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安静，好安静……
1
“你在说什么啊？夜雨……你疯了吗？”
这就是哥哥的答案，我等待的答案？月霜低着头，紧盯着身下的地板，紧抿着嘴唇，整个肩膀颤抖得让人心碎。
“月霜，你听清楚我在说什么了，不要假装没听清！”夜雨也没有看他，头也不抬地用怒吼回应道。
陡然间，我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孩子，那个柔弱的、什么都不会的孩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哥哥为了我吵架，为了我再次翻脸。他们起争执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
“我听见了，听见了。”月霜喘着气，每说一个字都要深深地喘一口气，好像这样他才不会爆发，才能够继续坐在这里。
“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要……”
“因为你喜欢晨曦，而晨曦也……”说到一半，夜雨哥哥看了我一眼，那一下我全身麻木，就好像心脏被人狠狠地捏了一下。
“晨曦也喜欢你。”很用力、很用力，夜雨哥哥才说出口。
“晨曦……”
凝雪想插嘴，才开口就被夜雨打断：“我说的喜欢不是哥哥对妹妹、妹妹对哥哥的喜欢。而是男人对女人、女人对男人的喜欢！晨曦喜欢你，你也喜欢晨曦，你们就应该结婚。这样晨曦就不会走了，永远都不会走了！永远！”
“夜雨，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月霜全身都在抖，声音更是抖得让人心颤。
“我知道，我知道……”深吸一口炎热的空气，夜雨哥哥忽然站了起来，然后用几乎能让整栋房子都震动起来的声音，对月霜说，“我不是小孩子，早就不是了！你绝对不知道我是做出了多大的努力才能对你这样说的，不知道我是割舍掉了怎样的情感才能对你这样说的！该死的！月霜！大哥！我发誓如果你再假装没听见，我会杀了你，真的！”
杀了你！
夜雨哥哥说他要杀了月霜……是为了我吗？还是为了我吗？不要！不要！
我泪如雨下，因为在这一刻，我知道我已经深深地伤害了夜雨哥哥。其实我一直在伤害他，只是我一直都没在意，等到现在那条伤口已经又长又深，永远都不可能愈合了，永远都不可能了！最爱我的夜雨哥哥，我的夜雨哥哥……
“我知道你不是小孩子了，所以才会一再地问你，所以才会……”
沉默了片刻，月霜突然抬起头来，用一双发红的眼睛看着夜雨，说：“所以才会给你机会让你收回你的幼稚！晨曦是妹妹，妹妹，你不明白吗？她是我们的妹妹啊！你要我和她结婚，你问过她的意见吗？你问过我的吗？这样做的我……这样做的我……”
好像触碰到了什么不可被触碰的开关，月霜陡然间站了起来，直面着夜雨，鼻尖就压在他的鼻尖上。
“这样做的我把晨曦当成了什么？把她的终生幸福当成了什么？为了让她留下来，为了让她留下来，嫁给我？嫁给这样的我？这样的一个我？”
“为什么不可以？你告诉我为什么不可以！”夜雨情绪激动，疯狂程度不比月霜好到哪里去。他全身都绷紧了，额头上更是青筋突起。
这样的哥哥，好可怕，这样的场面……
我无力地坐在一边，好像炎炎夏日里被冻伤的人，指尖都是冷的，都是麻木的。
“你说我没问晨曦的意见，那你问啊，你现在就问啊，问晨曦啊！问她在世界上这么多的男人里她喜欢谁，她爱谁，问她……”
一滴眼泪从夜雨的眼眶中滑落。
“问她在这么爱她的我和你之间，她选谁！选谁！你问啊，你问啊！”
“住口！”
随着“啪”的一个耳光，有什么东西断了，在我和所有的哥哥之间。我们再也不是兄妹了，再也不是了，永远都不是了！
“你打我，你打我……”夜雨捂着脸望着月霜，那么多年来的记忆，那么多年来没有说出来的伤人的话，好像顷刻间就被解开了封印。
“你无权打我，更没有资格把我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忽略掉！你说我是小孩子，没长大，其实你跟我们一样，你不是我们的家长，你只是比我早出生几年而已，你只是……”
“啪！”
又一个耳光，鲜血从夜雨哥哥的嘴角渗了出来，染红了他的下巴。
他不再说话，只是从被鲜血染红的嘴角溢出轻轻的笑声来。那笑声在空荡荡的、静得好像午夜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吓人，格外响亮。
“你不懂，你就是不懂！”月霜紧咬着嘴唇，牙齿和皮肤接触的地方也已经渗出斑斑血迹，“你不明白，你永远都不会明白！你不会明白我是什么人，你永远都不会明……”
“咚咚咚！”
这个时候是谁在敲门？
一时间，屋子里的四双眼睛都朝同一个方向望了过去，每双眼睛看上去都那么无神，那么麻木。
原本我们还都能感觉到悲伤的，原本我们还都能流泪的，但是现在的我们已经太累了，太累了，累到麻木，累到大脑一片空白了，累到快要绝望了。
“咚咚咚！咚咚咚！”
更加不客气的敲门声传来，似乎还有脚狠狠地踢在门上的声音。那声音太急促、太可怕，为了让它尽快停止，凝雪走向了大门，轻轻地拧开了门锁。
“砰！”更响的一声，门被人从外向里用力推开了，几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闯了进来，动作粗暴得让开门的凝雪哥哥都摔倒在了地上。
几个男人先冲了进来，最后进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当然我们都认识他，他就是我的爸爸。
他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其实我也不需要说话的机会，我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
不得不说爸爸真是太会挑时间了，这个时间来带我走，呵呵……他已经不用打败我们了，因为我们已经自己把自己打败了。
男人们拉起我，在爸爸一声令下后就头也不回地往屋外走。夜雨哥哥扑了过来，但他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跟凝雪哥哥一样，他第二个被掀翻在地。
我看了他一眼，却只能无力地、无奈地任由爸爸带我走。我不应该留在这里的，既然这样的话，那就把我带走吧。
“你为什么不留下她？你为什么一动不动？月霜，月霜……你为什么？你……”身后是夜雨一声接着一声的凄厉质问。
我闭上眼睛，眼中最后的画面是月霜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任由别人将我带走。
他没有再伸手将我夺回他的怀抱，没有再挽留我，没有再……
他不爱我，原来我想要的结局并不是他想要的，并不是。
2
“你看，这是爸爸给你准备的卧室，粉红色的，全部是正版的凯蒂猫，怎么样？晨曦，你喜欢吗？还有这个……”爸爸拉着我走进那个满是粉红色的可爱物品的房间，打开一个柜子，指着里面满满陈列着的装在精美盒子里的芭比娃娃对我说，“你看，我还买了好多你最喜欢的芭比娃娃。我记得你小的时候很想要一个这样的娃娃。爸爸总是跟你说等我们有钱了，就买给你。现在爸爸有钱了，给你买了这么多的芭比娃娃，你喜欢吗？你高兴吗？”
见我脸上一点儿高兴的表情都没有，爸爸领着我来到了另一个房间。这个房间看上去应该是我未来的书房，豪华的原木书柜里放了好多精装版的图书。另一边的书桌上则整齐地摆放着能让我这个年龄的女孩为之雀跃兴奋的全套苹果数码产品，每一个都是最新款，且配置最高的。
爸爸指着那些东西，期待地朝我望过来。我想我应该给他一个笑脸，起码表达出一点点兴奋吧，这毕竟是所有女孩都期待拥有的东西。可是我笑不出来，脸上一点儿高兴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如果有人拿一把刀从你的身上切走了一半的东西，还让你笑，你能笑出来吗？现在的我就是这样的感觉。从哥哥们身边被带走，真正地带走，就像有人切走了我一半的身体。现在的我不要说笑，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晨曦，你还想着你那几个所谓的哥哥吗？”爸爸终于失去了耐心。也难怪，从我被他带回来起已经过了差不多三个多小时了，三个多小时里他唯一在做的事就是让我笑，而我唯一在做的事就是让他每一次努力付诸东流。
再有耐心的人面对这样的我也会失去耐心的，爸爸也是人，真难为他了。
“那些人就真的这么重要，比你真正的亲人还重要，比我还重要，比你那个因为他们带走你而伤心去世的妈妈还重要吗？”爸爸大声地质问我，可我觉得那声音离我好远好远，与我完全无关。
“别一副要死的样子对着我！说话啊！你倒是说话啊！在你心中难道就没有一点点亲情，一点点人伦了吗？”
“你……”爸爸似乎生气了，他扬起了手。我忽然想到，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还有一个人会打我，那个人就是月霜。
月霜……
当这个名字划过心头，难受的感觉再次铺天盖地涌来，将我硬生生地从遥远但安全的别处拖回到残忍的现实中。那个巴掌就要落到我头上之时，有人一把将我护在了身后，用身体阻挡在我和爸爸之间，我抬头看到保护我的人是道润。
“道润哥哥。”
“哎……晨曦。”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随即转过身握住爸爸想挥向我的手，激动地说，“舅舅，舅舅……你这是干什么啊？晨曦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这是……”
“光辉，你这是干什么啊？你是要把晨曦再打回那个家里去吗？”尤佳夫人也从我身后的走廊赶了过来，拉开了生气的爸爸。
“你……你……”爸爸生气地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我这才发现他的脚步有些蹒跚，他……他看上去已经是个老人了。
我应该是要自责的，但是已经背负了太多的罪、太多悲伤的我觉得自己连自责的权利都没有了。
“晨曦，他们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些什么？你是着了什么魔，你是发了什么疯，你怎么能……你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对我没有一点点的感情吗？”
他望着我，浑浊的眼睛显得疲倦无力。
我将头转向他，但视线无法聚焦。好奇怪，我明明能说话，能走路，灵魂却好像已经去了别的地方，或者说是留在了另一个地方。
“晨曦……晨曦……你也不要太伤心。爸爸毕竟是爸爸啊，我知道哥哥们对你都很好，他们甚至对你……”尤佳夫人的眼神有些躲闪。
我感到她有话没说，望向她冷冷地问：“他们甚至对我怎么？”
“我看得出来，夜雨……”尤佳夫人的声音小了起来，像是怕被爸爸听见了，“我知道他们是真心爱你，真心对你的。但是晨曦，毕竟你大了。回家住更好，回家住你也可以回去见哥哥，但是住在那里真的会……”
“别那么小声怕我听见！我都知道！”爸爸打断了尤佳夫人的话，怒气冲冲地说，“要我说那几个家伙就是对你图谋不轨！没一个是好人，坏种长出来的坏人！”
“光辉，别这样说，我是乱说的，我都是乱说的。”尤佳夫人立刻上前想平息事端，但是……
那没有必要。
“我们的确不是兄妹，也的确关系不正常！但那不是夜雨的原因，不是任何一个哥哥的原因。是我！是我！”灵魂终于回到了我的身上，却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怒火。
“是我，是我不要命地爱上了那个人，那个在我受凉的时候给我盖被子，下雨、下雪给我送伞，从小到大一笔一画教会我写字的人！是那个一直保护着我的人……那个为我哭过，为我疯过，为我受过不知道多少苦，为了我每一晚都加班到深夜的人！”
“晨曦……”尤佳夫人伸手握住了我的手，点着头，眼睛里满是慈爱。
“我爱他，爱到可以牺牲一切，爱到可以打破一切！是我让我们做不成兄妹了，再也做不成了！是你的女儿，是你的女儿不要做他的妹妹了，不是他们图谋不轨，如果有人是坏种，那就是我。我想要他，疯了一样想要他，不要脸地想完全地占有他……”
“啪！”
面颊好痛，嘴角还有很咸很咸的味道。我想这应该是爸爸那迟迟未能落下的巴掌终于落下来了吧。
“疯了，疯了，疯了！都是那些人，都是那三个狼崽子，是他们！是他们的错！”爸爸怒吼着，在房间里来回走动，就好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我看着他，感到内心在滴血，一滴，两滴，好多好多滴。血腥味直接从喉咙里蔓延出来，侵蚀了我所有的感官。
“都是他们，我要让他们后悔，我要让他们为他们所做的一切后悔！”爸爸的喉咙里发出让人恐惧的吼叫声。我捂着脸，愣愣地看着他。我想我应该做点儿什么，但我想不出，就算想到了也做不出来。
“我会让他们后悔的，我发誓！等着，等着……不就是几个小屁孩吗？几个没爹没娘的穷小子，不要以为我还是十三年前的森光辉，不要以为我还会用那种方法……”
“住口！住口！住口！”我尖叫着朝他冲了过去，用力地去打他的胸，他的肩，他一切可以被我打到的地方。
“你居然打我，打我？”
爸爸红着眼睛，望着我，突然用力地抓住我的手，弄得我疼得差点儿昏了过去。
“你这个疯子，我看要让你冷静一下！让你彻底冷静一下！”说完，他就拖着我，不顾我的双脚是不是在走动，把我拖向了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光辉，光辉！等等！光辉！”尤佳夫人在他身后不断喊着，他也不理。
就这样，我被我的亲生爸爸一路拖着，直到他用力地推开一个房间的大门，把我推了进去。
随后他就关上了门。顿时，那样一个黑漆漆、空荡荡的房间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房间里没有光，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任由黑暗将我包围。
门外传来门被反锁的声音，以及尤佳夫人带着哭音请求的声音和爸爸严厉斥责的声音。我冲到门前，拉了拉门，门纹丝不动。退回那个漆黑的房间，我独自坐到冰冷的地上，听着门外传来的断断续续的争吵声。随着时间流逝，争吵声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最后是一片寂静。
整个大房子里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在呼吸。
这就是我的新家吗？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我抱着膝盖，缩到墙角。思绪渐渐在宁静中清晰，白天发生的一切好像放电影一样在我脑海中重放。夜雨哥哥说话的样子，决定为了家放弃我的样子，冲月霜怒吼的样子，我只要一想起全身的皮肤就会起鸡皮疙瘩。是恐惧，是感动，还是如被一刀一刀割伤般的内疚？我弄不明白，真的弄不明白。
我更弄不明白的还有月霜的心。他说他不能拥有我，不能让我嫁给那样的他。那样的他怎么了？那样的他会在冬天里的深夜给我热牛奶，会为了我哭，为了我笑，为了我不惜一个人背负一切委屈和秘密。
……
“月霜？”
“不……你不知道……”月霜的身体那么大，在我的怀里却颤抖得像一个受伤的小孩，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孩，无形中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压在他的身上，把他的脊梁压弯，也压弯了我最后的坚强。
“晨曦是无辜的，我们……我们才是夺走晨曦幸福的人，我们夺走了晨曦的亲人，夺走了晨曦的人生，现在还要夺走晨曦的梦想，夺走晨曦的……”
“不是，不是！不要再说了，不要！”心被雨水淋得湿透，那么痛苦，却远不及我怀里的人的痛苦。这个人就是我的全部。他可以为了我变成魔鬼，可以为了我独自背负一切，可以为了我……
都是为了我！
都是为了我！
为了我！
为了我才会独自背负夜雨和凝雪的不理解，为了我才会在他们每一次说起妈妈时，不得不用怒火去藏起内心的刺痛。为了我！为了我！
“月霜，不要说了，不要……”
“不，是我……”
“不要！”
“不！”
我大叫着，捧起他的脸……
是的，我疯了，这一刻我彻底地疯了！
等疯狂被雨水冲淡，睁开眼睛，我看到他的脸，离我那么近，那么清晰。他的呼吸就在我的唇边，他的睫毛划过我的面颊，他……
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们……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只是简单地望着，我们就好像用光了身上的力气。我们用尽身体里的全部力量望着对方，然后，再一次……
在雨中，他靠向我，我靠向他。
自然得不能再自然，我的唇里有了他的味道，他的唇里也一定有了我的。我吻着他，他也吻着我，那么深，那么地用力，那么地不顾一切。
我们还跪在马路边，跪在大雨里，无所谓了，无所谓了，这一刻，让我拥有他吧，这个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
我唯一的月霜！
……
那一个雨夜发生的事好像就在眼前。月霜抱着我，吻我，那么用力。如果不喜欢另一个人，会那样去吻她吗？别的男人或许会那样，但是月霜不会，他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人……但他是哪种人？
哪种人不值得拥有我？这么糟糕的我其实才是最不值得拥有其他人的坏人吧？这样的我……
我心里有非常消极的想法。如果我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就好了吧？如果没有我，哥哥们也就不会习惯有我的日子，哥哥们也就不会因为我而吃那么多的苦，受那么多的罪了。
爸爸的话忽然如晴天霹雳一样再次闪现。他说要干什么？他要让哥哥们后悔，让哥哥们吃更多的苦，受更多的罪？还是因为我，还是我！
对于那个家而言，最不应该出现的人不是爸爸，不是若琳，是我，是我！
眼泪在只有我一个人的房间里悄悄流淌成河。原来我还有那么多眼泪可以流。我抹去脸上的眼泪，摸索着在房子里找到了窗帘。用力拉开厚实的窗帘，一道银光照射进来。我望着窗外升起的月亮，它又变圆了。我低下头看着被泪水打湿的手，忽然笑了起来。太好了，终于发生了一点点好事，那就是我的眼泪不会再伤到哥哥们了，他们再也不会因为我的眼泪而伤心了。
“果然……我才是那个最不应该出现的人。”空荡荡的房间里，我对自己说。心脏的温度降到了前所未有的冰点，“咔嚓咔嚓”的……我好像结冰了，从头一直冻到脚。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光从打开的门缝里射了进来。我抬起头，看到进来的人是悄悄来探视我的道润。
“晨曦，晨曦……”道润看到了黑暗中的我，一下子扑了过来，“你还好吗？晨曦，不要吓我，晨曦……”
“我还好，道润……”
想忍住不哭，但是等我想到要坚强时，我已经扑进了他的怀里，在他的胸口任凭眼泪肆意流淌。
“晨曦，不要哭，不要哭……你一哭，我就慌了神。”
道润抱着我，声音立刻就沙哑了。他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在我耳边哽咽着说：“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总是在哭。我明明是奇迹男孩，却给你带来了这么多的麻烦，都怪我，都怪我。你一哭，我就好自责。如果我没有出现在你生活中该多好，如果我没有那么讨厌地要拉上你陪我和学校斗该多好。为什么我要那样做，为什么我要带给你这么多的悲伤？我好恨我自己，恨我自己……”
“不要，不要这样说，道润哥哥，不要怪自己。是我，是我毁了一切。不怪你，不怪你……”靠在道润的怀里，我摇着头，将自己埋得更深。他的怀抱好温暖、好坚实，和哥哥们的怀抱一样，是我可以信赖的依靠。
从我被带离那所房子开始，我心里就有了一道深深的伤口，永远都无法愈合了，永远。
“如果我……”
“不要再说……咳咳咳……咳咳咳……”大约是眼泪呛进了喉咙，我剧烈地咳嗽起来。
道润紧紧地抱住我，连忙说：“不说了，只要晨曦不愿意听我就不说了。晨曦，我求求你，求求你，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只要你不哭了，要我做什么都可以！说，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你要我做什么，做什么才能让你开心，做什么才能让你不哭了，求求你告诉我，告诉我！”
“我……”我下意识地抚住胸口，哽咽着在他怀里说，“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这里……就是这里……”
我的手按着胸口，声音已经嘶哑得不得了。
“少了一块……我的心脏……如果离开了那栋房子，这里就少了一块，我就不是我了……”
“我就不是我了，不是我了……”
我变成了空气，变成了没有人要的游魂。
我变成了……
“回去吧，晨曦，回去吧。”道润忽然将我拉了起来。他用手指擦干我脸上的泪水。我继续哭，他就继续擦，直到我不哭了，他的手和袖子也都湿了才罢手。
然后，他拉上了我，一路小跑，跑过这所豪华大屋里那条长长的大理石走廊，走到门口。他用钥匙把反锁的门打开，在我的面前将沉重的大门推开。
“走吧。晨曦，回家！回家！”
外面是一轮皎洁明亮的月亮。因为早上才下过一场大雨，此刻的天空是那样澄澈，那样透明。
好美丽的月夜，一切都是纯净的，一切都是美丽的。
我被道润用力推入了这样的月夜下，离开了那所豪华的大房子。跑下楼梯，我回头望向他，门内的他冲我挥挥手，脸上是悲伤而温暖的笑容。
“再见，晨曦。去吧，晨曦。”
“道润……”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我奔跑着，消失在大房子前的树林里。
离开了爸爸的家，月光下的我却不知道去哪里才好。我不能再回那个家，那里不应该有我，也决不能再有我。
深夜里，我一个人在没有人的街道上走着。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完全陌生的地方我也没有停下来。我就这样继续走，继续走，直到视线变得模糊，思绪被疲倦摧毁，我的脚还在走。
它就好像停不下来了一样。其实……
只要回到家它就会停下来休息了，可是家在哪里？哪里才是我的家？
我迷迷糊糊地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一个又一个没有灯的住宅区。时间应该已经很晚很晚了，晚到再有精神的夜猫子都睡了。
我也早该睡了，却还在不停地不要命地走着。
忽然，我看到一扇门在前方为我打开，门后面是熟悉的昏暗的灯光。是错觉吗？那儿好像是我的家！
已经疲倦不堪的眼睛陡然间明亮起来，我睁大眼睛望着前方，又看了看四周。
老天爷啊，我居然走回家了！明明不该再回来，我的身体却还是把我带回了这里。
这是我的家，我唯一的家！
一个男孩从那扇门里冲了出来，鞋子都没穿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一把将我抱进怀里。
他抱住我后立刻就哭着大声喊了起来：“你们还不信，我都说了那是晨曦，那是我们的晨曦，我的晨曦！你们还不信，大哥、二哥你们只知道吵架，你们只知道……”
“晨曦回来了，晨曦，我的晨曦。”凝雪抱着我，号啕大哭着，好像一个四五岁的孩子。随后，另外两个人也从房间里冲了出来，将我用力地抱进怀里。是夜雨哥哥的味道，还有……
我抬起头，脸上就多了一个东西——是月霜流下的眼泪。
“晨曦……”
“晨曦……”
又一声开门声传来，在这个寂静无声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开门的是住在我家隔壁的邻居。我循着开门声望过去，就正好对上了那位才打开门的老太太的视线。
一时间，她望着我，我也望着她。
她会怎么做？
来不及想，她身后的灯也亮了。老公公在房里问：“怎么回事啊，婆婆？”
“唉……”叹了一口气，老太太关上了门，边关门边对里面的人说，“没事，没事。”
几秒钟后，那盏才打开的灯灭了。
几秒钟后，又有人家的灯亮了，然后也灭了。
深得连叹息都变得可怕的夜里，只有一盏灯和月亮照着我们。我们紧紧地抱在一起，没有指责，没有对未来的追问，没有需要理清的复杂情感，就只是……
哭。
四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哭，无声地哭着。
夜，很安静，很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