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小说

第九章 离开

书名:再见,小时候本章字数:11229

01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童氏姐妹的父亲。童爸爸一下子就认出了我,立刻脸色阴沉地拉住我的手,不让我走。

“真是冤家路窄!你又撞上门了!你们一家人窝里斗,最后别人跟着遭殃。你说,我小女儿到底犯了什么错啊!你们要把她弄成那样!我大女儿都快死了,只能靠这个小女儿了,可是现在她出了那种事,你们让她以后怎么做人!”童爸爸语气尖酸地朝我说道。

我没有挣扎,抬起头看着他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缓缓地说道:“既然你那么恨我们,当初法庭上又为什么要撒谎呢?为什么你们都要指责我呢?你大女儿生病又不是我害的,你小女儿那事也不是我做的,当然,你小女儿的事跟我们安家脱不了干系,不过我从第一次见她,就已经告诉她了,让她不要跟我弟在一起,是她不听我的话。如果她早点跟安家断了联系,她就不会出那种事。你女儿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我比你还愤恨,我亲弟弟现在都死了,我跟谁去叫屈啊!你现在想打我想骂我,都成,谁叫我姓安呢!但是发泄完了,以后能不能不要指责我了!因为你们每次指责都会让我想到我那无辜又傻的弟弟,你们指责我,我去指责谁啊!我爸吗?我家人吗?指责完了又怎样?我弟会活过来吗?”

“你弟死了叫活该!是你们作孽多!死得好!嘴巴长在我身上,凭什么不让我骂你!感到冤枉啊?可谁叫你姓安呢?打你骂你太便宜你了,我要让你跟我女儿一样,以后都没脸见人!到时候就算你想告我,也羞愧得说不出口!别以为我是开玩笑的,你以后一个人出门可注意点,指不定哪天就被流氓掳了!”童父松开我的手,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一旁看着我,表情狰狞地朝我恐吓。

我面色沉静地看着他,心里掠过一丝怆然。

伤害我,也许对他来说真的是一个不错的报复方法,可我没他想的那么懦弱,我会羞愧、会自卑、会感到无地自容,但是我会告他。

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不管现实如何颠倒黑白,我心里却分得很清楚。

我想离开,但童父一直堵在面前不让我走,他还想用那些尖酸刻薄的话打垮我的意志,可我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叔叔!够了!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你别再纠缠她了!”暨雨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一个人从我的身后越过来,挡在了我的面前,有些怒意地朝童父喊道。

我不知道暨雨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的,我不清楚他对于我跟童父的对话听到了多少,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想早点离开这家医院而已。

“暨雨,你到底站哪边啊!你不是要去留学了吗?怎么你还帮她?你怎么就这么没良心啊!别说你跟茹婷从小一起长大,你也是看着佳宁长大的,你怎么就这么是非不分啊!”童父恼怒地朝暨雨吼道。

我无心再听他们的争吵,直接避开童父,绕道走了。

刚出大门,暨雨就追了出来,二话不说地抓着我的手,面色冷凝地开口说:“我送你回去。”

我有些哭笑不得,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手,说:“其实你不用相信童茹婷她爸的话,他如果真想让人报复我,早就做了,还用等到现在吗?你还是回去吧!”

暨雨不听,依旧抓着我,径直跑到了马路边上,拦了辆车。

我无奈,没再拒绝。上车的时候,又回头看了一眼医院,心里想象着我爸等不到我时的情景,鼻子有些发酸。

暨雨将我推进了车内,自己也跟着上来,他的手一直握着我的手,没放开过。

车内的气氛一片沉寂,我尴尬地将视线移向窗外,错愕地看到马路边站着一个女孩,手里拎着一个塑料袋,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目光怨恨地望着我。

这是出事后我第一次见到童佳宁,从她的眼神里,我知道她也是恨我的。

似乎他们家的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害了她,我对她感到愧疚,可是,真的是我的错吗?

“什么时候走啊?”我收回了视线,将手从暨雨的手中抽出,试图打破这沉闷的气氛,突然开口道。

暨雨愣了愣,看着我,咬着唇迟疑着。

“我……”半天他才挤出了一个字,见我认真地等他回答,他的声音突然断了。

“走之前有欢送会吗?应该有吧!怎么说也是留学这种光彩的事。”我继续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语气很平淡,平淡到仿佛只是个毫无关系的人要离去。

“没有,没有欢送会,也没有留学。”暨雨突然冷声道,伤心地看着我,问,“安诗年,你就那么希望我走吗?你早知道了吧?难道你都没想过要挽留我吗?让你失望了,我把留学的资格换成了去邻省的工作机会,我还在中国,就在我们邻省。”

我愣愣地看着突然笑起来的暨雨,一时回不过神来。暨雨突然朝我凑了过来,头贴在我的耳边,憋着笑说:“瞧吧!听说我不走,这眼神都不一样了。安诗年,你心里还是不想让我走的吧?”

我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羞红着脸,还整个人处在震惊状态,顿时说不出话来。

“跟我一起过去吧!你一个人在这儿,我不放心。”暨雨再次牵着我的手说。

“可我去那边干吗?我都不知道我能应聘上什么工作。”我的脑子一片混乱,僵硬地回答。

“那边的工作机会要比我们市的多,你把这边的事情做个了结,我们一起走。”暨雨微笑地看着我。

我想我明白了他的意思,瞬间觉得有些好笑,捶着暨雨的胸口问:“你不去留学的事,你家里人还不知道吧?你是在怂恿我跟你私奔?”

“嗯!”他没反驳。

我本来是开玩笑的心态,可那一刻,却被暨雨那真挚而又期待的目光给深深地吸引了。

连我都不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只是当我的脑袋再次清醒时,我已经跟着暨雨到了邻省。

所有人都以为暨雨去留学了,只有我知道,暨雨根本没去留学,他办了出国签证不过是蒙混别人的。他家人以为他上飞机的那刻,其实他正跟我坐在去邻省的火车上。

原来私奔也就这么简单,我不知道唐晓婉当初跟慕北走的时候,是不是也像我这样糊里糊涂,除了一颗被爱情包裹的心,什么也没带。

我问暨雨,他是真的愿意放弃去国外学习的机会吗?他还要去救童茹婷呢!

暨雨说,其实白血病的治疗方法有很多,国内的技术也已经很好了,之所以很多人因白血病去世,只是因为没有找到匹配的骨髓或者造血干细胞进行移植。我想学医不是因为茹婷,而是,我的梦想就是当个医生。茹婷的病靠的是机缘,我就算再能干,也无法控制那些事。

我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一个人靠在火车座位上闭目养神。

心里有种冲动,想接着问他,心里是爱我多点还是爱童茹婷多点,可最终我还是没问出口。

我想,结果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带着我走的。

我一直以为这是场单纯的私奔,一直都这么以为的,直到那个女孩出现,告诉我,这一切都是谎言……

02

快乐的时光永远让人感觉过得很快,我跟暨雨在邻省的这一年,我过得很快乐,只是遗憾的是,我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不过,我依旧很快乐,因为这样我就可以继续待在暨雨的身边。

不堪回首的二十二岁过去了,今年,我二十三岁了。

刚出来的那阵子,我们一直都不敢回去,后来,暨雨会偶尔带着我回老家。他是去看童茹婷的,而我每次都可以趁那个时候,跟杨帆见见面。她找了一份薪水不高但是可以让她有机会学习钢琴的工作。不过,学钢琴很费钱,我将我妈留给我的那笔嫁妆钱给了杨帆,让她拿去好好学习,完成自己的梦想。虽然我从未想过要问杨帆要那笔钱,可是每次见面,那丫头总会内疚地保证说以后一定会还钱给我。

钱对于我,真的不重要。

暨雨家里每过一阵子都会给他打钱。我爸后来出院了,应该去找过我,从杨帆那儿得知我跟暨雨跑了,也没追问什么,只是会不时地往我卡上打钱。

有时候回到那个充满伤痛的城市,我会冲动地想回家看看,但是每次我都是只走到爷爷家外的那条林荫道,就再也没有勇气走了。直到安知墨忌日的那天,我跟暨雨去他的坟前扫墓,远远地就看到了跪在安知墨墓碑前痛哭的爸爸,我才发现自己对家人的思念是那么深。

那日,我靠在暨雨的怀里,躲在树后哭得泣不成声,我眼睁睁地看着似乎

苍老了很多的爸爸,脚步踉跄着离开,却不敢上前。

我不是不想原谅他,只是不知道此刻能跟他说些什么。

回去的时候,我跟杨帆聊过唐晓婉。杨帆告诉我,晓婉还没有回来,刚走的时候,她还会每个月往我们学校寄信,信都是杨帆收的,然后转给我。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再也没寄过信了。

杨帆问,晓婉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我表示不知道,但心里却多了几分担心。

再次见到唐晓婉,是我跟暨雨私奔的第二年。

杨帆来到了我所在的城市工作,那天她突然约我在咖啡厅见面,支支吾吾了老半天,才说她是看到晓婉了。

她说,晓婉在一家酒吧陪酒。

唐晓婉一向是骄傲的,我从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放下自尊去做那些事。

我激动地抓着杨帆的手,说要去酒吧找唐晓婉。这两年来,晓婉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走到那个地步的。

杨帆抱着我不让我去,说那样的地方太混乱,我一个大肚婆不该去。

是的,我怀孕了,快九个月了。

我跟暨雨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年,都很规矩,没做什么事。可是,时间久了,有些事的发生是自然而然的。

本来我在便利店打工,但是后来我怀孕了,暨雨没让我打胎,而是让我辞去了工作,待在家里待产,他来养我。

不仅是要养我,还得给我好的营养,所以他的工资有些不够,他自己还得

抽时间做兼职。

这样的生活,虽然没有第一年轻松,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无比充实和幸福的。

我们这个时候真的不适合生孩子,他工作还不够稳定,我们也没结婚。然而暨雨觉得,打胎对身体不好,而且我是稀有血型,流产手术做得不好大出血的话,问题就大了。

我调侃他,生孩子也会大出血,他怎么不怕。那时,暨雨有些蒙,干巴巴地问我,那怎么办?

不打也不是,打也不是,那还是不打了吧!他说,我在旁边守着,你不会有事的。

当听到他让我把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说不感动是假的。真的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做,那时我真的觉得自己好幸福,觉得他应该很爱我。

并且为了能够办到准生证,让孩子顺利出生,暨雨和我各自从家里偷出了户口本,然后偷偷登记结婚了。

我,终于成为了暨雨的新娘,从此以后,我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庭,这个家有我,有他,还有我们即将出生的小宝宝。

这几年以来,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踏实的幸福。

可是,让人遗憾的是,幸福是那么短暂。

杨帆最终拗不过我,带我去了晓婉工作的酒吧,走的时候,我给暨雨打了一个电话,说晚上晚点回去。

暨雨没有像往常一样急切地追问我原因,只是让我小心点身体,然后我听到他身旁有温柔的女声传来。

“你跟童茹婷在一起?”我小心翼翼地问,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酸涩。

“嗯,茹婷来这边治疗了!这里的医生比较好,我今天带她出去买点东西。我们之间没什么,你别乱想。”电话里暨雨认真地解释,似乎怕我误会。

我笑着说没事,却在酒吧所在街道的拐角处的婚纱店前,看到了挽着手的两个人。

暨雨曾对我说,诗年,等孩子生下来,我会为你补办一个浪漫的婚礼,让你美美地嫁给我!

我挺着肚子站在酒吧门前,看着远处看婚纱的两个人,我告诉自己,暨雨是在看我们俩的婚纱。

也许吧!

自欺欺人到最后,连自己都觉得悲哀。

先进酒吧的杨帆走了出来,没有看到远处的两个人,她拉着我的手,说:“我看过了,里面还不是很乱,就是人多了点儿,你一会儿跟着我,小心肚子撞到东西。啧啧,我说你们也太快了,这眼看就要生了吧?不知道唐晓婉看到了会不会跟我一样,被你吓一跳。”

我摸着肚子艰涩地朝杨帆笑了笑,然后跟着她走了进去。

两年后,再次见到唐晓婉,她瘦得让人心疼,满脸浓妆下,透着无尽的疲惫。

03

“嘿!好久不见。”

在订好的位子上,穿着吊带的唐晓婉站了起来,拘谨地朝我们挥了挥手笑道。

除了瘦了、妆化得浓点、衣服穿得暴露些,唐晓婉跟两年前离开的时候一样,外貌没怎么变,只是性格没以前开朗了。

我跟杨帆何时见过她这么拘谨的样子!

“你肚子都那么大了啊,快生了吧?杨帆说,你跟暨雨结婚了。”

大家都坐了下来,唐晓婉看着我的肚子微笑。

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这样的唐晓婉让我接受不了。

“慕北呢?你不是跟他走了吗?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里上班?”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唐晓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不自然地在桌上乱画着,垂着头沉默了。

杨帆坐在一旁,安静地喝着水,偷偷地打量着我们。

“你做这事多久了?过不下去了干吗不回家?你爸妈不知道找了你多久,我跟杨帆也一直在等你,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唐晓婉你干吗啊!你说话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吗?”我气愤地拍着桌子朝唐晓婉吼道。

唐晓婉终于抬头看我,黑色的眼线全花了——她哭了。

跟唐晓婉认识这么久,我这是第一次看到她哭。

“回不去啊!没脸回去啊!我也想回去,可是怎么回去?我做这种事,回去我爸妈会觉得丢脸,我没脸回家。刚来这儿的时候,我身上的钱没多久就花光了,慕北又不工作,脾气也越来越坏,我管都管不住。后来没钱了,我们两张嘴还得吃饭啊!慕北因为喝酒闹事又被人打伤了,只能我去赚钱。我能有什么本事,大学都没毕业就跟着他跑了,能做什么!除了脸还能看,在这儿陪酒,我真没其他路可走了。我想过要回家的,但是实在是没脸回。后来慕北嫌我做这行丢脸,搭上一个有钱的贵妇抛下我走了。我也觉得自己丢脸,所以不敢给你们写信说这事,我也不敢回家,要不是在街上遇到杨帆,她跟踪我,我真不打算跟你们见面的。”唐晓婉哭着说完了。

我瘫坐在位子上,看着她消瘦的身形,眼睛有些泛酸。

不用晓婉全部说出来,我都能想象得出她这两年吃了多少苦,才会变成这样。

“晓婉,其实我们都很想你。我跟诗年说了,不管怎样,只要你回来就好了。我想你爸妈肯定也是这么想的,他们就你一个孩子啊!你爸跟你妈后来复婚了,就是想等你回来给你一个完整的家。你其实不用担心会给他们丢脸,人年轻的时候,谁没做错过事啊!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大家都在就可以了。回家吧!晓婉,你这样看得人心酸。”杨帆拍着唐晓婉的手说道。

我的眼泪在眼里打转。

杨帆的话没错。

人生真的难以预料,人年轻的时候,谁没做过错事。真的,没有什么比大家都在更好的。

我动容地伸出手,想要握住晓婉的手,然而没等我碰到她,晓婉的手就缩了回去。

“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想!我现在真的没办法给你们答案。我在这行混了太久了,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分不清我现在到底是怎样的。真的,我需要时间整理。诗年、杨帆,你们别逼我好不好?我真没做好心理准备。”晓婉哭花了妆,看着我们,乞求道。

我颤颤地收回了手,望着迷茫的唐晓婉,与杨帆对望了一眼,释然地开口:“没事,我们等你。只要不是太久就好。我下个月就生孩子了,希望孩子出生的时候,能看到他的晓婉干妈。咱们不是说过吗?以后无论是谁生的孩子,都要认其他人为干妈。所以唐晓婉,你别让我和杨帆,还有孩子等急了。我们真的希望你能回来,回到我们身边来,和我们……在一起。”

晓婉看着我们,眼里闪着泪光,许久,她重重地点点头,笑了。

“诗年,祝你幸福!”唐晓婉伸手摸着我鼓起的肚子,真挚地说。

杨帆站了起来,抱着我们,说:“我们都会幸福的。”

是啊!我们都会幸福的!不管未来如何,只要我们仨还在一起,都会幸福的!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我们会很幸福的。

我们那些布满伤痛、不愿回首的小时候,总有一天会跟我们说再见的。

可是老天爷,一开始就给我们设定了结局。

幸福,真的好难……

04

从唐晓婉上班的酒吧里出来,杨帆送我回家。

这里离公交车站还有一段距离,我们得先走过去。

出门的时候,对面街道上的婚纱店还没关门,橱窗里展览的婚纱很华丽、很唯美。我想起了下午站在这橱窗前幸福微笑的男女,我想那么般配的他们,拍起婚纱照来,一定很好看。

“诗年,你跟暨雨什么时候举办婚礼呀?要不要进去看看,先把婚纱选了?”杨帆在婚纱店门口转着圈朝我说道。

我贪恋地朝店内望了一眼,然后朝杨帆摇头,微笑:“走吧!已经很晚了,太晚回家,他会担心的。”

杨帆扑哧一笑,伸手捏我的脸:“哎哟!瞧你那幸福的小样儿!笑的时候脸都嘟起来了,暨雨很疼你呀,把你养得好胖!”

“是啊!”我怅然地开口,可眼里却有点湿润。

可是,即使他再疼我,我似乎还是无法进入他的心啊!

“安诗年!”绕过婚纱店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叫我,我跟杨帆闻声转过头去,就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少女,倚在一个打扮得流里流气的男孩身上,正朝我们挥着手。她的身边还站着一大帮同样痞气的男男女女。

那个女孩的眉眼很熟悉,可是我却一时叫不出她的名字。

她朝我们走了过来,嘴里嚼着口香糖,一双丹凤眼里闪烁着轻蔑的光芒。

“怎么,不认识我了,安诗年?我,童佳宁,还记得吗?”童佳宁突然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眯着眼说道。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乱跳着,望着眼前的少女脸上阴冷的笑容,我感觉,幸福正离我越来越远。

童佳宁的手落在了我的肚子上,她说:“快生了吧?怪不得暨雨哥哥让我姐转到这儿的医院来了!安诗年,你知道吗?我姐有救了!只要你把孩子一生下来,我姐姐就有救了。你知道婴儿的脐带血里面含有很多造血干细胞吗?暨雨哥应该没告诉你吧!你跟我姐的血型一样,你生孩子的那天,他就会弄你孩子的脐带血救我姐。呵呵,看你那惨白的脸,你一定还不知道吧?没错,暨雨哥让你生这孩子,就是为了救我姐!安诗年,这两年你很幸福吧?你凭什么这么幸福,我跟我姐都被你害得那么惨!你凭什么这么幸福!”

童佳宁突然狠狠地捶了一把我的肚子,表情狰狞地朝我说道。

我吃痛地叫了起来,手紧紧地抓着杨帆,目光哀伤地看着童佳宁。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暨雨要我把孩子生下来是为了救童茹婷!我真的不知道,原来这两年的幸福只是一场阴谋,一场骗我给他生孩子、去救童茹婷的阴谋。

婴儿的脐带血里的造血干细胞有多大作用,我知道;童茹婷的骨髓移植手术没成功,造血干细胞还没找到匹配源,她活不了多久我也知道;我唯一不知道的就是,我以为的幸福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是一场让人心寒的骗局。

“放手,姓童的你干什么呢?别碰诗年的肚子!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要是暨雨真的是为了救你姐才跟诗年生孩子,那你更不能碰诗年的肚子,不然你姐就死定了!反正无论真假,不用你说,我们自己会问,诗年我们走,要那个王八蛋真骗了你,我一定饶不了他!”杨帆一把打在童佳宁的手上,生气地吼道,然后拉着脚步虚浮的我,就要走。

童佳宁的那帮朋友突然挡在我的面前,笑容诡异地看着我们。

“别这么急着走啊!安诗年,两年没见面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我们还没玩够呢!反正事情都这样了,你这孩子太大,想打都打不掉,你不想救我姐也不行了!因为暨雨哥安排我姐住的医院和给你生产选的医院是同一个,连医生那边都已经打好招呼了,你生的那天,就给我姐做手术。唉,其实你想想,要不是为了救我姐,暨雨哥他爸妈会同意你们俩在一起,你们俩能这么顺利地结婚吗?呵呵!安诗年,你真蠢!跟之前一样蠢!所以才害人害己!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不好?还记得你弟弟吗?你知道你弟为什么会从楼上掉下去吗?他当时抱着我,不让我靠近天台,我很生气,故意说了几句刺激他的话,他才会那么激动,从楼上掉下去。震惊吧?哈哈,安诗年,你又被耍了吧?瞧,你脸都白了,真让人心疼……”

童佳宁又一次走到了我的身前,拍着我的脸残忍地揭露着所有的真相。

我看着她,听到她讲安知墨的时候,我的眼泪忍不住流出了眼眶,紧紧地盯着她,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刺激安知墨?为什么,她为什么要做这么恐怖的事?安知墨欠了她什么?她要这么对他?

“因为我恨你们姓安的!都是因为你们,我才十八岁就被毁了!都是你

们,我姐生了病还要被暨雨哥丢下!都是你们,我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以前是个很好的孩子!成绩好,什么都好,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啊!你怎么不去死啊?安诗年!”童佳宁突然歇斯底里地朝我吼道。

杨帆拉起我就跑,紧张地说:“诗年,快走!她肯定是疯了!再不走就出事了!”

我不知道童佳宁有没有疯,我只看到我们身后有很多人朝我们追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狰狞的笑。

带头的是童佳宁,她笑得最疯狂,嘴里还在大喊着:“抓住她,好好整整她!我看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童佳宁先前的话对我打击太大,我一时间无力去消化那些话的含义。

她说安知墨原本不会坠楼的?她说安知墨是她故意刺激才情绪失控的?她怎么可以这么淡然地说出这件事?

那是我弟弟啊!一条人命!她怎么下得了狠心,看着我弟弟情绪失控,从那么高的楼上掉下去?她当时又是怎样守着那样的秘密,看着我们一家为安知墨的死哭得撕心裂肺的?

太可怕了,这样的一个孩子。

我还曾经因为伤害了她而深深地自责,太不值得了,太对不起安知墨了。

我没了力气,只能无意识地任由杨帆牵着我跑。不知道跑了多久,夜幕越来越黑,如同我渐渐失去光明的世界。

我跑不动了,拖着那么大的一个肚子,我真的跑不动了,也不想跑了。

杨帆拉着蹲在地上的我,焦急地看着后面追过来的人,急切地大喊:“诗

年你不能这样,他们是疯子,你不能被他们抓到的!诗年,你别绝望!我们跟晓婉说好的,要一起幸福的!不管暨雨怎么对你,不管你弟是怎样死的,都过去了。我们走,就我们三姐妹带着你的孩子一起走!没事的,挺过去就没事了!诗年你快站起来啊!他们要追过来了!”

我想爬起来,我想跟杨帆和晓婉他们好好过日子,我不想伤心,不想绝望,我真的想爬起来,可是我的肚子很痛,我爬不起来。

童佳宁他们越来越近,杨帆急了,看见前面公园门口有栅栏,又硬拖着我走了过去,然后伸手要关公园门。然而栅栏门还没关上,那群人已经追了过来,手已经抓到了我们的衣服。

杨帆将我推进了公园,咬牙将门反锁了,将自己跟那群人都堵在了外面,朝我哭着吼:“诗年,快走啊!公园肯定还有其他出口!快走啊!诗年!”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一片模糊,想要去抓杨帆的手,却被她打开。

她说,诗年,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他们要抓的是你,你走了我就没事了!

我捂着肚子拼命地往前跑着,眼里全是被那群人围着打的杨帆的样子,还有她那声:“诗年,快跑!”

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就要幸福了,而幸福却要抛弃我们?

05

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的手术室,一大群医生围着我,我的肚子很

痛。

我早产了。

我抓着医生的手,问是谁送我来的?这是哪家医院?

医生说,送我来的人自称是我的老公,这里是东华医院。

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掉落。

他终于还是找到了我,终于还是把我送到了这个他们事先就安排好的医院,终于还是印证了童佳宁所说的一切。

有什么东西从我的身体里掉了出来,然后我听到医生们喊:“孩子出来了,快剪脐带,把脐带血送到血液科,提取造血干细胞,送到那边的专家手里,他们那儿急等着用。”

我满身是汗,虚脱地躺在床上,听着那些医生凄厉地大喊,瞬间,我眼前一黑,整个人像掉进了冰窖一般,冷得刺骨。

我想坐起来,我想抱抱我的孩子,可我的孩子很安静,不是常说孩子生出来的时候会哭吗?为什么我的孩子一声都不哭。

本来喧哗的手术室突然静了下来,我拉着医生的手问孩子,医生悲怆地看着我,说:“是死婴。”

这就是杨帆拼着命救我的结果,我的孩子还是死了,而童茹婷却得救了。因为,第二天我就听到了医院里传播的喜讯,造血干细胞完全匹配,手术很成功。

暨雨是第二天来我的病房的,带着手术后的疲惫,跪倒在我的床边,头靠在我的身上,红着眼说:“诗年,别伤心,我们还会有孩子的。”

我已经没力气纠结孩子的事了,一个由谎言而诞生的孩子,就算活下来也不会幸福。我只是想知道,杨帆怎么样了。

那天,暨雨在我的床前坐了好久,而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沉默地望着手机。

上面有一条短信,是晓婉发过来的。

一出手术室,我就让晓婉帮我去找杨帆。暨雨不在,他不在,我没有其他认识的人,我只能求晓婉帮忙。

等了很久很久,晓婉才发短信来,说,在城郊的河边发现了一具尸体,是杨帆的,重伤致死。

话很短,可是晓婉打错了很多字,我意识到她不打电话而选择发短信的原因,是因为她在哭,她怕在电话里忍不住哭啊!

死了?杨帆死了!为什么我在乎的,我爱的人都要离我而去!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那天,我一个人在病房里发了好久的呆,我的脑海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杨帆对我说的那些话。

她说,诗年,你别绝望,我们跟晓婉说好的,要一起幸福的。

她说,我们走,就我们三姐妹带着你的孩子一起走。

她说,诗年,快走啊!公园肯定还有其他出口!快走啊!诗年!

她说,诗年,他们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他们要抓的是你,你走了我就没事了!

她说,诗年,快跑。

我终于没心可伤了。

06

我让晓婉报了警,可警察说这事一时也查不清楚,而且我没有证据,那些人即使被抓到了也不知道会被判多久。

我似乎早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只能苦笑。

住院的那几天,暨雨天天都在陪我,也许他在内疚,也许他是真的爱我、担心我,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的孩子死了,我的杨帆死了,我的幸福也死了。

出院前的一天,暨雨又来到了我的病房,没有像之前那样,陪着我沉默,而是自己找着话题说。

不过气氛很尴尬,因为我不回答。

最后,又到了他去看童茹婷的时间,每天晚上,他都会在童茹婷病房陪夜。暨雨说,童茹婷刚做完手术,还不确定有没有排异反应,童父童母在老家忙些事,没法过来,童佳宁又不在,只能他去留心点。

我想暨雨一定不知道童佳宁为什么不在?因为她害死了杨帆,怕得逃了。她爸妈在忙什么?忙着像我爸当年那样,疏通关系帮自己的女儿啊!

我没告诉暨雨,我干吗要告诉他?他要是真在乎,为什么不自己问,杨帆为什么不来看我?为什么啊?

为什么他不问呢?因为他不在乎啊!他不在乎我朋友的生死,就像他当初

不在乎加亮死了,他只在乎我死不死,因为他要利用我救童茹婷。如果我死了,童茹婷也就没救了!

暨雨要离开我病房的时候,突然从兜里拿出一个戒指给我,目光恳切地望着我,说:“诗年,等你一出院,我们就举行婚礼吧!”

当初他说的,生完孩子,一定会为我举办一场浪漫的婚礼!可孩子死了,童茹婷也得救了,他还在坚持那个谎言做什么?

我突然觉得这笑话很冷,于是很久没跟他说话的我,终于开了口:“你一会儿去看童茹婷,陪她说一会儿话,等她睡了就回来,别陪整夜,我就答应你!我只等到十二点!”

明明是一句讽刺的话,可他却当了真,问我:“是不是真的?”

真的,当然是真的,问题是他舍得回来吗?

暨雨走了,我手里握着他送的戒指。不是钻戒,只是个很普通的白银戒指,他现在买不起钻戒,可我还是看得哭了。如果没有那些谎言、那些伤害,我想这一刻,我的眼泪应该是甜的,可是现在却很苦涩。

十二点,是我的借口,我只是在跟自己赌最后一把,他如果回来,我就相信他爱我,相信他是真想娶我,相信他不是故意想利用我的。

然而,手机上的时间早就过了十二点,他还是没有回来。我拿着戒指固执地又等了一会儿。

一点了,他还没回来。

两点,依旧没有人推开门。

三点,四点……

直到等到心灰意冷,我最终都没有等来那个人。

我想,我该走了。

我将那个戒指放在床头,只身一人,什么也没带,在黎明到来之际,凄然地离开了医院。

我离开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雨很大,浇在我的身上,有些疼。

晓婉说今天是杨帆的头七,问我去不去墓地。

我没有答应,我没脸见杨帆。她因我而死,而我却没法帮她申冤。

我在雨里似乎行走了半个世纪,全身湿透的我坐在唐晓婉工作的酒吧门口,全身发着抖。

我又一次想起了杨帆,想起了那个重情重义的女孩,想起她脸上挂着的明媚的笑容,想起她目光闪亮地说她的梦想,想起她后来能够弹钢琴的满足感,想起她抓着我的手感谢激动的神情,想起她哭吼着叫我快跑的样子……

一道闪电劈开了昏暗的天空,连带着劈开了我朦胧而又暗沉的世界,我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想要做些什么。

每个人都有梦想,梦想可以很空泛也可以很细致,我一直是没有梦想、没有目标的。

而此刻,我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只是想要公平而已,如果这个世界真的黑白不分,我只想靠自己微薄的力量,找回一点我想要的公平。

杨帆的死,不该就这么被蒙混过去的。

童佳宁跟她的那群朋友,不该就这么逍遥法外的。

杨帆的死,让我第一次开始思考自己的人生,我的未来。命运总是无常地玩弄着我们,而能改变命运的只有我们自己。

我想要的公平正义,没人给我,所以我只有靠自己去寻找和创造。

那天,我没有进唐晓婉工作的酒吧找她,我只是在雨里坐了很久,想了很多。老家有带着李崎轩生存的爸爸他们,这里有我想割舍的爱情,这两个城市带给我太多的伤痛,此刻的我,还没有力气抚平那些伤痛,请原谅我还做不到毫不在乎。

我最终去了那个我母亲带着安知墨遗像生活的城市。

我想在那里重新生活,重新去学习,虽然我已经二十三岁了,但是我相信只要有梦想肯努力,一切都来得及。我要去学法律,努力去当个有良知的律师,我想知道,公正的审判是不是真的那么难求?

等光明冲破黑暗的那天,我想,我会再回来,祭奠我逝去的朋友和亲人。

我想,到那天,我会真正地跟那段灰暗的时光,说一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