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 虚脱的诺言
(1)
“念,你看到了吗?她的脸上再也没有明媚的笑容了。你不是答应过我,会帮姐姐好好守护阿茹的吗?
“念,为什么要答应跟她比赛,你明知道她赢不了你的,连我都赢不了你,何况阿茹呢?你是天生的音乐家,没人教你,你就会自己作曲,自己作词,谁能赢得过你?
“念,放弃比赛吧!如果你赢了,你知道对阿茹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吗?她是‘音乐皇后’,你把她从那么高的地方拉下来,她会摔得很惨的!
“念,如果你还在乎我这个姐姐,我求你放了阿茹吧!”
昏暗的房间里,黑裙少女痛苦地蹲在地上,抱着痛得要炸开的头,凄厉地惨叫着。
这个家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
李妍被送回了精神病院,纪良又去出差了,没有人帮她,连林飞沫都不在,没有人会来救她。
此刻纪念的耳边全是莫澐优哭泣的哀求声,她快要疯了。
终于,她受不了地吼叫起来,眼里饱含着泪水。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不停地逼我?
“我只想在阳光下弹琴,只想有人听我弹琴,又有错吗?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责怪我?
“为什么就不能让我自私一次,你在乎她的笑容,那我呢?你有没有注意过,我的脸上什么时候没了笑?十年了,你走了十年了,我再也没有笑过,你知不知道笑容对我来说有多艰难?为什么你只在乎莫紫茹从不在乎我?就因为,我不是你的亲妹妹吗?
“姐,放了我吧!如果你能像爱莫紫茹那样爱我,哪怕只有那份爱的几分之一,我都感到很满足了。就算让我离开,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就算你不爱我,不在乎我,我也依旧爱你啊!澐优姐,就让我任性一次吧!我要离开了,就让我在走之前,给这个世界留点什么吧!”
纪念不知道哭了多久,喊了多久,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像现在这般哭得歇斯底里,像现在这般渴望莫澐优能对她公平一些。
她只是想在离开之前,任性一次。
这样的请求真的是错的吗?
对不起,澐优姐!
就算这次是错的,我也不想回头!
“念,这次我不会放手的!我说过,我恨阿茹的母亲,埋怨我的父亲,不过我也爱我的父亲,因为他给了我生命。阿茹身上流着我父亲的血液,所以,我也一样爱着她。念,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会一直站在阿茹那边。”
午后的天鹅湖,波光粼粼,美得像天上的圣池。
这里一大早就围满了人,媒体记者早就赶来了,等着抓第一手消息。
中午的时候,这里已经被人海淹没,除了记者还有很多慕名而来的观众。
尚子涵站在远处的高塔上冷眼望着天鹅湖的中心,美丽的脸庞上早就没了以往的高傲。
镜玥烨说的没错,音乐是高尚的,是纯净的,她设计陷害莫紫茹,即使赢了也不光彩。
纪念出现的那一秒,当她在维也纳城堡的舞台上弹唱起那首忧伤的歌曲时,震撼到的不只是台下的观众,还有躲在幕后的她。
纪念的歌声让尚子涵又一次想起初中时,在校庆上弹唱的纪念和意气风发的自己。
当时的尚子涵还没有现在出名,也没有现在有野心,只是单纯地想唱好歌,玩好音乐。
输给纪念,纵使她心里不快,却不得不感到佩服。
她那时不像现在这般心胸狭窄,为了成功,不择手段。
她一向不屑莫紫茹的心计,到最后却发现自己不比莫紫茹高尚多少。
尚子涵开始唾弃自己,清高的她不愿意把自己变成第二个莫紫茹,所以她忍痛地选择归隐,这个音乐界需要纯净的灵魂,只有当有一天,她变得再如先前一般纯净,才会回来。
离开之前,她特意来看了这场早就被炒得沸沸扬扬的比赛。
她想再听一遍,那纯粹的用灵魂弹唱出来的歌。
精心打扮过的莫紫茹坐在镜玥烨豪华的银色跑车里,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
“烨,伯母说你给我挑了一款很好看的钻戒,我好想看哦,等我比赛完,你拿给我看吧,别等订婚的时候了!”
莫紫茹抓着镜玥烨的手撒娇地说道。
镜玥烨猛地刹住车,莫紫茹整个人差点往前扑去。她坐稳身子,正想朝镜玥烨发怒,却发现镜玥烨的表情很是疲惫,长长的眼睫毛覆盖在眼睑处,黑亮的眼眸里那抹忧伤若隐若现。
“戒指是我妈买的,不是我挑的!我就送你到这儿吧,离那儿不远了,你自己走过去吧。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镜玥烨冷漠地开口,等着愤怒的莫紫茹自己下车离去。
然而莫紫茹没有离开,只是表情愤怒地看着他,嘲讽地说:“镜玥烨,你就这么怕见到纪念吗?你以为我很在乎你吗?不,我一点也不在乎!我管你心里喜欢谁,反正你人是我的就好了!我不开心,我要你陪着我一起不开心!你是得不到纪念的,因为她是属于千爵风的!”
莫紫茹成功地撩拨了镜玥烨心中不可触碰的那一根刺。
忽然,镜玥烨暴躁地朝身旁娇小甜美的她吼道:“下车!趁我把你扔下车前自己走,我这会儿不想见到你!莫紫茹,你别不停地触犯我的底线,如果我忍够了你,就算我爸妈再喜欢你,我也不会要你的!下车,快!”
没等镜玥烨咆哮完,莫紫茹已经愤然地打开车门走了下去,用力地将车门关上。
镜玥烨没有再看莫紫茹一眼,冷漠地看着前方,用力地转过方向盘,掉头离去。
莫紫茹没说错,他就是怕见到纪念。
因为他怕受伤。
他怕看到她冷漠的目光。
(2)
“念,不要紧张,不要去想你对澐优姐的承诺,不要去想你的对手是莫紫茹,就当这是一场和平常一样的表演,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成功的!念,其实听到你答应接受莫紫茹的挑战,我真的很兴奋。念,你就该这样,像个正常人一样,有自己的私心、欲望,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而拼搏!”
坐在出租车上,林飞沫满脸真挚地举着拳头给纪念加油。
然而穿着白色雪纺纱裙的纪念像没听到她说的话似的,只是望着窗外的风景,身上少了一股清冷的气息,添了几分忧郁。
林飞沫感到有些不对劲,却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
直觉告诉她,坐在她身旁的纪念很怪异。
就算纪念的性格再淡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她的话不理不睬。
林飞沫皱起了眉头,目光落在纪念攥紧的拳头上,了然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纪念只是紧张得不想说话而已。
平复好情绪,林飞沫靠在椅背上不再说话。她一向是聒噪的,不过这个时候,她知道自己不该去吵纪念,不然纪念会更紧张的。
我是个体贴的女生。林飞沫勾起了嘴角,心里自夸道。
午后的阳光好耀眼,透过厚实的车窗玻璃照在身上,暖暖的,让人感觉很惬意。
林飞沫喜欢现在这样的感觉,什么都很好,连纪念也开始慢慢地变得像正常人了。
坐在窗边的纪念微微地瞥了一眼身旁渐渐睡着的林飞沫,缓慢地打开车窗,将手伸出窗外,感受着阳光的亲吻。
温暖包围了整只手,指尖上的疼痛得到了一些缓解。
她将左手抽回,换另一只手。
一路上,纪念都在不停地换着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林飞沫。
如果林飞沫没睡着,看到纪念十指上被针刺的小孔,她应该就会意识到,纪念的反常并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她根本就不是纪念。
她是“莫澐优”。
代替纪念出来跟莫紫茹比赛的“莫澐优”。
出租车行驶了很久,终于在天鹅湖的外围停了下来。
突然的刹车,惊醒了浅睡的林飞沫。
林飞沫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急急忙忙地搜索着“莫澐优”的影子。
“莫澐优”早就从车上走了下来,手藏在背后,在等林飞沫下车。
“念,你下来怎么都不叫我一声?”
林飞沫抱怨道,拿着包下了车,站到了“莫澐优”的身旁。
“莫澐优”没有回答,只是遥遥地望着天鹅湖中心的白色岛屿上的黑色钢琴,眼里流露着一股怀念。
“莫澐优”很想很想弹琴,可她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初衷。
她好不容易趁纪念睡着的时候占据了她的身体,她不是来跟莫紫茹对决的,而是来输给莫紫茹的。
输得太明显,很多人都会怀疑,所以她只能忍痛用绣花针刺伤了纪念的手。
一双灵活的手,对于弹钢琴的人来说,相当于一件强有力的武器,手伤了,就算有再高超的琴艺,也弹不出精彩的曲子来。
她能在那个舞台上支撑多久,就要看这双手有多么坚韧了!
“我们走吧!”“莫澐优”突然回头朝被天鹅湖惊艳的林飞沫说,不等林飞沫回过神来,她已经迈开了步伐。
林飞沫紧随其后。
一路上闪光灯狂闪,“莫澐优”有些不习惯。
看出她的窘迫,林飞沫急忙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外套,盖在了“莫澐优”的头上,然后将她整个人拥住,艰难地朝天鹅湖中心走去。
湖中的白色岛屿上,身着白色公主裙的莫紫茹早就站在了那里。
莫紫茹似乎真的想跟纪念来个真正的较量,竟然坐在另一架白色钢琴的前面,朝前来的林飞沫和“莫澐优”微笑着。
纪念最擅长的是琴,歌也不差,她莫紫茹要赢,就要全赢她。
无论是琴还是歌,她都不能输!
这次莫紫茹是豁出去了,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样的对决,就算输了,她也不感到丢脸。
只是,她不会输。
她赢惯了,所以输不起。
“莫澐优”脱下林飞沫的外套,跨上了通往白色岛屿的小船。
早就守候在一旁的媒体记者一看到两人的出现,便对着她们一阵猛拍。
然而“莫澐优”仿佛置身于另一世界一般,丝毫不受众人的影响,脸上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只是目光带着浓浓的悲伤,仿佛看不够似的,一直看着莫紫茹的方向。
双方皆优雅地坐下,修长的手指放在了钢琴键上。
第一场,是斗琴。
两个人各弹一首曲子,看谁的曲子更打动人。
这比的不仅是她们的琴艺,更是谱曲能力。
翻开钢琴架上的琴谱,莫紫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纪念,你就算再厉害,也肯定不会比我母亲更厉害。
你的曲子能比得过我妈的吗?
没错,莫紫茹要弹的曲子不是她所写的,而是音乐节那次她没有机会表演的柳善意送她的曲子。
柳善意从未发表过这首曲子,就算音乐节上有人知道柳善意送过曲子给莫紫茹,也未必猜得到就是她现在要弹奏的这首。
莫紫茹知道,她这是作弊。
但是她不在乎,她只要赢。
因为“音乐皇后”只能是她。
莫紫茹并不知道,她处心积虑想要赢,对方却在想方设法输给她,不惜自残,伤害自己最宝贵的手。
激扬的钢琴声响起,是莫紫茹先弹。
她的曲子仿佛在讲述一个动人的故事,一个少女的心事,曲子的前半部分轻快幸福,后半部分压抑凄凉,让人的情绪在短短的几十秒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首曲子的奇妙之处不在于它有多悲伤,而是在变奏极快的反差中,将一个少女瞬间苍老的心境都隐藏在里面。
这是一首很好的曲子,但几乎没有人知道那曲子里真正的故事,就连莫紫茹也不清楚母亲写这首曲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过这不是重点,关键是莫紫茹掌握得很好。她弹得很棒,一曲完毕,掌声雷动,“音乐皇后”果然名不虚传。
大家都在忙着鼓掌,没人发现掌声雷动的人群后面站着一个身着银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
男人的腰板挺得很直,看得出来他是个很强悍的人。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着黑衣、戴着黑色墨镜的保镖。
这个男人对于香榭大道上的人们来说,是陌生的。
他应该是外来人。
男人紧紧地盯着在台上微笑致敬的莫紫茹,然后轻轻地朝身后挥了挥手,一个保镖走上前来。
莫紫茹刚弹奏的这首《天鹅湖》对他来说,太熟悉不过了。
“这应该是那个女人跟野男人生的女儿,她竟然把那首曲子送给了那个人的女儿。呵,她真是够无情的。你帮我跟紧那个孩子,还有,纪良那边继续派人看着,特别是台上的另一个女孩,想办法给我弄一份她的血液报告来。”
男人说完,将视线又投向了白色岛屿。
莫紫茹弹完,“莫澐优”开始弹了。
男人的目光已从莫紫茹的身上转移开来,紧紧地盯着淡漠弹琴的少女。那张隐约和那个女人有些相似的脸,将他向来坚硬的心微微刺痛了。
“你是那个孩子吗?”
他呢喃着,冰冷的表情消失了。
他的神情,竟然有了一些落寞与伤感。
(3)
“念,加油!你是最棒的!”
林飞沫朝“莫澐优”热情地挥着自己的拳头,大喊道。
坐在钢琴边的少女毫不分心地看着琴键,神情专注。
林飞沫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嫌阳光太刺眼,于是抓起刚才给“莫澐优”披过的外套朝头上盖去。
这时,她看到了白色外套上的血印,动作顿时停止了,睁大眼睛惊恐地望着这些红色血印,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接着,林飞沫抬起头,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从“莫澐优”的手上流出来的血液,鼻子一阵泛酸,眼泪瞬间涌出了眼眶。
“莫澐优”弹奏的曲子,不是别的曲子,正是真正的莫澐优死之前只弹奏过一次的《贝多芬弹奏的肖邦》。
第一个音符弹奏出来的时候,就震撼全场了。
这首原作者死前未留下任何曲谱,被人认为无人能弹奏的曲子,竟然又一次响起了。
很少有人听过《贝多芬弹奏的肖邦》全曲,甚至有很多人没有听过,但所有人都知道,这首曲子有个很大的特色,就是将贝多芬独特的音乐震撼力与肖邦带着浓重个人主义的悲伤完美地结合在一起。
听过贝多芬跟肖邦的钢琴曲的人都能听出被融在这曲子里的两位名钢琴家的音乐精华。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比起莫紫茹那首标新立异的曲子,这首曲子的价值更高。
然而林飞沫根本听不进任何音符,她的全部心思都被“莫澐优”手上流出的鲜血吸引住了。
她听过纪念弹奏《贝多芬弹奏的肖邦》这首曲子,比现在弹的还要来得绝望。
舞台上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纪念。
她是“莫澐优”!
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这样伤害纪念?
为了一个莫紫茹,她怎么能这么伤害爱她的纪念?
对于钢琴手来说,最重要的就是这双手了,她怎么可以让这双手伤成这样?
“莫澐优”,你好自私,好偏心!
林飞沫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落下来,她想把“莫澐优”叫下来,告诉她别比了。
这样的一双手,根本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莫澐优”赢了,莫紫茹赢了,输的只有傻傻的纪念。
果然,正如林飞沫想的那样,“莫澐优”的曲子只弹到一半就戛然而止了。
“莫澐优”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深深地朝台下鞠躬,然后漠然地走下了台。
她手中红艳的鲜血像红色的丝线,顺着她白皙修长的手指簌簌地往下流着,落了一地。
“她怎么了,不比了吗?”
“不会又弃权了吧!弹得那么好,干吗要走啊?”
“看她的手,流了好多血,好像是手受伤没法弹了!”
“没法弹还来这儿干吗?直接别比了呗!这不是浪费我们的时间吗?听得不过瘾啊!”
……
观众们骚动起来。
林飞沫艰难地在人群中穿梭着,抱着手中带血的外套朝“莫澐优”离开的方向追去。
这个时候,她不能丢下她。
“莫澐优”转身离开时,眼角闪烁的晶莹,已经出卖了她。
纪念回来了。
那个熟悉的纪念,真正的纪念又回来了。
只是她回来得太晚,她回来的时候只能感受到双手钻心刺骨的疼痛,只能望着手上红艳的鲜血,只能体味心中那被彻底伤害的痛。
澐优姐!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我吗?所以,才这么伤我!
“念,念!”林飞沫大喊着快步朝纪念追去,堵在前面的人实在太多,她突然一个不小心崴了脚,狼狈地摔倒在地上,手顿时被擦破了皮。
纪念的身影离她越来越远,她顾不得手上的疼痛,飞快地擦干眼泪,咬着牙站了起来,顾不得掉落在地上的外套,跌跌撞撞地又继续往前追去。
念,没事的!念,不要哭!念,别伤心!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你,还有我啊!
还有我会一直陪着你!
念,等等我!
林飞沫拼命地朝着纪念离去的背影奔跑,没有再回头。
一个戴墨镜的男人挤进了人群,来到了林飞沫刚摔倒的地方,捡起了那件沾着血迹的外套,折身返回去。
命运的齿轮发生了逆转,在这个繁华美丽的城市里,到底还隐藏了一些什么样的秘密?
被伤得彻底的心,该怎样才能被治愈?
(4)
“啊——”
再凄厉的喊叫都无法抒发纪念内心被伤害的痛苦,她的眼泪早已奔腾,在这个无人的山脚,她的哭泣一遍遍回荡,尽显悲凉。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姐,澐优姐!莫澐优,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到底哪里不如莫紫茹?就因为她是你的亲妹妹,你可以不在乎对她母亲柳善意的恨,不计较她抢了本属于你的父爱,不在乎我对你的爱,就这么残忍地伤害我吗?
“为什么你不爱我不早说?为什么还让我抱有期望?我原以为,原以为,哪怕是一点点,你还是在乎我这个妹妹的!
“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天天在一起,一起挨打,一起欢笑,我真的比不上与你从未相处过的莫紫茹吗?
“为什么?
“啊——”
林飞沫赶到的时候,纪念一个人瘫坐在地上,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还在流血的手紧紧地捂着胸口,向来很少落泪的她,嘴唇干裂,让人看得很是心疼。
“念,我来了,没事的,都会过去的,没有澐优姐,没有莫紫茹,没有李妍,没有任何伤害你的人,你只要有我就够了!念,还有我啊!你不要守护任何人,只要守护好自己就行了。因为那些人有的是人疼,可你只有我啊!念,你还有我!”
林飞沫紧紧地抱着纪念,哭着说道。
纪念面无表情地躺在她的怀里,仿佛无魂的木偶,目光暗淡,任由林飞沫抱着,不再说话。
她的嗓子已经喊哑了,一时没法再说话了。
两个互相扶持的女孩不知道在山脚坐了多久,不知道流了多少泪,直到眼泪再也流不出,直到烈日成了夕阳,夕阳又下沉到了地平线,她们还在那里坐着。
“念,我们回家吧!”
夜深了,山风渐起,林飞沫用手抱紧纪念,声音沙哑地问道。
纪念在林飞沫的怀里动了动,一下午都没再开口的她,突然看向了林飞沫的脸,像是说给林飞沫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她幽幽地道:“我好想好想,彻底地自私一次,好想。”
“谁让你不自私啦!你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不要顾忌任何人,不管是莫澐优还是莫紫茹,都不要顾忌,这姐妹俩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就知道伤害你,你干吗对她们那么好?”
林飞沫愤愤地朝纪念说道。
纪念的眼神又一次暗淡了下去,开口说道:“如果爱能够轻易收回,那就不是爱了。因为珍爱,所以顾虑就多了。我也好想像她们不爱我一般不爱她们。可是,有些东西一旦成了习惯,就再也改不过来了。”
林飞沫只觉得喉咙一阵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更紧地搂着纪念瘦弱的身体。
媒体就是厉害,中午刚发生的事,不到晚上就被报道了出来。
纪念那双鲜血淋漓的双手,以及她离开的背影都被抓拍了下来,成为了头条新闻。
莫紫茹赢了,但是风头又被纪念抢了。
但是莫紫茹不在乎这些,因为她没必要再担心纪念会将自己从“音乐皇后”的位子上拉下去了。
同样的新闻,有着不同的人在观看。
宽敞华丽的别墅里,俊美的少年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遥控器,当看到那一抹被自己刻在记忆里不敢随便触碰的身影时,镜玥烨的心还是忍不住被刺痛了。
报道上的每个字、每张图片,都像针一般刺在他的心口,让他疼得无以复加。
“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她的手会伤得那么厉害?”
镜玥烨越来越坐不住了,目光定在纪念忍痛离开的瘦弱背影上,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正常思考。
他满脑子都是那个女生染满鲜血的手指。
到底伤得有多厉害,才会流那么多血?
心里烦躁得厉害,镜玥烨再也坐不住,霍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把拿过茶几上的车钥匙,快步地走出了门。
银色的奔驰飞一般在香榭大道上驰骋着,镜玥烨不知道自己要开往哪里,他只知道,此刻他想找到那个在比赛途中突然离开的女孩,想知道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那个著名的音乐家千爵风这次没有出现,没有护着她离开?
手机的铃声突然响起,镜玥烨看着来电显示上的名字,烦闷地按下接听键,很是不耐烦地道:“什么事?”
这是音乐节后尚子涵第一次鼓起勇气给镜玥烨打电话。
她知道镜玥烨对自己很失望,根本不想理她,如果能选择,尚子涵也不会打这个电话过来,自取其辱。
因为她发现了一些关于纪念的事,觉得应该告诉镜玥烨比较好。
“纪念走后,我看到有个男人拿着林飞沫遗落的带有纪念血迹的外套,去医院提取了上面的血液,然后跟一个看上去很冷漠的男人进行了DNA配对,结果百分之九十九吻合。我想,纪念的父亲可能不是纪良。而且,那个冷漠的男人应该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他看上去很不简单。我跟踪了他们一下午,发现他们对莫紫茹家也很在意。”
尚子涵还没有说完,话就被镜玥烨打住了。
“你说够了吗?尚子涵,你如果还想玩什么把戏就直接说,别说这么多废话。你是看我在乎纪念,又看我要跟莫紫茹订婚,所以心里不舒服,想把她们俩整在一起玩弄对吗?我告诉你,不管怎么样,我镜玥烨都不会喜欢你!我不喜欢手脚不干净的人!”
“镜玥烨,你!”
尚子涵像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再也说不出话来。
原来在镜玥烨的心目中,她已经彻底被认为是不可饶恕的罪人了。
那莫紫茹呢?要是他知道莫紫茹所做过的一切,又会怎么对她?
尚子涵的心有些痛,她真的已经看开了。
爱情、音乐,她真的已经没以前那么在乎了。她知道自己错了,所以想去尽力弥补,可是他不给她这个机会。
这次,她只是想通知他一下,毕竟他看上去是那么在乎纪念。可她万万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自取其辱了。
“对不起,打扰你了!”
电话被切断了。
听着“嘟嘟”的声音,镜玥烨瞬间有些茫然,然而这困惑没持续多久,他已经加快了车速,朝纪念家的方向开去。
不管尚子涵说的事是真是假,他现在想做的事,就是赶快见到纪念!
(5)
镜玥烨运气很好,他驱车赶到纪念家的时候,正好遇到疲惫的纪念被林飞沫带回家。
昏黄的路灯下,林飞沫扶着纪念的手臂,一步步地引导着她跟着自己走。
纪念的手被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但是如果没有好好进行消毒上药,伤口很容易发炎。
所以林飞沫才急着将纪念带回家,准备重新给她清理一下伤口。
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纪念的手就这么被毁了。
豪华跑车里,镜玥烨无声地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路灯下被人搀扶着走路的少女。
这是让他感到陌生的纪念,纪念给人的感觉虽然清冷,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颓废无力,仿佛要步入死亡一般,浑身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想到死亡,镜玥烨的眼前又猛地晃过新闻里报道的纪念流血的双手,心顿时被人狠狠地用针扎了一下,疼得他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原来他竟然这么怕纪念出事。
哪怕出一丁点的小事也无法容忍。
镜玥烨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黑发少女,眉头不经意地皱紧,黑亮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担忧。
镜玥烨注意到搀扶着纪念的林飞沫也是一身疲惫,于是,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无法就这么放任她不管。
如果没有好好地护理伤口,纪念的手很有可能就这样被毁掉。
他不知道她的手到底伤成什么样,不过从照片上看,那伤不轻。
没有多加犹豫,镜玥烨动作迅捷地从豪车上走了下来,吸了一口气快步追了上去,在纪念她们拐进楼梯的前一刻,他终于追到了纪念,并用力地拉住了纪念纤细的手臂。
手臂突然被人拉住的纪念愕然地回过头去,看到意外出现的用力喘气的镜玥烨,有一瞬间的恍惚。
她从未想过,就要跟莫紫茹订婚的镜玥烨会在这么深的夜晚,出现在她家门口。
没等纪念开口,同样看到镜玥烨的林飞沫也感到很意外。
她一边急着要从镜玥烨的手中抢回纪念,一边有些生气地咆哮道:“镜玥烨,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不是要跟莫紫茹订婚了吗?为什么大晚上还跑到其他女生的家门口来?你抓着纪念的手干吗?你快放手啊!你这样会弄疼她的伤口的!”
没理会林飞沫的大呼小叫,镜玥烨伸手将林飞沫搭在纪念手臂上的手甩开,不管纪念愿不愿意,拉着她就朝自己的车跑去。
林飞沫赶紧要去追,可是中午扭伤了脚的她走不了太快,没走几步,她就感到脚踝疼得不得了。扭伤后为了追到纪念,她已经强行走了很久,现在脚踝已经肿得老高了。
她不知道镜玥烨在发什么疯,她只知道此刻的纪念太脆弱,受不了一丝一毫的伤害。
她不能让任何人趁她不注意时伤害纪念。
林飞沫一瘸一拐地朝镜玥烨他们的方向追去,嘴里大吼着:“镜玥烨,放了纪念!”
回头看到好友狼狈的样子,纪念终于回过神来,想要挣开镜玥烨的手回去找林飞沫,让她不要再追了,再跑的话她的脚会肿得更厉害的。
不知道是她太疲惫,力气太小,还是镜玥烨的力气太大,她的反抗对镜玥烨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最终她还是无力地被镜玥烨关进了车里。
“林飞沫,不要再追了,我只是带她去好好处理一下伤口,没想害她!你别这么敏感,你就待在那儿别动,我打电话请个医生过来给你看脚。放心,等她的手好了,我会把她还给你的。”
上车之前,镜玥烨有些无奈地朝吃力走路的林飞沫大喊道。
林飞沫顿时僵在了原地,愣愣地看着他们。
原来,镜玥烨也在担心纪念的伤。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那个即将要跟莫紫茹订婚的人啊!
要是被莫紫茹知道他跟纪念纠缠不清,或者被媒体拍到,纪念还是免不了受伤啊!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被镜玥烨打动,让他带走纪念。
林飞沫正准备继续追下去,可眼前哪还有镜玥烨的影子。
她一恍惚,纪念就被镜玥烨给抢走了。
可恶!
“停车,我要下车!我不想跟你走!”
向来沉默的纪念第一次对人大吼大叫。
纪念用力地拍打着车门,意图开门离开。然而车门被镜玥烨锁住了,不管她怎么敲打,门依旧纹丝不动。
剧烈的触碰,让纪念指尖的伤口又一次裂开了,指尖的疼痛差点让她眩晕。
十指连心,纪念觉得自己很悲哀。
她不是不想跟他走,而是她不能。
那个男生是要跟别人订婚的人,她不能与他纠缠不清。
见不得纪念用这种自虐的方式试图离开的镜玥烨,心狠狠地抽疼着,猛地一个急刹车,将车停在了马路边。
“你就这么想要逃离我吗?就算把手彻底毁了也在所不惜?你到底有多讨厌我,才会这么不想见到我?如果你不想见到我,那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你知道我的心……”
镜玥烨怒红着脸说道,目光紧紧地盯着纪念黑亮的眼眸,最终话没有说完。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他说他喜欢她,他说不出口。
他有什么立场去说,她心里明明有另外一个人,而他,也要跟莫紫茹订婚了。
就算她明白自己的心又怎样,她的心会跟他一样吗?
纪念看着欲言又止的镜玥烨,心里掠过一丝麻麻的细痛,还有强烈的悸动。
他是什么意思?
是想告诉她,他在担心她?他在乎她?还有,他,心里有她吗?
纪念不敢继续往下想,她的心很乱很乱。
对于爱情,她就像是一张白纸,干干净净,上面什么也没有。
她虽然不懂什么是爱情,但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男孩带给自己的悸动,他总能让她的心脏狂跳。
这就是喜欢吗?
她也喜欢他?
可是她可以喜欢这样一个人吗?
就算“莫澐优”对她做了那样的事,为了更多的人能幸福,纪念还是决定把身体让给“莫澐优”。她纪念很快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这样的她,还能说喜欢吗?
可是她真的很想很想就这么放纵一次,不考虑任何后果地向一个人说出自己的心意。
只是她的心他会接受吗?
他可是要跟莫紫茹订婚的人啊!
他会因为她放弃莫紫茹吗?
应该不会吧!
再傻的人,也知道在她跟莫紫茹之间,该选择谁。
那人绝对不是她。
她配不上他。
一个注定要消失的人,是不配说爱的。
她纪念是悲哀的,注定不会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