一直站在织田后面的莲沼叹了口气，皱起眉来，似乎为接下来自己要亲自动手有些不高兴。
但他还是把手里的东西贴在了我的拒绝录取通知书旁边。
那是素来以刚直到可怕而出名的雾岛老师亲手写的证明，每一个字都有橘子那么大。
上面清楚地说明他当时担任录取老师的时候，看到的写着我名字的试卷并不是我画的，后来重新甄选时偶然得到机会看见我的卷子，才决定了补录的事。
老师还写下了“觉得里面有问题的人就来问我，我可以赌上名誉，保证西山信绝对有资格被凰华录取”的字，当然还有老师龙飞凤舞的签名。
科系录取老师加上凤城帝君，可信度当然远远超过了佐野的所谓证据。
“你这种人用钱和家里的关系买通过去的学校，让信小姐落榜的事情，是因为信小姐人好才没有被公布，没想到你还真会选事件来中伤好人。”
织田咧开嘴巴，露出雪白尖锐的虎牙：“想死啊？那我们成全你好了！”
本来声讨我的众人，爆发出被“狂王”本性迷倒的花痴尖叫。
佐野应该没有想到，操纵舆论的自己也不过是被别人看热闹和消遣的对象吧！
“不管怎么说，这个家伙——和你们凤城的帝君有私下往来是事实！就这种从小到大连裙子都没有穿过的货色，现在居然有人给她写情书，还有人夸她的品味，这些不都是你们在背后操纵吗？”佐野大概是因为被揭穿，表情变得疯狂起来,说话也直接针对凤城。
我忽然发现一贯沉迷在自己奇怪世界里的天草明和源博雅脸上都出现了认真的神色，而莲沼的脸根本就变成了裂开嘴的黑猫的模样——当然，看起来还是很帅的。不过那种爆发出来的恐怖的气息，简直叫人不知应该如何形容。
总之，有眼睛的人都应该看得出来，这样发展下去的话，佐野就惨了。
但是如果放任事情这样下去，堂堂的凤城居然不惜出动几乎全部帝君，只是为了我这个无名小角色的举动，势必会吸引来观察的目光。
这对我的这些朋友——或许他们并未觉得，但是我已经认为他们是朋友的人来说，可能不是好事。
我正打算拉住织田，告诉他事情解决到这样已经差不多了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泷泽却忽然开了口。
“你想怎么样？”这是他对佐野说的第一句话。
因为凤之花帝出名的宅和沉默寡言，几乎所有人都在发现泷泽悠之开口的时候安静了下来，现场真是滴水的声音都可以听得见。
“想要做什么，冲着我来。”
我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泷泽。
这个一贯让我嘲笑的是由于洁癖症连话都不想说，只是为了少吃一些灰尘的泷泽悠之，冰冷的眼中居然有熊熊怒火。
“我喜欢西山信，你觉得有什么问题？”
泷泽甩下了比原子弹爆炸的影响还要可怕的这句话，目光一直没有从面露崩溃神色的佐野脸上离开。
“我想和西山信交往，但是她还没有同意。”
第二发原子弹又爆炸开来，过了一会儿，我听见佐野发出不像人类的大哭……
（3）
“喜欢我……是谎言吧……就好像之前我对所有人说了谎话。”
那天的舞会时间，我却和泷泽站在竹林外的路灯下。
我实在不明白泷泽到底喜欢我什么，唯一的想法就是，那只不过是他为了给我解围说的谎罢了。
“不，不是的——不是说谎。”他用明亮的眸子看着我。
那让我迷恋的双眼，现在却让我想要逃避。
“是说谎……无非是因为最近我们的接触比较多，所以你才会有这样的错觉。就在我们决定实施计划之后……”
我一边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不是。”泷泽摇着头，但是我根本听不进他说的话。
“从进行改造计划开始的，我们的接触在实际上并没有比以前增加。如果我们之间没有这个协议关系，是不是还会是现在的样子呢？”
我的质问让泷泽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他的表情渐渐地沉静，然后有些悲伤地看着我。
说话啊……泷泽……给我理由啊……为什么你不说话呢？
算了……本来就是这样的，一场错觉，你又怎么说得清楚缘故呢？
“没有协议的话，我们当然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吧……所以，一切都不过是错觉。”
说完这些话，我跑回房间，关上门，扑在床上，然后哭了出来。
小猪香炉里面燃着让人能够宁神的香，我可怜的手机被丢在地板上，后面拖着长长的电线——显示屏一会儿就亮起来一次。
明显这是因为老有人打电话过来。
但是除了小山和森川这对山川组合的电话之外，我不想接其他凰华人打来的电话——当然，雾岛老师也是例外。
“你没事吧！西山？”雾岛老师总是用这个作为开头。
“老师不用担心我。”雾岛老师曾经为我在大家面前说话，我不可能不理他，但是语言的宽慰实在苍白。
“那你和泷泽二人绘的事情要怎么办？”
“那个……我会尽力而为的。”我说。
对于老师的关心，我能够回答的只是尽力而为四个字而已。
然而我也不晓得自己应该怎么尽力而为。
佐野大小姐泪洒当场，最可怕的并不是她在哭，而是她哭起来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所以说女孩子疯狂起来真是太可怕了。
根据佐野的坦白，她和我一样，从小就非常喜欢泷泽悠之的画。泷泽不止是我的偶像，也是佐野的偶像。
说实在的，她并不仅仅是因为针对我才做出那些事情，而是因为好奇心重。
因为发现我没有住在最一般的宿舍于是展开调查，发现泷泽住在我的隔壁。因为妒恨，开始对我实施偷拍。
在知道原委以后，我真的有些哭笑不得。
不管怎么残酷，或者遇到了多少的压力，一切的原因原来是我们这个年纪的孩子会在意的、听起来很蠢的理由。
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原谅她。
“佐野凉子没有资格成为凰华的学生，她的做法至少违背了最基本的同学相处的道德，更别说公开偷拍别人的照片还有违法的嫌疑了。”
凤帝上泉皇的话基本等于宣布了佐野凉子的结局。
我试图劝告，但是上泉皇展示了他帝王的抉择权。
在凤城的直接揭发下，学校董事会成员一致决定，让佐野自动转学。
“那个……泷泽的人气下降很厉害啊……在帝君里倒数第一不说，连凤城之外的一些人都不如。”小山打来电话告诉了我泷泽最近的情况。
“死对偶像来说打击总是很大的。”我故作轻松地说。
小山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你打算做什么？阿信？”
“我想转学……如果我不在凰华应该就会好起来了吧！”
“傻瓜，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已经牵连了他啊……小山……你也不会愿意牵连你喜欢的男生的……所以……”
我虽然一本正经地说着理由，其实小山听得见，我已经在啜泣了。
因为我的事情，大家出来揭发事实，听说连我以前学校主管推荐的老师也受到了波及。
“我知道泷泽是好心，但是对我来说，他是我喜欢的人，是很重要的人。因为我的缘故，牵扯和连累他是我最不想看见的事。”
我擦擦眼睛，红肿疼痛的眼睛证明我最近哭了不少次。
“我决定去霸下了，小山，或许那边才是适合我的地方。”
“别傻了，阿信，我打赌，雾岛老师绝对不会允许你退学的。”
小山在那边坚定地说着。
过了两天，雾岛老师就扣下了我的转学申请。
“把‘二人绘’完成就让你转学。”老师说着我做不到的事情。
我苦笑着摇头，但是老师视而不见。
而且只要雾岛老师知道就一定会传到凤城，所以结果大家都知道了。
这直接导致我的电话响个不停，就连莲沼紫暮都打电话来来劝我。
“就算为了泷泽，也不要在这个时候转学吧？”莲沼在电话里如此说。
比较起织田那种在电话里面号叫着“信小姐你怎么能够抛弃我们转学呢”的人，莲沼的说服能力显然更高一个级别。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没有轻易被说服，因为啊……
“泷泽……你并不是真正喜欢我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拒绝着一切别人话语中的希望。
暂时我还得在凰华上学，不可能为了这样的事情放弃学业。所以我一边申请转学，一边每天都坐着来回需要三四个钟头的学校通勤车上课。
这的确是非常辛苦的事情，但是我坚持不再继续住在学校里，而是搬回了伯父家。
伯父伯母是上了年纪的人，所以不理解为什么我要跑回来，更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放弃全部免费的凰华。但他们对我的好表现在就算我不说清楚理由，也会站在我这边。
这就是家人。他们虽然为我担心，也会问长问短，但他们始终是关心我的。
我收拾着德川给我的他姐姐的那些旧衣服，决定把它们都放到柜子里面。
当然，我不会选择忘记，但是暂时的，就让我恢复成为那个穿着男装的西山信好了。
（4）
今天我决定到书店去看看画册，转移一下对泷泽越来越浓的牵挂。因为我快要忍不住打电话给他了……虽然他打来的，我一个都没有接……
在常去的书店杂志柜台上，我看见了好几本没有看过的《艺术世界》，最近的一期竟然是在讨论插画家。
我想起了狐狸先生和狗的故事……如果能够得到我想要的效果……可是应该没有机会了吧！
拿了几本书，到柜台结算之后，我一边走一边翻看着杂志。路灯虽然昏暗，但我还是很容易就沉浸在绘画的世界。
忽然有人站在我面前，我看见的是男孩子的双腿，因为杂志的原因看到的只是一部分。我朝旁边移动了一下，哎呀，走路看书就是很容易干扰到别人。
但是那双腿也跟了过来，似乎根本没有打算离开。
我一边心里嘀咕着，一边抬起头来，紧接着就听见熟悉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西山信……”
我正好目睹了什么？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当然是因为我故意躲开）的泷泽悠之。
这未免也太……泷泽家分明就在城市的另外一边嘛！这么忽然就出现在我的面前，是要把我吓死吗？
“你吓死我了——”我抚着胸口，街道上那些嘈杂的人声却忽然消失了。
“阿信，听我说话。”
泷泽的表情有些焦虑，能够感觉到他火急火燎的心情。
“不，我不听。”我用力摇摇头。
这段时间还不够让他冷静下来吗？我以为他至少应该明白了对我的感觉——不过是一种错觉。
“我知道是怎样的！”我用一种好像和自己赌气的感觉说话。
只是……心底的某个地方，从还没有喜欢上泷泽开始，就被我刻意隐藏起来的希望，就像黑夜里的航空塔台一样，引导着心跑到那个方向。
我喜欢的你就在眼前啊……
虽然期待跑向那边，但是理智在拼命地阻挡，身体里面出现了拉锯战式的两种力量。
我费劲地张了张嘴，发觉喉咙干得不得了。
我低下头去，重新看着泷泽的脚。
大家都站在路上，或许我们两个马上就会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吧！没有路是不会结束的。
“泷泽学长，”我说，“我们去拐角的地方谈吧！”
在那个地方有一张供路人休息用的椅子。
我并不想承认，其实从刚才开始我想的就是“如果在哪里坐一下的话，可以延长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吧”。
脑袋想着无数种办法劝告着身体，但是说出来的话仍然是最诚实的。
是真的，这次是真的……把话说开就结束了吧……
我想哭。但是，忍耐，好好地忍耐吧……虽然分明这么喜欢身边这个默默走着的人。
身边掠过的路人的脸一概变得模模糊糊，如同恐怖片里面那种没有眼睛鼻子嘴的脸。
我发现我的感官好像全部麻木了，眼睛也看不清楚，耳朵也听不见太多的声音，只能听到嘶嘶的呼吸声，从自己的鼻子里面跑出来。
每走一步，我的膝盖都在发抖。双脚接触大地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脸上是什么表情，我也不晓得，好像身上覆盖了厚厚的胶水。
然而，事情总是会有一个结局的。
我终于咬牙坚持着走到了那个路灯下的拐角，黄色的灯光照耀着被刷成褐色的椅子。
渐渐地，我开始觉得一些感觉又回来了。
“一定要叫学长吗？我记得从你救了我开始，就没再这么叫过了。”
我的记忆有点模糊，不过既然他说有，那就有吧！
原来我们是这样亲密，以前我并没有意识到。
“嗯，毕竟你是学长——”
“是因为这个吗？”
“嗯！”没有营养的对话。
“像过去一样叫泷泽吧——”
泷泽在昏黄的路灯下侧着头看我。
这样并排坐着的情形，让我想起那天一起站在凤城某个窗口的情形。
我以为那是我和泷泽最接近的时候。
“现在不合适了……”
“我不介意，如果可以的话……你愿意的话……叫悠之也行。”
好像被这句话打开了另外一个世界，我感觉路灯好像忽然闪烁了一下，于是用力地闭上了眼睛。
秋天的街道，我们面前偶尔还会走过匆忙的路人。在这种时候，泷泽对我说的话，无异于表白。
如此亲密地直接叫出学长的名字，这也只能是发生在恋人之间了……
可是我不能沉迷在这种美好里面，因为我已经下了决心，马上就要离开凰华了。
我不希望泷泽悠之这种有天赋的男生因为某些事情而产生的错觉，从而认为他喜欢上了我。
“泷泽学长。”我说，“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我说这句话时，把对身旁的英俊少年的喜爱之情放在一旁。
“你是我的偶像，学长。”我这样说，“很早我就喜欢你的画，所以如果有什么让你误会的地方，那都是因为我对你有这样的仰慕之情。大概是重逢觉得太愉快了，才模糊了仰慕和喜欢之间的界限……其实我从来没有要成为画家。会答应你做一些改变，也不过是粉丝不想拖累自己的偶像罢了！”
“我只是想要画着插图，开开心心地过着日子——但是在学校里面的一切都掺和着一些不愉快，尤其是佐野的事情。很抱歉——但是不管怎么说，我都不能昧着良心，认为你是真的对我有感觉。”我站起来，深深地对泷泽鞠了个躬。
“对不起！请不要再来找我了——把那些事情都忘记吧！反正，莲沼和上泉所打的赌，因为学长你的缘故已经赢了。至于在和我的关系上，学长就算忘记我，也没有什么损失。”
我说到这里已经有些赌气的意思了，心头某个角落里一直隐藏着的小小的埋怨毫不犹豫地跑了出来。
因为一场打赌而产生的关系，因为一个人想要让自己的朋友赢而产生的关系——这叫我怎么可能相信泷泽会像他说的那样，喜欢我，并且想要追我呢？
开玩笑嘛！
嗯，就是开玩笑……
我丢开泷泽，拿着杂志走开了，并没有去想泷泽到底会怎么样。
回家的路上专门绕过去看了看那棵秋樱，有个工人正在那边照看它。
“怎么会在秋天开呢？”
“因为本来是温室里反季节栽培的树，但是这棵长得太大了，所以被迁移出来——大概还没有察觉到天气的变化吧！”
“这样啊！”我喃喃地说着，慢慢地走回家。
樱花迟早会发现已经是秋天，泷泽也会从错觉里面醒过来吧！
一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