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01
走出嘉年华，我没有立刻去打车，独自朝着南边走了很久。我家在城市的南边，我从嘉年华一直走到人民公园，一个多小时，慢慢地走着。这时候，我的心里已经不能再用难受、忧伤这样的词来形容了。
无助，只有这样一种感觉，就像随风掉落的树叶一样无助。
这个城市的路面很干净，看不到果皮纸屑，偶尔能看到路边的不知名的树木掉下的叶子，过不久就被环卫工人收拾掉。地面干净，可是空气混沌，噪音刺耳。
张康那句“我喜欢你这样的”一直盘旋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就跟噩梦一样，张康和凌小天都是我的噩梦。
凌小天竟然说出那样的话来，难道我是一个势利小人吗？是不是因为张康家世好，所以你才会变心？
我又不是没见过钱，至于说得那么恶心吗？
凌小天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打破了我所能接受的底线，把我七月当什么人了。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我只怪自己不该出来，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凌小天和童晓萌处得好好的，突然又和我吵起来。
我慢慢地朝家的方向走去，我甚至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不要回家，不要上学。可是，现在我的脚已经开始发酸，感觉脚底都起泡了。我终究还只是个孩子，承受不了太多的愁苦和艰辛。
夕阳沉沉落去，归鸟从楼顶飞过，秋风阵阵，万物萧条，看着就伤感。难怪以前那么多的经典诗词都是在秋季诞生的。
这时候是下班高峰期，十字路口堵满了人，脚底一阵疼痛，我招手拦了辆出租车，还是回家吧。
很快就到了家，我推开门，发现爸爸居然在家，真是奇迹啊！我反手把门关上，看着站在客厅中间的爸爸妈妈。
他们好像刚吵过架，两人都面红耳赤的，妈妈还在吼着：“我不活了，你今天还回来干吗？你别回来啊，你把这个家当成是酒店还是什么了？”
“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了！”爸爸一边走到我面前来接我的包，一边回头轻喝着，言下之意就是女儿回来了，咱俩别吵架了。
妈妈没搭理他，继续大骂道：“我无理取闹？是啊，你外面那个人不无理取闹，那你回她那里去啊，你还回这个家干什么……”
妈妈一个劲儿地骂，骂到激动处，恨不得搬起桌子朝爸爸扔过去。要不是她力气有限，估计我爸都“就义”了。
爸爸愤愤不平，觉得妈妈有损他的威严，于是也朝妈妈吼起来：“无理取闹！简直是无理取闹！”
爸爸说来说去就这一个词，不是爸爸的水平有限，换谁遇到妈妈这阵势，估计都只有这个词了。妈妈发火吵架的时候确实什么都不管，完全不讲道理、不讲逻辑，一通乱骂。
不过爸爸也是咎由自取，谁让他在外面不老实还整天不着家的。
我站在门口没动，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地吵着，心里的火气再次升起来。为什么到处都是这样，在嘉年华的时候凌小天跟我闹，回到家里爸爸妈妈又这样没完没了地吵架，烦死了，到底还有没有一个安静的地方？为什么都是这个样子呢？
我想我现在在家里待不下去了，再在这里站下去，说不定我也会发火摔了手机。
我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只听到爸爸在我身后大喊：“七月，你去哪里啊？都这么晚了！”
我没有理睬他，捂着脸跑到了院子里。我不想在他们面前哭出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好想大哭一场，可是我找不到一个可以让我尽情流泪的地方。
爸爸追了出来，使劲拉我回去，说道：“七月，乖，跟爸爸回家，别闹了！”
别闹了！又是别闹了！为什么每个人都对我说这句话？凌小天是这样，爸爸也是这样，难道是我在闹吗？
我心里很难受，用力挣开爸爸的手，跑出了大门。爸爸还是追了出来。
天色已经很暗了，路面模模糊糊的，我不知道要去哪里，我只想跑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我只想安静而已，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爸爸一直追在我身后，他说：“七月，爸爸错了，别闹了，回家吧！爸爸再也不跟你妈妈吵架了，好吧？”
他的声音里全是隐忍，随时都会崩溃的样子。我知道，他也很烦躁，他一回家妈妈就跟他吵架。可是我不愿意回去，我不想回到那个压抑的家，我想放松一下。
我冷冷地告诉他：“我不！”
爸爸拉着我的胳膊，恳求道：“七月，别闹了，现在还在外面呢，有什么回家去说，乖！”
我的火气一下子涌上来，吼道：“你以前在外面搞外遇的时候怎么不说有什么回家去说？现在来装什么慈父啊！”
我说完，再次挣脱他的手跑开了。我本来不想对他说出这样的话的，可是我实在忍不住了。
我挣开爸爸之后，往小区外面的小公园跑去，一边跑一边哭。爸爸没有跟上来。
02
正当我在公园的人工湖边哭得伤心欲绝，差点儿昏厥在地的时候，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我抬头一看，竟然是张康。他正一脸心疼地看着我，眼里满含疼惜，恨不得他替我来受这份委屈似的。
我一下子愣住了，慌忙擦掉眼泪，止住了哭泣，我哽咽着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将手从我头发上拿下来，说道：“七月，你哭起来竟然比笑起来好看！”
我没有接他的话，张康简直没心没肺，看到我这么伤心，他竟然还好意思开玩笑。
张康看我没说话，难得地笑了一下，说道：“伤心的时候就听听歌，然后就会好了！”
他在我身边坐下来，将一个耳塞轻轻地塞进我的耳朵，然后我们两人坐在人工湖旁边的长椅上安静地听歌。
我一边听歌一边问：“张康，我问你，你怎么会来这里？”
张康这才告诉我我走后发生的事情，他说：“你走之后，米苏也去追你了，我不放心，所以来看看。”
张康说，我从嘉年华独自回家后，剩下的四个人也没有心情去酒吧玩了，张康让米苏追上我，看看我有没有事。
原本童晓萌也要来找我的，但是被凌小天劝住了。
米苏朝我追去后，张康还是不放心，就跟来了。但是他没有看到米苏，反而看到了往人工湖跑去的我。
张康说道：“幸好我跟来了，要是指望米苏，估计你今天哭晕在这小公园里都没人发现了。”说着，他又自言自语地说道，“我明明看到米苏朝你追过去了，怎么会没看到她？你也没遇到她吗？”
“没有，估计她那个小迷糊跟丢了。我一会儿发条短信告诉她我到家了。”
张康笑着点点头，没再说话，眼神飘向人工湖旁的秋千上。
人工湖旁边是一些简易的健身设备，有两个小男孩在那里玩秋千，偶尔发出一阵笑声。湖对面是一片竹林，虽然时近深秋，竹林依然郁郁葱葱的，没有一丝颓败的景象；湖面上有几只鹅，从我家搬来这里的时候，这湖里就有这几只鹅，每天都有附近的小孩自发地拿粮食喂它们。鹅在湖面上悠然滑过，身后留下一圈圈波浪，荡漾开来，撞到岸边的鹅卵石，再变得杂乱，最后渐渐平息下来。
我看着渐渐散去的波浪，最后归于平静。我身边所发生的这一切也许和这波浪一样，最后都将归于平淡，我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了。
张康轻声问道：“好点儿了吗？”
我感激地说道：“谢谢你，我好多了，没事了。”我看到他抿嘴笑了起来，笑得像个孩子。
张康的笑容让我无比放松，我开始向他诉说我从没向外人说过的关于我的家庭的故事。我跟他说了我对爸爸妈妈的爱和恨，说了我的矛盾。
03
我一向自恃坚强无比，像小坦克似的坚不可摧，绝不在任何人面前低头哭泣。但是今天，我再也忍不住了，一边诉说一边狠狠地大哭起来。
我想起那些风声呼啸的往昔岁月，心里感到无比委屈和隐忍，我一面恨着爸爸一面觉得他也挺不容易的。这么多年商海浮沉，忍受了多少人的暗算，小心翼翼地防备着别人在背后插刀子，还得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地行走下去，小心避让着同行竞争者挖下的陷阱，这么些年下来，肯定也是身心疲惫。
而一回到家，妈妈就大吵大闹，我现在又这么不懂事，他的压力应该越发大了。我越来越觉得自己今天太任性胡来了。
可是想到妈妈，她也很不容易，操持着一个家，自己的老公却常年不回来。
我心疼他们，但是我只要想到妈妈不可理喻的谩骂和爸爸的外遇，我就控制不住自己。
我弄不清楚我究竟是因为爸爸有外遇而对他这么冷漠，还是因为这几年爸爸对我的关怀不够、重视度不够，所以才会这么恨他。
很多画面像幻灯片一样在我的脑海里闪现，张康的那句“我喜欢你这样的”，凌小天那句“你是不是因为张康家世好，所以才变心的”，还有童晓萌看着凌小天时一脸幸福的样子，米苏拉着张康的手缠着他聊天的情形，妈妈吵闹的样子，以及爸爸隐忍的样子。
历历在目，不能释怀。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是该全部原谅，还是继续这样。
这些话我从来都没有对任何外人说起过，包括米苏和童晓萌。它们是我心里一根不能撩拨的琴弦，一旦拨动它，我的心里就会翻天覆地地翻腾，弄得血痕累累。
但是就在这一刻，我渴望倾诉，无比渴望，我希望至少有一个人了解我的难处，那样我心里可能会好受些。
张康就坐在我身边，安静并且柔情，他让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放松，于是我乐于将自己的心扉敞开，至少敞开一会儿，也是那么难能可贵。
很久以前，我也曾试图跟凌小天说起我的这些压力和伤心，说说这些我无能为力的事情，但是我发现，每次只要和凌小天提到家庭，就会和凌小天争吵。这让我觉得很累，久而久之，我就再也不愿意跟凌小天聊天了。慢慢地就走到了今天这样的局面，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一步一步将他逼到童晓萌身边的。
想起凌小天，我的心就忍不住疼起来。
张康一直坐在我身边静静地听着我倾诉，偶尔淡淡地回应我几句，让人感觉很舒服。此刻，我希望世界永远都是这样，没有凌小天的误解，没有爸爸妈妈的吵闹。
在湖边坐了很久，直到我觉得有些冷了才回家。
回到家后，爸爸妈妈竟然没有再吵了，他们很难得安静地坐在一起看电视。我一进门，爸爸就过来拉我去吃饭，妈妈问我：“这么晚才回来，你跑哪里去了？”
妈妈的语气虽然还是和往常一样，但是声音明显比以前低多了。
我没有搭理他们，甩开爸爸的手就回房间了。今天的月亮很圆，月光透过窗口洒进来，一地的清冷，如我的心境一般。
我又没有换睡衣就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我今天哭太久了，眼睛有点儿肿。我盯着吊灯，眼神开始涣散了，不知不觉中昏睡过去。
04
第二天还没睡醒，外面就传来一阵杂乱的敲门声，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心里很烦躁，不想去开门。于是，我朝门口喊道：“现在是放假，你这么早叫我起床干吗？”
“你朋友来找你玩，是童晓萌！快点儿起来！你这死孩子，都这么晚了还不起床！”妈妈虽然还是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但是今天唠叨的话语里居然透出了一丝怜爱。
我光着脚蹦过去拉开门，童晓萌站在外面朝我呵呵一笑，笑意里满含羞涩和歉意。我对她说：“进来吧，我马上起床。”
说完，我一把将她拉了进来。
童晓萌走到床边，帮我整理被子，我马上说道：“你坐吧，待会儿我自己叠。”
她没有理睬我，继续叠着被子，叠好之后坐在床边望着我，定定地望了我很久，终于说道：“七月，对不起！”
我心里很纳闷，搞不懂她什么意思，突然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我问道：“晓萌，怎么了？”
我这么问的时候其实有些心虚，生怕她已经知道我跟凌小天以前的关系了。
“那次在KTV，记得吧，我知道凌小天伤害了你，但是这么久了，你能不能别生他的气了？原谅他吧！”童晓萌充满歉意地说道。
我听完才放下心来，原来童晓萌一直以为我和凌小天一见面就闹矛盾，是因为在KTV里凌小天说了伤害我的话，我泼他酒的那件事。
我盯着如此单纯善良的童晓萌，很是心疼。我沉思片刻后说道：“好吧！”
本来就一直在隐瞒着童晓萌，这么长时间的隐瞒无异于欺骗，我找不到更多的话。我不愿意在童晓萌面前撒谎，但是我更加不愿意童晓萌知道真相后在我和凌小天之间很尴尬。
“谢谢你，七月。你想，他是我的男朋友，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希望你们总是一见面就吵架。”她说完后望着我，看我的态度。
我立马保证道：“好吧，晓萌，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跟他闹别扭了。”
童晓萌这才高兴起来，呵呵地笑着，笑靥如花。她走过来轻轻地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我大叫起来：“本来我的鼻子都这么小了，被你刮塌了怎么办？”
童晓萌笑嘻嘻地跑到旁边去翻我的杂志，一边翻一边抬起头来喊我去洗脸刷牙。
我连连敬礼，走进卫生间。我一边刷牙一边扯着嗓子和童晓萌开玩笑：“这么早你是怎么跑出来的？乖乖女不是翻墙跑到我这里来的吧？”
童晓萌翻了翻杂志，扔到一边，倒在我的床上，然后幽幽地说道：“凌小天从小是单亲家庭长大，所以性格比较偏激，很敏感、很容易发脾气，你不要跟他斗气，多包涵一点儿吧。”
我顿时愣住了，牙刷含在嘴里，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我伸出脚踢了一下门，把门关起来。我在卫生间里忍着心里的酸涩，对童晓萌喊道：“你坐会儿，我上个厕所！”
童晓萌在外面说道：“讨厌，上厕所你关什么门啊，我又不偷看你！”
我没有回答她，眼泪啪嗒啪嗒直往下掉。以前我跟凌小天在一起的一年里，我从未关心过他的家庭，一直以为他肯定也跟我差不多，才会和我脾气一样。
一年来，他一直都不曾跟我提起他是单亲家庭长大的，而现在他跟童晓萌在一起才多久就愿意坦诚相告。我忍不住大声哭起来，为了不让童晓萌听到，我把水龙头打开，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我的哭声。
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哭。我是在为以前一直没有认真去关心过凌小天的生活而哭泣？还是为凌小天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跟我提起过他的家庭情况而哭泣？也许凌小天很多次想跟我说起他的家庭，但每次都被我生生堵回去了。
我这时才明白，凌小天给我压力的同时，我同样也给了凌小天很多压力。我们是太相似的人，果然不适合在一起。我虽然还是那么喜欢凌小天，但是此刻我知道，童晓萌才是最适合凌小天的那个人，我心里终于慢慢地释然。
我哭了几分钟之后，实在没有眼泪掉了，就用浸了冷水的毛巾敷着眼睛，我不能让童晓萌看出我躲在厕所里哭过。
童晓萌玩了一会儿就说道：“我要回去了，我妈妈不知道我跑出来了，我要是再不回去，就要挨骂了。”
我知道她的家教很严，所以没有挽留：“好吧，改天来找我玩！”
05
送走童晓萌之后，我心里大为轻松。我终于承认，童晓萌才是最适合凌小天的人，他们俩在一起才会幸福。
于是，我掏出手机给凌小天拨过去。
电话接通后，我说道：“凌小天，我是七月。”
他说：“我知道。”
我们俩都没有什么情绪，云淡风轻地聊着。
我问道：“你还好吧？”
我没忍住，还是问了他，忍不住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他回答道：“老样子。”
“你要对童晓萌好一点儿！”我顿了一下，说出了给他打电话的目的。
“我一看到是你的号码，就知道你要这么说！”他还是很平静，这让我觉得很轻松，我们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像个普通朋友那样说话了。
我想了一会儿，突然说出一句：“你千万不要因为和我斗气才和童晓萌在一起，那样对她不公平！”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出这句话，说完我才发觉自己太自恋了。他们俩现在好好的，凌小天怎么可能会因为和我斗气才和童晓萌在一起呢？
我听到电话那边静了很久，死一般的沉寂，沉默许久，凌小天才开口说道：“七月，只要你说你还喜欢我，只要你说想要和我在一起，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凌小天，你怎么能这样？”我忍住火气对他说道，“小天，你别孩子气了，我们已经不可能了。晓萌是那么好的女孩，你一定要好好对她……”
我还没说完，就听到凌小天挂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长长的忙音，我的心一下子陷入深渊。就像站在一片风声呼啸的山崖边，有个人在我背后猛推了我一把，掉下去就万劫不复。
我慢慢地将手机放下来，心里非常后悔，我压根就不该给凌小天打电话。如果我不打电话，他就不会以为我舍不得，我也不会这么难过。本来是好心打电话去希望他和童晓萌好好的，现在却搞成这样。
我坐在床上发呆，然后再次掏出手机，打给米苏，没一会儿就接通了。米苏的声音依然很尖厉，她说：“七月，今天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你昨天跑得真快，我跟着跟着就把你跟丢了。”
“我昨天不是给你发了短信，说我已经回家了，让你放心吗？”我说道。
“嗯，我收到了。你昨晚什么时候到家的啊？”
米苏不经意提出的问题，我却紧张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是我和她说，我昨天跟张康在一起待了很久，她一定会多想吧？索性不告诉她好了，于是我说道：“昨天和你们分开后，我就直接回家了，整晚都待在家里。”
“哦。”米苏短暂地沉默了一下，问道，“你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
“我想告诉你，这一次我真的可以完全对凌小天放手了！”
我的话音刚落，米苏就诧异地问我：“你怎么突然想通了，能对他完全放手了？你……是不是有了喜欢的人啊？”
“没有啊！”我马上否认道，“我只是想通了，觉得晓萌才是最适合凌小天的人。”
“这样啊！”米苏不置可否，转换了话题，“七月，反正在家待着也无聊，出来玩吧！我们一起去吃必胜客啊！”
“就我们俩吗？”虽说我已经放下了，但目前我还是不想见到凌小天。
“就我们俩。”米苏肯定地说道。
06
打车到了目的地，米苏站在“必胜客”外等我，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衬得她分外深沉。
我走过去，她递给我一袋开心果。她知道我爱吃这个，我感动地朝她笑了笑。
我们进去点好食物，相对而坐。我看到米苏眼里似乎有不同寻常的东西，但是我没有多想。
米苏说：“我们聊聊天吧，说说我们各自的家庭吧。我们做朋友这么久，好像从来都没聊过各自的家庭呢！”
我很纳闷，米苏今天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跟我谈起我们的家庭，以前不是什么也不说的吗？米苏今天的眼神怪怪的，看得我头皮发麻。
我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说她是天蝎座的人，天生报复心就重，谁伤害了她，她一定会十倍讨还回来时的表情也像今天这样，让我的心里惶恐不安。
我很诧异，问道：“干吗突然说这个啊？查户口啊？”
米苏立即拿了块比萨塞进嘴里，吞咽下去后说道：“关心一下嘛，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还一点儿都不了解各自家庭的状况呢！”
看来米苏今天一定要把我的话套出来了，我只好避重就轻地说道：“我的家庭就是普通的三口之家啊！”
米苏好像对我爸很感兴趣似的：“你爸爸是做什么的？挣那么多钱！”
我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开玩笑道：“怎么？打探清楚要绑架我爸啊？”
虽然我昨天把我的家庭情况都告诉了张康，但这并不代表我愿意跟每个人说我家里的私事。虽然米苏是我很好的朋友，但是面对她的时候，我没有倾诉的欲望，一点儿都不想谈我家里的事情。
米苏见我不说，悻悻地吃起了薯条，沉默了一会儿，她一改往日的咋咋呼呼，轻声细语地说道：“我跟你说说我的家庭吧！”
当米苏说要跟我说她的家庭时，我并没有表现得很好奇，我也并不想知道。因为我向来对别人家的私事不感兴趣，但是米苏主动要说，我又不好意思拂了她的意，于是淡淡地回答道：“好啊！”
见我应允了，米苏神色不明地说起了她悲惨痛苦的童年时光，足足说了两个钟头，听得我鼻子发酸。
她说，她是单身家庭长大的孩子，妈妈未婚先孕生下了她，从此就遭受了很多白眼。从小她就不知道她爸爸是谁，所以她的内心一直很自卑、很敏感。只是她不愿意在外人面前露怯，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骨子里的脆弱和自卑，于是她整天都嘻嘻哈哈的。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米苏并不是一个整天只知道大声吼人的女生。原来一直以来，我对她的认识是那么浅薄。
中途，米苏停顿了一会儿，她坐直了身体，喝口饮料后才继续说下去。
在她上初二的时候，她妈妈忽然就有钱了，带着她离开了那个充满闲言碎语的普通住宅小区，搬进了一个高档的小区里，还把她从普通的学校转到了一所条件很好的学校念书。
她说她不知道她妈妈为什么突然有钱了，只是经常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来家里。她隐隐觉得那个男人就是自己的爸爸，但是她每次问她妈妈，她妈妈都不回答。久而久之，她也就不再问了。
“从那以后，妈妈每个星期都会给我很多钱，我也不拒绝。我开始每天跟你厮混在一起，看电影逛乐园，整天嘻嘻哈哈的，不再去想那些令我头疼的问题。”米苏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排出心中所有的愤懑一样，她接着说了一句，“我就那样用笑声和金钱来掩饰我内心的自卑，小心翼翼地，生怕被揭穿。”
我看到米苏明亮的眼睛里似乎盛满了泪水，我伸手过去拉住她的手，想要给她力量，将那只名叫悲伤的魔鬼从她身体里赶出去，她还是以前那个快快乐乐的米苏。
我一直以为米苏是在一个完整的家庭里长大的，就像在温暖的大棚里长出来的牡丹一样，没有半点儿伤痕，就那么怒放着。米苏以前的开朗乐观让人看不出她心里有任何阴影。
我很想说点儿什么去安慰她，可是我找不到合适的语言。那么多华丽辞藻累加起来，和眼前这个从小不知道父亲是谁的女孩比起来，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想了很久，最后只说出一句：“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你肯定能找到你爸爸的。”
米苏梦呓似的附和我：“是的，我一定会找到我爸爸的。”
我还想说点儿什么，但是还没开口就被米苏制止了，她盯着我，狠狠地说道：“你别说了！”
我一下子愣在那里，但是我没有开口说话，我并没有怪她，反而因为她一时失控的表现而更加心疼她。
米苏坐直了身体，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眼睛，苦笑一下：“你别安慰我，我不喜欢被安慰，谁安慰我，都会让我觉得自己很可怜！”
我的心像针扎似的疼起来，眼前这个可怜的女孩，一步一步，忍受多少磨难，承受多少异样的目光走到了今天，却依然坚强。
这让我觉得自己很懦弱，跟米苏比起来，我确实太懦弱不堪了。
米苏看了看我，说道：“你别难过啊，我真没事，你要是开口安慰我，会把我好不容易忘记了的自卑感勾出来的！”
于是，我紧紧地握着米苏的手，不再说话。
她神色不明地看着我，感叹道：“像你那么幸福的孩子，肯定不能理解我的感受，所以，你不要安慰我！”
我怎么会理解她的感受呢？是啊，米苏又怎么会知道我的感受呢？一个人永远不能真正理解另外一个人的苦难，米苏现在对我的想法就和我以前对她的看法一样。以前我一直觉得米苏的生活肯定很美好，她现在一定也以为我是幸福的吧。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自己所生活的世界，其中的愁苦只有自己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