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雪夜·初暖
【一】
雪似乎下了整整一夜，天微微亮时才停。
于晴躺在床上睁开眼睛，刺目的白光从窗外射来。
她看到玻璃窗上凝结了形状各异的窗花。那些美丽的晶体上流溢着淡淡的银光，清晨的阳光照射在上面，看起来晶莹剔透。
她穿上拖鞋，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深深地吸了一口凉气。
冬晨特有的清爽气息扑面而来，七彩光芒将整个世界映得璀璨晶莹。看着外面美丽的世界，她的脸上溢出淡淡的笑容。
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于晴面对朝阳伸了一个懒腰，浑身顿时传来一阵酸痛的感觉。她微微皱眉，这才想起了昨天晚上莫名其妙跟别人打架的事，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萧若宇。
想到客厅里还有一个人，她的心中腾起一种莫名的感觉。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一个人，每天清晨醒来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是那样空荡荡的。
她走过去打开门，一眼看到萧若宇还在熟睡，被子有一半掉在沙发下，他整个人缩成一团，分明很冷，却懒得把被子捡起来。她走到沙发旁边微微弯腰伸出手，本想叫醒他，但看清楚他的样子时，却微微地怔住了。
窗外的白光洒在客厅的地板上。
沙发上，他修长的身躯微微蜷缩起来，双眼紧闭，淡淡的笑噙在嘴角。
黑亮纤长的睫毛上流溢着淡淡的光芒，一根一根清晰可见。浓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性感的薄唇微微翘起来，竟有几分可爱的感觉。
他熟睡的样子，竟让于晴的心有几分触动。
少了昨晚的自以为是和高高在上的感觉，他单纯得仿佛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露着微甜的笑容，抱着身上不多的被子睡得很香。
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竟可以睡得如此安稳！
于晴忽然觉得，其实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自大，至少在他睡觉的时候，还是很可爱的。
像是感觉到有人在端详自己，萧若宇的眼皮微微地动了动，第一感觉就是冷，他扯了扯被子，将自己缩进被窝之后，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一张清冷的容颜朦胧地映入眼帘，仿佛盛开在冰川深处的一朵白色的花，扑面一阵清新的感觉。
那样的感觉让他有些微微陶醉，就像一个美丽的梦一样。
随即入目的是一个陌生的环境，他揉了揉双眼，当视线跟头脑都清楚时，发现那朵清冷美丽的白花变成了于晴的脸。见她正看着自己，萧若宇愣了一下，随即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冲她绽开灿烂的笑容。
于晴一愣，收回目光，语气不善地说：“醒了？那就快点起来吧。”
“起来干吗？”萧若宇的睡意还未全退，脑子也还有些迷糊。
他上下打量着于晴，见她似乎也刚起床，身上穿着一套小熊睡衣，看上去可爱极了。
“当然是离开啊！”
于晴瞪他一眼，果然这个人还是睡着的时候比较可爱，一醒来立刻恢复了无赖的状态。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于晴有些后悔昨天晚上心软收留他。
“哦……可是，我还不想起床。”萧若宇将自己往沙发的深处缩了缩，眨巴着双眼望着于晴，可怜兮兮地撅着嘴，“我没有地方可以去……”
“那是你的事，我说过只收留你一晚，现在天已经亮了，请你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快点离开我家！最好，在我洗完脸出来之后，就看不到你了。”
于晴丢下这句话，不再理他，绕过他的身旁，直接走向卫生间。
见她走进卫生间，萧若宇伸了－个懒腰坐起来，身下的沙发已经破旧不堪，有些弹簧已经坏了。昨天一晚上硌得他很难受，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他抱着被子开始打量四周，他在桌子上看到一枚校牌，伸手拿了过来。
“于晴……”
他念着上面的名字，右边那一寸的小照片正是刚才要赶他离开的女孩。
他微微一笑，抬头看向卫生间的门，正好这时候于晴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看到他手中拿着自己的校牌，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还没开口，萧若宇就先说：“你是华远高中的？”
“关你什么事？”于晴十分不悦，她并不喜欢别人乱动自己的东西，特别是陌生人。
“那你真的不认识我？”萧若宇瞪大双眼，“甚至没有听说过关于我的事？”
于晴白了他一眼，清冷的目光不带丝毫感情，反问道：“为什么我要认识你？难道我是华远高中的，就一定要认识你或是知道你的事？”
萧若宇很认真地点头，自信满满。
于晴无奈地笑了起来，晶亮的眼眸仿佛一瞬间洒满星光。她走到他面前，低下头看着他说：“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你，更不认识你。只是，我很好奇，你到底哪儿来的自信，觉得人人都要认识你不可？”
萧若宇语塞。
“我没有时间在这里和你讨论关于你是谁的问题，请你快点起床，我今天还有事要忙。”于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从昨天晚上看到他开始，就是一副自大的模样，虽然不得不承认他长得确实很好看，甚至很耀眼，即使狼狈得都钻进了垃圾袋堆里，但浑身似乎依旧散发出一种无法遮掩的贵气和孤傲，就像王子般尊贵，举手投足都显得优雅，眼波流转间都是看不透的神秘、读不清的魅惑！
尤其是他的表情！
随时都带着一副了不起的傲气。
她相信，无论他走到哪里，都会是最耀眼的所在，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自恋到这种地步！
真是搞不懂这些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平时被人吹捧得太多，就觉得这个世界上他才是所有目光的焦点。
“我不起来，我还没有睡够。”萧若宇十分无赖地缩进被子里，“我可没有穿衣服睡觉的习惯哦！如果你真的要把我赶出去，那你就来吧，把我扔出去好了！”
沉淀在深潭的黑宝石被细密的睫毛遮挡住！
他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所有的星芒都被收敛而去。他微微昂着头，俊美的脸上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凌乱的发丝垂下来，让他看上去带着几分慵懒和可爱。
“你……”
于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觉得又好笑又好气，今天白天要去打工，晚上还要给小安东补课。她抬头看向墙上的钟，现在已经快要迟到了，又看了一眼仍然微微仰着头的萧若宇，顿时头疼。
不过转念一想，家里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他想待就让他待着吧。
“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不会再看到你。”
于晴留下最后一句话，便匆匆地收拾好东西，出门去了。
随着门被合上，整个屋子顿时安静下来。
【二】
因为房子偏僻，四周连脚步声都没有，这种寂静让萧若宇有些不安。他在这个房子里四处打量着，看得出来它已经有些年代了，屋子里除了一张沙发、一张桌子还有一台老旧的电视机，就再无其他，而房顶上的灯也是摇摇晃晃，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
虽然很旧，但是很干净。
肚子传来“咕咕”的叫声，萧若宇摸了摸肚子，走到厨房里一看，什么东西也没有，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包快要过期的方便面。他看着那袋方便面，表情抽搐。
这个屋子就像主人一样，十分冷漠，什么东西都是一个人的，拖鞋、水杯，甚至连碗和筷子都是一人份的。萧若宇吃着面，突然就想，她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难道她就不会觉得，这个空荡荡的房子一个人住，会有一种很深很深的寂寞感吗？
吸完最后一口面，萧若宇放下碗，脑海中想着于晴的样子。
就像一朵清冷的雪花般圣洁脱俗，从天国深处降临人间，眉目间含着一丝淡淡的灵气，仿佛永远不会快乐，也不会悲哀，却能紧紧地牵引着人的喜怒哀乐。
他觉得，如果于晴笑起来的话，一定会很动人。
一个想法突然在脑海中浮现……
他再一次抬头在客厅中打量一遍，俊美的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清亮的眼眸光芒闪耀，就像孩子一般单纯明亮，流溢着淡淡的婴儿蓝，衬得他的脸更加绝美而超凡。他略微思考片刻，计划很快在脑海中形成。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于晴回到家中时那种震惊与感动的神情……
下午，结束了店里的工作，于晴急急忙忙地走出店门，抬头一看，外面又开始飘起了雪花。
她缩缩脖子，用红色的围巾把下巴跟鼻子都紧紧地包住，仰头看向天空。冰寒的空气迎面扑来，街道潮湿而冷硬，洁白的雪花在空中轻轻飞舞，刚落到地面就跟地上的水融为一体，凝结成冰碴儿，被行人的脚踩过，瞬间看不清原来的样子。
等会儿只要给安东补完两小时的课程，今天的工作就圆满结束了。
她步行到公交车站，虽然是周末，但可能因为天气的原因，车上的人并不多。她上车找了一个临窗的座位坐下，扭头看着窗外的景色。
连绵的雪景蔓延着，到处都显得美丽明亮，空气中无数晶光夹杂在飞舞的白色精灵中闪烁着，让那些雪花如同有了生命般轻灵而快乐。
于晴用力地揉搓着冻僵的双手，听到背后传来轻轻的笑声，笑声中洋溢的幸福和甜蜜在这样的寒冬显得极为温暖。她的背后坐着一对情侣，男生体贴地把女生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嘿嘿地傻笑着，女生轻轻在他耳畔说着什么，笑得很开心。
于晴收回目光，记忆里这样的温暖，她也曾经拥有过。
只是，那样的情感比爱情更加深刻。
赶到安东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安东的妈妈很客气地拿了水果和热茶送了进来，于晴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她就已经微笑着退了出去。
“姐姐有去听吗？”妈妈一退出去，小安东立刻瞪圆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从作业本上抬起头，一脸期待地看向于晴，小声地询问。
于晴愣了一下，不解地看着小安东。
小安东皱了皱小小的鼻子，可爱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光芒，一副“果然是这样”的表情，不满地嘟起嘴巴：“Eternal啊！”
于晴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安东昨天跟他提的那个名字意思为永恒的歌手，抱歉地看了小安东一眼，本以为小孩子说说就忘了，没想到他还记得呢！
“姐姐不是答应去听他的歌吗？真的真的很好听哦！”
小安东握紧拳头加重语气，生怕于晴不相信他的话，他见于晴似乎有些发怔，以为她相信了，急忙从凳子上爬下来，跑到于晴身边抓着她的手，一脸认真地悄悄趴在她耳边说：“姐姐知道吗？Eternal要回国办演唱会了！”
“是吗？”于晴回过神，微笑着打开课本，将今天晚上讲课的重点画了出来。
“嗯！我好想去听，妈妈已经答应我，如果这周我考试成绩达到要求的话，就陪我一起去呢！”小安东圆乎乎的小脸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粉扑扑的小脸蛋衬得眼睛更加明亮清澈。他微微仰起脸，嘟着小嘴巴一脸神往。
“那好啊，现在你是不是该把注意力放到姐姐这里来了呢？”于晴笑着拍了拍他的小脑瓜，示意他坐回位子上。
看小安东的样子，那个明星似乎很出名，可是，关于那个Eternal，她还真的是不了解，几乎连听都没听说过。不过，能令她注意的人或事也很少，在她的世界里，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做好自己的事情，不对任何人和事感兴趣，因为不想再卷入任何人的世界。
“好啦。姐姐，如果你也想去的话，我可以让妈妈也带你一起去哦！”
小安东似乎并不死心，胖乎乎的小手拽着于晴的衣角摇了摇，才恋恋不舍地爬上自己的小凳子，期待地望着她。说到Eternal这个歌手时，小安东的话总是特别多。
“嗯，这个还是要看你的成绩吧……”于晴微微抿唇，淡淡的笑意从眼里流露出来。她指了指课本，终于将小安东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关于这个歌手的事。
这个名字再一次清晰地在她的心底烙了印，令她感兴趣的并不是那个人，而是这个名字——
Eternal！
一个会取“永恒”为名的歌手，大概是那种美好而温暖的人吧，就像……
就像曾经的简帆一样。
她第一次对这个歌手有了淡淡的好奇，有点想看看他的样子。他会不会像简帆一样有着温暖而明亮的眼睛，清亮的眼眸中总会盛满世界上最暖的笑意，俊美的脸上洒满阳光，让人的心都会在他的注视下柔软而沉溺？
简帆。
再一次想起简帆的样子。
却已经无法再思考他去了哪里，只是更清楚地认识到，她已经失去他了。
这么大的世界，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消失了，从她的生命里，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没有任何痕迹，寻不到丝毫气息，连死亡都不如这样突如其来的消失更加让人无措和空虚，像一个虚无的梦一样离奇而可笑，可是她却依旧无法从梦中醒来。
窗外的大雪簌簌地扑打在窗户上。
细微的声响让人惊讶那么轻柔的雪花也能发出这么清脆的声音。
房间里传来她清脆的声音，像风吹过风铃般悦耳。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洁白的雪花将她的脸映照得更加苍白柔弱，疲乏悄悄爬上她的眉宇，细细的睫毛在微弱的雪光中颤抖闪烁。
给安东补完课出来。
安东的妈妈把上个月的补习费交给了于晴，说了一些感谢的话之后，又塞给于晴一袋水果。临出门时，安东的妈妈又叫住了于晴，跑回房间拿出了一副暖和的手套，递给她说：“这么冷的天，别冻坏了。你一个小女孩挺不容易的，要好好照顾自己。”
于晴接过手套，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充满了一般。
曾经，妈妈也像这样，在她临出门的时候追出来，让她再穿一件外套，让她围上围巾，让她不要冻着自己……
妈妈离开以后，那个人就变成了简帆……
可是现在，连简帆都走了。
于晴心里酸楚得难受，她急急地说过“谢谢”之后，逃一样地快步冲进了风雪里。
走在路上，寒风一阵阵侵袭，那寒冷似乎要将自己的血液冻住，眼里有滚烫的热泪涌出，很快凝结成冰。
最后，她仰起头，低低地笑了起来。
对于突来的温暖，她总是避之不及，生怕那种暖意潜入心脏，然后开始没用地伤感。
她，总是这样脆弱。
【三】
穿过寂静的巷子，于晴到了家门口，看到里面的灯光，瞬间想起了家中的那位不速之客——看来他还没有离开。
于晴推开家门，萧若宇正站在椅子上忙碌着。听见门口的动静，他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向门口。看见她的那一瞬间，萧若宇的眼睛顿时亮起来，仿佛一瞬间将屋里所有的灯光都凝聚在他美丽的眼睛里！
“你回来啦！”萧若宇俊美的脸上绽出笑容，从椅子上跳下来。
于晴正想问他为什么还在这里，可是不等开口，目光便被屋内的摆设吸引住了——
沙发、桌子、椅子，甚至连那台老旧得打不开的电视机，通通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崭新的家具和电器！
她怔住，清亮的眼睛里逐渐凝聚起一股令人心惊的光芒！
下一刻，她已经飞快地冲进厨房里！
果然，厨房里多了许多套碗筷与其他厨房用品，然后是卧室、卫生间……
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都焕然一新，所有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而遥远。那种一瞬间凝聚在心中的失落感，让她感觉空荡荡的心脏连最后的屏障都被撕破了。
寒风呼呼地从伤口涌入，冷到麻木。
就好像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拳！
她怔怔地走到客厅，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望着一脸笑意的萧若宇。
“这，是怎么回事？”
半晌，她才努力用最后的力气开口问道。
一句话问出口，她的眼泪也忍不住快要涌出来，内心的酸楚和委屈让她想拼命地大哭一场，却又拼命地将泪水逼了回去。
她情绪激动的样子和即将涌出眼眶的泪水将萧若宇吓了一跳！
但是很快，萧若宇就了然地笑了起来。
“什么怎么回事？”
萧若宇微微勾起嘴角，光芒在他美丽的眼睛中跳跃。他仰起头，指着桌上热腾腾的饭菜轻笑：“你也不用这么感动吧！其实，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昨天晚上你收留了我，等于是救了我一命，这些就当是我对你的报答好了。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就继续收……”
“谁让你动我的东西？”
于晴硬生生地打断他的话，抬起头目光冷冽地瞪着他。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迸射出的怒气和锐利的光芒几乎让人窒息，周围的空气都在一瞬间凝滞，充满了火药味。
萧若宇话未说完被她打断了，微愣着抬头。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他才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怔怔地解释道：“那些东西都旧得不能再用了，你那个沙发昨天晚上差点让我的骨头都散架了，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我做了晚饭，快，你先过来吃饭吧！”
“谁给你的权力，让你乱动我的东西？”
于晴终于大声地吼了出来！
看着怔在原地的萧若宇，她快步走到他面前，一步步逼近，再一次大声地质问：“你告诉我，谁允许你动我的东西了？你有什么权力动我的东西？”
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怒气，让于晴整个人仿佛燃烧起来了！
她眼眶通红，可是她却拼命地压抑着泪水，睁大了眼睛盯着萧若宇。
萧若宇步步后退，看着于晴失控的样子，一瞬间变得惊慌失措。
“我……我只是觉得……”
“你把它们扔到哪里去了？”她握紧双拳，花瓣一样柔软的唇瓣不断地颤抖。
“能……能到哪里去？当然是垃圾堆啊……”
萧若宇被她强烈的反应给弄傻了，话还没有说完，就感觉一阵风从面前扫过，于晴已经冲出了家门，很快消失在风雪里。
萧若宇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可是心里隐隐地知道自己似乎犯下了一个不小的错误。
“喂，你去哪里啊？你不吃饭了吗？”
过了半晌，他才反应过来，急忙追出去冲着她离开的方向大喊！
可是黑暗里早已经看不到那个单薄的背影，只有呼啸的寒风卷着飞舞的大雪迎面扑进屋里。
萧若宇站在门口看着黑洞洞的巷子，许久，才愤愤地坐回到餐桌旁，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往嘴里塞，嚼了两下，将筷子扔到桌上！
“莫名其妙！”他气冲冲地嘟囔一句，然后也冲了出去。
【四】
天气越来越冷了，尤其是大雪纷飞的夜晚，连呼吸都带着冰凉的气息，地面被冻得坚硬如铁，大雪落在地上就冻成了冰碴儿，鞋子踩上去咯吱咯吱地响。寒风吹打着面颊，皮肤就像被冰冷的利刃划过一般，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疼痛。
萧若宇一边跺着脚往手上呵气，一边着急地环顾四周。
他已经在附近找了好几个地方，都没有找到于晴，突然想起她出门前问自己的话……
呵气的动作僵住，他顿住脚步看向垃圾堆的方向，黑暗像野兽的嘴巴一样将整个世界吞噬。他微微皱眉，自言自语地说：“不会真的跑到垃圾堆去了吧……”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快速地朝那个方向冲去。
果然在那里！
远远地，他看到垃圾堆上那个单薄的身影，此刻就像失去了理智一般，疯狂地寻找着什么。大部分垃圾已经被下午的车运走，一眼就能将垃圾堆里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她不顾一切地反复寻觅，在一眼就能看清楚的垃圾堆里翻来找去，像是遗失了什么极重要的东西。
最后，她终于失落地蹲在地上，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动不动。
“喂，你没事吧……”萧若宇走到她的身后，轻声问道。
微微颤抖的身躯静静地蜷缩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大雪疯狂地卷来，围绕着那瘦弱的身躯肆意起舞。
她一动不动，瘦小的身体在黑暗里显得孤独无助，就像风雪中精心雕刻而成的冰雕一样，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萧若宇的心微微有些刺痛，这样的柔弱让他有些想去保护，他有一瞬间的冲动，想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把自己身上的温暖传递给她。
“只不过是一些旧家具，你干吗紧张成这样？”
萧若宇皱着眉头，他真的无法理解，如果换成别人的话，应该会开心得欢呼吧？可是为什么，她却好像他扔了什么宝贝一样。
“是啊，只不过……是一些旧家具……”
终于，黑暗中传来冰冷而微弱的声音……
她点点头，缓缓地站起身，也不知道是在回答萧若宇，还是在对自己说，目光呆滞，空洞地重复着萧若宇的话。
“垃圾车早就来过了，你那些东西要么是被捡垃圾的捡走了，要么就是被车子运走了，是不是你在里面藏了存折之类的东西啊？”萧若宇站在她的身后，小心翼翼地问着。
于晴没有回答他，脑海中不停地想着他的那句话——
“只不过是一些旧家具。”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告诉我值多少钱，我赔给你，行不行？喂，你别这个样子啊！”萧若宇皱着眉头，他实在是想不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些东西在他的眼中，只不过是垃圾而已。
“钱？”于晴回过头，瞳孔中逐渐聚焦出灼人的亮光，她冷笑，慢慢抬头看向萧若宇：“你既然那么有钱，为什么要赖在我家里？请你走好不好？我不需要你的感谢，带着你的东西一起滚出我家！”
最后一句，几乎是咆哮！
萧若宇愣在原地，看着于晴用力奔回家，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什么，也许与钱无关，那些他眼中的垃圾，正是她眼中无可比拟的珍宝。
他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女生，身上有着说不清的坚强与勇气，看上去那么坚强好像无需任何人，可是让他的心莫名地疼了起来……
他伸手拦了一辆车，最后看了一眼于晴家的方向，对司机说了地点，接着绝尘而去……
回到家中，于晴看着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屋子，走向那个已经好多年没有再进去过的房间，推开门，厚厚的尘土却已经消失无踪，或许是风迷了眼睛，她揉了揉，有些温热的湿意。
看着那张没被搬动的床，她走过去，靠在床沿蹲下身子将自己紧紧地抱住，吃力地仰起头。
黑亮纤长的睫毛如颤动的蝶翼，漫天晶莹的星光在眼中逐渐凝聚，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她却拼命仰着头，努力地不让眼泪掉下来。
“我连最后的，也没有守住……”
她喃喃地说着，曾经这一切都是她那么努力想要摆脱掉的东西，这屋子里破旧的一切就像是影子一样紧紧地缠绕着她，让那些过往不停地在眼前重放。她毁了很多东西，就是不想让自己再回忆，可是当一切平静时，那些被毁的东西已经无法再拼凑，只留下这些破旧的家具。
如今，也失去了……
【五】
“爸爸、妈妈，对不起……”
于晴捂着眼睛，泪水不停地从指缝中流出。她无法忘记自己当初是如何绝然地将所有的全家福、爸妈的照片扔进火焰中，看着它们燃尽；她无法忘记自己当初是如何坚定地想要忘记那段过去，甚至忘记爸爸妈妈，可是现在，她想再有一张他们的照片，看看他们微笑的样子，却没有了……
那沙发，是妈妈看电视时坐过的。
那餐桌，是一家欢声笑语的地方。
那破旧得已经不能再用的炉灶旁，是妈妈曾经为一家人忙碌的地方……
她抬起头，突然觉得很可笑，也许这一切根本不能怪萧若宇，至少最初毁掉这一切的人，并不是萧若宇，而是她自己，是自己那么坚决地要毁掉！
她打开手机，上面出现了一张面带笑容的男孩子的照片。那个人，俊美得仿佛不属于人间，高贵的气质让他仿佛处于天生被人仰望的地位，浑身都笼罩着璀璨的光芒。只有那双干干净净的眼睛，让她感觉到，他曾离她那么近，曾真真切切地属于她。
这是简帆的照片。
曾经，就在这个位置……
那一年，简帆找到她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在角落里蜷缩着，神情木然，瞪着干干的双眼看着床上已经没有呼吸的妈妈。
简帆来了，心疼地将她搂进怀中。
那一刻，她才活了过来，揪着他的衣服哭得痛不欲生，她放声哭喊着：“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要我了，为什么都不要我了……”
“不哭，于晴不哭……”简帆的手掌厚实有力，有节奏地拍着她的后背，动作轻柔得就好像她是什么珍奇的宝贝，一不小心就会碰坏了她，低沉的带着磁性的声音微微哽咽，“你还有我，于晴，你抬头看看，你还有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她抬起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地揪着他问：“真的吗？你不会不要我？不管我做错什么事，你都不会不要我，对不对？”
“对，不论你做错什么，我都不会不要你。我会永远在你身旁！”简帆很用力地保证着。
于晴不安的情绪和颤抖的身体，都让他的心生生地疼着，他转向床上那个面容平静的人，真的很想问一句，到底是什么让她放得下自己的女儿，追随丈夫而去。
于晴清楚地记得，那年她初二，爸爸病逝后不久，妈妈在家中服药自杀。当时她只觉得，全世界都在离她而去，她一无所有，就像是无根的浮萍，不知道会飘向哪里。
她永远都会记得，她推门而入时，喊着没有动静的妈妈。当她去摇妈妈时，从妈妈身上散发出来那毫无生命气息的冰凉时，她的心脏也像被冻结了。
她颤抖着伸向妈妈的鼻端，拨开妈妈的眼皮，然后一步一步后退，直到墙边，整个人猛然地滑落在地。她将自己紧紧地缩成一团，还是感觉到四面八方的寒风像夹着冰一般朝她袭来，她打电话给简帆，半天只说了一句：“妈妈，死了……”
后来，简帆从桌上看到了一封信，交给于晴，于晴捏着那封信，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既然选择不要我了，留下这封信又有什么意义？
它，能代替你，陪伴我吗？
最终，还是简帆打开了信——
致我最爱的女儿小晴：
请原谅妈妈的无能，从和你爸爸相识开始，妈妈与爸爸相爱至深，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先离开了，抛下了我们，我多想当一个坚强而勇敢的妈妈，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度过没有丈夫的日子。我是那么深爱你的爸爸，我们曾经说好的，如果有一天我们面对无法逃避的死亡，那么一定要让我先去，因为我过不了没有他的日子，那种思念会吞噬我所有的感知。
妈妈是爱你的，请你原谅妈妈，如果无法原谅，那么就恨我好了，带着这种恨意，一直活下去。
最后，告诉简帆，麻烦他代替我照顾你。
对不起。
“最终，你们都没有留下，都不要我了。”
收起回忆，于晴擦干眼泪，那个在爸爸生病期间表现得镇定的妈妈、那个在病床上保证会好起来带她去游乐园的爸爸、那个在她最无助时抱着她承诺永远不会离开的简帆，最终，都不在了。
她抬起头，看着窗外。
窗外黑洞洞的一片，只有白雪反射的光芒映照在窗上。
隐约中，可以看到大树干枯的枝杈上，垂吊而下的冰锥，微弱的光芒从上面一闪而过。
晶莹的雪花，就仿佛夜里最孤独的精灵，飘飘悠悠地在天空独自飞舞，带着一些深深的远远的思念，飞向那个没有痛苦和孤单的国度。
于晴收回视线，慢慢地从地板上爬起来。
她打了水，将这个已经锁了好多年的房间里里外外地清理了一遍。她想她是真的长大了，自从简帆离开之后，那些无法面对的过去、无法理解的离开，最终都释怀了。
如果留不住可以思念的东西，那么就把那些美好的回忆留住吧！
她，不想再在这种痛苦中度过……
【六】
于晴连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都不记得了，半夜门外的声响惊醒她时，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了妈妈的床上。她起身打开灯，门外的声响还在继续，而且越来越清晰。
她清冷的双眼猛然眯起，晶莹的光芒一闪而过。因为声响太大，她不得不小心地将手机紧紧攥在手中——想着危急的时候，还可以报警求救，然后慢慢地移向门口。
她一只手握在门把手上，心中默数着一、二、三……
猛地打开门——
天正渐渐亮起来，黛蓝的天空中，洁白的雪花飞舞着。
黑糊糊的街道上，灯光从头顶斜照下来，俊美的少年仿佛从天空中降临人世的天使，修长的身躯带着纷飞的雪花站在门口。
“萧若宇……”她略感吃惊，微微发怔地看着他。
昏暗的灯光下，萧若宇漆黑的发丝上、纤长的睫毛上都布满了细细的白霜，额头上却渗出了汗水。他搬着她的旧桌子正在一步一步往这边挪动，而门口，已经堆着好几样被他丢弃的东西。
于晴愣愣地看着他朝自己走来，将桌子一放，抬起头又是咧嘴一笑。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说：“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回来这些，这下，你不生气了吧……”
看着他有些傻气的笑容，于晴觉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看着那些以为再也回不来的回忆，有些酸又有些甜。
“我找了一整晚，可是，有些东西还是找不回来了，但，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萧若宇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等着于晴的发落。
“你……你从哪儿弄回来的？”于晴还是有些不敢置信。
这个人真的很奇怪，之前还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现在却又那么辛苦地替她找回来这些已经丢弃的东西。
“我……可不可以先喝口水？”
萧若宇抬起头，可怜兮兮地说，但脸上依然是灿烂明媚的笑容。
他知道，这一次，他做对了。
窗外，第一缕金色的光芒穿透夜色。
远远看去，白茫茫的一片，雪白的山脉尽头，太阳正在慢慢地升起来，树木花草上都凝结了细碎的冰晶。一眼看去，整个世界仿佛突然变成了童话里的冰雪世界，梦幻而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