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也许将熄灭，永不会再回来
【1】
“小笑，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吧。”沐岚对坐在一旁悠闲地看报纸的百里笑说道，“顺便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一起去玩啊。”
“不要。”
百里笑飞快地拒绝了，压根没把她的话听进去。
沐岚也不气馁，从她那天拖着行李箱住到这栋别墅开始，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
也不是全然没有进展，起码现在百里笑已经习惯她待在这里了，不像一开始，一有机会就让她滚出这里。
忍耐力这种东西，沐岚自认为能比得过她的人不多，因为从小到大，她就一直忍受着百里笑的毒舌。
“小笑，你还记不记得？”她一把夺走他手里的报纸，让他不得不听她说话，“以前无聊的时候，你都会喊我去打球的。小笑，我们出去打球吧。”
一个星期下来，百里笑快被沐岚缠得没脾气了，一有时间她就过来絮絮叨叨地对他说话。他轰她走，她也赖着不走，真不知道怎么会有人脸皮这么厚。
“小笑，闷在家里很无聊吧。”她的表情忽然认真起了，“出去走走吧，好不好？”
百里笑的心里浮上一丝烦躁，她的表情、她的语气，让他有种熟悉的感觉。可是他在脑海里搜索了很多遍，都想不起来有关沐岚的事情。
“五分钟。”
他终于没有拒绝她了。
沐岚顿时高兴起来，她开了门，一把抓住百里笑的手，拽着他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明媚，花园里的蔷薇开得正好。
沐岚忽然想起那天宁远夏问她，百里家的花室里有没有野蔷薇，他说蔷薇是一种生命力很顽强的植物。
他没有说错，的确很顽强，虽然看上去无比脆弱，实际上却很柔韧。
“小笑，你还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吗？”她侧过头看着他的脸，忍不住问道，“那你还记得小岚吗？”
“记得，但总感觉很模糊。”百里笑想了想说道，“我想不起来她是什么样子，只记得她好像有一身白色的燕尾服。”
沐岚的眼神蓦地亮了起来，燕尾服！
她生日那天，百里笑飞越大洋回来给她过生日，给她买了一套纯白色的燕尾服，甚至亲手给她系上领结。
“还有呢？”
她想知道，在百里笑残留的记忆里，那个小岚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她哭了。”百里笑停下了脚步，神色有一点点慌乱和无措，“我记得灯火璀璨，我记得她噙着泪水的双眼。”
她浑身颤抖了一下，这算是好现象吧。“记得她……”
他努力地回想，可就在这时，他的脸色忽然变得煞白，他一下子抱住自己的头，像是因为疼痛而站不直。
“小笑！”沐岚连忙扶住他，焦急地说道，“不要再回想了，不要再想那些了。小笑，没关系，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会告诉你小岚和你之间的事情。”
百里笑蹲在地上好一会儿，那种绞痛才消失。他的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嘴唇没有血色了。
“还是很疼吗？对不起，我不会再让你回想这些了。”沐岚被他吓到了，没想到他会绞尽脑汁地去回忆，到了他的脑袋都疼了的地步。
“要不要帮你喊医生来看看？”沐岚有些慌了神，这还是她第一次面对脑袋绞痛的百里笑。
“我没事。”百里笑的声音有些虚弱。沐岚扶着他从地上站起来。
他说道：“五分钟过去了，我要回去了。”“我扶你回去。”
她说着，小心地扶着他往前走。
“好奇怪。”他似乎很困惑，“继续想下去头就会疼。”
“永远都没办法想这些也没关系。”沐岚将他扶回客厅，让他靠坐在沙发上，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他，“喝点儿水吧，你刚刚出了很多汗。”
“我是不是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他忽然抓住沐岚的手腕问道，“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我忘记了，我想了好几次，可每次都想到头疼还是想不出结果。”
“你忘记了小岚啊。”她有些委屈地对他说道，“你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的人就是小岚啊。”
百里笑靠在沙发上，刚刚的疼痛使他浑身的力气都快被抽光了。沐岚见他这个样子，也不再留在这里烦他了。
她回到房间，打开衣柜，百里笑的妈妈把她以前在百里家全部的东西都搬到这里来了。
那件白色燕尾服应该也在其中吧。
她找了很久，最后在抽屉里的小礼盒里找到了那套衣服。两年前的衣服，现在的她还能穿得上吗？
她将衣服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然后拿着衣服站在镜子前比画着。可是这样也看不出来到底合不合适，她想了想，决定换上这套衣服试试。
当她扣上最后一颗扣子，才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有些纠结。看样子这两年来她完全没长高、没长胖啊。
她站在镜子前，总觉得有些别扭，明明那时候她很喜欢他送的这套燕尾服。
她的视线落在了镜子里她的齐肩长发上，她恍然大悟，原来是发型的问题。两年前她剪着短短的男生头，怪不得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她找了根皮筋将头发扎起来，这样再看，果然顺眼多了。她拿起衣服上的领结，想试着系上去，可是她发现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无论是两年前还是两年后，她都不知道这个领结要怎么系上去。
她拿着领结出了房间，下了楼发现百里笑躺在沙发上似乎睡着了。她没去吵醒他，而是推开别墅的门走了出去。
她在一张矮凳上坐下，一只手拿着树枝挖土，挖着挖着，她丢掉了小树枝，直接用手在地上挖了点儿泥。
她捏着泥土，捏成一个圆圆的小球，尔后灵机一动，拿起一根细细的树枝，在圆球上描绘出眼睛、鼻子、嘴巴。
她的确是太无聊了，每天待在这里无所事事，以至于只是蹲在这里捏泥巴，她都觉得有趣。
于是这个下午，百里笑在睡觉，沐岚待在花园里捏泥巴。
【2】
百里笑醒来时已经是黄昏了，晚霞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脸上，他再也睡不着了。
今天的晚霞似乎格外美好，他站起来，头已经不痛了。他推开门走了出去，才走了两步，就看到了她白色的背影。
她蹲在那里干什么呢？
他有些好奇，于是放轻了脚步，缓缓地走过去。
夕阳下，沐岚正聚精会神地用细树枝雕刻着一块泥巴。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脚边，这才发现她面前堆了好多泥土捏成的人偶，还有一座小房子，她正在捏的好像是小桌子。
“这是什么？”他不解地问道，完全不知道她捏这么多泥人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醒了啊。”她笑着说道，“这些是回忆。”
“不是泥人吗？”他自认不是白痴，眼前的泥土怎么看都只是泥人而已。
“六岁的时候，我们在沙坑里玩沙子，你堆了一座城堡，跟我说将来一定会用一座大一千倍的城池迎娶我进门。”她说着，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时候的小笑真是太可爱了。”
“这身衣服……”百里笑看着沐岚身上的白色燕尾服，“就是那套纯白色的燕尾服吗？”
“是啊，我生日的时候你送给我的。”她轻声说道，“没想到隔了两年，我竟然还能穿上。”
他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蝴蝶领结，这是刚刚他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看到的，应该是她放在那里的吧。
他靠近她，伸出手给她系上领结。
沐岚的眼睛蓦地一酸，时间像是忽然回到了两年前。
那天，烦人的大雨一直下，他替她系领结，她的心“扑通扑通”跳得那样快。
“还差一个场景，你要怎样重现？”百里笑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领，往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哭了，现在的你哭得出来吗？”
“现在的我不想哭了。”沐岚喃喃地说道，伸手触了触自己脖颈处的领结，“所以，这个场景没有办法重现了。”
这个时候，她放在二楼房间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刚刚换衣服时忘记带走了。好在窗户开着，不然就听不见这通电话了。
“抱歉，我先接个电话。”沐岚只好跑上楼去接电话。
她一口气跑到二楼，对方还没挂掉，她抓起手机一看，打电话过来的是沐汐。
“怎么样？你那边还好吧？”沐汐在电话里问道。
“还不错。”她在床边坐下，“你呢？军训累不累人？”
“也还好。”沐汐说道，“下周末我们军训结束了，到时候我想和江雨朵一起去看看你。”
“好啊，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沐岚说道。
说好这件事，他们又聊了一会儿，照样是沐汐提醒沐岚要给家里打个电话报平安。沐岚决定晚点儿再打过去，现在百里笑还一个人在院子里呢。
她走到窗边，居高临下地往下看，却见百里家的铁艺大门外站着一个女生，而原本在院子里的百里笑不知去了哪里。
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因为她看清了那个女生的脸，竟然是苏格！
她来做什么？
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沐岚心里充满了疑惑，江雨朵跟她说起过苏格跳楼的事情，可是她看到的苏格双腿好像并没有受伤。
沐岚飞快地从楼上下来，跑出别墅，最后站在了铁艺大门前。
“百里岚？”苏格见到沐岚走过来，先是愣了一下，等她意识到站在面前的居然是百里岚时，顿时瞪大了眼睛，有种被欺骗的感觉，“你这个大骗子！你这个家伙不是说自己是男孩吗？”
“百里岚的确是男孩。”对于苏格的这个问题，沐岚直接避开了，“不过我很抱歉，我不是百里岚，我姓沐，沐岚才是我的名字。”
苏格的脸色不太好看，冷冷地说道：“不要以为你用这样的方式，我就原谅你了！”
“我不需要你的原谅。”沐岚全然不在意地说道，“苏格，对于我来说，你什么都不是，所以你原谅与否一点儿都不重要。”
苏格的脸色蓦地一白，她本想说些什么，却见沐岚的身后，百里笑缓缓朝这边走来了。
好多话没有说出口，她压下心里的怒火，小声对沐岚说道：“我只是来和百里笑道个别，你把门打开吧。”
沐岚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打开铁艺大门，也许这是苏格最后一次和百里笑见面了。如果只是来道个别的话，她实在没有理由不让苏格进来。
“你是谁？”就在苏格走进来的时候，百里笑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入沐岚的耳朵里，“小岚，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放进来的。”
苏格踉跄了一下，不过她倒是没有过分失态，她强迫自己笑了一下，轻声说道：“百里，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你最讨厌的那个苏格啊。”
她说“最讨厌”的时候，眼圈有些泛红。
百里笑眼神茫然，根本不记得有关于苏格的事情。
“最讨厌的吗？”百里笑忽然笑了起来，“看样子过去我的直觉还真准，因为现在看你也不太讨人喜欢。”
“百里真是喜欢说笑。”苏格有些失落，说道，“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进来吧。”
百里笑说了一声，转身往回走。
沐岚没有说话，她看着苏格跟着百里笑往里走。她关上大门，跟在那两个人后面走着。
时间好像一下子倒退了两年，那时候百里笑和苏格交往，要沐岚跟在后面，她无法拒绝，只好这么跟着。
假如时间真的能够回到那时候该有多好，假如她那时候没有因为害怕受到伤害而逃避，该有多好呢？
这样她和百里笑之间会多出两年的时间来相处，而不是现在的短短三个月。
【3】
沐岚泡了一杯茶递给苏格，苏格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年不见她，她似乎变了好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改变。
百里笑坐在她对面，缓缓地喝着茶，他正和苏格聊着天，看得出来，他其实并不像他说的那样讨厌苏格。因为百里笑真的讨厌一个人，是不会让对方踏进这里半步的。
沐岚看着百里笑和苏格，忽然觉得有些啼笑皆非。
在他什么都记得的时候，苏格来这里，他一定不会理睬的，毕竟两年前发生过那种事情。
可正是因为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反而让她进来了。那时候沐岚就知道，苏格和百里笑是一类人，他们都是仅靠任性就能活着的。
今天所看到让她明白了一点，那就是假如当初她没有先遇见百里笑，那么苏格未必没有机会追到百里笑。
“我追过你呢。”苏格忽然说到了这个话题，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有星辰落在那里，“你都不记得了吧？”
“你一定没追到过我。”百里笑说道。
苏格摇了摇头，说道：“不，我追到过，可我们只交往了不到一个月就分手了。”
“啊，真可惜。”百里笑似乎露出了一丝笑意，“那么作为我的前女友，你是来探病的吗？”
“是啊，听说你忘记了很多事。”她认真地看着百里笑的脸，像是想要将他的样子刻进脑海里一样，“我来看看，你是不是没良心地连我一起忘记了。”
“只是这样？”百里笑不相信苏格来的目的只是探病这么简单。他只是不记得很多事，但不等于他是白痴。
他看出来苏格和沐岚之间的气氛很奇怪，沐岚告诉他，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喜欢，他却因为脑袋里的那个肿瘤忘记了她。
假如沐岚一直在他身边，那么她为什么从未跟他提起过苏格这个人呢？
他刚刚观察过苏格的表情，发现苏格并没有说谎，她说的是真的。
“还有，顺便看看我这个前任女朋友的魅力够不够大，能不能在你见到我的一瞬间就让你想起我来。”苏格自嘲似的笑了笑，“看来我太自信了，你这家伙压根将我忘得干干净净了。”
“很失落吗？”百里笑问她。
苏格耸耸肩说道：“也没有，有时候忘记说不定是件好事。我探完病了，也该走了。”
她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扭头看向沐岚，说道：“小岚，不介意送我出去吧？”
“好。”
沐岚有些意外，她没想到苏格来了这么一小会儿就要离开，看来这两年苏格真的变了好多。若是两年前的苏格，一定会想尽办法留在百里笑身边吧。
“百里，再见。”她走到门口时，回过头看了百里笑一眼，然后转身往外走。
“再见。”
百里笑轻轻地应了一声。
沐岚跟着苏格一起走出去，她不用看也知道苏格刚刚转身的一刹那哭了。
一路走到铁艺大门外，沐岚陪着苏格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是不是很好奇我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苏格轻声问道。
沐岚的确很想知道，不过还没等她说话，苏格又继续往下说：“是百里笑的妈妈告诉我的，她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很意外。她将百里笑的病情告诉了我，她说好歹认识一场，好好地道别吧，就当是与过去极端任性的自己道个别。”
沐岚愣住了，她没有料到竟然会是百里笑的妈妈告诉苏格的。
“真是奇怪，那时候的我总怀疑你是女孩。如今你真的以女孩的样子出现了，我反而释怀了。”她停住了脚步，说道，“至少这样，我输得心服口服不是吗？小岚，其实我并非是输给了你，我是输给了你们之间的十二年时光。”
“好好陪着他。”苏格忽然抓住她的手，声音有些哽咽，“小岚，让我们都深爱的那个百里笑心怀爱意地离开这个世界吧。”
“我会的。”她用力点着头，苏格松开她的手，然后张开双臂抱了沐岚一下。
苏格将自己对百里笑的全部感情化为了这个拥抱，全部托付给了沐岚。这两年来，她从未停止过想念百里笑，可是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她和百里笑是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的。所以就算想念，也隐忍克制着不来见他。
“我走了，小岚，这大概是我们见的最后一面吧。”苏格笑了笑，“再见。”
“再见。”沐岚的眼睛热热的，她努力对苏格露出一个微笑。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用这样的表情来面对苏格。
大概苏格也从未想过，她能够心平气和地跟沐岚说出这些话吧。
时间永远是最神奇的催化剂，它可以让一些感情越来越浓烈，也可以悄无声息地抹去一些东西。
沐岚站在原地，目送着苏格离开。是不是因为百里笑并不记得那些事情，她才能够微笑着出现在他面前呢？
苏格已经离开了，沐岚的猜想无从验证。不管怎样，至少他们好好道别了。
只有好好道别，才能无所畏惧地往前走。
她站了很久，直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她身后的人是百里笑。
“你怎么来了？”沐岚有些意外。
百里笑淡淡地说道：“因为你出来得太久了。”
沐岚笑了起来，转身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侧过头问他：“才出来这么一小会儿，你就开始想我了吗？”
“谁想你这家伙。”他没好气地说道。他只是有一点儿寂寞而已。
因为她总是缠着他，总是絮絮叨叨地在他耳边说着话。她一时间不在身边了，他才发现家里安静得有些可怕，空空的别墅里只有他一个人在。这种感觉真糟糕，并且这种糟糕的感觉有些似曾相识，就好像他曾经也经历过这种寂寞。
“小岚。”他第一次回握住她的手，“回家吧。”
沐岚心里一暖，“嗯”了一声，加快了步伐。
【4】
沐岚换了一身衣服，今天是星期天，沐汐上次打电话给她，说是今天会和江雨朵一起来这里。
“我要出去买点儿东西，你要跟我一起出去走走吗？”她问坐在鱼缸前喂鱼的百里笑，“一会儿江雨朵和我弟弟要来，家里好像没有吃的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百里笑站起来，用纸巾擦了擦手，然后跟着沐岚一起出了门。
说不上来为什么要跟她一起走，他只是觉得待在家里等她回来的时间会变得无比漫长，明明沐岚来这里之前，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住。
这些天来，沐岚将之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不过百里笑知道，她一定隐瞒了一些什么没有说出来，但他没有去追问，因为她不愿意说的一定是一些不好的回忆吧。
不过这些天相处下来，他确认了一点，那就是曾经陪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岚就是沐岚。
就算没有了记忆，但相似的感觉还在，沐岚待在他身边的时候，他的内心总是能够平静下来。
“买得差不多了。”沐岚推着推车，里面已经装满了东西，“我们回去吧。”
百里笑没有说话，只是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心里忽然浮上一丝异样的感觉，暖暖的，带着一丝疼痛。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为什么对着她的背影，他会有这种矛盾的心情呢？
他和沐岚之前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所以才会在他心里留下这样的烙印？
想不起来，什么都想不起来，百里笑想了一路，最后不得不放弃。
回到家之后，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沐岚就接到了沐汐的电话，说是他们已经快到了。
沐岚将买的东西都放好，这才在百里笑旁边坐下。其实买东西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保姆来做的，不过沐岚故意让保姆离开了，因为她想单独与他待在一起。
“小岚。”
百里笑忽然喊了她一声。
“嗯？”她扭过头看着他，却正巧撞见他朝她投来的目光，“怎么了？”
“多说一些过去的事情给我听吧。”他第一次主动提出想听她说一说那段被他遗忘了的过去。
“已经都告诉你了啊。”沐岚笑着说道，“还是说，你想再听一遍？”
百里笑沉默了一下，缓缓地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其他的事情我都没有忘记，唯独和你有关的人和事全部忘得干干净净。我们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否则怎么会多出一个苏格？”
沐岚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百里笑的问题。
这些天她将那些往事修饰美化之后再讲给他听，她抹去了故事里的百里岚，她讲的那个故事里，百里岚不存在，存在的一直是沐岚。
她不是故意抹去百里岚的存在，只是时间这样短暂，她不愿意在过去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现在一个月已经过去了大半，她能与百里笑在一起的时间已经只有两个多月了。她只是想多制造一些开心的回忆，这样将来她想他想到心痛的时候，将这些回忆拿出来想一想，她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过去的事情真的很重要吗？”她终于开口了，“小笑，你之所以会忘记那些事情，是因为那些事情根本不值得你铭记。既然是无关紧要、可以随便忘记的事情，那就让它过去吧。不要再想那些了，不然又该头疼了。”
她说完，站起来想要上楼。
然而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用力拉了她一下，她无比狼狈地跌进了他的怀里。她想站起来，他一只手牢牢地圈着她的腰，一时间她竟然挣脱不开。
“又要逃避了吗？”百里笑提高音量问道。
问完这句话，他和沐岚都愣住了。
为什么要用“又”这个字？难道曾经的沐岚总是在逃避，所以他才会用这个字吗？
可是逃避什么呢？
如果一切都像她描述的那样，她为什么要逃避呢？
到底过去的那些时光里遗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他和沐岚之间又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没有逃避。”
好一会儿沐岚才反应过来，她试着甩开他的手，可他铁了心不让她走。
“没有逃避就告诉我。”百里笑的神色很认真，他是真的很想知道那些事情。
沐岚有些手足无措，她要怎么跟他说起那些事呢？她不知道啊！
面对他黑色的眼眸，她忽然凑近他，用一个吻堵住了他全部的疑问。
百里笑原本在等着沐岚回答，却忽然被她吻了一下。他本能地抱住了她，不给她离开的机会，回吻了她。
在这一刹那，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他看见沐岚站在宿舍门口，眼里的亮光在瞬间熄灭，然后他看见了与苏格相拥而吻的自己。
他松开了沐岚，错愕地看着她，刚刚他脑海中闪过的画面是真的吗？
他真的当着沐岚的面和苏格亲吻了吗？她忽然熄灭的眸光是那样真切，甚至在看到那个眼神时，他心底恐惧不安的情绪一并浮上来了。
她没有说实话，他不小心弄丢的那些记忆并不是她说的那样温馨。
沐岚不肯告诉他真话，是因为她觉得忘记那些过去比较好吗？
可是他并不想忘记，因为无论多么糟糕的过去，都是弥足珍贵的回忆不是吗？痛苦也好，快乐也好，没有人的成长能够一路欢笑，提醒自己活着的不正是那些痛苦的回忆吗？
假如有一天，那些记忆都没有了，他还是他吗？
沐岚总说他们很爱彼此，可是他的回忆里没有她存在的痕迹，爱是很多记忆堆积起来的情感，记忆都不在了，那么爱还在吗？
只有小岚一个人记得的话，那太不公平了。
趁着他发愣的时候，沐岚飞快地从他怀里逃了出来。她的脸一定很红，主动吻他这种事情，以前她从未想过会去做，现在十多天的时间内，她却做了两次。
“丁零零——”
门铃声适时响了起来，接着对讲机里就传来了江雨朵的声音：“小岚，百里笑，我和沐汐来看你们啦。”
【5】
开门让江雨朵和沐汐进来后，沐岚暗暗松了一口气。
有他们两个在，百里笑应该不会执着于询问过去发生的事情了。
江雨朵跑到百里笑面前，笑着问道：“百里笑，你认不认识我？”
“江雨朵。”百里笑看着江雨朵得意的表情，非常不愉快，“我又不是全部的记忆都丢了，只是部分没有了而已。”
江雨朵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你真认识啊？这不科学啊。医生不是说，你两年前到现在的记忆都失去了吗？喂，你都记得我什么啊？”
“记得你吵着闹着要当小岚的女朋友啊。”百里笑说完这句话就愣住了。
同时愣住的还有江雨朵和沐岚。
他又重复了一句：“吵着闹着要当小岚的女朋友。”
“啊，我们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了！”江雨朵连忙大声说道，“我带了好多好吃的，我们一起吃。”
“我去泡茶！”沐岚逃也似的跑出了客厅。
她站在厨房里，脸色煞白。
心跳得厉害，她的胃一阵绞痛，甚至趴到水池边干呕了几下。
她竟然紧张到这个地步了吗？她苦笑着用冷水洗了把脸。
其实不告诉百里笑事实，还有她的一点点私心。她不知道两年后的百里笑对她是什么感觉，她和百里笑其实从未真正地面对过对方，更没有说过喜欢对方这种话。
她擅自将她和百里笑的过去描述得那么美好，让他相信的同时，何尝不是在让她自己相信？
说到底，她还是不够确定，不确定百里笑是不是像她喜欢他一样喜欢着她。所以说谎，所以害怕谎言被戳穿。
“泡茶的人，泡茶的时间未免太久了吧？”沐汐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他缓缓走进来，看着她明显有些失魂落魄的表情，心里忍不住叹息，“你在害怕什么？是什么让你怕成这样？”
“是过去。”她喃喃地说道，“我害怕面对那段过去。”
“怪不得你和百里笑都怪怪的。”沐汐恍然大悟地说道，“你一定没和百里笑说实话吧，你骗了他，你害怕他想起真正的过去。”
“对。”被沐汐道破她的心思，她一下子像是破了的气球，整个人迅速萎靡下去，“沐汐，一开始我觉得这么做是对的，因为过去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不是吗？”
“如果觉得是对的，为什么又害怕面对？”沐汐有些无奈，他这个姐姐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让人说她什么好，她太过小心翼翼了，因为害怕，所以更加胆怯。
“我不知道。”她茫然地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这样对小笑太残忍了。也许他一辈子都记不起来我和他的曾经，我以为自己是为他好，可是现在想想，这样对他真的好吗？”
“沐岚，我问你一个问题。”沐汐拉过沐岚的手臂，直视着她的眼睛，“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可以遗忘你和百里笑之间一切不愉快的记忆，只留下愉快的那部分，你愿意吗？”
她怔住了。
“其实你已经知道了答案不是吗？”看着她怔忪的表情，沐汐就知道，其实她比谁都明白。
“回忆之所以动人，是因为那里充斥着美好和不美好、开心和不开心，正是因为有那些痛苦，才显得快乐很珍贵。如果没有那些不好的记忆，那怎么分辨回忆是快乐还是不快乐呢？”沐汐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了，“当然，选择怎么做，都是你自己的意愿，别人永远只是建议，没有任何意义。”
他走到厨房门口，脚步停了停，又说：“我们都等着你泡的茶，别让我们等太久。”
她站在原地，脑海中乱糟糟的，沐汐的话像是一个闷雷炸开。他说的那些，她从未想过。她只是想让百里笑在剩下的日子里过得快乐一些，所以将那些不快乐的东西都阻挡在外。
她深呼吸好几下，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才泡好茶端了出去。
江雨朵正和百里笑聊着高中时发生的事情，沐汐坐在一边，时不时地朝江雨朵看去，很明显是嫌弃的眼神。
不知怎的，沐岚原本彷徨的心情一下子不见了。
“喝茶了。”沐岚招呼了一声，将茶杯递给百里笑。她想她已经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做了。
大半个月镜花水月的假象之后，果然还是混杂着心酸、喜悦、泪水与欢笑的真实才最动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