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无人看到我的心在流泪
你终于又一次地指着我的鼻梁,黯淡无光的眼眸里含着晶莹的泪水,语调伤楚地说:“姚晓墨,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悲哀最悲哀的事。”
【一】
“扑通——”
“小青!”
“小青!”
“小青!”
突然,激动的沈若青晕倒了,从轮椅上直接朝前扑到了地上。妈妈紧张地朝她跑了过去,抱着她瘦弱的身体,哭着找电话想喊救护车。
因为她一个人没有办法把沈若青抱上车,而她又不想祈求把她女儿害成这样的爸爸和欧阳锦程帮忙。
可是最终,抱起沈若青的还是看似冷漠的沈逸飞——我的爸爸。
没想到刚刚才从医院回来没多久,我又一次回到了医院。
我讨厌消毒水的味道,刺鼻的福尔马林会让我想起临死前才有钱住院的太阳。
爸爸说:“小墨,你不能一个人留在家里,跟我们一起走。”
所以我不得不跟着他们一起来到医院,淡漠地看着晕过去的沈若青被放上白色的担架,送入急救室抢救。
爸爸的神色一如既往的严肃,目光紧紧地盯着抢救室的门。欧阳锦程站在他的身旁,拳头紧握着,妈妈则在一旁不停地哭,怨爸爸把沈若青逼得太紧了。
“逸飞,算我求你好不好?别再折磨小青了。为什么非要逼着小青嫁给欧阳锦程呢?她明明有喜欢的人。你如果真喜欢欧阳锦程这徒弟,为什么不让小墨跟他订婚呢?比起小青,小墨不是更适合嫁给欧阳锦程吗?他们同样喜欢服装设计,正好以后都跟着你发展。你何苦拉上不属于你们这一类的小青呢?”
爸爸紧抿着刚毅的唇瓣不说话,任由妈妈一个人自言自语。
得不到回应的妈妈,情绪有些失控,突然把矛头指向了我。
“小墨,是不是你跟爸爸说了些什么?你也喜欢许翼冰,可翼冰不喜欢你,所以你就跟你爸爸告状,不让翼冰跟你姐姐在一起,对不对,姚晓墨?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说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妈妈蹲在我的脚边,歪着头问我。
我目光淡淡地看着她脸上哭花的妆容,心里生疼生疼的。
妈妈说:“你也喜欢许翼冰,可翼冰不喜欢你,所以你就跟你爸爸告状,不让翼冰跟你姐姐在一起,对不对?”
对不对,姚晓墨?
她都不叫我沈晓墨!
当她朝我吼“姚晓墨”的瞬间,我都有些怀疑,她是不是除了一开始跟我相遇时掉过几滴眼泪、为了让沈若青早点见到翼冰而替我张罗着看皮肤科的医生外,根本就没有把我当成是她的孩子呢?
所以,她一次又一次地伤害我,以为我不痛吗?
还是她不心痛,所以觉得我也不心痛了?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即使我知道,她、沈若青跟爸爸的争吵根本不关我的事,或许她也知道不关我的事,她现在只是想找个人发泄一下冤屈罢了。
我依旧直愣愣地坐在长椅上,任由妈妈摇晃着我不停地质问。我自动屏蔽了她的话,脑子里只剩下一个问题——
小墨鱼,小泥巴是真的不爱你了吗?一点儿都不爱了吗?
他是不是记起了过去,就忘掉了你呢?
他既然连过去都记起来了,又怎么会把后来给忘了呢?
他不找你,是因为他选择性把你遗忘了吧!
他真的是像妈妈说的不爱你,还是觉得你是个不堪的回忆?
我被妈妈摇得头很晕,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有人走了过来,帮我劝妈妈。
“师母,你别这样了,她看上去很难过。”
可妈妈不松手,不停地说着:“小墨,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为什么呢?你不回来,你爸爸还会宠小青,你回来了,他就只能宠你了,我的小青怎么办啊?”
我的心里一片悲凉,妈妈,你确定爸爸不爱沈若青吗?
“够了!你疯够了没有?不关小墨的事,别忘了她也是你生的,要不是你弄丢了她,这十几年她会吃这么多苦吗?你别把怨气瞎往小墨身上撒。”
站在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爸爸终于忍不住咆哮出声,目光冷冷地看向妈妈。
妈妈松开了我的手臂,从地上站了起来,毫不畏惧地迎向爸爸的目光。
“你非要让小青跟欧阳锦程在一起,我肯定会疯的。我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不是受你折磨的。”
因为我不是你养大的,所以,你可以折磨我吗?
爸爸跟妈妈又一次争吵了起来,我像没听见似的,一个人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想离开这满是哀伤的地方。
没想到,在走廊的转角处,我遇到了小泥巴。
哦,不,我再也不能叫他小泥巴了。
他是许翼冰。
他的脸上流着汗水,身上还穿着宽松的病号服,脸色苍白,神色很紧张。
显然,他一定是听到了爸爸跟妈妈的争吵,所以停留在这里,没有上前。
“你来看沈若青?”
既然相遇了,要假装没看见,实在是太难了。
我努力地想要做出淡然的表情,朝许翼冰微笑。
可是,他并没有看我如此努力的笑容,目光依旧盯着急救室的方向,语调艰涩地问我:“沈若青怎么了啊?”
沈若青怎么了啊?
是沈若青。
前天晚上我在院子里的大榕树下睡了一整晚,然后昨天遭受万人指责,在大街上发烧晕倒,这是自前天争吵以后我们第一次见面。
明明才一两天时间,却像隔了好久,久得一见面,他都忘了询问姚晓墨身体好些了吗,而是“沈若青怎么了啊”!
“她好像受了刺激,晕倒了吧!爸爸要让她跟欧阳锦程订婚,不让你们在一起。”我耸了耸肩,如实回答,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爱过我、怨过我、丢下过我的小泥巴,而是一个很普通的陌生人。
“你真的是沈家二小姐?”他终于从急诊室的大门上收回了目光,落在我的身上,然后尴尬地引开话题,像在逃避着什么,又像是在惧怕着什么。
他现在都不叫我小墨鱼了,甚至连姚晓墨都不叫了,只是称呼“你”了。
“嗯。”我点了点头,压抑着内心的酸涩,简短地应了一声。
想必那天沈若青在孤儿院摔倒,他以为是我干的,我离开后,沈若青为了还我清白,所以告诉了他我的身世吧!
可是那时候他还没有恢复记忆,知道误会我后,还会来找我,找不到我,还会急着哭。
那时候,他还是小泥巴啊!
时光到底走得有多快啊,眨眼间就将我的小泥巴完全带走了呢!
“所以,真的是你让你爸阻止我跟小青在一起的吗?让小青跟欧阳锦程订婚,是你的意思吗?就因为我辜负了你?”
许翼冰平静地对我说。
我也很平静地看着他。
可是他那双不再为我停留的眼眸,再也看不到我平静的外表下,那被伤得千疮百孔、兀自流泪的心了。
妈妈这么说也就算了,为什么连他也这么认为呢?
我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那么有力气,被抛弃后,还有力气去报复、去阻止他们的爱情。
我连独自一个人舔舐伤口的力气都没有,我甚至还没有完全接受那样的事实。
不过才几个小时,几个小时的时间,却让我的爱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好疼啊!我的心脏。
明明心里难受得想哭,明明心脏被刺得很疼,我却还要忍着泪不哭,像过去的每一场相遇般,对着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微笑,波澜不惊地说:“嗯,是我!都是我!你相信吗?”
你真的相信我会做那些不堪的事吗?
你相信这么爱你的我会忍心伤害你吗?
我只会被你伤害,却从来从来舍不得伤害你一分一毫。
可是,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什么?
是痛心疾首,是懊悔,是痛苦,甚至是——怨恨。
你终于又一次地指着我的鼻梁,黯淡无光的眼眸里含着晶莹的泪水,语调伤楚地说:“姚晓墨,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悲哀最悲哀的事。”
我终于尝到了绝望的味道,看着愤然离去的许翼冰,我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眼泪瞬间吞没了眼眶。
为什么每次都不相信我?
为什么?
身后响起脚步声,我胡乱地擦着眼泪,将鼻尖所有的酸楚全都押往心脏。
我抬起头,嘴角挂着清浅的笑容,望着走过来的欧阳锦程。
我戴上了最美丽最厚重的伪装,将我的悲伤全部埋藏在心脏深处,任谁也看不出我心口到底有几道伤。
“你也是来质问我的吗?”
我歪着嘴角微笑地问欧阳锦程。
欧阳锦程漠然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我的话,垂眼望着其他方向,淡淡地开口:“师傅找你过去,小青醒过来了。”
【二】
病房里寂静得很。
沈若青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一声不吭。
妈妈回头朝坐在椅子上的爸爸说:“你出去,带着你心爱的女儿、挚爱的徒弟出去。我跟小青暂时不想看到你们。”
爸爸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抖了抖指尖的烟蒂,狠重地吸了一口,掐灭后丢进了烟灰缸,然后走出病房。
我和欧阳锦程跟在他的身后。
“爸爸,我有话跟你说。”
似乎下定了决心,我追上了爸爸的步伐,喊住了他。
“什么话?”爸爸转过头来,迟疑地看着我问道。
我抬眼看了一下跟在身后的欧阳锦程一眼,回想起此刻躺在病床上的沈若青那张苍白的脸,还有许翼冰看着我时眼底的忧伤,心里一股酸涩油然而生。
我努力地压制着那抹酸楚,对着爸爸挤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手指向了一边的欧阳锦程。
“爸爸,我想跟他订婚。既然沈若青不想跟他订婚,那么,我可不可以?他很有才华,而且教给了我很多设计上不懂的知识。在我最落魄的时候,他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所以,我很想一直跟他在一起。你那么爱我,一直想弥补我这十多年里受的苦,那么,就把你认为最好的男生给我吧!沈若青的腿已经残疾,可我是健全的,我知道你疼爱沈若青,所以想让你最信任的徒弟照顾她。可是爸爸,你想过我吗?有没有想过你的小墨需不需要人照顾呢?”
我看到了爸爸眼底的讶异,还有欧阳锦程脸上那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的表情。
“小墨,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爸爸的眉头紧紧蹙起,一脸严肃地问我。
“我知道,我想拥有人们觉得最好的人和东西。既然沈若青有她的幸福,为什么还要霸着欧阳锦程呢?爸爸,欧阳锦程他,是我的幸福……”
我还想继续说下去,可是被欧阳锦程一把拉到了身后。
欧阳锦程站在我的面前,急切地想解释。
可是,我知道,爸爸一定会答应我的,因为我看到了他眼里闪烁的目光。
“小程,小墨是我最疼爱也最想弥补的人,既然小青的心不在你身上,小墨又喜欢你,那么,你能帮我照顾小墨吗?”
爸爸黑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站在他身前的少年,眉宇间透露着隐隐的疲倦。
欧阳锦程摇头,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师傅,我不要跟她在一起,她在撒谎,她喜欢的人根本就不是我。她跟我在一起不会幸福的!”
“那沈若青跟你在一起就会幸福了吗?她自己都跟你说了她喜欢的人不是你,你何必要继续自作多情下去呢?”
不等欧阳锦程说完,我抢在爸爸之前说道。
欧阳锦程惊愕地看着我,一时之间想不到任何语言可以反驳。
“就这么定了,我会跟你师母好好说的。也许,你师母说得没错,比起小青,小墨更适合你。”
爸爸下了最后通牒,不愿意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一脸疲惫地朝我们挥了挥手,大步离开了。
医院的整条走道里只剩下我跟欧阳锦程两个人。
欧阳锦程脸色苍白地看着我,许久,才艰涩地朝我问道:“沈晓墨,你到底想做什么?”
“想跟你订婚啊!难道你不觉得,我比沈若青好吗?最起码,我的双腿是完好的。而且,我并没有像她那样抗拒你!”
“啪!”
我的话刚说完,脸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巴掌。
欧阳锦程站在我的对面,纤细白嫩的手还高高地举着。
他剧烈地喘着气,眼神仿佛要杀了我一般:“沈晓墨,我当初真是看走了眼,竟然不知道你是这样的女生。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沈若青?她是你的亲姐姐!你怎么还可以嘲笑她的痛处?”
我捂着被打疼的脸,任由欧阳锦程愤怒地呵责我,嘴角有丝丝血水渗了出来。
我有些想哭。
可是哭了又能怎样,反正我本来就不是一个讨喜的人,也不在乎多一个人讨厌我。
“你骂得再难听也没用,沈若青不要你,你也娶不到她,我爸爸已经答应让你跟我订婚了。”我松开捂在脸上的手,倔犟地抬头,迎向欧阳锦程阴冷的目光,不怕死地说道。
“你这样做有用吗?你以为你让他们幸福了,那个人就会感激你吗?他就会相信你没有拆开他跟沈若青吗?沈晓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想做坏人唱戏给人家看,也得问下我愿不愿意。我再说一遍,我不会跟你订婚的,我要找师傅说个明白,就算不能跟小青在一起,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因为这样做,我们两个人都不会幸福的。”
欧阳锦程冷冷地看着我,对视了几秒后,他突然冷笑了起来,似乎看穿了我所有的伪装。
我没有承认他的话,只是垂下了眼睑,兀自喃喃地说道:“爸爸是不会改变主意的。不管怎样,他已经答应让我跟你订婚了。沈若青,她,她会跟许翼冰在一起。嗯,他们会在一起。”
“沈晓墨,你这个傻瓜!”
欧阳锦程终于受不了地朝我咆哮出声,愤怒地甩手离去。
于是,整个长廊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我慢慢地蹲下身体,抱着冰凉的身子,将脸埋在膝盖间,任由眼泪润湿着我的裤子。
欧阳锦程说得没错,我就是个傻瓜。
只有傻瓜,才会为了让不爱你的人幸福,做什么都可以。
那个疼我、宠我、相信我的小泥巴,已经不在了。
既然小泥巴都已经不在了,那么,我为什么不能成全沈若青跟许翼冰呢?
至少会有人幸福啊!
而且,再怎么说,沈若青,她也是我姐姐。
我这么告诉自己,可是心口还是很疼很疼。
我忘不了小泥巴刚才对着我满含怨恨的样子,忘不了他跟我说的那些话。
他说,姚晓墨,认识你是我这辈子最悲哀最悲哀的事。
到底是怎样的“悲哀”要加上两个“最”字?
可是,小泥巴,你知道吗?
你是我这十七年来,最最悲哀,最最悲哀的幸福,就在不久前,它全部消散了。
【三】
欧阳锦程果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去找爸爸申诉了。
其实一开始跟爸爸提议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会反对。
他的心里一直只有沈若青,他一直想守护一辈子的人也只有沈若青而已。
我又何尝不是呢?
曾几何时,我天真地以为,我这辈子要嫁的人,这辈子都会和我在一起的人,会是小泥巴……
却不曾想,兜兜转转,我竟然亲手掐断了自己所有的念想,只为了成全他们的爱情。
早在欧阳锦程去找爸爸放弃这一决定前,我就知道,爸爸一定不会同意的。
也许妈妈说得没错,我跟欧阳锦程,一个是爸爸最得意最器重的学生,一个是继承了他服装设计完美天赋的女儿,我们两个都喜欢他钟爱的服装设计,都比沈若青更适合待在他的身边,我们在一起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如果沈若青被他抓在牢笼里不幸福,又何必强求她呢?
她的幸福不在欧阳锦程身上,只有放她回到许翼冰的身边,沈若青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
我想爸爸定然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愿意选择放手。
何况,我说了那么绝的话,如果他真的想弥补我,一定会把他认为最好的欧阳锦程留给我。
我在爸爸的书房门口等到了灰头土脸的欧阳锦程。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去找爸爸收回成命了。
可是每次都如第一次一般,爸爸绝对没有商量的余地。
这一次他似乎更可悲了一些,爸爸好像早就知道他的来意,连门都没开,根本就没让他进去。
“沈晓墨。”
这是我们那天争吵之后,他第一次跟我说话,语气中带着深深的疲惫。
“嗯。”我轻声地应了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妈妈这阵子一直在医院照顾沈若青。
后来沈若青出院了,她也不愿意带沈若青回家,两个人近来一直住在酒店里。
妈妈不喜欢我们去打扰她跟沈若青。
她厌恶爸爸,厌恶我,也厌恶欧阳锦程。
在她眼里,我们好像都想伤害沈若青。
爸爸又常待在书房里,闭门不出,偌大的别墅里几乎没有什么人气。我们不用担心彼此的谈话会被其他人听到。
“沈晓墨,为什么一定要跟我订婚?你不是喜欢许翼冰的吗?为什么就这么放弃了?连争取都不争取一下,就这么成全他们?”
欧阳锦程蹙着眉头,声音清冷地问我。
我点了点头,微微地朝他笑了笑。
虽然因为那件事,他对我的态度比较恶劣,不过我并不讨厌欧阳锦程,从某方面看,其实我们是很相像的两个人。
正因为对方是欧阳锦程,所以我才觉得,代替沈若青跟他订婚,或许也不是特别悲哀的事。
“正因为喜欢他,所以才要跟你订婚。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为了他的幸福放弃一切吗?你那么聪明,明知道强留她在自己身边不会幸福,为什么不放她走呢?至少她不会怨你。”
不会像许翼冰对我说的那样,说这辈子遇见我,是最悲哀最悲哀的事。
欧阳锦程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郁,忽然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不久前的坚持终于全部缴械投降。
“沈晓墨,你真的想清楚了要跟我订婚吗?你知道吗?如果真要这样,你就等于放弃了自己幸福的机会。”
“你告诉我,如果那个人的幸福不在你这里,那么,去争夺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欧阳锦程说道。
欧阳锦程看我的眼神微微地愣了一下,不久前还怒气冲冲的他,兀自笑了起来,笑容里洋溢着真挚的情感。
他说:“沈晓墨,或许,那个人是你,也不是太悲哀。”
是啊!
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我们都知道,把那份感情埋葬在灵魂深处,直到老去,带至天堂,是对那个人最大的爱。
我们共同悲哀的事,不过是我们爱的那个人,没有比我们爱他(她)更爱我们一点而已。
其实,聪明如欧阳锦程,怎么不知道,对于我们四个人,最好的结局就是这样!
我和他只能顺着这条路走下去,挣扎只会让彼此更加悲哀。
看得淡一点,往后的路反而会好走些。
【四】
我和欧阳锦程要订婚的消息很快就被传了出去。
对我们来说,这消息早点传出去也好,反正早晚要让大家知道的。
既然总归要知道,早一点总比晚一点好,最起码,那两个人可以放宽心地在一起了。
这样,他们的幸福就唾手可得了,不是吗?
沈若青来找我的时候,我在学校跟欧阳锦程忙着筹备国际服装设计大赛的事情。
幸好,除了爱情,我们俩有着同样的梦想,这对我们来说,或许是一种幸运。
因为做不成恋人,还可以做朋友。
沈若青来设计学院找我的时候,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
人们在惊叫,在议论——
“这是真的沈若青。”
“真的沈若青来找假的沈若青了?”
“哦,不,你们说的不对,应该说是姚晓墨。”
然后又有人笑着纠正——
“你们都错了,那不是姚晓墨,是沈晓墨,沈若青的亲妹妹,欧阳锦程的未婚妻。”
一群人戏谑地发笑:“早知道他俩的关系不同寻常了。”
对于这些笑谈,我置若罔闻,只是丢下手中的笔,推门去找沈若青。
沈若青在教学楼下面的那条林荫道上等我。
她好像比以前更瘦了,整个人裹在白色的貂绒大衣中,显得很娇小矜贵,那双不能移动的腿上盖着厚厚的毛毯。
她好像是一个人出来的,周围没有看到任何人。
我脚步缓慢地朝她走近,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来找我。
“小墨,听说你跟欧阳锦程要订婚了。爸爸今天来找我,说不再管我的事了,让我自己想怎样就怎样。爸爸不是一心想让我嫁给欧阳锦程的吗,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你了呢?你告诉我,是不是你跟爸爸要求的?”对于这个消息,沈若青很震惊。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跟爸爸提出这样的要求?我毕竟是女孩子,主动提出要跟一个认识不久的男生订婚,也太不矜持了吧?我和欧阳锦程订婚的事情,是欧阳锦程首先提出来的。爸爸来问我的意见,我觉得挺好的,就没有拒绝。我从来不讨厌欧阳锦程,而且之前他还帮了我很多忙。我们有着共同的兴趣、共同的目标,自然而然能走到一起。”我没有多想,便将这一切归结于欧阳锦程。
因为我知道,沈若青找了我之后,自然不会再去找欧阳锦程。
我不想让她觉得对不起我,不想让她认为我是因为她才选择这样一条路。
反正不管我有没有代替她跟欧阳锦程订婚,结果都一样。
我的小泥巴不见了,许翼冰的选择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她——沈若青,而不是我——沈晓墨。
我是小泥巴人生中遇到的最大的幸运,可我也是许翼冰这辈子遇到的最悲哀最悲哀的事。
我永远把那个人的话记得很清楚,小到任何细节。
“小墨,你不怪我吗?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应该还可以跟翼冰在一起。是我夺走了你的幸福,我……”
没有等沈若青说完,我便一口打断了她的话。
“我很开心,真的,现在的我很开心。欧阳锦程对我很好,我们很快就要出国去比赛了。如果得奖的话,很有可能就留在国外发展了。你不用觉得抱歉,许翼冰选择你,是因为他爱你。他不选择我,也是因为他爱你。如果每一个人都因为他爱的人不爱他,而指责被他爱的人爱上的那个人,那这世界上就有太多的怨恨。因为,世界上两个人相爱的几率只有十万分之一,所以,不爱是正常的。”
沈若青动容地看着我,眼里闪烁着晶莹的眼泪。
“小墨,不管怎样,我真的很谢谢你,把这么好的幸福推到我的面前。翼冰的眼睛手术做得很成功。妈妈说,她帮翼冰付的那笔手术费全部被退了回来,手术费另外有人付了。小墨,我知道那个人是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就算妈妈跟爸爸离婚了,我们从此以后很难再有机会碰面了,可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善良最善良的妹妹沈晓墨。”
沈若青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流着泪说道。
许翼冰的那笔手术费的确是我付的,我没有问爸爸要,而是问欧阳锦程借了钱。
那是我在心里许给小泥巴的承诺,只有还掉了才可以狠下心来,将他彻底地埋入心底。
欧阳锦程愿意借我那笔钱,是因为他知道我当初用沈若青的名字欺骗他进逸飞时,其实也是为了给小泥巴治眼睛。
他为当初误会我而觉得抱歉,我却只是无所谓地笑笑。
过去的事提那么多干吗呢?
毕竟现在,我跟欧阳锦程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为一些旧事起了内讧可不好。
爸爸跟妈妈是前几天离的婚。
因为妈妈觉得,在爸爸的眼里,服装设计要比她、比这个家更加重要。
且在妈妈的观念里,一直觉得是爸爸逼得让沈若青的腿变成了那样。
对于离婚,爸爸没有反对,很干脆,好像在他的生命里,那场婚姻只是很云淡风轻的一场记忆罢了。
“帮我跟他问好,恭喜他手术成功。”
我扬起嘴角,微笑地看着沈若青说,心里却不经意地掠过一丝细细密密的疼痛。
那个曾经纵使视线模糊、眼眸黯淡也能看到我的少年,终于彻底消失了。
如今,即使他眼眸清俊,也再也看不到我了。
被叫做小墨鱼的姚晓墨,终于在十七岁那年的冬天,被一同埋葬在了她孤儿院的那段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