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日礼物是真钻石
1
当我过去的时候，宋爷已经打算离开了。
他笑眯眯地站起来，厚厚的手在蓝染崇头顶上摸了摸说：“虎父无犬子啊……我是老了，未来最终是你们年轻人的喽。”
说的什么啊？我眨眨眼，趴在花丛里表示强烈不满——只听到结尾什么的最讨厌了。
不过呢，宋爷拍着蓝染崇的表情，可真是货真价实的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啊，那种慈爱绝对不是演出来的。
接着，他又对着尹承薰伸手过去。尹承薰半鞠着躬，乖巧地跟宋爷握手，恭敬之情溢于言表。
宋爷握着他的手，另一手在尹承薰的手背上拍了拍，却对着蓝染崇说：“小崇，要珍惜身边的人。你现在还小，不懂这个道理也不怪你。但听爷爷一句话，对承薰好一点！”
哇，弥勒佛爷爷你要不要这么一针见血啊？蓝染崇会爆炸的。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蓝染崇竟然轻轻笑了，笑声无比阳光：“宋爷，承薰是我表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不跟他亲近的话还能跟谁亲近呢？我爸妈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就不在了，我身边除了表哥没有真正的亲人，我明白的。”
哇啊啊啊，我听错了吗？蓝染崇，原来你这张狗嘴里也有吐出象牙的时候嘛！我好感动……我太感动了……才怪！这么乖巧懂事的话，为什么我劝你的时候你就那么生气啊？你故意跟我作对是不是。
宋爷听了蓝染崇的话，胖乎乎的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能这么想是最好啦，不管如何，爷爷当作你说的是真心话。蓝家迟早是你的，我们这些股东的想法很一致，你不要让我们这些老家伙失望。对了，承薰说你的腿其实是可以复健的，要不要爷爷推荐个好医生给你啊？我孙女可是很迷你的网球的！”
“我自己会处理的，谢谢宋爷。”
我不知道为什么宋爷会来蓝家，但我想他至少对蓝染崇和尹承薰都是善意的。可是当他一走，蓝染崇身边的空气迅速冷凝下来时，我心里一沉——蓝染崇，你果然是在演戏吗？
“小崇……”尹承薰正要说什么，只见蓝染崇板起脸站起来，准备离开。见尹承薰脸上浮现出失望的表情，我神使鬼差地从花丛里跑出来：
“少爷，您的腿酸吗？要不要帮你按一按？您昨天不是说自己太苍白不好看吗，您看今天太阳这么好，正是晒出健康肤色的大好时机啊！”
不给蓝染崇任何拒绝的机会，我用力一推，把他又挤回藤椅里。
蓝染崇一条腿上有旧伤，灵活性和平衡感都不太好，突然被我一推，高大的身躯只能乖乖摊回椅子里。
他一脸见鬼的表情瞪着我，我则硬着头皮努力摆出乖巧可爱的笑脸，一边卖萌一边帮他按摩膝盖。
伸手不打笑脸人嘛，我这么可爱，你不会还对我发飙吧？
我的突然出现，让尹承薰略微吃惊了一下，倒是蓝染崇似乎已经不惊讶了。他闷声闷气地说：“你这家伙跑到哪里去偷懒了？我要晒太阳，你居然给我玩失踪！”
咦，恶人先告状？不是你……
我吃惊地抬头看他，金色的阳光从他肩头斜斜洒下，他半张俊颜都融化在那淡金色的光晕中。我只能看到那背光的一侧，狭长的眼眸中，黑玉的眸子里似乎涤荡着一丝波纹，可当我想要看仔细时，那黑玉的眸子却还是黑玉，沉沉的内敛的，深深埋藏着自己的宝光。
我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慌，难道蓝染崇真的是因为我才愿意和尹承薰见面喝茶吗？不不不，这种事可以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就是不会发生在蓝染崇身上。
我可不能忘了，刚才他是怎么骂我的！现在我出来不是为了他，是为了尹承薰。
“小崇，你的腿近来还会疼吗？”尹承薰体贴地为蓝染崇添了茶，关切地问。
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对方的膝盖，恨不得感同身受的样子真可怜。
“嗯……”蓝染崇不置可否地轻轻哼了哼，不知道是懒得回答还是我的按摩手法很高超。
他几乎不怎么说话，尹承薰却仿佛有一肚子话想跟他说。这对表兄弟明明是很在意对方的，却搞得这么僵。
我心里替尹承薰难过，手上力道不知不觉间就变重了，偏偏蓝染崇好像没知觉似的。
“小崇，你的腿应该是可以复健的，为什么……”“我不想。”
多么白痴的回答。
我忍不住反唇相讥：“你不会是故意不复健的吧？这不跟闹着不上学的孩子差不多吗？明明只是感冒，为了不上学故意不吃药，还吹冷风……”
才说出第一句话时我就意识到自己逾越了，可是说都说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蓝染崇的眼睛里射出两道雪亮的寒光：“少废话，根本不是那样，你懂个屁啊！”
我一拳打向他的膝盖：“是吗？我叫你嘴硬！”
“啊！”蓝染崇顿时吃痛地蜷起腿，尹承薰也紧张地站起来。“小崇！”
“放心啦，他不是说不要复健吗？那证明他的腿没问题嘛，稍微敲敲打打算什么呢？”我故意这么说。
“你来试试？混账女人，你的心是铁打的吗？我的腿曾经粉碎性骨折啊，你竟敢这样打我的腿？”蓝染崇下意识就吼出来。
我一呆，粉碎性骨折？
尹承薰闻言，脸色痛苦地变成惨青色。
竟然是这样严重的伤？我……我又不是有意的……
“就算是这样，明明能够好起来为什么偏偏不要呢？你喜欢自己慢慢走的样子吗？故意把伤残暴露出来给谁看？”我硬着头皮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蓝染崇竟然气得站了起来，大大的手对着我高高举起，却僵硬地停在半空中，最后轻轻放下。
我的心，也随着他的手，悬在高空，又无声坠落。
“你……”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恍惚地看到了湿润的水光，在他那黑黝黝的眼眸深处流转，像一层轻纱薄雾，透明的烟罗弥漫在他的眸子里，想要阻隔他那深深埋藏的心。
我没法逃避他的眼睛。
尽管我不相信那是他的泪，但我清楚地知道，蓝染崇是会痛的。
他总是那么粗鲁蛮横地伤害着周围的人，可是他自己却无时无刻不在伤痛的包裹之中。
他不想复健，也许是不想正视那带给自己屈辱和疼痛的伤处。而我，却总是无知无觉地挖掘着他的伤口，用理所应当义正词严的态度，表达着自己的一厢情愿——
我从没有为蓝染崇考虑过。
我从没有真正地想过，蓝染崇为什么会这样。我错了吗？
在那一刻，我的眼前似乎打开了一扇门，那是蓝染崇紧紧关闭的心门。
在我无礼的激将法面前，他因为怒气而不小心打开了一条缝隙，我来不及看清楚那门后真正的景色。
那一秒钟，我感到自己仿佛是个充满好奇心的孩子，我好想就这样把那扇门全部打开，可是又怕粗鲁的力量伤害了门后的风景。
我只顾盯着眼前的蓝染崇，却没有注意到站在背后的尹承薰，正用深思的目光锁定着我们……
2
最终，我无敌伟大善良缜密的计划……还是宣告破产，原因无他，实在是“相关人员”太不配合了！
蓝染崇就算了，本姑娘压根儿从一开始就没有在他身上寄托哪怕一丝丝的希望值！无论何时，他都是一张别人欠他八百万的臭脸，面对尹承薰的时候……呵呵，那更是跟那什么什么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让我吃惊的，反倒是尹承薰。
蓝染崇一气之下差点动手揍我，最终却还是在我凛然正义的逼视中偃旗息鼓，像头等着顺毛的大猫咪，呼哧呼哧地瘫坐在藤椅里跟自己怄气。
我不停地朝尹承薰使眼色，让他借此机会跟蓝染崇解开心结——可他倒好，居然一脸高深莫测，宁静的目光一直不停地在我和蓝染崇之间扫来扫去……
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吗？既然如此，算我优悠多事了。抱歉，多管闲事不是我的错，但管到你们少爷头上就是我的错了，对吧？
直到快吃中饭了，这两个大少爷还对坐着玩沉默是金。
太阳越升越高，我站在阳伞下都有种贴在热锅边上煎饺子的感觉。终于在陈一出现后，这次品茶聊天的酷刑总算结束了！
“崇少，白启非来了。”陈一在蓝染崇耳边低语。蓝染崇浓眉紧锁，呼啦站起来。
“又来了？可恶，赶快收拾东西，我要出去避一避！”
咦咦咦，什么情况？
见蓝染崇一副引火烧身的急迫样儿，尹承薰也诧异地站起来。“怎么了小崇？”
“不关你的事！”都急得想逃之夭夭了还不忘顺道打击践踏一下别人的好心，蓝染崇果然还是一如以往的惹人嫌。
“你要出去？”我身为贴身女仆，问问总没错吧？
“如果有人问起我，就说我出去旅行了，十天半月都不会回来的。”话都没说完，蓝染崇就和陈一跑得无影无踪。
望着他的背影，我惊讶地问尹承薰：“喂，你确定他的腿受过伤？”“我确定。”尹承薰镇定自若。
“那全天下也没几个腿脚方便的人了。”我喃喃自语。这叫腿脚不便吗？简直健步如飞好吧！
尹承薰隐隐露出笑：“听说人在逃跑的时候总能激发潜能的。”
“那么说，蓝染崇的潜能还挺大的嘛。”难怪能跑得这么快。
白启非，那是何方神圣？我玩味地挠挠下巴，并没有发觉到自己的眼中冒出的好奇。
尹承薰深深看我一眼，微笑着说：“小崇的运动神经可是天生的好，你以后就明白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我以后就明白？我干吗要明白啊。“好了，今天就先这样吧。正午太热了不适合在室外，差不多也该休息吃饭了，你去歇会儿吧。”说完，他转身打算离开。
我慌了：“尹承薰，我、我没有其他的意思的，真的只是想帮你，这次失败了，是我没计划好。”
我不希望给他留下一个我很笨很没用的印象。
他回头冲我轻轻一笑，包容又含蓄：“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谢谢你，小优。”
小优？！
哇啊啊啊，乌云散了，花儿开了，春风拂面，百鸟争鸣……所有所有美好的画面都出现了。我的眼前仿佛有一道圣洁的金色光柱从天空直射而下，光柱中满是可爱的小天使在撒着百合花、吹着小喇叭……
好幸福，我好幸福哦！
叫我“小优”的人多了去了，可是只有从尹承薰嘴里喊出来才有这叫人感动地热泪盈眶的感觉！嫦娥啊、七仙女啊、贞德啊、白素贞啊……世界上所有的仙女神女圣女妖精女……你们都没有我优悠幸福！
我好想冲到世界最高的珠穆朗玛峰上去大吼三声“尹承薰叫我‘小优’呢”，好亲切、好自然、好梦幻！
“醒一醒，醒一醒啦！大白天的做什么白日梦，还流口水呢，你是不是女人啊？矜持都不懂！”
我的美梦在大力的推搡中被惊醒过来，发现尹承薰早走了，临时布置的茶座正围着一群人忙碌着。
“让一让！哼，只会添麻烦，来了这么久什么也不做，只想出风头。”
“优悠，还不快来搬桌子！”前辈们把我推来挤去，一个个都做出“我很忙”的架势。我吸吸鼻子，在玉华姐严厉的视线中，乖乖加入到干活儿的行列中去。
那个光凭一个名字就把蓝染崇这个乖张霸道的家伙吓得跑路的人，并没有出现在我面前。反倒是下午，晴儿邀请尹承薰到花园里坐会儿。
为什么我会知道呢，因为我又被指派去花园修剪植物枝叶啦。
当我拿着园林剪到花园时，我正好看到打着小阳伞的晴儿背对着我，而正前方侧身站在树荫下的白衣男子——
不正是我优悠的终极目标尹承薰吗？
哇喔，不愧是讲究细节的贵公子，上午和下午的衣服都不同。
很少穿T恤的尹承薰，其实有着一副精瘦结实的体格，若说蓝染崇的身材是满分一百分的话，那么尹承薰至少也该有90分以上。
即使没有蓝染崇那种精悍中见华丽、饱满中透彪悍的极致张力，尹承薰也不是瘦弱的排骨身材。
他骨骼更偏向纤长的方向，因此整个人有种风中翠竹般的俊挺秀颀。
白色的T恤比较修身，帖服在他的肌理纹路上显示出不俗的线条轮廓，增一分太壮、减一分太瘦。
阳光温软而慵懒，透过树叶支脉在他身上染指着深深浅浅的绿影。他的视线朝远处看去，眼神悠远，仿佛心不在焉。
奇怪，他一向是个很周到的人，我从没见过他聆听别人讲话时会有这种“放空”的神情呢。
不知为何，我觉得我不该出去，于是藏身在浓郁茂密的玫瑰树丛中。长梗玫瑰足有大半个人的高度，我要藏身其中简直是轻轻松松。
晴儿要跟他说什么呢？盘旋在我脑海里，始终是这个问题。
我不理解晴儿，她的很多作为让我不懂她的意图，但自始至终我都觉得她对尹承薰的感情不一般。
是因为我太喜欢尹承薰了吧，所以我才会特别在意跟尹承薰有关的人。“承薰哥，为什么不看着我？”
就在这时，晴儿突然提高了声量。
尹承薰闻言，收回放空的视线，转而凝视晴儿。
他的视线是我熟知的那种，温柔、克制、包容、内敛。
当我笼罩在他的视线中时，我心跳会失速，我会幸福得不知所措。但当我远远窥视着时，却发觉，这样的目光其实是一个模式，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礼节性的注视。
当对方以为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自己时，他的内心却远远地站在一个疏离冷淡的地方。
这……难道就是旁观者的视角吗？我摸摸心口，竟有些慌乱起来。“我喜欢你！”
就在我为了尹承薰的目光而纠结无措之时，晴儿竟然说出了石破天惊的表白！
刹那间，我脑子嗡嗡作响，只剩下一个念头：糟了糟了糟了糟了……她果然是我的情敌啊啊啊啊！
女孩的第六感要不要这么准啊！难怪我不喜欢她呢，原来是因为冥冥之中感觉到她也喜欢尹承薰啊。
我很吃惊，很惊讶。可是尹承薰呢？他竟然还是那种谦谦风度的表情。波澜不兴的眼眸礼貌周到地注视着急于表白的青梅竹马，却没有一丝丝热度。
“对不起晴儿，我没有相同的感觉。”
你看，你听听！就连拒绝表白的话都是那么与众不同，留足了面子，但却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这到底是温柔，还是冷漠？
看不到晴儿的表情，但我却能听到她声音里有着从容不迫的紧逼感。她好像早有心理准备？
“承薰哥，晴儿的心意你还不明白吗？晴儿不是想要你什么，晴儿是在担心你啊！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包袱你早该放下了！就算承薰哥做错了什么，可承薰哥你已经在惩罚自己了，难道为了小崇你就准备放弃自己的幸福吗？”
晴儿的话仔细一听，竟是和我心里想的一模一样。可是为什么从她嘴里说出来，我的心情会这样糟呢？
我的心情就好像一个饿了很久的人，突然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泡面摆在面前。等我开心地全都吃光了后，才被告知那碗泡面已经过期两年……。
这番话情感真挚，尹承薰终究还是露出一丝迷茫。
他宁静的眼波掀起了激动的涟漪，但他压抑地闭上眼睛说：“不，我做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做不到？其实是你不想做。承薰哥你太在乎小崇了，小崇未必会领情。他从小就是有仇必报的性格，他怎么可能会原谅你？你为什么要在他身上浪费感情和时间？人不能为了一时的过错而赔上自己的一生！”
“为什么不能？”尹承薰断然打断了晴儿的劝说，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脸上浮现出严厉的神色，“我以为你懂的。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以为你跟我一样的心情！我无法原谅自己。本来他可以打网球，可以去冲击奥运，甚至当上网球巨星……小崇明明可以跑可以跳，可是这一切被我的粗心大意毁了。我毁了小崇的一生，你竟然在这里说我吃亏了？”
“不，承薰哥你误会了，我不是说你吃亏，我也很关心小崇啊。可是我们为什么不能换一种方式，而不是这种赎罪的自虐？我喜欢你，你也同样喜欢我，我们可以在一起，一起照顾小崇不是吗？”晴儿慌了，急急忙忙地解释。
尹承薰在这一刻突然冷静下来，薄唇轻轻咧出一个淡淡的浅笑。那笑容，竟然和蓝染崇偶尔的冷笑惊人地相似——他们果然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弟！
“抱歉，看来你跟我的想法有着根本上的不同。我一开始就说了，我跟你的感觉不一样，我只当你是个妹妹。”
说完，尹承薰转身要走。
“承薰哥！”晴儿的喊声已经有些凄惨了。
“你对小崇很好，这一点我很欣赏你，但是以后不要让我听到你在背后说小崇的不是。”尹承薰不再逗留，转身朝远处走去，白色的身影在绿荫的渲染中逐渐融化进午后的光晕里，消失不见。
“不是的……我没有说小崇坏话，你误会了，我永远不会说他坏话……我不会……”晴儿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颤抖的肩膀流露出她的伤心欲绝。
那一刻，我坚信她的伤心是真的，她的委屈也是真的。可是，我帮不了她。
因为我在那一刻忽然发现自己在害怕：如果告白的人换成我……结果又会怎样？
3
“不管怎么说，消除了一个劲敌，我还是应该开心才对啊，上天总算还是照顾我的！”
我拎着吸尘器走进蓝染崇的房间，准备打扫房间。
自从前天突然冒出一个叫“白启非”的人来访，蓝染崇就逃走了。
据玉华姐说是住到别墅去了，但要问详细原因的话，玉华姐只会直接扔给我两颗卫生球，然后冷冷地说：活儿干完了？没做完就去做，废话太多小心被开除。
好吧，为了工资，为了栖身之所，我不能被开除——玉华女王，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每天的第一项工作：打扫少爷的房间。
散落在床头下的几本册子让我有点好奇，因为那明显是精装的相册。
反正主人不在，我看看总可以吧？我随手翻开一本相册，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小娃娃排排坐的可爱照片。
他们都圆滚滚的，还长得超级像，都是白皮肤、大眼睛，其中一个眼角上挑得更明显一点，另一个鼻梁略显秀气一点……旁边有行笔画工整而略显稚嫩的钢笔字——我6岁，小崇4岁，姨妈姨父去世一周年，小崇没来得及明白什么是伤心，幸好。
“这是尹承薰写的？”
我再看看照片，果然其中那个眼角上挑得更厉害的小娃娃，眼神中有股灼灼焰火般的神气，仿佛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似的。
原来蓝染崇从小就是个坏脾气，而尹承薰从小就表现得很乖巧呢。
接下来的照片，全是两个小娃娃的成长记录，其中也有不少照片里出现了晴儿。原来晴儿从小就喜欢蝴蝶结啊、小碎花儿啊之类女孩气很重的东西呢，那时候三个小娃娃在一起照相的感觉真可爱。
我兴冲冲地翻看着，完全忘记了时间。有些照片，旁边会有钢笔字的注释，全是尹承薰的笔迹。他的字迹逐渐地沉淀下来，越来越凝重沉稳，架势十足。
这时候，一张七寸的大照片出现在我眼前：大约已经有十一二岁的蓝染崇出现在镜头前，得意扬扬地笑着。
他微微弓着背，背上驮着晴儿，像背着一个小公主似的。晴儿头上戴着一顶公主冠，闪闪亮亮的异常耀眼，手里拿着仙女星星棒，正对着镜头快乐地挥舞。
我发现旁边的注释特别仔细——晴儿十一岁生日，小崇给她在蒂凡尼订做了一套公主头冠、还有仙女杖。晴儿不知道那是真钻石和铂金的，收到的时候只知道开心，结果当晚就摔坏了，掉了十三颗碎钻，金总管带人找了一夜。小崇真是对晴儿太宠溺了！
“真钻？”我吓坏了，眼睛几乎贴到照片上。
难怪这闪耀的光泽度与众不同，原来竟然是真钻和铂金！
蓝染崇，你这个败家子，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懂个屁啊，你送她真钻她也以为是玻璃！
尹承薰说得太对了。
光看尹承薰在这里特别详细地记述就能明白，当时的尹承薰肯定和我的心情是一样的！有个这么不懂事的弟弟，当哥哥的得有多操心啊？
可是……这是不是说明，蓝染崇真的很在乎晴儿？从小就特别喜欢她，以至于对她的生日不惜重金？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响声剧烈得仿佛自己都能听见。
被捧在手心里是什么感觉？被王子钟爱的公主是这样的吗？
什么叫豪门，这就是豪门的奢侈吗？就连爱，也变得如此挥霍？我眼馋吗？
我羡慕吗？
我嫉妒吗？
合上相册，我突然有种疲累感，大概是那钻石真金的公主冠与仙女棒让我这颗穷人的心受刺激过度吧。
原来……蓝染崇心里还有这么重要的存在啊。
我默默地走出房间，完全忘记了自己还在打扫中的事。当我拎着吸尘器走出卧室，朝主宅那边过去时，正好看到尹承薰和一个高挑俊帅的男生在说话。
那是谁？
或许是我探头探脑的痕迹太明显，那个有双大眼睛的黑皮肤帅哥指了指我，然后露齿一笑。
哇啊，什么叫阳光帅气，这就是啊！我发现富人家真的有个好处，那就是美女帅男特别多，上天真是太偏心眼了。
尹承薰顺着那男生的手指回头看过来，发现是我立刻就露出释然的微笑。
我发现尹承薰今天的心情特别好，因为他的微笑明显比平日要更温柔。“小优，你过来。”他招招手。
被他点到名，还是用这样亲昵的称呼，我立刻就感到“刷刷刷”，从四面八方飞来各种各样的眼刀。
充满嫉妒的女人们大概正在用种类繁多的诅咒在“问候”着我，不过以我优悠的厚脸皮来说——什么嫉妒什么诅咒那都是浮云了。
能得尹承薰的青睐，那是我优悠有魅力好不好，各位再嫉妒也白费工夫了。嫉妒只会让我得意到今晚多吃两碗饭，哼！
我得意扬扬地跑过去，只见那皮肤健康黝黑的男孩闪烁着一双特别明亮的眼睛从头到脚地打量我。他的表情非常自然，所以并不让人讨厌。
“启非，她就是优悠。”尹承薰的话让我小小吃惊一把。
启非？难道就是那个光凭一个名字就把蓝染崇吓得逃跑的白启非。
“挺漂亮嘛。真羡慕蓝染崇那家伙，竟然可以跟这么可爱的女生在一起。”男生爽朗地笑了。
他的牙很白很整洁，衬着黝黑闪亮的肌肤，耀眼非常。简直就像牙膏广告里对着镜头风骚一笑，然后说句“用了xx牙膏，真的很亮白哦”的明星。
尹承薰轻轻敲他肩膀一下：“优悠可是很单纯的女孩子。”
哦，不，尹承薰你看错我了，我可一点不单纯。啧啧啧，这个白启非也很帅，不知道是不是也是有钱人呢？
“那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白启非，你好，优悠小姐。”白启非竟然对我伸手，是要和我握手吗？
我忐忑地和他捏了捏手，立刻就听见白启非说：“蓝染崇那家伙一如既往的胆小，已经逃了对吧？”
真是直击要害。您猜对了，可惜没奖励。
“你知道小崇的脾气还故意这样说。”尹承薰引领白启非去日光室喝茶，那边有花草绿荫环绕，光线又好。
一路上都听着白启非在抱怨，主题只有一个：蓝染崇太笨了，蓝染崇没义气，蓝染崇是胆小鬼，蓝染崇只比阿米巴原虫稍微高级那么一点，是草履虫。
喂，我这个贴身女仆还在这里呢，你稍微给点面子不行吗？
我恨恨地想：白启非你这家伙敢不敢在蓝染崇面前说他？在蓝家，谁要是敢这么评价蓝染崇，那下场绝对是凄惨无比！
“咦，优悠小姐怎么气鼓鼓的？刚才不还挺愉快的吗？”笑得阳光灿烂的白启非居然眼尖地发现了。
“我怎么会生气呢？我正在思考问题呢。”我眨眨眼睛。白启非很有兴趣地问我想什么。
“我听说人胆大是因为吃了熊心豹子胆，那么在别人家里说主人坏话的人，该是吃了什么才这么脑残呢？”我笑得既天真又无邪。
白启非一愣，好一阵儿才听尹承薰扑哧一笑：“哈哈，启非，小优是小崇的贴身女仆，你在她面前说小崇不好，她会生气的。”
尹承薰这么轻易就察觉我的想法，让我顿时脸红了起来。
我并不是因为蓝染崇才生气，毕竟我拿着人家给的工资嘛，我总得帮人家说两句公道话对不对？尹承薰，你可别误会我对蓝染崇有什么啊！
可是我悲哀地发现，我紧张得几乎口吃了，也没找到机会跟尹承薰解释。
呜呜呜……若我说，我的心态就好像“孩子再不乖也不能给别人教训的家长”，不知道尹承薰会不会觉得我不尊敬蓝染崇啊？
4
白启非和尹承薰聊天的内容全是说蓝染崇的坏话。
我默默随侍在侧，耳朵里充斥着白启非对蓝染崇的各种“评论”。
不得不说，他好有想象力，能用来贬损一个人的话全都被他说完了。蓝染崇幸好逃跑了，若是亲耳听到，我估计脾气暴躁的他一定会像火箭一样升空的——因为火气大嘛。
“你见过牛吗？非要被抽一鞭子才会知道朝前走，抽一下走一步，我看完全就是蓝染崇的写照啊！”白启非还在侃侃而谈。
我看他的口水资源太丰富了，是不是应该端走他面前的茶杯？
连我都忍不住生气了，可尹承薰竟然……笑呵呵地不说话！
尹承薰，你不是说蓝染崇是你最疼爱的弟弟吗？你不是最在意他吗？现在有个人在你面前说蓝染崇的坏话，你为什么不生气啊？
此刻天音响起：你确定那是尹承薰会做的动作？
哼，管他的！反正我是很不爽白启非就是了。
他这么贬低蓝染崇，连带着我这个贴身侍女的身价像跳水一样直接降到了海拔以下啊！
我一开始对他印象还挺好呢，可现在我恨不得跳起来咬他两口，再给他一爪子，然后把他踢到火星上去发表演说！
天音再度响起：这很符合你的行为特征。
“喂，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你从一开始就巴拉巴拉说个不停真是辛苦了，需不需要喝点饮料补充一下弹药啊？”
我端起精美的茶壶，扑闪着大眼对白启非一笑。
我那不善的语气，让白启非和尹承薰都有点愕然。
“弹药，什么弹药？”白启非帅气的脸庞一副呆相。
我一边帮他续杯，一边解释；“您说话跟打枪似的，又难听又讨厌，不伤人誓不罢休嘛，你的口水不是弹药是什么？”
“噗……”尹承薰失控地笑出声来。
白启非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不会恼羞成怒了吧？
我正猜测着，白启非果然拍案而起，愤然掀桌：“你这丫头是怎么回事，蓝家是这样调教下人的吗？”
他人高马大，掀桌只是一个动作而已，桌子还没晃，我却有点被吓到，整个身子朝后一倒——
“呀！”糟糕，我摔倒不要紧，茶壶摔烂了可赔不起啊。“砰！”
突如其来的沉闷击打声猛然响起，紧接着，我预想中惨烈摔倒的疼痛变成了坚韧扎实的触感——仿佛一堵绵软厚实的墙，稳稳托住了我。
“我的人，你敢教训？”低沉磁性嗓音带着生冷的寒意，慢慢回响在我的头顶上空。
一片阴影阻挡了上空的阳光，逆光的弧线在阴影的周围勾勒着淡金色的镶边，充满透明感的感动，让我一时失去了声音。
“总算是滚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这胆小鬼缩到地洞里去当鼹鼠了呢。”白启非揉着下巴，嘴角上竟然有一丝血红。手拿开后……呜哇，一片乌青！
蓝染崇嚣张地甩了甩右手手腕，波澜不兴地说：“谁叫你打狗不看主人？”喂喂喂，我现在有种微妙的被骂到的感觉哦！
“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一个女仆而已，她不懂事惹到了我，你竟然为了她打我一拳？”白启非的大眼睛瞪得滚圆。
“打你一拳很新鲜吗？再说了，我有请你来吗？”要比蛮横不讲理，蓝染崇一出，谁与争锋！
“她对我无礼，对我无礼啊！”白启非气得嗷嗷叫。
我和蓝染崇竟然异口同声地说：“谁叫你说他（我）的坏话了！”
咦，这个同步率是不是太高了点？我汗流浃背地看着尹承薰，他正用玩味的目光看着我和蓝染崇。
哇哇哇，尹承薰你那个眼神太伤害我了，我真的真的对蓝染崇没异心，我是属于你的！
果然，白启非被我和蓝染崇的双声道和声惊到了，喃喃后退：“你们也太有默契了吧？连骂人的词儿都有环绕立体声，不带这样的。”
“小崇，你可以放开小优了。”这时，尹承薰慢悠悠地说。咦？
我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半依偎着蓝染崇的左臂，而蓝染崇也把手臂圈成半圆，稳稳地托着我。这姿势，太暧昧了啊，难怪我的白马王子会误会！
蓝染崇被提醒后立刻丢开我，我当然是恨不得赶紧离他八丈远，于是我们很快地分开来。
“咳咳，我是主人，家里来了客人，我自然要来迎接的。”蓝染崇尴尬地拉过椅子坐下来，还不忘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你不觉得你这借口很烂吗？我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蓝染崇。
真笨，想不出更合理的理由吗？你之前还玩失踪呢，躲人家躲得像见了猫的老鼠。
“你不是刚刚才从外面回来吗？你家的别墅和酒店我都有派人盯梢，你难道不是因为在外面躲不下去了才偷偷溜回来吗？”白启非毫不客气地就拆穿他了。
蓝染崇刚刚端起的架子，一瞬间就在白启非的毒舌下摧枯拉朽地灰飞烟灭了。
“白启非，你是来挑战我的是不是？你活腻了啊？”蓝染崇果然暴躁，我等着他像神六一样点火升空的那瞬间。
“是又怎样，你敢应战吗？只要你敢我有什么不敢的？来呀，出招吧！”白启非竟然乐得跟捡了金子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啊？他们的关系是很好还是很坏？我怎么糊涂了。
蓝染崇刚要应战，突然又想起什么，狭长上挑的眼尾危险地一眯，又用力坐下来：“你少用激将法，我会为了……一个xxx而上当吗，敢小看我？”
我发誓，我绝对听见了，因为我站得很近，就在蓝染崇旁边！
那个小声的xxx，绝对是“拜金女”三个字！蓝染崇，你这个混蛋，到现在居然还误会我。
我要怎么说你才相信我到你家打工是被生活所逼啊？你以为只要是个少爷本姑娘就看得上眼吗？你不会自恋地以为本姑娘是冲着你来的吧？
冥冥之中天音环绕：叮咚，搞不好就是哦！
就在这时，穿着水蓝色制服的几个前辈端着东西走来，款款风姿，纤细娇娆。
“表少爷，这是最新送来的水果，我们特地选来给你们尝尝。”细挑眉前辈温柔地放下果盘。
“白少爷难得来一趟，尝尝我们做的手工制的果冻吧。”波浪卷前辈不落人后，对白启非努力放电。
呵呵，看样子白启非果然也是有钱人，不然这些前辈们干吗这么不遗余力地讨好他啊？
有时候我真替蓝染崇难过，他身为一个巨富之子，身边却没有一个真心爱他的人。就连他的女仆们，也只顾讨好他的朋友、兄弟，也难怪他如此孤僻。
“滚远点，没看见我们在谈事情吗？”
我的同情还没完，蓝染崇已经率先开炮了。每一个字都像裹着一层冰，又冷又硬地把前辈们满腔热情砸得晕头转向。
“少爷，我们是看这边只有优悠一个人，怕她不会伺候……”
“滚！她比你们机灵多了，我没叫你们竟敢过来，自作主张！”
蓝染崇的话越说越重，尹承薰赶紧示意前辈们离开。他还是很厚道稳重的，至少比蓝染崇要懂得给人留余地。
前辈们风姿卓越地来，狼狈不堪地走，我心里默默哀伤：不是为了她们，而是为了我自己。经过今天这一次，回头前辈们肯定会把我当成最佳打击对象的。蓝染崇，你又害了我一次。
“嘿嘿，你家的女仆果然还是花枝招展的美女蛇呀。”白启非突然笑着说。我脑中响起警报，这话是什么意思？
“要你多嘴，滚！”蓝染崇作势抽打白启非，白启非笑嘻嘻地躲开。我总算明白了，这两个人的关系其实很好嘛。
“为什么不赶走她们？这些无耻的势利眼女人也只有你会容忍。”白启非的毒舌又一次开火了。
蓝染崇没说什么，倒是尹承薰竟然说道：“这是女孩子的梦想，为什么要打碎。小崇不会因为这种事而迁怒女孩子的。”
才怪！尹承薰你完全误会他了。这个家伙每次都威胁我啊，他一直把我当拜金女看啊！他骂我的时候可毒舌了。
我恨不得立刻跟尹承薰说清楚，可是我知道，我不是真正的灰姑娘。灰姑娘都是纯洁的，我却不是。
我最初接近尹承薰时，并不是因为喜欢他……我和她们，没有什么不同。“坐下来一起吃吧。”
就在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白启非的声音突然传来。我看看四周，才确定他是在对我说话。
叫我一起吃？他们都在吃水果，手工做的果冻在雕花高脚荷叶边小银盘里晶莹剔透，仿佛在说“我很好吃，快来吃我吧”。
蓝染崇瞟我一眼，歪了下头说：“我不喜欢吃甜的，你把果冻吃了吧。”我只好坐下来，拿起小银勺，默默地开始吃果冻。
太奇怪的感觉让我食不知味。
就在这时，白启非的声音传来：“我猜也是，蓝染崇你这家伙有时候就是烂好人，所以总让下人骑到头上。像我就不会让那种女人当贴身女仆，就算长再可爱也没用！”
他那略微上扬带着天生笑意的声音，没心没肺地在我耳边回荡，我突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就像被烈焰吞噬了似的，滚烫起来！
眼前那晃动着的晶莹果冻，竟然变出无数重影——
“你说是吧，可爱的小优悠。”带着意有所指的恶意，白启非那嘲弄的笑声越来越响亮了。
我眼前天旋地转，那被烧灼的感觉在他的笑声里，狂野地肆掠了我的视野。“我不是……”
“喂，你怎么了？”
“小优？”
“喂……你全身好红……”
我想反抗，我想反驳，我想跳起来咬他两口，再给他一爪子，然后把他踢到冥王星上眼不见心不烦。
我想说：我不是坏人。我不是无耻的女人，我有自尊，我只是想过得好一点……
但是回答我的是无尽的黑暗。
或许是老天爷看不过去，才会惩罚了我吧？我会像只咬了一口苹果就昏睡过去的白雪公主一样，遇到正好路过的王子吗？
呵呵，我晕倒的时候，身边不正好有三个王子吗？可是他们愿意吻醒我吗？大概……不愿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