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那天，天气很好，好到让我想哭。

孟然在我们约定好的时间来接我去吃饭，我却约了叶明轩在公寓里见面。

当他来到楼下时，我正在楼梯间跟叶明轩拥抱在一起。叶明轩轻抚着我的长发，温柔的唇拂过我的眼角，我则紧紧地拥抱他，让自己沉浸在这温柔熟悉的气息里。

仿佛，这真的是一场两情相悦的相会。

所以，当孟然满脸欢欣地打着石膏、绑着绷带，兴致勃勃地让他家司机开着加长轿车来接我时，看到的却是这样尴尬的一幕，叶明轩正在吻我，我们紧紧相拥，在我的脚边，有一束血红的玫瑰开得如火如荼。

孟然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

叶明轩看到他来，立刻识趣地退到一边。

我迎上前去，孟然颤抖着问我：“叶星，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我没什么意思。”

孟然腾地火冒三丈，狠狠一脚将地上的玫瑰踢到一边，问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在医院里，你不是答应过我，做我的女朋友吗？”

我弯腰将玫瑰捡起，抱在怀里：“我改变主意了，叶明轩回来了，他重新对我表白了。我觉得我还是更喜欢叶明轩，孟然你应该能够体谅我吧？”

孟然哑然，说不出话来，用一种乞求的目光看着我。

我狠了狠心，又说：“而且，我第一次离家出走就是为了他。我喜欢他，已经很多年了。我从小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嫁给他，做他的新娘，我想跟他在一起。”

孟然的眼中闪过了绝望，然后是滔天的愤怒。他重重一拳打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他猛地踢翻了脚边一个垃圾桶，跌跌撞撞地消失在我的视野里。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孟然急促的脚步声，亮了，又灭了，之后，一切重归寂静。

黑暗中，叶明轩的声音响起，带着关切：“小星，你真的决定这么做吗？如果现在后悔，就快去追，我会帮你解释的。”

我摇了摇头：“不必了。”

每一次孟然生气离开，总是不到一个星期就会回来，而这一次，大概也不会例外。

但是，这一次，却是我们俩最后一次见面了，因为，我要走了。

其实，刚才那一切是我跟叶明轩在演戏，演这一场戏，观众只有一个，那就是孟然。我想让他对我死心。

我受沈畅所托，试图说服孟然的父母放弃对莫野的起诉。

可是，孟然的妈妈告诉我，如果想让莫野无罪释放，我就必须要跟孟然分开。

“你们本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孟然为了你，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也错过了许多机会。我希望你能为他的前途着想。”孟然的妈妈说得语重心长。

她约我私下见面，对我说了许多。

我这才知道，原来孟然早就该去英国留学的，只是因为我一直待在这座城市没有离开。而且，为了陪我在这里过年，他甚至放弃了跟家人团聚的机会，还特地去学了包饺子，只为跟我一起度过春节。

然而，我却把他拒之门外。

我回想起这一年多来，他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每次我唱歌，他必来捧场；每天我回家，他必来相送。

苏雅然刚去世的那一个月里，我特别颓废，几乎足不出户。而他每天来我家看我，我不开门，他仍然天天来，还给我买很多吃的喝的放在门口，再帮我把垃圾带下楼去。

原来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依赖了他这么久，他对我的好，已经太多太多，我根本负担不起。

“孟然显然是非常喜欢你的，可是叶星，你觉得你有这个能力，让孟然获得幸福吗？”孟然的妈妈看着我，目光很诚恳，“如果你点头，我就不再阻止你们。”

我思考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不是纯粹为了帮沈畅，也不是害怕我跟孟然的家庭地位相差太悬殊。这些都只是借口而已。

我累了，不想再继续折腾下去，我也害怕自己不能让孟然幸福。因为，我时刻记得爸爸曾经说过的话。他说，“叶星，你就是个扫把星。任何喜欢你的人，最终都会因你而死。”

喜欢我的外婆死了，苏星索死了，苏雅然也死了。而这一次，为了保护我，孟然也差点儿死去。

我忘不了守候在重症监护病房外的那种感觉，那种绝望的煎熬的等待，实在是太痛苦了，我不想再经历。

所以我想离开这里，离开孟然，离开叶明轩，离开所有喜欢我的人。

我导演了这场戏，为此还特地找了叶明轩帮忙。

孟然在今天之后，一定会彻底死心了吧？

此时，叶明轩站在黑暗中，问我：“小星，你真的打算出国留学了吗？可是，你要什么时候回来？”

我没有回答。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回来，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学校交换生的名额已经出来了，我从这学期一开始就报了名，加上我这两年来成绩一直很好，作品也曾参加过国际大赛，获过奖，所以很顺利地申请到了海外交换生的名额。

我说：“哥哥，谢谢你今天来帮我。”

叶明轩温和地笑笑，叹了口气：“我送你上楼吧？”

我摇头：“不用了。”

我转身向电梯走去，没再回头。

电梯载着我，一直飞升至31层。

我进了房间，坐到窗台上。

过了好一会儿，叶明轩的身影才出现在楼梯口。他似乎抬头往我这个方向望了一眼，可是楼层这么高，他根本看不见我。

他在楼下站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慢慢地向车站走去，消瘦的身影渐渐融入进了如织的人流里，很快就消失不见，再也找不到了。

我心里有些落寞，有些释然。

刚才，叶明轩一个人站在楼梯口，想了些什么？是在想关于我的事吗？

其实，我从他刚才的眼神里知道，他也许心里还喜欢着我，可是，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当我的哥哥。

叶明轩，再见。

我拉下窗帘，退回室内。公寓里所有东西都已经整理打包，屋子变得空荡荡的，显得有点儿寂寞。没有开灯，黑暗填满房间，我缩到沙发的角落里，想把自己藏起来。

我把脸埋在膝间，独自一人啜泣，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哭了。从此以后，叶星会变得更加坚强，能独自一人面对异国他乡的生活。

只是，那个曾经梳着麻花辫的小女孩啊，再也不会在我伤心难过时，到某个犄角旮旯里把我找出来，取笑我，说我是个没有觉悟的笨蛋了。

我走的那天，天空下着雨，只有沈畅一个人来送我。

她神色憔悴，挺着个大肚子，看起来老了许多。如今，她的行动已经非常不便，可她始终坚持独自生活。

她眼中带着伤感，对我说道：“叶星，祝你幸福。对不起，请你不要恨我。”

“没关系。”

我对她笑了笑，然后张开双臂拥抱了她。

我是曾经恨过她，恨她害死了苏雅然，可我心中又对她有着非常强烈的歉疚，因为我曾经害得她被人欺负。

何况，看到她现在这个样子，我真的已经恨不起来。

“把自己的情敌推下悬崖这种事，我也不是没有想过。虽然我最终并没有下手，但那并不代表我不想那么做。说到底，我们都是同一类人。”我对她说道。

沈畅很快红了眼圈，在我的肩头哭了起来，有丝让人不忍的脆弱。而这时，她肚子里的宝宝突然踢了我一下。我一惊，轻摸着她的肚皮：“小家伙这么活泼，长大一定很像你。”

沈畅擦干眼泪，温柔地摸了摸肚子，眼中闪过即将做母亲的慈爱。她说：“不，也许会像他爸爸呢！他爸爸才是个莽撞的家伙。”

提到莫野，我和沈畅心中都有些伤感。

沈畅一直把莫野当成这个孩子的唯一父亲，即便，现在莫野已经死了。

莫野三个月前死于一场车祸，他终究还是没能从苏雅然死亡的痛苦里走出来。

当孟然家里放弃对他的起诉之后，他只是被拘留了一小段时间，就被放了出来。可是，他并没有理解沈畅的良苦用心，反而把她当做了我的同谋。他始终认为苏雅然的死，是我跟沈畅一起合谋造成的，所以他恨我，也恨沈畅。他报复不了我们，只能又过起了以前那种醉生梦死的日子。沈畅起初还像以前那样照料他，可后来她的肚子太大，自己生活都不太方便，哪里还有精力去照顾他？

终于有一天，莫野喝得烂醉，被一辆急速行驶的汽车撞倒。

当我收到消息，陪着沈畅匆匆赶到现场时，我们都被那惨烈的情况震惊了。

司机已经跑了，莫野躺在地上，受了重伤。浓稠的血不断从他体内涌出，在他的身下逐渐汇成猩红的小河。

“莫野，莫野！”沈畅冲过去，抱着他惊慌地大叫。

莫野闭着的眼睛，终于微微睁开了。

他看了沈畅一眼，脸上突然呈现一种回光返照的光彩，然后吃力地抬起手来，似乎想要抚摸沈畅的脸。

沈畅立刻凑了过去，莫野的手，缓缓从她脸颊上滑过。他的眼中生出无限眷恋与温柔，然后，轻轻呢喃了一个名字，充满了刻骨的相思。

“雅然……你来接我了……”

沈畅听清这句话，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

那一刻，她不是不凄凉，可是，她并没有跑开，而是努力地微笑着，托住了莫野颤抖的手臂：“是的，是我，莫野，我来接你了……”

莫野微笑着死在沈畅的怀里。

我站在风中看着那一幕，只觉得无限凄凉。

沈畅的眼中渐渐渗出了眼泪：“我知道，莫野他从来没有爱过我。不过这些都无所谓，我爱着他就足够了。”

她轻轻地抚着肚子，对我说道：“我已经想好了，以后这个孩子就姓莫。”

我看着她，突然鼻子有些发酸：“对不起，沈畅，说到底，还是我欠你比较多。”

沈畅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垂下眼帘，摸了摸肚子。

她什么也没有说。

我过了安检，在上飞机之前，收到了沈畅的一条短信。她写道：“叶星，对不起！以后的日子，各自珍重。”

我满心酸楚，不知道该回什么，索性就这样关了机。

以后的日子，也只能各自珍重，希望沈畅最终能获得内心的救赎。

飞机载着我离开，穿越云层与雨雾，最终抵达纯净的高空。

有灿烂的阳光照了过来，将前途照得一片光明，我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未来。

我童年时的梦想终究还是没能实现，我没能嫁给叶明轩，做他的新娘，不过，好在我还有画家这个梦想。

我坚守了对星索姐的承诺，我拥有过苏雅然和沈畅最浓烈的友情。

在另一个国度，我不会再有一个叫叶明轩的哥哥，但是会有我的理想。

而在我的记忆里，始终有一个角落，会留给那个名叫孟然的男孩。

我忘不掉他们陪我走过的青春时光。

我愿意就这样记着他们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