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发现另一个国王
事实证明,周末一个人呆在寝室闷得发慌的时候,总是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
就像眼前这位蹲在椅子上抱着枕头的青年,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冷不丁从窗外探出的头,眼眶喷血并且尖叫着的女主角还有跟在她后面摇摇晃晃的僵尸们让他的脸色有些发白。
“神啊,这些主角难道晚上回家就不能开开灯吗?”被配合画面的音效吓了一大跳的封真铁青着脸自言自语着,伸手把音量关小了一些,这才松了一口气。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他还是被本来只是用来发泄压力的恐怖片吓到了。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背后几个空荡荡的床铺,耳机外的世界充满了沙沙的细雨声,除了洗手间里传来的那个恼人的滴答声,一切都很平静。
他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把屏幕上那个不停喷溅着鲜血的窗口关掉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一个缓慢沉重的脚步声,只是,就在他侧耳聆听的瞬间,那个脚步声却消失了。
封真屏住了呼吸,身体有些僵直,或许是错觉,他忽然觉得有人在这附近正盯着他,似乎有一道怨气十足又灰暗无比的视线,从异样的时空穿透了层层障碍落在他的背上。
窗帘被突如其来的凉风掀得老高,拂在他的手臂上,痒痒的感觉几乎让他一下子跳了起来,眼角的余光似乎瞄到那里站着一个黑影,封真迅速地回头看向窗户,他在灰黑色的天空背景下看到一张阴郁的面孔之后终于大声叫了出来。
“我的脸有那么可怕吗?”站在那里的邢战看上去似乎更加沮丧了,他苦笑了一下,“你不是要考研复习吗?怎么一个人在看恐怖片?”
“我、我只是想释放一下压力而已!”封真喘了口气,“没事你一声不吭地站在那里做什么?害我吓一大跳!”他说着,开门让邢战进屋。
“我和晓雪分手了。”邢战一进门就说。
封真愣了几秒,有些愕然地抬头看着他,邢战站在那里垂着头,被细雨打湿的刘海无力地贴在额头上,他的脸色苍白,神情落寞,就像个无主的游魂。
“于是你跑来找我倾诉?”封真瞬间恢复正常表情,丢给他一条毛巾,冷淡地回应他,“怎么,难道你还真爱上她了?那为什么还要分手?”
“谁说我爱上她了?我只是……也不知道怎么搞的……”邢战用毛巾胡乱地擦着头发,一向最注重形象的他也顾不上照镜子了,那粗犷的发型看起来像个被抛弃的流浪汉,“只是忽然没什么心情跟她在一起,那女人整天吵着去那里去这里的……”
“什么?于是就分手了?”封真很好心地给他倒了一杯可乐,“只有这个可以喝了,不许挑剔。”
“谢谢。”他喝了一口,“怎么说,其实跟晓雪没有关系,我对她又不是认真的。”
“哦,说起来你什么时候对谁认真过了?那么你这副经典的失恋模样是怎么回事?”封真看着窗外的雨越来越大了,把窗户关小了一些,一边难得毒舌地半开玩笑地打击他,“还是说实际上是你的问题……或者说你老了,已经没有精力和这种火辣的女郎约会了?”
邢战瞪了他一眼,又消沉地低下头去,竟没有反驳:“我只是心情不好。”
“这算什么理由?究竟怎么回事?”封真在邢战的旁边凑近坐下,电脑里的恐怖片还在继续播放,但是他已经没了观看的欲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最近……果果有点怪怪的,好像在有意无意地回避我,她以前不会那么冷淡的。”
在听见了“果果”之后,封真嘴角的线条开始变得有些生硬:“哦,你不是一直说她很理解你吗?怎么,现在你不理解她了?”他无法控制地冷言冷语地说,但回应他的却是邢战难得的沉默,看着他低落的样子,封真顿了几秒,口气缓和了许多,“好吧,也许只是因为你们都处在低潮期?最近果果的妈妈……你也知道的。”
邢战“啪”地打开电风扇,对着强风档拨了拨半湿的刘海,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说:“你这算是在安慰我吗?”
封真无奈地耸了一下肩,没有正面回答邢战:“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他闷闷地说,这个回答毫无创意,却又是那么实在。
“我说,你到底喜不喜欢果果?”他的态度让封真克制的声音产生了裂痕,他加大了音量,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邢战顿了几秒,避开了封真的视线,说:“天啊,你饶了我吧!别再问我这个问题。”他无力地揉揉眼睛,声音有些沙哑:“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是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
封真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尖锐得像刀:“可是你一直都在伤害她。”
“那不是我的本意,你知道的!”
他的这句话让封真的气息变得更加的冰冷,在几秒钟的沉默后,封真生硬地声音伴随着沙沙的雨声响了起来:“是的!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的一切,我还知道你根本没有喜欢过任何人,你只爱你自己!”
“不,封真,你知道的……没有人能取代果果在我心里的地位!”
邢战终于对上了封真的视线,他表情很认真。封真凝视着他的脸,眼睛里的冰却没有融化的迹象:“那么,这才是你真正爱人的方式?不停地试探着、折磨着对方,直到她崩溃?好吧,认识了你这么多年,我终于明白了你的真面目……混蛋,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
“嘿,你不要那么激动!”邢战想了一会说,“好吧,如果你真这么想,我不会反驳你的。”
“哦,你今天确实有点不正常。”
“是的,我是在试探她,我总想试探她……”
“我可以骂你吗?你这个混账!果果对你死心塌地,为什么还要这样对她?”封真拿走他手里的空杯子,换上了一杯白开水。
“我知道这样不对!”邢战抱着头,表情痛苦地说,“我也不想这样!”
“那么你就该好好反省一下!”
“我反省了,但就是控制不住!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封真条件反射地回答。
“有时候我觉得我像是站在一个悬崖边上,往前走一步是一条从天上吊下来的绳梯,果果在上面对我招手,但是我不知道上去会是什么,也许是天国,但也许,什么也没有,也许,爬得高高的,会摔下来。”
邢战的声音很低沉,他的脸色灰暗,眼神表露的痛苦是真的。封真握着空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钟,他看着邢战,那个总是神采奕奕,野心勃勃的人,现在却失魂落魄如同失去了窝棚的野狗,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果果就让你这么没有安全感吗?”封真把手里的空杯倒满了水,“我怎么有种变身心理分析师的错觉,好吧!那么我专业一点,根据心理大师的理论,存在即有理,你往深层次的地方想想这是为什么?”
邢战调整了一下呼吸,像是被催眠了一般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缓缓地说:“我害怕……”
“哦,你也有害怕的东西?你害怕什么?”
“有时想起我妈,她和每一个男人刚结婚的时候总表现得那么专情,但是她最后谁也不爱,那些男人也曾经那么地爱她,可是最后都被她抛下了,人总是在变,我总在想,天长地久的爱,真的存在吗?”
“果果是个好女孩,你不应该拿她和你那个妈比。”
“我知道,每次她的原谅,都让我觉得安心了一些,但是……”
“但是你应该知道每个人都是有极限的!”封真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我说你能不能成熟一点?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了!这样彼此折磨有意思吗?看的人都嫌累!”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邢战茫然地看着他,像只迷路的大型犬。
“问问你自己吧,你知道的。”
可是我不知道。
邢战想说,可是看着已经转身离开的封真,他只是张了张口,然后将话吞回了自己的肚子。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铅灰色的天空阴沉得就像是死人的墓碑。邢战无意识地将目光投在了身边的玻璃窗上,在玻璃的倒影上,映着他自己失落而迷茫的脸。
阴沉沉的天和连绵不断的雨总是让人心情烦躁,这一切让这条老街附近年久失修的路面变得泥泞不已,狭窄的街道总让过往的车辆掀起一阵又一阵带着脏水的劫难,菜市场拐角的小吃店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播放着同一首歌——徐小凤的《卖汤圆》,如果这还不够让人崩溃的话,再加上隔五分钟就响一次的手机……好吧,圆满了!
尽管不停拨打的那个人,是自己相处多年的好朋友,他曾经为她跷课,只为带她的小狗去看病,打针吃药全程跟随;曾经为她丢下手头考试的复习,只为分担她新恋情的苦恼,和她煲三个小时的电话粥;曾经为她打架,只为有个年轻的追求者对她纠缠不休天天跟踪;甚至为她包下整个酒吧,只为了让她和她心仪的冰山王子第一次见面有个优雅清净的环境……这些对两个人来说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事,而现在……
毫无价值……
站在灰暗的街角,陈纳溪一次又一次地挂断电话,任凭通话对方的声音越来越崩溃。
“纳溪,我现在好害怕!如果连你都不理我,全世界只剩我一个人了……”最后一次接起电话,罗晓雪的声音带着尖锐的哭腔,刺激着他此时脆弱的耳膜和心灵,“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你!只有你能帮我!”
雨势突然变大了,陈纳溪停下了脚步,他颤抖的声音在雨幕里回荡着:“拜托!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吧!……你不是说你不会后悔的吗?自己做的事情就要自己负责,不要什么事情都来找我!我是你的保姆,还是垃圾场?你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
这个哭声离得这么近,陈纳溪的声音终于变得越来越小,最后戛然而止,伴着手机那头传来的抽泣,他的视线定在了前方一百米雨幕中的一个身影上。
不……这一定是看错了。
高傲的女王为了随时保持自己的形象,怎么可能在雨天里穿着皮制高跟鞋和轻飘飘的纱裙在这个湿淋淋脏兮兮的路口徘徊,并且还没有带伞,让自己淋湿的刘海恶心巴拉地贴在额头上!
“纳溪,原来你在这里……”泪水混着雨水模糊了罗晓雪的脸,任一身湿透的衣服狼狈不堪地贴在身上,她站在马路对面同样拿着手机,“我已经找了你四个小时了,我快疯了!”
是的,她走了那么多的弯路,最后还是找到了他。
她看上去比任何时候都还要糟糕,但是却比任何时候都还要真实。
“晓雪……晓雪……”一刹那他像是丧失了所有的语言,喃喃地念着她的名字,尽管是以对方不一定能听到的音量,他知道自己该死的心软了!接着,他睁大眼睛看着她穿过车流,直直地奔向他,像是听到来自内心深处某个声音的驱使,他无意识地张开了双臂。
哗哗的雨声中,他似乎听见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被她牵引着,他从来没体会到如此强烈的渴求。
放不下的人,怎么也放不下。
他从来没想过,有那么一刻,他能如此痛快地直视自己的内心!
在这个灰蒙蒙的雨天同样烦躁的秋尚,选择在一个不恰当的夜晚造访这栋高级公寓,在楼下收起伞,他发现这个楼道的灯依旧没有修好,踏上漆黑的台阶,整个世界只剩下骤然放大的雨声。
这么大的雨,敲门的话,估计也听不到吧?
站在陈纳溪的租屋门外,秋尚这么想着,伸长了手从门口美女樱的花盆下掏出了屋主藏起来的冰冷的备用钥匙。
转动钥匙,随着“咔哒”一声,门被打开了。
“纳溪!”屋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台灯,秋尚叫了一声,回应他的却是一个女性小声的惊叫,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秋尚僵在门口,睁大眼睛看着几个礼拜前才分手的前女友花容失色地从沙发上捡起她的连衣裙,从他上身赤裸的好兄弟身上离开,沙发下甚至还丢着一件精巧的粉红色蕾丝内衣。
对于这两个人的事情,学院里早就有许多流言蜚语,但是秋尚从来不屑去相信,如果不是今天亲眼看见的话……
他不在的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
“秋尚……秋尚,你听我说……”陈纳溪语无伦次地用干枯的语言辩解着,本能地抓起一旁的T恤衫,手居然是颤抖着的。
实际上这并没有什么好追究的,罗晓雪已经是过去式了,并且她现在还是自由身,和谁在一起,与他有什么关系?
秋尚听见自己的身体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对自己说。
但是……
陈纳溪还没能来得及解释清楚,脸颊已经被一记愤怒的左勾拳招呼上了,明明看到罗晓雪和邢战在一起都没有生气的秋尚,居然暴怒地出手了。一旁的罗晓雪惊叫着,从来没见过秋尚这个样子的她,一时吓得忘记了劝阻。
最可怕的是,不是一个人生气,而是一个平时从来没怎么生过气,什么也不在乎的人,忽然生气了!
“秋尚……你听我说……”陈纳溪一边说着一边本能地向门口后退。
“你不用解释!是你,是你叫我来看什么酒吧的装修方案是吧?原来是叫我来看你们相好!早知道我就不来了!其实我本来就不想来!你们根本早就在一起了吧?”秋尚揪起他的领口,毫不留情地揍向他的肋骨,放大的脸部表情阴冷得让人不敢直视,“白天和邢战约会,晚上又来找你?这种朝三暮四的女人你也可以接受的话!我倒是愿意早点送给你!”
“秋尚!你不要这样!”罗晓雪回过神来,慌乱地去拉秋尚,但是紧接着她就像个布娃娃般被轻易地甩开,发出一声尖叫。
“这么晚了,在搞什么啊……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门外的吵闹,在雨中显得那么的不协调,旁边的房间终于有人打开了门,那是和陈纳溪一同租房的贵族派男孩,看见这样的场面,他们也惊呆了。
“这是干什么?快住手!”几个人围了上来,企图护住缩成一团求饶的陈纳溪。
衣衫不整的两个人,从未见过的暴怒的秋尚,事情一目了然,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切会有今天这样的发展。
“看在兄弟的情分上,你也忍心下这么重的手!”搀扶起嘴角流血的陈纳溪,有人咬牙切齿地说了这么一句。
“兄弟?”在这样的场合听见了这个单词,秋尚的嘴角泛起了一个无法控制的冷笑,“我才没当你们是……”秋尚冷冷地迸出这句话,现场的气氛在瞬间变得异常的僵硬,还有,冰冷。
“有本事不去打邢战,打陈纳溪算什么!”雨声中,某个与陈纳溪关系不错的男生发出了尖锐的讽刺。然后,便是潮水一样的声音……
“就是!自己人好欺负吗?”
“算了!他根本没当我们是自己人!”
“人家可是大少爷呢!怎么可能会把我们当做是自己人!”
……
人群里迸发出各种越来越无情的话,重修旧好的面具轻易地被撕碎,秋尚被众人推搡着,离弯着腰痛苦地喘息着的陈纳溪越来越远。
他被一群愤怒的昔日同伴包围着,而他站立的地方,曾经是大家聚集的场所,充满了香槟的泡沫和夸张的笑脸,但是现在他很明白,今天这里再也没有他的立足之地,甚至以后也是,因为他将离开这里,永远不回头。秋尚越过一张张冷漠而暴戾的面孔,看见罗晓雪抱着陈纳溪,向他投来怨恨的眼神,现在她的眼里,只有陈纳溪一个人,是的,那个平时总是跟着他,捧着他,与他称兄道弟的陈纳溪,那个平时跟罗晓雪如同闺蜜一般好得不得了的陈纳溪。
现在他们在一起了,很好,还有这么一群仗义的兄弟,有什么比这更圆满呢?现在,他反而成为那个多余的人了。
不记得挨了几拳,也不记得是谁出的手,现在眼前一片混乱,雨水顺着秋尚的头顶流到了嘴里,尝起来滋味有些涩。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默默地离开。
国王,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被宠物们抛弃了。
此时,秋尚寂静得可怕的家里,辛勤的小女佣正在拖地。
“唉,感谢老天爷,这么大的雨,他居然不在家。”果果望着窗外的瓢泼大雨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
这时,不幸的事发生了,门开了,一个湿淋淋的身影一声不吭地闪了进来。
果果愣了一下,秋尚这副模样,简直就像出门遇到暴徒被抢劫兼狂扁过一样,脸上还带着淤青,那副落寞的神情,竟然也会出现在那张平时冷傲的脸上。
但这一切,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果果低头,继续默默拖地,沉重的脚步声从门口缓缓地行进到沙发,她抬头瞥了一眼疲惫地靠在沙发上的秋尚,终于忍不住大声说:“拜托你去换衣服好吗?你把我刚拖过的地板弄脏了!”
秋尚抬了抬眼皮,没理她。
果果见他没反应,回头去拖沾满泥脚印和水渍的地板,一直擦到了沙发下。
“麻烦把脚抬起来。”看见对方像聋了似的没有一点反应,她强迫自己很有耐性地再次重复她的要求,一字一顿地说,“麻烦你让一下好吗?我要拖地!”
好不容易,秋尚终于挪了一下脚,目测大概两公分的跨度。
果果终于忍不住大叫起来:“拜托!我是很有礼貌地请求你耶!有点风度好不好!难道还要我伺候你脱鞋更衣吗?”
秋尚靠在沙发上,只是斜斜地仰视着她,像个忧郁症发作的自闭青年。
“你到底怎么了?大少爷!”看起来这个青年是遇到了什么,果果一手叉腰一手拄着拖把一脸正色地发问,“一副要死不死的样子,是不是被抢劫了?”
“乌漆抹黑的夜晚冒着大雨去找人看所谓的酒吧装修方案,打开门却发现一个月前分手的女朋友跟平时最哥们的好友泡在了一起,接着被一群过去式的死党揍得满地找牙,打不到车浑身湿淋淋地坐着挤得半死的公交车回到家里,于是变成了这副模样,怎么样,开心吧?你可以尽情地嘲笑我了吧!”秋尚一口气说完他今天的倒霉经历,别过脸去。
然而果果并没有被他悲惨的经历打动,反而咽下原来想关心询问的话,连珠炮一样大声反击:“还以为你遇到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呢!就为了这点风花雪月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就半死不活的?我妈妈生病需要三万块做手术,我家只有你家厨房那么大!哪像你家一个吊灯就可以给我妈做十次手术!全家现在就靠我一个人挣钱了!我周六要到你家,周一周二周三还要去别人家,还有两份家教的工作要做!连考试复习的时间都没有!哪像你们这群少爷有那么多的美国时间抢女朋友兼约会打架斗殴!还有有钱老妈老爸在外面挣钱供养你们租房子交女朋友!还问我开不开心?我整天忙得跟鬼一样,哪里有空为你们那些无聊的战争开心!”
“说到底,你的眼里只有钱吧?”秋尚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僵硬地说。
“是!大少爷!反正钱你多的是!没钱了只要跟父母伸手就可以了!不愁穿不愁吃,不愁没书读,连工作都能替你找好!即使如此,你还是整天一副人家欠你五百万的表情!没事找事干,烦恼这个烦恼那个,你什么时候能靠自己过活啊?说难听点你不就是传说中的米虫!”她说着,脸颊因为激动而微微泛红了。
“你……”秋尚脸色惨白地指着她,“你可不要太过分了!”
“我过分吗?或许……你这种大少爷又怎么能理解所谓的‘平民’的生活?”果果一边说着,一边粗暴地拖完沙发下的地板,接着转身从厨房里端出一碗做好的卤水面,“咚”地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这是你的晚饭,爱吃不吃!”
所有负面人生都被推翻的秋尚用愤懑的目光目送她迅速地收拾家伙离场,所有反驳的话都在沉重的关门声中被迫关在这个沉闷的空间里。
大少爷……米虫……
回忆着果果的话,秋尚把湿漉漉的上衣丢在洗衣机上,对着镜子冲了把脸,这张最引以为傲的脸此时却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从小到大,他都是最优秀的,在学校受到女孩们的倾慕,男孩们的追随,老师们的夸奖,在家得到父母的宠爱,这样的他,怎么就被她说得如此不堪?
秋尚有些迷惑地抓了抓头,脱掉同样湿透的长裤,此刻他迫切地需要冲个澡,从头到尾地清醒一下自己,清醒一下已经混乱的头脑。
大少爷……米虫……
究竟是怎么了,他居然觉得果果说的有点道理,怎么也没办法反驳,这简直糟糕透了……
雨下了一整天,却没有一点停下来的意思,果果带着她的清洁工具,一个人像往常一样经历了拥挤的公交车和狭窄黑暗的小巷,回到了冷清的家。
但是远远地,就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一刹那像是触了电,她停住了脚步,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邢战久久地凝视着她,却一语不发。
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落寞,果果有些惊讶地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她现在灰头土脸的,还提着可笑的水桶和清洁剂,看起来很丑,她还知道罗晓雪和他刚刚分手了,那头失意的秋尚,这头落寞的邢战,冥冥之中,这个雨夜仿佛有股诡异的力量,将众人的关系扭曲、打结,或切断,大家都开始变得有些不正常了。
这沉默的六秒钟,仿佛有六亿年那么长,长得似乎没有尽头。
“果果!”黑暗中的邢战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
这声音像是带有魔力,她像是被无形的钉子钉在了原地,果果站在那里不能动弹,看着他向自己走来,拥她入怀。
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连“放手”这样简单的话也说不出口,果果很想推开他,但是在这样冰冷的雨夜里,这个怀抱显得那么的温暖,她嗅到了一股怀念的味道,那是邢战的味道,刹那间她茫然了。
“果果!不要离开我!”
仿佛梦呓一般的喃喃耳语,魔咒一般敲击着她原本已经裹上坚硬外壳的心门,那是她过去的几年里,一直都想听到的话,今天终于听到了,但是……
“答应我,永远都不要离开我!”邢战在她耳边呢喃着,将她拥得更紧。
这句话,会是对方压抑已久,真正的心声吗?
靠在邢战宽大的肩膀上,此刻的邢战离她是这么的近,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和心跳。穿过雨幕望着远方一无所有的漆黑夜空,果果忽然觉得好累,这一路她走得好累,她确实需要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但是……
“果果,答应我,好吗?”像是得了焦虑症的孩子,他不停地重复着。
不知道为什么,眼眶觉得好热,有什么东西从果果被风吹得冰冷的脸颊上淌了下来,但那不是雨水,因为那是滚烫的。
泪水落到了邢战的肩膀上。
邢战沉默地抱着哭泣的果果,时间长得像是有一世纪那么久。
“真是好久没看到邢战了,你这孩子,听说学校很忙啊?”病房里,果果的妈妈坐在病床上,看着两个孩子,露出了许久未见的欣慰笑容。
“嗯!前一阵刚开学的时候,事情比较多,确实比较忙,这一阵一有空,我就来看伯母你啦!伯母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哦!”邢战握着她的手说。
“能者多劳,从小到大你都是优等生,少不了学校的事情啊!现在你们都上大学了,而且是同一所大学,时间过得真快啊!”
“伯母放心,只要我和果果在同一所学校,我就会拼了命保护她的!”邢战一面笑着说,一面从带来的袋子里掏出一个洗好的苹果。
“我来吧。”果果很有默契地接了过来。
“邢战最喜欢吃苹果了,这水果是你买的吧?看着你们好像又回到了你们小时候,那个时候你们还那么小,只能趴在床沿上,果果在学校里经常被欺负,你总是保护着她,现在看到你们还是那么好,真好啊!”看着果果坐在邢战旁边默默地削皮,妈妈不禁发出了感叹。
“妈妈,先别说这个了!”果果打断她的话,脸上有些发红地低头问,“刚做完手术,今天的情况医生怎么说?”
“哦,医生说还要再观察几天,如果情况不好,可能还要再动一次手术呢,真是伤脑筋……倒是你那边,唉,最近真是辛苦你了,又要读书又要打工的。”
“妈妈,没事的,先不要想那么多,你还是照顾好自己要紧!”果果说着,露出了担忧的神情,“手术该做的就做,该花的钱还是要花,健康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嗯!”看着懂事的女儿,果果的妈妈感动地点了点头。
谁也没有发现,就在病房内一片融洽的这一刻,病房门口的封真正默默地看着这一幕。病重的母亲,孝顺的女儿和她的青梅竹马,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和谐,简直叫人不忍心打破,封真神情凝重地站在那儿沉思了一会,然后,默默地转身离开了。
离开了这个甜蜜的三人世界。
那里,并没有预留他的位置。
“恭喜你即将成为我们公司的一员!假日促销员还是比较轻松的,只要你好好干,还有晋升的机会哦!”班尼路的人事部女员工笑盈盈地在门口对他一鞠躬,最后还对他招手了很久。
第一次应聘,就取得了成功,走在步行街上,秋尚看着手里的录用通知书,冷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看来找工作也不是什么太困难的事情嘛!”
这下那个愤世嫉俗的小女佣不会再指着他的鼻子说他是米虫了吧?
提升了自己的战斗力,秋尚心情也好转了许多,接着,平时连大白菜一斤多少也不知道,分不清洋葱和蒜头的他居然心血来潮地走进了生鲜超市。
“请问面粉在哪里?”秋尚拉住一个店员问。
很少来超市的他,在店员热情的指示下,走向了陌生的货架,下一秒,糯米粉、生粉、淀粉、玉米粉,各种各样的食材晃花了他的眼睛。
“有没有搞错,居然有这么多种粉!”秋尚开始怀疑初次下厨就选择红烧狮子头这样的菜是不是难度太高了,这回做出来的东西,妈妈真的吃得下去吗?
“还是蛋包饭看起来简单一点吧?”半晌之后,秋尚转身走到了禽蛋区。
想象着热腾腾的蛋包饭上淋满蛋黄酱被端到桌上时,母亲惊喜的模样,秋尚忍不住对着一盒土鸡蛋露出了陶醉的微笑,丝毫没有发现不远处好奇的女店员正用异样的眼神望着他。
“如果我会做饭的话,这个学院里就再也没有比我更好的男人了吧?”秋尚用自嘲的口吻对着自己想象中的那个女生说着,顺手拿起了放在旁边的一包绿豆,“我居然不知道,绿豆是这么贵的东西……”
……
是的,怀着一股怨念,被抛弃的国王开始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