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木槿花许愿糖
1
这是哪里?
黎多美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四面八方没有任何色彩,也没有任何声音。
她低头,发现自己从头到脚都套在了一件白色的长袍里,几乎要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我这是死了吗?”
她在原地呆呆地站了很久,才想起来自己好像出了车祸,那突然失控的车辆狠狠撞上身体的感觉好像就发生在刚才,但是她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了。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奇怪的是,当意识到这一点时,她的心里几乎感觉不到悲伤,反而觉得一阵轻松。
有很多模糊的面孔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快得她几乎看不清他们的脸。
他们都是谁呢?她使劲地想,却根本想不起他们的名字,到最后只好放弃了。
就这样吧,这样也挺好的。她不再试图努力,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一样,一步一步朝着前面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周围的环境还是没有一点变化,黎多美的心里也越来越平静,她觉得自己快要解脱了。
但是,下一秒,她的心里却突然一凛,冥冥之中好像有个声音一直在她耳边呢喃着:“黎多美!不要走!黎多美!醒过来!”
是谁呢?究竟是谁在叫她?
黎多美急了,她拼命地向着四周张望,却完全看不到一个人影。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她心里的着急,这个纯白的世界突然产生了一点变化,开始有大朵大朵的木槿花绽放在天空上,每一朵里都藏着一张清晰的脸。
“妈妈!”
“哥哥!”
“太阳!”
……
好像有一道闪电劈在她的心头,很多被她忘记的名字从她的嘴里吐出,直到此时,她才感觉到了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不!不能死!不能就这样死去!
她泪流满面地抬头看着那些木槿花,在那里,一切都仿佛在放电影一样,不断闪现出过往的回忆,而最后定格在哥哥离开后妈妈伤心的脸上,她正独自坐在床上,一个人拿着哥哥的照片呆呆地看着,然后在某一个瞬间,突然捂住脸发出绝望的哭泣。
“妈妈!”
黎多美终于想起来,这样的场景曾经发生在哥哥离开后的无数个深夜里,那时候,年纪小小的她半夜惊醒,本能地想要去找妈妈寻求安慰,可是当她推开妈妈的房门,就看到在她眼里一向无所不能、被人称为“女强人”的妈妈抱着哥哥的照片伤心痛哭的场景。
而在那次之后,黎多美经常会在深夜偷偷溜到妈妈的房间外面,然后蜷缩在门口,一边听妈妈在里面哭泣,一边自己在外面抹眼泪。
“对不起,妈妈。”想到这些,黎多美忍不住跪到了地上,泪水沿着脸颊汹涌地流淌下来,“是我不好,我没有完成哥哥的梦想,还让自己也出了车祸,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请求你不要生我的气,也不要为我伤心流泪了,好不好?”
天上,木槿花海还在不停地翻滚荡漾着,她所处的世界开始摇摇晃晃,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黎多美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等到眼前的一切再次变得清晰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之前在天空上绽放的木槿花此时全部都铺在了她的脚下,而之前那个纯白的世界也被分割成了两半,一半依然维持着原来一片虚无的样子,可是另外一半却多了阳光、微风、花香和草地,还有……
她揉揉眼,终于确信木槿花丛里多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和木槿花同色的西装的少年,他有着一头清爽的黑色短发和比头顶的太阳还要温暖的笑容,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不走近,也不远离,只是冲她微笑着。
“千月芳。”
一个名字从黎多美的嘴里脱口而出,然后她就像是被神秘的力量牵引着一样,一步一步地向那个少年走去。
但是刚走了两步,她的脚下就像是被什么绊住了一样,双脚怎么也抬不起来。
怎么回事?她急得头上冒汗,却怎么挣扎都不能向前走哪怕一步。“快来呀!黎多美,这里有好多好吃的。”
远处突然响起少年的声音,仿佛春天的小溪一般清澈动人。
黎多美抬起头,看到他的手里多了两个巨大的托盘,里面盛满了五颜六色的食物,一看就让人充满了食欲。
“咕噜噜……”
闻到食物的香味,黎多美的肚子不争气地叫唤了起来。
“奇怪,人死了还会饿吗?”黎多美揉着肚子喃喃地说。
“黎多美,快过来!你再不过来,这些吃的可都不给你了。”
少年放下其中的一只托盘,然后用空下来的那只手扇动着剩余一只托盘上的香气,顿时引得黎多美咽了咽口水。
不管了,就算是要死,也得吃饱了再死!
这样一想,黎多美就忘记了脚下的束缚,抬起脚朝着少年奔去。
“多美,呜呜……多美你醒醒啊!”
现实中,黎多美的病房里传来一阵阵哭声,赵太阳趴在那里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翻来覆去只有这两句话。
“别哭了!你让开!”
突然,旁边伸过来一只大手,拎起她丢到了一边,然后一个一脸憔悴的身影蹲在了黎多美的床前。
从黎多美出事时起,已经两天没有睡觉的千月芳眉眼间都是疲惫,但是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他对着黎多美的耳朵大声说:“黎多美,你已经睡了两天了,快点醒过来!听到了没有?只要你醒过来,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只要你醒过来!”
“呜呜呜……千月芳学长,你说多美会不会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变成植物人啊?”
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黎多美,赵太阳更伤心了。
“你给我闭嘴!”千月芳转过头冲着她大吼,“她一定会醒过来的!一定会!”
就在这时,谁都没有发现,黎多美的眉头突然皱了皱,然后她的左手大拇指轻轻地动了动,但是很快就又归于沉寂。
一阵风吹过,床头的报纸被掀开了一页,一个醒目的黑色标题静静地躺在那里——《网球选手黎多美遭遇车祸重伤昏迷,遗憾错失全国网球联赛桂冠》!
2
黎多美是在三天后醒来的。
之前那个无比冗长的梦里,她走走停停,经历了不知道多少次挣扎,才终于走到了千月芳的身边,可是,当她终于以为自己可以吃到那些美味的甜点时,千月芳却突然对她露出调皮的笑容。
“想吃的话就醒过来,黎多美,大家都在等你啊!”
刚刚说完,黎多美就看到千月芳连他手中的托盘一起消失了。于是,被欺骗的巨大愤怒让黎多美一下子气醒了。
醒过来的一瞬间,她还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耳边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叽叽喳喳的,充满了热闹的气息。
这对于一个在安静的环境待了整整三天的人来说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吸引力,她猛地睁开眼,然后听到了一声惊呼。
“醒了!醒了!多美醒了!”
不知道是谁的声音在小小的病房里响起,眼前还有点模糊的黎多美就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嗖”地跑到她的床前,然后一双温热的大手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黎多美,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认识我是谁吗?”
一听到这个声音,黎多美就气得彻底清醒了,就是他!就是这个千月芳,在梦里不给她东西吃,还害她辛辛苦苦走了那么远的路。
如果不是没有力气,她简直想要跳起来给他一脚。
但是,最后阻止她这种暴力冲动的不是理智,而是眼前的千月芳糟糕的形象。
完全不夸张地说,此时的千月芳简直是她认识他以来最难看的时候,头发乱糟糟的,不知道多少天没有洗了,大大的黑眼圈都快挂到鼻子上了,皮肤没有一点光泽,嘴唇干燥起皮,眼睛里还布满了血丝,再加上身上那好像咸菜一样皱巴巴的衣服,完全就是非洲难民的形象。
“你……”黎多美想要问他怎么了,但是被他眼里迅速涌起的泪水吓住,虽然他很快就把头扭到了一边,但她剩下的话还是说不出口了。就在这时,闻讯赶来的医生已经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了床前,千月芳默默退到了一边,看着医生有条不紊地为黎多美做了一遍初步的检查。
终于,做完了检查的医生又问了黎多美几个问题,然后正式宣布她脱离了危险期。
“太好了!太好了!”
医生一走,病房里就响起赵太阳欢呼的声音,她又哭又笑地扑过来,拉着黎多美的手开始诉说自己的担心。
直到此时,黎多美才发现,原来病房里除了千月芳和赵太阳之外还有很多人,西点社的星夜琉学长和景凤音学长,还有林薇娅和季小兔,他们都一脸庆幸的表情,含笑看着她。
真好!醒过来就能看到这么多朋友,真好!
黎多美深吸了一口气,突然闻到了一股木槿花的清香,然后她眼尖地发现床头柜上摆放着一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盛满了晶莹剔透的粉色糖果。
“那是什么?”黎多美吃力地问。
“那个呀!”正诉说到感情最充沛阶段的赵太阳被打断,她顺着黎多美的视线看过去,顿时找到了新的话题,“那是千月芳学长做的木槿花许愿糖。”
“木槿花许愿糖?”黎多美喃喃地重复了一遍。
“是啊,是啊!”赵太阳丝毫没有察觉到旁边千月芳阻止的眼神,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知道的全部都倒给了黎多美,“多美,你不知道,这几天你昏迷的时候,千月芳学长可担心坏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木槿花可以祈福,就做了好多木槿花许愿糖,然后每天来的时候就一颗一颗放进瓶子里,每放一颗还会说一句‘黎多美你快点醒过来’,到今天为止,那些糖已经放满那个玻璃瓶了,我还正想着明天是不是要给他再带一个新的瓶子过来呢……”
“喂!赵太阳,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就在赵太阳滔滔不绝地讲述的时候,在一旁听得面红耳赤的千月芳急忙冲过来打断了她,然后一脸别扭地对黎多美说,“哪有她说的那么夸张,我只是没事的时候做了一些许愿糖,顺便带过来而已。”
“是吗?”结果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林薇娅就跑过来拆台了,“是谁之前说,木槿花许愿糖是西点社的招牌,而且因为制作起来太复杂,每个月只限量供应一次,供应量的多少还要看你的心情?”
说完后,她生怕千月芳的台拆得不够彻底,还故意对着黎多美挤眉弄眼地说:“多美,你不知道,这个家伙从你出事时起,就没休息过,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在西点社里做许愿糖,做好了就来医院陪你,如果你再不醒过来,说不定明天他就也倒下了,这还是我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这么紧张呢……”
“小薇娅!”对着林薇娅束手无策的千月芳急得在一旁跳脚,可是根本阻止不了林薇娅的讲述,到最后只好抓起床头的玻璃瓶,一溜烟地跑掉了。
“哈哈哈哈……千月芳害羞了!”
林薇娅在病房里拍着手大笑。
黎多美也笑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林薇娅和赵太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季小兔提醒说黎多美刚醒来,需要多休息,他们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多美,我改天再来看你!”
走到门口,赵太阳还冲着她大力地挥手。
“知道了,快回去吧!”
黎多美笑着对她说。
但是当病房的门轻轻合上的一刹那,黎多美脸上的笑容就像是泼到了沙地上的水一样,以最快的速度消失了。
刚才刻意忽略的心痛在这一刻全都冒了出来,她颤抖着手,拿起了床头的那张报纸,那行醒目的标题就像是会动的魔鬼一样,冲着她露出了尖利的爪牙。
没有人知道,就在刚刚她看到那个玻璃瓶的时候,也看到了这张报纸,但是当时所有人都在为了她的醒来而开心,她贪婪地想要多享受一会儿那难得的温馨气氛,所以才装成什么都没看到一样,陪着赵太阳和林薇娅演了一场若无其事的戏。
但是现在,她不想演了,她想立即知道真相。
可是,就在她刚刚看到那个标题,还没来得及看正文的时候,病房门突然被推开,气喘吁吁的千月芳出现在门口,他的怀里还抱着装着木槿花许愿糖的玻璃瓶,但是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黎多美手里的报纸。
“别看!”
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就发现一切阻止都是徒劳,因为黎多美望过来的眼神告诉他,最不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
这一刻,他无比后悔为什么要把那张该死的报纸放在床头,也无比后悔自己刚才离开时为什么不把报纸一起拿走,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能一步一步走过去,轻轻地把报纸从黎多美的手里抽出来,然后狠狠地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错过比赛了,是吗?”
黎多美的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但是落在千月芳的耳朵里,却带来击鼓一样的效果。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轻松一点。
“错过了比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看到刚才那个标题了吗?在所有人的心里,只要你参加,就一定会是冠军。”
“可是那又怎样?”黎多美发出一声苦笑,“事实是我没有参加,冠军现在是别人的。”
说完,她就像是一个抽去了力气的布娃娃一样,脱力般地靠在了床头,一张因为昏睡了几天显得更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空洞的神色。
“千月芳,你能让我自己安静地待一会儿吗?”
千月芳看了她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默默离开了。
可是,当他刚走出病房门,就听到里面传出压抑的哭泣声,他几乎能想象出黎多美在得知这个消息时是怎样的绝望,可是除了站在距离她最近的地方陪着她,他什么都做不了。
病房里,黎多美终于卸去了所有的伪装,她把头深深地埋进被子里号啕大哭。
为什么?
为什么她努力了这么久,马上就要实现目标的时候,上天却跟她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明明她已经距离全国网球联赛的冠军只有一步之遥,却因为这一场意外,白白地错失了等待了这么久的机会。
她要怎样才能向对她寄予厚望的妈妈交代,怎么面对在天上看着她的哥哥……
哭声中,她想起自己刚刚醒来时,看到的病房门口的那道身影,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瞥,但是她知道,那是妈妈。
妈妈一定失望极了吧?否则的话,不会在看到她醒来的时候什么都不说,只是沉默地将位置让给她的朋友们,然后自己神色淡然地离开。
在转过身的一刹那,她露出的该是怎样的表情呢?
想到这一切,黎多美只觉得自己的心痛得几乎不能呼吸。妈妈会再来看她的吧?
会吧?
她紧紧地攥着手中的被子,无力地想着。
3
让黎多美没想到的是,她想要见到妈妈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
那是第二天的早上,刚刚来查过病房的护士小姐告诉她,一会儿主治医生会来对她做一个全面检查,让她做好准备。
黎多美点头答应。
其实从醒来到现在,她自己也活动过四肢,除了右手的手腕一直被纱布和夹板包着不能乱动之外,其他的地方只是一些普通的摔伤,虽然有点疼,但是并没有到不可忍受的地步,所以,对于即将到来的全面检查,她并没有多少担心。
事实上,自从昨天哭过那一次之后,她想了很多,一味地沉浸在悲伤里不是她的风格,所以她决定一会儿要问问主治医生,她什么时候才可以出院,因为她想尽快开始训练计划,以便备战明年的全国网球联赛。就在她默默地在心底为自己加油打气的时候,主治医生到了。
听刚才的护士小姐说,他姓梁,所以黎多美一见到他就大声招呼:“梁医生好!”
“多美好!”
梁医生是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医生,有着这个职业特有的温和和淡定,一眼望过去就让人很安心。
黎多美正要鼓足勇气问出自己酝酿了很久的问题,从门外却突然又走进来一个人,她已经到嘴边的问题默默地又被她咽了回去。
“妈妈。”
黎多美嗫嚅着喊了一声,却只得到妈妈平淡至极的一瞥,然后就看着她走过去和梁医生攀谈起来。
从他们的谈话中,黎多美听明白自己的问题主要集中在右手腕上,所以梁医生建议再去做一次深入的检查。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梁医生的表情和刚进来时没有一点变化,但是当他提到黎多美的右手腕时,她还是从他的语气中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再看看妈妈一脸凝重的神情,她好不容易轻松的心情又紧张起来。
在去检查室的一路上,黎多美坐在轮椅上,护士小姐在后面推着她,而妈妈不远不近地走在她的身边。
似乎从她醒来到现在,妈妈没有对她说过一句话,黎多美无数次偷偷地望向她,却只能看到她脸上冷漠的表情。
黎多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完全没有胆子说话,她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祈祷,希望上帝能看在她努力了这么久的份上,千万不要让她的右手腕出问题。
可是,这一天,也许是向上帝祈祷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上帝完全没有听见黎多美的祷告,当检查结果出来时,梁医生看了很久,最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梁医生……”
黎多美坐在病床上,拼命地伸长脖子,想要看清楚检查结果上写了什么。
即使在医院里也一直在处理公务的妈妈站起来,一脸平静地走到梁医生身边,语气非常冷静地问道:“情况怎么样?”
“不是很好。”梁医生抬起手扶了扶眼镜,“从现在的检查结果来看,多美在落地的时候,右手腕受的伤是最重的,拍出的片子里显示她腕部多个关节错位和骨折,即使痊愈之后,也不能再从事频繁发力和使用手腕的运动了。”
梁医生说话的速度很慢,也很清晰,但是黎多美却觉得,他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然后还被一层厚厚的屏障阻挡,等到达她的耳朵里时,已经只剩下非常微弱的音量。
但即使是这微弱的音量,也好像震聋了黎多美一样,她呆呆地坐在那里,半天都不能明白梁医生的意思。
什么叫不能再从事频繁发力和使用手腕的运动了?
她的手腕不是还好好的吗?只不过是暂时不能动而已,但是等到骨头长好了,她就还能像以前一样,挥舞着球拍,打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球,然后赢得满场喝彩,所以……
“梁医生你一定说错了对不对?或者是我听错了?”黎多美听着自己发出的声音,竟然会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但她还是坚持着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我一直想问您,我什么时候才能出院?因为我昨天晚上还在对自己说,等到我好了,要比以前更加拼命地练球,这样在明年的全国网球联赛上,冠军就一定还是我的,对吗?”
她像是一个溺水的人一样,死死地抓着梁医生这根浮木,希望他能把她从即将没顶的大浪里解救出来。
但是,命运却从来没有眷顾过她,她看到梁医生怜悯地看着她,轻轻说了一句:“多美,抱歉!”
“不!”黎多美像疯了一样摇头,她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抓住梁医生的白大褂死命地摇着,“你一定是骗我的,我怎么会不能再打球了呢?我还没有帮哥哥实现理想,怎么能就这样倒下,我……”
“够了!”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黎多美的手腕,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它从梁医生的白大褂上拽了下来,“黎多美,这不是你能发疯的地方,你的教养呢?”
“妈妈……”
黎多美惶恐地转过头,想要从妈妈那里寻找到安慰,但是,当她接触到妈妈冰冷的目光时,陡然间明白,这一切都是真的。
“对不起,梁医生。”另一边,妈妈已经甩开她的手,向梁医生道歉,“多美她不懂事,您别放在心上。”
“没什么。”梁医生摇摇头,“这么年轻的孩子,遇到这样的事情,情绪过激点也能理解,但是不管怎样,还是要接受现实啊!”
说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丢下一句“我去看看别的病人”,然后转身离开了。
于是,病房里只剩下了黎多美和妈妈两个人。
黎多美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一样坐在床上,黑洞洞的眼神里没有一丝光亮。
而从梁医生离开后,妈妈就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她没有再继续工作,但是也没有和黎多美说话,两个人虽然处在同一个空间里,却像是相隔了千山万水一般。
过了很久,黎多美才从自己的悲伤中醒过神,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妈妈经常对她说的那句话:“多美,你哥哥的梦想要靠你去实现了,你一定不会让妈妈失望的,对不对?”
“妈妈!”想到这句话,黎多美顿时泪流满面地从床上滚下来,然后“扑通”一声跪到了妈妈身边,“对不起,请您原谅我,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您不要生气,好不好?”
可是,不管黎多美怎么哭求,妈妈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的目光穿过病房小小的窗户,投向了不知名的远方,仿佛完全听不到黎多美的声音,也不肯回过头看她一眼。
而千月芳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他一眼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黎多美,还有坐在椅子上无动于衷的那道身影,一股热血直冲向头顶,让他不管不顾地冲过去,直接把黎多美从地上扶了起来。
“你的伤还没好,跪在地上干什么?快起来!”
在千月芳的帮助下,黎多美被迫从地上站了起来,但是这么大的动静,都只是让坐在椅子上的身影微微动了动。
黎多美看到妈妈抬起头,淡淡地看了千月芳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千月芳握着她手臂的手上。不知道为什么,被妈妈用这样的目光看着,黎多美下意识就挣开了千月芳的手,千月芳有点吃惊地看着她,但是在看到她瑟缩的目光时,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向前踏了一步,刚好挡在了黎多美的身前。
等到黎多美发觉的时候,千月芳已经用从没听过的清冽嗓音自我介绍道:“阿姨,你好,我叫千月芳,是黎多美的朋友。”
“朋友?”妈妈的声音很平静,但是目光里却充满了审视,“我见过你,前几天你每天都会来病房。”
“没错!”千月芳毫不迟疑地点头,“因为黎多美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每天都来,可是黎多美也是你的女儿,你又是怎么对待她的呢?”
“千月芳……”黎多美完全没料到千月芳会说出这样的话,连忙在背后拉扯他的衣服,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毕竟,刚才的场景被他看见已经够难为情了,现在还要靠他争取到妈妈的关注,黎多美真的无法接受。
但是,令人遗憾的是,千月芳完全没有在意黎多美在身后的提醒,他依然保持着对黎多美妈妈质问的姿态。
不管怎样,他今天一定要帮黎多美讨回一个公道。
就在刚刚,他一来到医院,就去见了黎多美的主治医生,然后从他那里知道黎多美再也不能打网球的事情,听到那个消息的那一刻,他脑海中首先浮现出的就是黎多美现在该多么难过,甚至耳边又响起了昨天那压抑的哭声,所以他一刻都没有耽搁地狂奔到这里,结果一推开门,就看到了黎多美跪在地上痛哭的情形。
他无法理解,明明是黎多美的妈妈,是黎多美最亲的人,可是这个女人怎么能对自己的女儿这么残忍?
而现在,那个残忍的女人听到他的质问,冷淡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然后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当然知道黎多美是我的女儿。”她不闪不避地迎上千月芳的视线,“正是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所以不管我怎么对待她,都和别人没有关系,难道你有什么意见吗?”
“你……”千月芳简直要被这样专制的论调气得冒烟了,下一秒,他就大叫起来,“对!我就是有意见!”
“千月芳!”
听到千月芳叫出这句话,黎多美简直要昏过去了,她拼命地想要阻止千月芳继续说下去,但是对面的妈妈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眉毛一挑,说道:“黎多美,你退到一边去,我今天倒想听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
“对,黎多美,你到一边去!”千月芳头也不回地一挥手,然后像是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一般,摆出了迎战的架势。
同时被两个人嫌弃的黎多美只好默默地走到一边,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因为她而剑拔弩张。
对着气势强大的妈妈,尚显稚嫩的千月芳并不惧怕,他的心里似乎已经憋了很久的不满,现在终于找到了机会,终于发泄出来。
“阿姨,我想问问你,你知道黎多美平时都是怎么训练的吗?”他就那样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我不知道你是否见过,但是我见过,我可以很认真地告诉你,黎多美是在拼尽自己的全力想要练好网球,除了网球,她几乎没有自己的生活,她每天把除了上课、吃饭、睡觉的时间都用在了网球上,哪怕是在体育场里练到晕倒也不肯放弃,可是你呢?你又是怎么要求她的?”
在千月芳的打抱不平里,黎多美的眼前又浮现出自己之前为了网球付出的所有努力,本来已经不再哭的眼眶又重新变得酸涩,有咸湿的液体从眼眶中争先恐后地流出来,连擦都擦不干净。
而另一边的千月芳还在继续着:“你让她从十岁开始,就背负着你和你去世的儿子的愿望活着,却从来都不问问她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她在你的眼里就是一个帮你实现愿望的机器,哪怕是一丁点的小错,在你这里都不能容忍,一定要让她拼命道歉认错才能罢休。你知道她这次为什么会受伤出车祸吗?”
说到这里,千月芳转过身,一把拉过黎多美,指着她受伤的右手腕大声说:“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因为急着想把自己预赛获得成功的好消息赶回家去告诉你,她就不会出现在那个路口,车祸就不会发生!”
“不要说了!千月芳,你不要说了!”
黎多美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在被凌迟,只能一边哭,一边恳求千月芳,她甚至不敢去看妈妈脸上的表情,唯恐看到对自己的不满和厌恶。
但是,已经说到这里的千月芳怎么可能停下来,在黎多美的恳求声中,他依然坚持想要说完最后的话:“阿姨,你让她承担了这么多不该她承担的责任,为什么不能给她一点点关爱,却一定要这样时时刻刻地指责她呢?难道她不是你的女儿吗?看到她这样痛苦,你都不会心痛的吗?你……”
话还没说完,黎多美就看到妈妈直接站起身,似乎再也不愿意听下去,一个字都没说地走掉了。
“妈妈,别走……”
黎多美哭喊着想要拦住她,但是却被她躲开了,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了病房,消失在了视野里。
“啊?”完全没料到是这种结果的千月芳呆呆地看着那道离开的背影,转过身忐忑地问道,“我没说错什么啊?她怎么走掉了?”
“不!我不知道!不要问我!”黎多美用左手抱住头,痛苦地跌坐在地上,哭着说道,“我是个一无是处的人,只会让妈妈失望,现在连她唯一想让我做好的事情,我也做不到了,她不会再要我了,也不会再看我一眼……”
“那又怎样?”千月芳也蹲下来,伸出双手把她抱进了怀里,“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背叛你,我也会在你身边守护你的梦想。”
“可是我已经没有梦想了,什么都没有了!”
黎多美从他的怀抱里抬起头,脸上写满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