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醒来的梦(1)
又是一夜宿醉,吐了好久,没有洗澡,懒得换衣服。
醒来的时候,头沉得像是承载了一整个夏天的烦心事,手指连动也不想动。
看着天花板上静静流淌的晨光,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周末。
今天去哪里呢?是去海边吹吹风,还是又泡在酒吧里醉生梦死?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觉得无论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青春由许多朦胧而细小的碎片组成,在我的生命里,曾经是那么单调——
因为一直坐在前排,每天回去头发上都会沾上细细的粉笔灰,因此每天都要洗头发。
站在讲台上,看见某个男生不做眼保健操还朝我吐舌头的时候,把他的名字记下来,交给班主任。
把作业本借给别人抄,然后得到一根小卖部的台湾香肠作为报酬。
第一次吃麻辣烫,辣得眼泪差点掉出来,因为是父母口中的垃圾食品,回去之后罪恶感持续了整整一周。
为了熬夜,10点的时候要泡一杯咖啡,12点再喝一瓶红牛。
考完试,拿着成绩单,走进家门父母阴沉的脸色。
……
可是这些碎片,没有一个是能让我快乐的。
不过现在,它们都不复存在了,渐渐地,被一些轻快的事物,轻易地代替——
李崇西和他的哈雷,酒吧和海岸线,各种酒和各种烟。
学着描眼线,穿起超短裙,把腿露出来,眼睛又大又圆,然后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撅起红唇啾一下。
总是要失去些什么,才能得到些什么。
快中午了,门铃响起,打开门之前,我还以为是楼下送餐的跑腿小哥。
我披着一件外套赤着脚站在门口,看见安以玫的时候,还以为我认错人了。
她把头发染回去了,一头黑色的长直发,一张瘦削的脸,没有化妆,看起来不习惯到了极点。
原本那种恨不得掐死我的眼神也不见了,此刻她脸上剩下的只是平静和一点淡淡的同情。
这是哪个邻居家跑来的女孩啊?
过了几秒,我才反应过来,然后,我的脸上只剩下诧异,身体里某根弦重新绷紧了,胃极不舒服地翻腾起来。
“你……你怎么来这里了?来找李崇西?”脑袋有些浑浑噩噩的,我问。
“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咦?”
脑子一片空白,又像是有许多黑色的物质,从干净的地底慢慢地涌上来,纠缠着我。
一肚子的疑惑,该先问什么?又或者,直接把门关上?
两个人对视了几秒,就沉默了几秒。
她看着我,欲言又止:“你……”
“以玫,你如果说不出口的话,我来说好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是白墨!
看着那双愤怒得几乎要迸出火花的眼睛,以往的宽容和温柔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我顿时心里一凛。
接着他二话不说,一把抓住我的手臂就往外拖。
“放手啦!好痛!……真的好痛啦!”我挣扎着,他攥得这么用力,这么粗暴,可见他该有多生气!“手要断掉了!”
白墨完全不顾我的感受,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这蛮狠的样子不禁让我感到害怕,于是竭力地挣扎着,想要甩开他的束缚。
即使我逃到天涯海角,还是躲不开他的束缚,父母的束缚吗?
“你还会觉得痛吗?”他又拽了我一把,狠狠地瞪着我,压低声音说,“当你在龙山上坐在那个浑蛋的后座上享受飙车的快感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一个不小心可能会发生的危险,会让你更痛!甚至痛不欲生?……有没有想过别人也在为你心痛?”
“放手!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我当然知道你在这里!你以为跑到这种地方躲起来就能逃避一切吗?以为我们找不到你吗?”
“我当然知道你在这里了,别忘了以前我和李崇西混得有多好!”安以玫站在一旁,双手环胸,冷冷地看着白墨发狠的样子,脸色像台风来袭的天空一样阴沉。
白墨没再说什么,突然一弯腰把我打横扛起。
在我不知不觉中,他已经长得那么高了,手臂竟然那么有力。在我尖叫着悬空起来的那一刹那,我差点以为自己要飞出去。
离开地面的感觉并不好,原本就发晕的我,更是一阵眩晕,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无法依靠,无助感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放开我!救命啊!你这个疯子!”我拼命扭动着身体,捶打着他的肩膀,他似乎一点都不感到痛,任我拍打着,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居然就这么连扛带抱加拖的,把我从公寓门口一路扛到了楼梯口。
终于他支撑不住我的挣扎,混乱中,我逃离了他的手臂,回到了地面,两个人就这么拗来拗去,几乎扭打起来。
“看看你这像什么样子!一身的酒气!就跟刚从酒桶里被捞起来似的!”白墨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死活不放,劈头就是毫不客气地一通数落,“烂泥一样的模样!丢到东街随便一个小网吧里也没有人能把你分辨出来!你还算是我们一中的学生吗?还算是夏教授的女儿吗?还算是我的朋友吗?”
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满是汗珠的脑门,像是被扇了一巴掌,我的脑子嗡嗡地回响着他激动的声音,有些不知所措,强作镇定,我大声反驳:“你凭什么跑到这里来管我?你又不是我爸!”
“就凭我还活着,你也活着!你以为这是一场游戏,随时可以死掉重来吗?”他捉住我的肩膀,拼命摇晃着,像是要把我摇醒,“反正今天说什么我也要让你离开这个荒唐的狼窝!无论用什么办法,就算把你敲晕了也要把你拎回家里去!”
“你死了这条心吧!我回去干什么?还不是被轰出去?你不知道吗?他们早就不要我了!”我愤懑地瞪着白墨,母亲泼出来的那杯冷水的温度,至今我还记得,那些冰凉的水是怎么从胸前流到指尖的,又和着眼泪落到地上的,不只这样,我还记得父亲掐住我脖子时,那手指的温度,那么灼热,几乎能在我脖子上烙下一个紫红的印记……
鼻子突然一阵发酸,走到这一步,难道不是被逼的吗?
读书,也是被逼的,剪发,也是被逼的。
我的人生,几乎就在不断地被逼迫中,被各种无形的压力挤压到墙角,暗无天日。
“总之,你先跟我回去再说!”白墨铁了心地要把我从这里弄走,持续无聊而漫长的拉扯。
“喂!放开她!”
李崇西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像是黑暗中见到一道曙光,我突然感到眼前一亮,他人已三步并作一步奔了上来,一把将白墨推开。
白墨被猛地一推,差点撞在身后的墙上,一见李崇西,他的眼睛霎时瞪大了,像是被按下了某个禁忌的开关,一下子表情变得更加冷酷起来。
“就是你这个浑蛋!如果不是你!微微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像是见到了不共戴天的仇人,白墨突然上前揪住李崇西的领子,一脸悲愤。
两个男生就在我面前扭打了起来,我惊呆了,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一向冷静睿智的白墨居然会为了我和他口里的街头混混起正面冲突,只是几秒钟的时间,一下子从口头上升到肢体,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白墨就举起了拳头。
“你干什么!”情急之中,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我居然冲上去,给了白墨一巴掌。
“啪”的一声,这声音远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响亮得多,回响在楼道里,就像是有什么坠落在地上,破裂的声音。
我居然给了白墨一巴掌!
我给了想要把我拖回家里,叫我好好读书的白墨一巴掌!
手很痛,然后迅速变麻,心却比手掌痛几百倍,几千倍。
李崇西放开捂着脸、满眼诧异的白墨,揽住我的肩膀,退后了两三步。
白墨看着我,满眼全是痛。
这绝不是我想面对的情景,这绝不是我想干的事情。
当然,我不可能一辈子待在这里,在这所公寓里的好日子不会太多,或许是一个礼拜,或许是半个月,不是白墨,就是父母,总有一天需要面对。
就像是身体里被埋下了一颗炸弹,炸弹滴滴答答地随着心脏跳动着,在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中,等待着引爆的那一刻到来。
而今天,那颗炸弹终于爆炸了!
“你不要白费力气了!”带着哭腔,我冲白墨大声喊着,像是要竭尽身体里剩余的不多的气力,“打死我也不会跟你回去的!除了他,这个世界上可以包容我的人已经没有了!没有了!”
“你这么说,在你心里,你的父母,我们这些朋友又算什么!”白墨咬着牙,问了我一句。
我冷笑了一声,眼泪从脸颊上渐渐滑落:“他们喜欢着他们希望我成为的那个样子,我不过是一个木偶,给木偶穿上漂亮的裙子,给她可爱的道具,把她放在沙滩上的小椅子上,一旦木偶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丢掉手里的道具,他们就像是见到了怪物,恨不得把她拆了!你知道的……所有人不过是喜欢我那个乖乖女的躯壳而已,根本没有人真的在乎过我!”
“到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白墨的脸上掠过一丝伤感,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眼里的光变得黯淡下来,声音里的温度变得冷冽起来,“如果不在乎,如果真的不在乎,当你在病房里熟睡的时候,你的父母不会给你拉上被子,把面包和牛奶放在你的床头,不会看着你的睡脸熬夜!如果真的不在乎,他们不会因为你的错误那么难过,在你背后掉眼泪,茶饭不思!如果真的不在乎,我站在这里做什么?我站在这里被你打耳光,听你破口大骂,被你身边那个浑蛋揍,我究竟为了什么?”
我只是摇头,不停地摇头,可是我的眼泪却止不住地掉下来,我甚至能听到它们砸在地上的声音。
曾有一颗心,虽然不太快乐,但是日子过得很平淡,很有规律。
现在,这颗心已经碎了一地,谁碰谁受伤,再也收拾不起来了。
晚了,已经太晚了!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话说到这里,你还是不肯相信吗?在你眼里,这些都是假的?”白墨直直地望着我。
我没有回答,只是泣不成声,一阵压抑的沉默,压得我缓不过气来,短短的几秒钟,像是过了整整一个世纪。
“好吧!如果你真的一定要这么想,那就随你吧!”白墨撇下这句冰冷的话语,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身毅然离去。
悲伤的目光被拉长了,像一把刀,狠狠地捅了上来。
“快滚吧!”李崇西在他背后吹了声口哨,语气里尽是得意。
看着他灰色的背影,安以玫却还留在原地,她望着我若有所思,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过了好一会儿,她走到我面前,小声地开口说:“微微,我知道你的常青藤是彻底没戏了,你自己也是知道的吧?不过你至少还有一个机会,那就是高考,愿不愿意回去,就看你的决定了!”
她快步跟上白墨,两个人的身影终于消失在楼梯尽头。
一场莫名其妙的争执,一次无济于事的劝说,扰乱了原本松懈的早晨,原本这个周末,可以用来做很多事情的。
可是现在,我的心情就像是穿上新买的裙子摔倒在新铺的柏油路上,一脸、一手、一腿,全是黑色的、黏腻的、散发着恶心气味的柏油,甩都甩不掉,不知道要洗上多久,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想到这里,我的胃突然翻腾了起来,只剩下酒精,不,已经蒸发掉了吧,空荡荡的胃,就这样被扯得发痛。
记得上次胃也是这么折腾的时候,有人递给我一瓶牛奶,现在,那个人已经被我气走了。
世界终于清静了……是这样吧?
可是为什么,每个人的表情都那么悲伤,就像世界末日来了一样?
“你没事吧?”李崇西在冰箱里寻觅着一切可以丢进胃里而不被身体排斥的东西。
我正坐在沙发上放空,他拿着两瓶冰啤酒过来,一屁股坐下去,偌大一张沙发,我被挤到了边角,紧紧偎依的身体,彼此感受着争执过后燥热的体温。
“没事,只是有点吓着了。”我摇摇头,小声回答。
他伸手去抚我皱起的眉间,把冰啤酒塞到我手里,凉得我身子一缩:“你可是在时速超过215勇夺奖金的哈雷摩托车上待过的先锋少女啊!翻车都不怕了,还有什么事情能吓着你的?”
“我从来没见过白墨那个样子,即使我曾经把他一整个学期的最重要的笔记不小心丢到水里,他也没这么凶过。”啤酒太冰,受不了这样的温度,我把它放在茶几上。
“你知道的,多少男子汉,一怒为红颜……”李崇西半开玩笑地说着,下一句突然语气变得一本正经起来,“他不能带给你快乐,只有我能,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我望着他,一脸茫然。
“因为他自己也不快乐,不是吗?”
我低下头,不知道说什么,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有点道理,却又说不出到底哪里怪异。
李崇西顿了顿,接着说:“一个不快乐的木偶,怎么拯救另一个不快乐的木偶?”
“那我现在是什么?”我抬起头,眨了一下眼。
他刮了一下我的鼻子,微笑的眼睛里带着宠溺:“你是我的胜利女神啊!”
我扭过头,轻笑了一声,这笑声虚弱得失去了温度,或许,我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喂,你要去高考吗?”李崇西突然问。
“我不去了。”我心里一动,摇摇头回答,“那种无聊的考试,为了一个文凭,争得要死要活的,最后又没什么意思。”
“什么,你是认真的吗?”他正在喝啤酒,差一点被呛到,咳了一声,诧异地看着我,嘴角浮起一抹肌肉抽搐般的轻笑。
“干吗这样看我?”我睁大眼睛瞪住他,“我当然是认真的,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你可别一时冲动,到时候又后悔啊!”他放下手里的啤酒,愣愣地看着我,“到底是……”
我伸出双手,摸在他脸颊上,把他的正面拉向我这边,认真地望着他,缓缓地说:“是的,我不去参加高考了,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你,我也只能拥有你了,我什么都不要,学历、工作,这些海市蜃楼一样的东西,虚荣的产物和那些虚伪的面具,我统统不要,我只要你,我只需要你!”
他似乎沉浸在惊喜里,愣了有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望着他眼睛里骤然放大的瞳孔,我想他已经知道我该有多么在乎他,而我最终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比一般的女孩还要纯粹,还要简单,我只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和很多很多的关注,只要一个人就够了。
我只要他一个人,其他的摆到我面前都嫌多。
“微微!”
唤着我名字的声音,似乎正在发颤,双臂突然环绕过来,我被紧紧抱住,两个人的心跳贴在一起。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你了。”
我在他的怀抱里睁开了眼睛,不远处,窗外是一大片阳光,不要钱的,拼命洒在大海上。
像是从出生开始就等待着这句话,走了好长好累的路,心灵一下子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松懈下来。
我重新闭上眼睛,眼前是一大片光晕,缤纷的色彩,他的声音那么动听,那么轻柔,就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一样,我简直都要睡着了。
过了很久,他的声音很平静地在我耳边响起——
“当那些傻子在考场上绞尽脑汁,为自己缥缈的前途把卷子填满的时候,我们可以到海边去露营,盛夏风景正好,捡一篮子漂亮的贝壳,看夏天的星星,听说海边半夜的沙子很凉很凉,要记得多带一件衣服,那边的烧烤很好吃,肉扒很大块,幸运的话,还能见到流星……”
这听起来简直像一首情歌的歌词,实在过于美好,我甚至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待在海边的帐篷里了。
“那我要许一个愿。”我弯起嘴角说。
“什么愿望?”
“傻瓜,说出来就不灵了!”我笑起来,把脸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像是最让人安心的音乐。
“喂,告诉我嘛!小声一点,这样天上的星星就不会听见了。”他揉着我脖子后短短的头发说。
我拉过他的脖子,凑近他的耳朵,小声说:“我的愿望是,我接下来的人生里,每一年的夏天都能和你去海边露营。”
他笑着摸摸我的脸颊,上面还留着刚刚干涸的泪痕,说:“会的,而且以后不只是我们两个人去露营,再过五年,十年,会有一大群孩子跟着我们一起去露营的,那个时候会更热闹。”
“你讨厌!”我红了红脸,“那么你就用飙车赚的钱养活我们的孩子吗?”
“你未免担心得太多!”他捏捏我的鼻子,“不一定要去飙车比赛,跟你说的一样,我可以去开救护车,或者当个抓劫匪的飞车特警,再不济,我还能当个摩托车修理工,帮那些菜鸟改装摩托车,怎么样?”
我忍不住轻笑起来:“大少爷,你要修理摩托车?我实在是没办法想象你拿着扳手满身油污的样子呢!”
“你是不相信我会修理吗?……那么我先试着修理你吧!”
他说完,就低头把唇覆盖在了我的唇上。
由于有些紧张,唇舌都是僵硬的,生涩的。
原来吻是可以带着啤酒味的,和我想象的太不一样,有麦香,也有一点点苦涩。
操场上仍然有人在跑步,还不少,因为锻炼身体,是为了更好地熬夜读书。
黑板上贴的高考倒计时的牌子,已经只剩下两位数了,随着个位上的数字不断往下掉,弥漫在教室里的气氛越来越凝重,每个人的眉头都是紧皱的,头上都是浮动着一朵阴云的,而这阴云里落下来的雨点不是阿拉伯数字就是英文字母……
黑板报上写着班训“耐住寂寞,抗拒诱惑”,白色的粉笔,不怎么端正的书法,给枯燥单调的学习环境又增添了一抹压抑的味道。
教室里,没有人再围着时尚杂志和娱乐报纸热烈讨论,更多的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咬着笔杆。
“这是最后一次模拟考啦!看看你们的分数吧!一般来说,最后一次模拟考的分数跟高考分数的落差不会超过20分,老师都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是调整好心态,把高考当做真正的最后模拟考就行了……”
讲台上,班主任拿着一叠试卷,刷刷的翻纸声之后,是一阵骚动。
我身后传来几个女生的交头接耳——
“你考得怎么样?”
“完了,只能上大专了……你呢?”
“呼,还好……考不上一本,我会被我妈塞到马桶里冲掉的!”
……
我低头看看那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通红的分数,以这个分数上一本,大概是遥遥无期的,不过上个大专,还是绰绰有余。
不过,我打算走出这个教室的大门,就把这张没用的纸撕个粉碎。
我已经能想象得到母亲面如死灰的表情,不过,那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班主任走下来,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并没有把视线停留在我的身上,径直地向后排走去,或许我在她的心目里,已经成了无法挽回的对象,不过,那也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我的心情从来没那么平静过,看着这些写满数字和画满打钩和打叉的卷子,我的心也像是死灰一样,为这些分数的努力从来没得到过回报,我已经累了,不愿意再投注我的精力了。
台上的英语老师用沙哑的声音讲解着最后一张英语试卷。
摊开的笔记本上,已经被我涂成一片乱七八糟。
我画了一条歪歪扭扭的横线,表示海岸线,一条弧线是海平面,一个半圆是即将升起的月亮,无数的波浪线是海上的粼光。
画了一个圆锥形的帐篷,我要和李崇西躺在里面的。
我在帐篷门外添了一个篮子,是的,去的时候里面塞满巧克力、鱿鱼丝和杏仁等零食,回来的时候装满贝壳。
又在篮子旁边画了一些小小的蜡烛,白色的香薰蜡烛,它当然是制造浪漫气氛的好手,放在透明的玻璃杯里,小小的火苗在海风中摇曳着,散发出温馨的香气,远离了城市的霓虹灯,来自自然界的光芒无疑会成为露营的好伙伴。
蜡烛的照明自然是不够的,我还要准备手电筒和便携式的灯具,当然还有点燃蜡烛用的打火机,我想着这些物件,一一在笔记本上记下。
充气枕头、柔软的毛巾被,防晒霜和伞,游泳用的东西……想想还真不少!
对了,还要买一条适合穿去海边的裙子,陪着蓝色的大海,它应该有着异域度假的绚丽色彩,刚刚遮住脚踝的长度,光是想象着海风吹动裙摆飘逸的模样,我的心里又开始无法平静了……
放学后,熙熙攘攘的人潮向校门涌去。
只有四楼的教室依旧亮着灯,高三的学生,临近的高考,到处都是无法诉说的苦闷。
背着里面没多少书的书包从教室里走出来,和匆匆走来的周楠撞了个正着。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眼神一阵尴尬。
“你这就要走了?”她诧异地看看我手里的书包问,“你还是来晚自习吧!今天晚上数学老师还要来我们班上讲题呢!你这次数学考怎么样了?把握怎么样啊?”
这是一个多月以来,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意料之外,字数有点多。
不过她这一连串的问题,对我来说已经一点意义也没有了,至于她的关心是真实的还是虚伪的,也已经无所谓了,我看着她,张了张嘴,冷冷地回答:“我不去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丢下这句道别的话,我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个校园里,最不缺的就是谎言和背叛,今天手拉手一起上厕所,明天就能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闹翻。
关于这个学校的百度吧里,永远充斥着“××这个贱人”“××抢了我男朋友”“××怎么不去死”“××是哪个班的,我要搞死她”这样的帖子。
当然,我已经脱离这个圈子了,因为我有李崇西,他就是我的免死金牌。
我赶着去商场,试一条几天前在橱窗里见过的裙子。
镜子里的自己,是不太熟悉的模样,黑眼圈消退了,眼神很清澈,头发长了,刘海遮住了眼睛,我把它拨到一边,反而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原有的秀气和温婉,正好配上这条裙子。
长裙很好看,蓝色的印花,一定会和大海的颜色完美契合。沙滩上的阳光下自由的裙摆,迎合每一个夏日的梦想……静谧的气质,在穿上这条裙子之后突然展露了头角。
只是黑色的头发长出来了,和原本染了红色的头发交错着,一条明显的分界线,我想,我要重新染发了。
“小姐,你穿这条裙子太合适了!是不是准备考完试和爸妈去哪里度假啊?”看见我换下来的学校制服,店员突然出现在镜子旁,一脸职业的微笑。
我愣了一下,用轻松的口吻回答:“不,和男朋友去海边露营。”
如果我告诉她其实我是个即将放弃高考的问题少女,并且准备在高考那天去海边露营,我想她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我想他一定会被你迷住的,这身实在太好看了!就剩下这一条了,昨天也有个女生在问呢!”
“哦……”
我走进更衣室,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是李崇西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