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阿楠
【一】
说到底，童小柔真正可以称之为好朋友、无话不说的人只有曾沫沫一个。所以，当一组的同学远远地喊着“童小柔，有人找”的时候，她确实感到有些意外。
童小柔坐在位子上远远望了一眼，并没有发现视线范围内有熟悉的身影。她疑惑地往门外走，路过那个同学的时候，小声地问了一句：“谁啊？”
“一个高年级的学长。”同学说完往窗外看了一眼，接着扬了扬下巴，“喏，就是那个。”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走廊上，一个男生正靠在墙边玩手机，一阵熟悉的感觉又钻入童小柔的心里，却仍旧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你好，请问你是？”
陆浩楠抬起头的一瞬间，眼前出现恍惚的错觉，两张面孔在光影间叠合，眼前的人和记忆里的没有不同，只是下巴比从前更加尖细了，也不再有婴儿肥，眼里仍旧浮动着隐隐的倔犟。
她盯着他看了好久，好像在思索般皱着细细的眉，眼睛因此弯成一个无辜的弧度，自言自语般喃喃地说：“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童小柔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
眼前的男生很帅，有着乌黑的眼眸、深邃的目光、长长的睫毛，以及嘴角那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总而言之，绝对是校草级的人物。虽然她说出这句话的确是出于似曾相识，但因为是眼前这个人，所以多少有些心虚。
“你不要误会，是真的，我有一个好朋友，和你很像。”童小柔急忙解释，又想到记忆中的浩浩小时候的模样，不管怎么说还是有些牵强。
男生忍不住笑起来，抬手轻轻揉了揉童小柔的短发：“你说呢，童小柔！”
她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和他再见面。
哪怕这样的场景在梦境里出现过无数次，她也单纯地认为这只是自己的一相情愿。曾经，他不告而别，就算已经过了那么久，她也很想很想狠狠地骂他一顿：“你这个浑蛋，这个白痴，你真的把我忘了吗？”
然而真正见面的时候，童小柔却僵硬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所以，你真的是陆浩楠？”
“陆浩楠是谁？”
童小柔再次愣住了，却因为他说的这句话而松了一口气：“那你是？”“我是浩浩。”男生说完，忍不住笑起来。
童小柔感觉被耍了。
发现眼前的女生神色不对，陆浩楠终于正色起来：“喂，小柔，好久不见。”
童小柔索性不回答，转身便走。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家伙还是有些变化的，至少脑子变得不太好使了。
“喂……你干吗？生气啦？”陆浩楠紧张地拉住童小柔的胳膊。“我认识你吗？”
“别玩啦，我说正经的。”陆浩楠挠了挠剪短的头发，有些羞涩地压低声音说，“小柔，这么多年没见，我真的很想你。”
童小柔愣在原地，完全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被抓住的胳膊好像有火在烧一般，心突然变得好柔软。
上课铃声却在这时不识时务地响起，拖着绵长的尾音：“丁零零——”“那……”童小柔第一次在男生面前这样害羞和不自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上课了，我先进去了。”
“那，晚上见。”
“啊？”童小柔正疑惑不已，却见陆浩楠已经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晚上见？什么意思？转过身，胸口像有小鹿在乱撞，一阵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涌上来。
“陆浩楠，陆浩楠……”她在心里一遍遍念着这个名字。
下晚自习的时候，童小柔正在收拾东西，却发现陆浩楠正站在走廊上，不停朝她挥手。
沫沫发现了他，于是问道：“小柔，你认识他吗？”“嗯，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好像只能够这样介绍。
“可是，他好像认识徐嫣呢。”沫沫说完，指了指站在陆浩楠旁边一脸惊奇的徐嫣。
“我们很多年没见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认识她。”
“好帅啊，记得给我介绍哦。”沫沫挤眉弄眼地说。“喂，小心杨谦听到。”
“你别管我了。他看着你呢，我觉得徐嫣的脸都绿了。”沫沫一向和童小柔同仇敌忾，一见到徐嫣不愉快她就高兴。
窗外，男生一把抢过女生手中的酸奶，撕开塑料管的包装，自顾自地吸起来，发现女生埋怨的眼神，又戏谑地将酸奶递到她面前，摇了摇，晃了晃，见对方完全没有被吸引，又把吸管放到自己嘴里。
童小柔走出教室的时候，班上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陆浩楠和徐嫣正等在外面，男生满脸轻松的样子，女生看到童小柔后，则是强颜欢笑。
发现陆浩楠一直在看着自己，童小柔傻乎乎地用手指着自己问道：“你在等我吗？”
“嗯，我说过晚上见。”陆浩楠亲昵地搂住童小柔的肩膀，一脸旁若无人的表情。
“那个，阿，阿楠……”这个称呼在心里酝酿了半天，“你好像还没下晚自习就在这里等了吧？”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童小柔莫名其妙地问道。
“小柔，那我和杨谦先走啦。”沫沫朝童小柔调皮地眨了眨眼。“哦，好。”这回轮到童小柔窘迫了。
“阿楠，你要送她回去吗？”一直沉默的徐嫣终于忍不住问道。
“嗯，你今天先回去吧，我有话要和小柔说，乖。”陆浩楠留给徐嫣一个阳光得要命的微笑后便揽着童小柔走了。
无法想象此时此刻徐嫣是什么表情。
确定消失在徐嫣的视线里后，童小柔有些不自在地推开陆浩楠的胳膊：“你这样让人看到不好。”
“喂，臭丫头，小时候你可是经常要我背你啊。”虽说死鸭子嘴硬，陆浩楠说完这句话后还是安安分分地将手插到了口袋里。
“你都说是小时候啦，谁让你那时候那么矮那么胖，不欺负你欺负谁！”童小柔理所当然地说。
“那现在呢？”陆浩楠忽然停下脚步，温柔地看着童小柔。
童小柔愣在原地。这个角度，仰着头，刚好和陆浩楠四目相对，心开始控制不住地拼命跳动起来。他的眉眼、他的鼻子、他的嘴唇，都和从前不一样，因为都比从前更加英挺、立体，他如同漫画里走出的少年……气氛就这样暧昧流转。
正在童小柔忘情地盯着他时，陆浩楠突然笑起来：“没机会了吧？”
“找死啊！”居然和她比身高！再一次感觉被耍的童小柔挥舞着拳头在陆浩楠的胸口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
“哈哈。”男生得意的笑声回荡在路上。
漫天的星星将天空照成梦幻的深紫色，一闪一闪如同黑夜的眼睛。陆浩楠的侧脸在星空下忽明忽暗，眼睛如星星般璀璨。
这是多少年来，童小柔第一次感受到这种不一样的快乐，和这样一个人，在寂静却不孤单的夜晚漫步，感受着夏夜的微风穿过衣袖。童小柔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看着走在前面的少年——脚步忽轻忽重地踩在微微松动的地砖上，T恤被风吹得贴着他精瘦的身体。童小柔认真地看着他，没发现自己距离他越来越远。
走在前面的陆浩楠发现这一点后，转身往回走，很自然地牵起童小柔的手。
她忽然喊他的名字，连她自己都觉得意外：“陆浩楠。”“嗯——”男生并未回头，只是很平常地答应着。
童小柔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脏“咯噔”了一下，然后脱口而出：“我们这样是不是太亲昵了？”
“为什么？”他侧过头，微微皱着眉头。
“只有很亲密的人走路才会这样吧。”童小柔老实地交代心里的疑惑。和陆浩楠说话，她还是这样心无城府，完全不担心自己的话是不是很白痴。
而他的话也着实令童小柔感到意外：“我们不是吗？”
“哪里是了？”童小柔条件反射地辩驳。
“我不管，从现在起就是了！”他倔犟地转过头去，始终牵着她的手不松开。
“喂，不过，我们算是青梅竹马吧！”看到他受挫的表情，她又感到不忍心，于是变着法子解释。
陆浩楠转头：“就是这样啊。”
还真是好哄呢。童小柔心想。
就这样，多年后的重遇，居然一点儿也不像想象中那样硝烟四起，又或者形同陌路，反倒像是重拾以前的时光，轻巧自然。
“喂，你们家怎么搬这么远？”陆浩楠不满地嘟囔着。“老房子当然是这样啊，你不乐意送我了吗？”
“不是，突然发现走在去你家的路上心情好了一百倍啊。”“变脸比变色龙还快！”
“过奖过奖。”
【二】
早上一到学校，沫沫便开始向童小柔打听陆浩楠的事。
“快点儿从实招来。”曾沫沫抖了抖手中的圆珠笔，假装自己挥舞着皮鞭。
吸了几口酸奶，童小柔托着腮帮子缓缓地说：“说起来，其实也不是很复杂！小时候我和陆浩楠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玩得比较好。”
“哇，这就是传说中的青梅竹马吗？”
“后来，陆浩楠一家搬走了，从此再也没有见过他。”
“所以说，昨天你才和他重逢？”曾沫沫揣测道，“不过，这么久了，你们之间好像并没有变得陌生呢。”
“嗯，那倒是。”想起昨天夜里陆浩楠送她回家，两个人你来我往一路说说笑笑，居然仍旧很有默契。
见童小柔没有再说话，沫沫继续问道：“就这样啦？”
“就这样。”应该就这样吧，昨天夜里那算是告白吗？更像是插科打诨的玩笑话吧！
童小柔无奈地看着一脸好奇的曾沫沫：“我又不是写小说的，你期望听到什么？青梅竹马重逢后彼此钟情，然后佳偶天成吗？”
“最了解我的果然是你啊！可是，故事不就应该这样发展吗？”
“让我猜猜，最近学校附近的书店是不是已经让你没有新鲜感了？”
“噗……”曾沫沫笑不可抑，“这都被你发现了，‘魅丽优品’好久没出新书了。”
正说笑的时候，徐嫣的好友宋善来了。宋善就是上次替徐嫣出头的那个女生。她毫不客气地冲童小柔嚷嚷：“童小柔，你出来一下，兔子有话要和你说。”
童小柔面不改色地看着她：“凭什么？”
“兔子说了，是关于阿楠的，你也想弄明白吧？”童小柔转过头，淡淡地说：“没兴趣。”
“喂，你！”宋善有点儿气急败坏。
“我没兴趣了解你的兔子和他是什么关系，也没兴趣掺和进去。”“哼，说得好听，那你就别缠着阿楠！”
“缠又怎么样，不缠又怎么样，我怎么交朋友，用得着你来教吗？”
“喂，你别得寸进尺，怎么说小柔和陆浩楠从小就认识，你们也太霸道了吧！”沫沫看不过去了。
原本闹哄哄的教室顿时安静下来，以童小柔、曾沫沫和宋善三个人为中心，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戏。
“小柔，对不起。”说话的是徐嫣，她从宋善后面冒出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今天穿着一条裸粉色的碎花裙，衬着雪白的皮肤，被晨光照得无比娇柔，姣好的容貌配着极度委屈的表情，格外惹人怜爱。
“我知道，因为爸爸的事，闹得大家都不开心，可我是真的喜欢阿楠，你不要……”扮可怜是徐嫣的强项，谁会相信这样一个既漂亮又时尚，甚至楚楚可怜的女生会狠心去抢别人喜欢的人？
“你想说什么？”童小柔气得胸口发闷。
“爸爸离开了你们，回到我和妈妈身边，我知道你怨恨我，我可以对你好，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抢走阿楠……”
“哈。”童小柔发出一声冷笑，“难道你认为所有的东西天生就该属于你？爸爸也是，阿楠也是！我就该对不起你，我做什么都是抢走你的？凭什么啊？”童小柔忍住眼睛的酸楚感，努力说服自己不要当着大家的面败下阵来，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说，“你有委屈，我就没有？你争取自己喜欢的人没错，可是麻烦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用这么下三滥的方法，只会装可怜！”
一滴眼泪从徐嫣的脸上滑落下来。
“童小柔，你够了，你以为声音大就了不起吗？兔子不想和你争才会忍气吞声，这样你就以为她好欺负吗？”宋善摆出护花使者的架势，扶住徐嫣的胳膊。
“哼！”童小柔冷笑道，“我怎么敢？”
“算了，善善。”徐嫣拉住宋善的手轻声道。她瘦削的肩膀微微瑟缩着，仿佛无力争执的样子，这样一来，所有人都认为是童小柔强词夺理。
“对不起，找你商量这件事情是我不明智，以后我也不会退让的。”徐嫣说完便拉着宋善转身离开了。
我们经常败在这样的女生手里，她们看起来柔弱不堪，没有杀伤力，一个无辜的眼神都会让你觉得自己才是可恶的人。但是这样的人，总是带给我们无力反抗的伤害，所以，徐嫣的退让对童小柔来说是一种打击。
因为，同情弱者是人类的本能。
徐嫣走后，所有看戏的人都开始继续讲话或手上的动作。
“小柔，你别生气了。”沫沫气鼓鼓地说，“我们不跟那种人计较。”“沫沫，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只有在沫沫面前，童小柔才会卸下倔犟的伪装。
“你才没有错呢，你和陆浩楠是朋友，没有人规定这不行啊，是徐嫣太霸道了。”因为是好朋友，所以无论何时都会无条件支持对方。
“为什么要让给她？我也喜欢陆浩楠啊。”如果说最初的确动摇过，那么，现在完全不会了。她喜欢他，那种感觉很快被她肯定了。
虽然早就猜到是这样，但是听到最好的朋友亲口说出来，曾沫沫还是有些感慨：“既然喜欢，就不要放弃。她是你的亲姐妹又怎么样？虽然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在喜欢的人面前，没有什么让不让的。”
“沫沫，你知道了？”童小柔诧异地抬起头。
曾沫沫重重地点了几下头，笑起来：“我猜到大概了，等着你给我完善这个故事呢。虽然关于你的事情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一点令我非常不高兴，但是因为你现在情绪不好，就暂时原谅你啦。”
泪水在童小柔的眼眶中打转：“还是沫沫你对我最好。”“好有成就感哦，一不小心就把你感动到了！”
【三】
午饭时间，童小柔正准备和沫沫一起去吃饭，却在楼下被陆浩楠拦住了。站在他身边的还有上次那个值日生学长，以及徐嫣和宋善。
早上童小柔才和徐嫣吵过架，这会儿气氛很尴尬。
“小柔，我给你介绍，这是苏宁勋。”陆浩楠拍了拍站在他身边的男生——那个值日生学长。
“学长，你好。”童小柔礼貌地和苏宁勋打了个招呼。
“哈哈，别那么客气，你和兔子一样叫我宁勋就可以了。”
“嗯。”童小柔笑起来，拉过身旁的沫沫，“这是我的好朋友曾沫沫。”
互相做了介绍之后，陆浩楠提议大家一起去食堂吃饭。但是吃到一半，陆浩楠渐渐觉得气氛不太对劲。一向笑脸迎人的兔子自从童小柔出现后就没笑过，大大咧咧的宋善也变得沉默寡言，好像提不起兴致般拿筷子在碗里戳来戳去。苏宁勋的冷笑话也没起作用，只有小柔给面子地笑了几声，其他人都只是机械地往嘴里扒饭。
这种感觉特别坏，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陆浩楠也知道不该在现在问为什么。所以他只好哄状态最不好的徐嫣：“兔子，你怎么老吃生菜？瘦巴巴的，多吃点儿肉。”说完，他把自己的鸡腿夹给徐嫣。
谁知徐嫣却赌气地把鸡腿又夹回陆浩楠碗里：“谁要吃你的鸡腿？不吃。”
“怎么了？谁惹我们的兔子生气了？”
“哼！”宋善在一边不满地哼出声。
“你们几个不是同班同学吗？怎么话都不说？”苏宁勋疑惑地问道。“你还是问童小柔吧。”说话的是宋善。
苏宁勋一时哑口无言，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看情形，这几个女生之间好像有什么矛盾。他吐了吐舌头，打趣道：“你们女生啊，就是麻烦，有什么事说清楚不就好了？”
“好啊，我也忍不住了。阿楠，你就说吧，你觉得兔子漂亮还是童小柔漂亮？她们俩谁更好？”宋善放下筷子，看着陆浩楠。
徐嫣在桌子底下握了握好友的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可是话已经出口，而且明白人都看出来了，这就是问题所在。
“宋善，你想说什么？”陆浩楠难得地严肃起来。
“你不是一直对兔子那么好吗？可是为什么童小柔一出现，你就对兔子冷冰冰的？”宋善委屈地撇撇嘴，“说到底，你是喜新厌旧了吧？”
“宋善，你乱说什么！”苏宁勋瞪了宋善一眼，接着说，“阿楠一直把兔子当亲妹妹看，你别无事生非。”
“善善，你别说了！”徐嫣急得都快哭了，没等陆浩楠作出反应便起身离开了饭桌。
【四】
那天午餐之后，童小柔就没再见到陆浩楠。
陆浩楠毫不犹豫地跑出去追徐嫣那一幕，令童小柔感到一阵不曾有过的失落。她静静地看着陆浩楠飞奔出去的样子，心想，徐嫣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吧，重要到就算自己在场，他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离开。
失落的情绪一连几天都没有被稀释掉，一安静下来她就会想——陆浩楠，你为什么要出现呢？在我的心里激起涟漪，却又不负责任地跑掉，还不如一辈子都不要出现呢！
童小柔暗骂自己没出息。可哪怕是这样，她也认了，她就是没出息。
周末，童小柔在院子里逗弄自己的猫。她的猫叫水晶，她将它视若珍宝。水晶是一只很漂亮的猫，有着白白顺顺的毛，安安静静的眼神，见过它的人都喜欢它。
水晶是几年前外婆从乡下抱回来的。那时它才出生不久，一双眼睛仿佛水晶，折射出各种光芒。外婆将它从篮子里拿出来时，它小小的身体只有一个碗那么大。
外婆说，从今往后，我们三个要相依为命了。
那一年爸妈离婚，童小柔从原来的家搬到外婆以前的老房子里。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一个小女孩，一只猫，竟也可以称为三口之家。
外婆只有妈妈一个女儿，但这唯一的女儿总是让她老人家不省心。和爸爸离婚后，妈妈就跑到了别的城市，再也没回来过，好在她每年还会给家里汇小柔的学费。爸爸虽然抛弃了这个家庭，却从没忘记童小柔，只要普通小孩有的东西，童小柔都有，玩具啊，漂亮的裙子啊，粉红色的脚踏车啊，他都会派人送给小柔。
最近他更是给童小柔送了一台电脑。那天正好是周末，当搬运工人来敲门时，童小柔正抱着水晶在院子里玩耍。小猫一溜烟跑到猫沙上，想来是要拉便便了。
童小柔笑了笑，急忙跑去开门。工人们穿着橙黄色的制服，上面印着“××电脑城”的字样。
“您好，我们是××电脑城的，这是童先生在我们那里预定的电脑，让我们送到这个地址来。请问您是童小姐吗？”工人颇有礼貌地说，再一次确认了一遍送货单上的地址。
童小柔木讷地点了点头，“童先生”应该是爸爸吧。“那好，我们帮您搬进去吧。”
童小柔侧过身子，让他们进去。
“小姑娘，会上网吗？”其中一个大叔和童小柔搭讪。童小柔摇了摇头，诚实地回答：“没玩过。”
“哈哈，还真是个乖孩子啊！我儿子比你还小几岁，却整天趴在电脑前玩游戏。”
说实话，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电脑，对这个东西是完全陌生的。
大叔问什么她都不明白，于是只好帮她把电脑安装好。打开电脑，桌面上只有“我的电脑”“回收站”“我的文档”“网上邻居”“Internet Explorer”以及“QQ”。
“那，你知道QQ吗？”那个大叔又问道。
童小柔点了点头，这个东西她倒是和沫沫讨论过。“那有没有QQ号？”
童小柔摇头，她都没有摸过电脑，怎么会有QQ号呢？
大叔扶了一下脑袋上的帽子，笑着说：“看来我要给你扫盲了。”“谢谢叔叔。”
大叔打了一个电话，于是又有一个人带着一个大包来到童小柔家，拿着工具和一堆线在房间里捣鼓了好半天，又在电脑前摆弄了很久。终于完工之后，那位大叔帮她下载了一些常用软件，还特意帮她申请了一个QQ号。
“自己要把QQ号和密码背下来哦。”大叔嘱咐道。
“哦。”童小柔答应完便到旁边找了纸和笔把那串号码和密码都抄了下来。
“好了，小姑娘，该弄的我都弄好了，这是我的名片，有什么问题可以再找我。”
童小柔微笑着把这位热心的大叔送到了院子门口。
这个周日的下午就这样过去了一半。
童小柔很不熟练地移动着鼠标，学着刚才那位大叔的样子双击打开那个胖胖的企鹅图像，登录自己的QQ后发现里面一个好友也没有，再看看自己的昵称，居然只是一串QQ号，童小柔于是把自己的名字输了进去。
忽然又想到，很久之前班长曾在黑板上写过班级的QQ群号码，于是她把它翻了出来，试探着加了进去。
显然班上很多同学都没有QQ号，群里冷冷清清的。
童小柔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有什么意思，于是又跑到院子里去逗弄水晶。
童小柔抱着软软的水晶，躺在外婆平时最喜欢的那张藤椅上，摇啊摇晃啊晃也挺惬意的。睁开眼就能看见光线穿过葡萄叶，如同点点星光。
以往的双休日，曾沫沫都会来约童小柔，或者骑自行车出去玩，或者去市体育馆看球。不过最近这丫头总和杨谦在一起，于是童小柔落了单。
外婆今天也出去搓麻将了，小柔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对着水晶自言自语。
百无聊赖间，她想到了陆浩楠。
“我在他心里到底重不重要呢？”童小柔抱着水晶，小声地嘀咕道。正在这时，屋里的电话响了。她放下水晶，疑惑地接起电话。
“喂？”
“小柔，我找不到去你家的路了，你马上来右拐弯的那个巷子口，我在这里等你，带你去玩。”是陆浩楠的声音。
童小柔的心跳得像擂鼓一样，她惊讶地说了一声：“啊？”“啊什么啊？你不在家吗？”
“在啊。”
“那就好，我在巷子口等你。”
“哦，我就来。”童小柔木讷地挂了电话，想不通陆浩楠是怎么知道她家的电话号码的。转念一想，他是一个人吗？还是带着徐嫣？如果徐嫣在，一定又会很麻烦，那么要不要推脱呢？
“喵呜……”水晶打了一个懒洋洋的哈欠。
“你也很无聊吧，我也是，那我们一起出去吧。”童小柔蹲下身笑着说。
童小柔抱着水晶出现在巷子口的时候，陆浩楠正蹲在路边打电话，自行车被他放在一边。
他穿着蓝白相间的格子衬衫，戴着一顶白色的鸭舌帽。
“你怎么会来找我啊？”童小柔停在陆浩楠面前，歪着头问道。
“突然想你了啊。”陆浩楠见她出门还抱着一只猫，忍不住笑起来，“我怕你这傻丫头在家里憋坏了。”
“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没有看到徐嫣，童小柔有些意外。
“呃，你还想见到谁吗？”言下之意是，我不是你最想见的人吗？
陆浩楠抬手，习惯性地揉了揉童小柔的头发：“我想有更多时间单独和你在一起，你怎么就不明白啊？”
【五】
有一个问题一直在童小柔心里盘旋，几乎脱口而出。她看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再一次咬了咬唇，抑制发问的冲动。
我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可以轻易地抛下，可以一直不联系，却又会说许多我想听的话……因为一直知道你不是一个坏心眼的人，所以不会去怀疑你的动机，但是你的行为还是让我感到困惑，我对于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终究无法问出口。
“阿楠，你是怎么认识徐嫣的？”
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闻着海风的气息，她的手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仿佛抓住了幸福。明明距离这样近，却还是感觉到那么多的不确定，童小柔第一次这样懊恼。
“我还没有告诉你吧。”陆浩楠的声音变得低低的，忽然又笑起来，“我从家里搬出来了，住的是兔子和她妈妈的老房子，所以兔子是我的房东。”
对啊，徐嫣和她妈妈搬到新房子里住，那套老房子自然没人住了，没想到会这么巧。
“是吗？”
“兔子经常来看我，有一次我生病了也是她发现的，急性阑尾炎，还好及时被送去医院，不然我大概会没命。她妈妈见我是个学生没什么钱，最后连房租都没收我的。”
他的语气明显带着歉意。
也许，陆浩楠打心眼儿里觉得他欠徐嫣的吧。
童小柔这样想着，忽然觉得有些悲伤，他难过的日子里，自己并没有陪在他身边。
徐嫣对于他来说，一定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吧。
“其实我一直想问，小柔，你和兔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的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小，但还是可以清楚地听到。
“嗯。”童小柔抓紧了他的衣摆，“我和她共一个爸爸，后来，我爸妈离婚了，就是因为爸爸想和徐嫣的妈妈结婚。”
“这样说来，你们应该是姐妹才对。”
“呵。”童小柔轻笑，“这辈子都不会做姐妹吧，我和她之间，有太多打不开的结。”
“交给我吧。”陆浩楠信誓旦旦，“我了解兔子，她不是个坏姑娘，我会让你们和好的。”
童小柔忽然觉得害怕，于是抱紧了陆浩楠的腰，把脑袋靠在他的背上。“抱紧了哦，我要加速了。”
“嗯！”童小柔重重地点了点头。
风呼啸着从耳边刮过。她抬起头来，从他的背后注视着他。他好看的侧脸在阳光的照耀下好像浮动着淡淡的光晕。
“阿楠，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还用得着解释吗？”
“当然了，我这个人，脾气不好，又不可爱，又不漂亮。”
“好吧。”陆浩楠顿了顿，说，“因为你是童小柔，对你好是我小时候就决定了的事。”
“嗯？”童小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臭丫头，你忘记了吗？”陆浩楠特别失望地叹着气，“你该不会忘了从小你就喜欢扮演雅典娜这件事了吧？”
“哈哈。”童小柔忍不住大笑起来。
小时候，电视上热播一部叫《圣斗士星矢》的动画片，主角是一位女神和她的骑士们，女主角的名字叫雅典娜，第一男主角是一个叫星矢的骑士，他们之间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爱情。
因为对女神这样的身份特别崇拜，所以童小柔和陆浩楠玩角色扮演游戏的时候，她总是自称“雅典娜•小柔”，而陆浩楠也非常赏脸地说自己是“星矢•浩浩”。
他最常说的一句台词是：“我是‘星矢•浩浩’，守护‘雅典娜•小柔’是我的责任！”
回想起这些，童小柔忍不住笑得很开心。
“我当然没有忘记，不过你那个时候的承诺现在还有效吗？”
“说什么傻话，我陆浩楠承诺过的事情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虽然他总是插科打诨，但是这一句话童小柔愿意相信。
“陆浩楠。”下意识地，她环在他腰上的手又更紧了些。“嗯？”
“有你真好。”
有你真好，所以不想失去你，非常非常不想。
在活过的所有岁月里，她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害怕失去。是因为无法抓紧却贪心地想得到吗？
是因为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艰辛吗？
在以后的日子里，可不可以无论发生什么事也请你相信我，不要被任何人左右，哪怕她对于你来说很重要，也请紧紧地抓住我的手。
因为，我没有信心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不嫉妒，不疯狂。如果可以，请一直站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