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温梦
7.
王佳琦拦了一辆车，用最快的速度回了家。母亲接到了陈暮的电话，一下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急忙找来了王佳琦的表姐，两人火急火燎地等人回来。
王佳琦一推开家门，看到的就是忧心忡忡的母亲和表姐。
“小琦……”母亲一边不安地走上前来，一边给王佳琦的表姐暗示快给陈暮打电话。
王佳琦沉默地换好鞋，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你们都瞒着我。”她把抓了一路的照片和报纸放在茶几上，双手抱着头，喃喃低语，“为什么？你们是我最亲的人，为什么要骗我？”
母亲拿起被王佳琦抓得皱巴巴的报纸和照片，叹了口气，说：“我们早猜到这件事会对你造成不小的打击，所以一直不希望你知道。你已经受了很多苦了，妈妈希望你以后只享福就好了……”
“可我现在知道了，不是一样会难过吗？”王佳琦从母亲手里拿过照片，轻抚上面的人，强忍着泪意，低声说，“沈黎……他以前是不是对我很重要？如果我们相爱过，你们不能就这样把他从我的记忆里抹去……”
说着，她还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表姐偷偷告诉了陈暮王佳琦已经安全到家的事，然后拿着手机走过来，唉声叹气地说：“小琦，你妈妈是为了你好，我们当初决定隐瞒沈黎的事是有原因的。你现在只看到了照片，还是想不起来以前发生的事对不对？我跟你说，你那个时候正和沈黎闹矛盾，已经差不多要分手了！当时医生说你得了选择性失忆症，我们不希望你想起那些伤心事，所以才打算把沈黎这个人彻底隐瞒下来。”
“分手？”王佳琦大感意外，“为什么？”
她从学妹那里得知，沈黎曾经追了她很长时间，认识他们两个的人知道他们在一起了，都不约而同地送上了真诚的祝福。按理来说，她和沈黎的感情应该很好才对，为什么会突然分手？
“我们也不知道你们怎么了，反正你突然跟我们说要跟沈黎分手，而且……”表姐看了她一眼，说话支支吾吾起来。
“而且怎么了？”王佳琦盯着她，心里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当时开车的人是你……”母亲接过了表姐的话，脸色布满了无尽哀伤，但她还是直视女儿的眼睛，告诉了她事实，“你们当时可能发生了争吵……沈黎他……很大程度是因为你……”
事发突然，王佳琦的父母接到消息后，用了很多办法才把这件事的影响压到了最小。他们的女儿从小乖巧懂事，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种后果。万幸的是，从昏迷中醒来的王佳琦选择性地把和沈黎这个人有关的一切都忘记了，母亲很痛苦，但同时又觉得，这对王佳琦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王佳琦看懂了母亲眼神里的含义，身体彻底僵住！原来……
沈黎是因为她而死的……
原来她们费尽心思瞒着这件事，是因为看似单纯善良的王佳琦曾经害死过一个人！
王佳琦从没想过，自己身上竟然背负了一条人命……而那个人是她曾经的男朋友，一个深深爱着她的人！
“小琦……”看到王佳琦的反应，母亲心碎欲裂，忍不住去拉女儿的手。王佳琦仿佛置身另一个空间，表情恍恍惚惚的，唯有指尖的冰凉直接反映了她此刻的感受。她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猛然抽出了被母亲握住的手，逃也似的躲进了房间。
“小琦！”母亲和表姐在门外喊她的名字。
“小琦！那件事是一个意外，不是你的错！”母亲心知王佳琦被残酷的事实真相伤害到了，不免有些后悔。可事到如今，王佳琦追着过往不放手，如果不查清楚真相，她也是不得安心的。
王佳琦躲在房间里，以手掩面哀哀地哭泣。就在一个小时以前，她还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欺骗了，此刻却发现，原来罪孽深重的人只有自己。
“小琦……”母亲敲了几次门得不到回应，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隔着一扇门，王佳琦能听见表姐在低声安慰母亲。母亲和表姐没有错，她们只是想保护自己关心的人。错的人只有王佳琦，是她亲手造就了如今的局面，是她害死了沈黎，又选择忘记了这一切，时隔三年，她又因为心里的一点儿执念重新揪出了那些被小心掩藏的事实。
没想到，却伤到了母亲和表姐。
“原来我是一个这样卑鄙无耻的人……”王佳琦暗暗咒骂着自己，她紧紧咬住胳膊，在上面咬出了一个深深的齿痕，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落。
终于知道了过去发生的事，结果却是这样丑陋不堪。她毫无愧疚感地度过了三年，现在看来是多么令人讨厌。
她无法接受现在的自己，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谁来告诉她，以后该怎么办？
几天以后，王佳琦的情绪终于恢复了正常。
以后的事有很多人帮她想，陈暮、母亲、表姐……还有很多关心她的人。母亲这几天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再次勾起她的伤心事。
等王佳琦的心情恢复了一些，陈暮才再次露面。
王佳琦知道家里一直关注着沈黎的家庭，这几年来明里暗里给了他们很多帮助。沈黎已经去世三年了，王佳琦能怎么办？她还能怎么办？
母亲看她的状态还算稳定，暗暗地催促婚事的进程。短短半个月，他们的婚事就从筛选吉日进入了婚礼环节。
婚纱试妆、拍婚纱照、订酒店、拟定宾客名单……周围的人突然忙了起来，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婚礼精心准备。陈暮把这些事全权交给了双方的父母，反倒空闲下来，将所有的时间都留给了王佳琦。
他们朝夕相对，他怎么会看不出，看似平静的王佳琦更像是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王佳琦表面上默默地接受了这一切，因为从小到大，所有事都是家里给她安排好了的，她只要接受就好了，但到底还是没办法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她的心结，直到今日也没能解开。
陈暮不敢给她压力，甚至还问过要不要推迟婚礼的日期，他可以等，等她的心情完全好转。
面对他的退让，王佳琦平静地摇了摇头。
陈暮看着她眼神暗淡的样子，心里微微叹息。按计划，婚礼如期举行。
家里变得特别吵，几乎所有的亲人都来了。王佳琦强忍住不耐烦的神情，老老实实坐在房间里，让表姐帮她穿婚纱。忽然，床上传来悦耳的铃声。表姐随手拿起手机一看，大惑不解：“你朋友吗？这人的姓氏怎么这么难念？”
王佳琦顿时来了精神，她接过手机，把表姐推了出去。“私人电话。”她笑着说。
关上门，王佳琦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接听键。
“王小姐，您托我们调查的事情有结果了。”电话那头是一个低沉的男声，约莫三四十岁的样子，声音毫无情绪，却能带给人极大的压力。
王佳琦的心一下子紧张起来，强忍住情绪问：“沈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沈家的条件很一般，大儿子被别的家庭收养了，沈黎是留下来的那个。王小姐，您马上就要和本市商界精英陈暮先生结婚了，对吧？”
王佳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忙问：“这和沈黎有什么关系？”
“陈暮先生就是被其他家庭收养的男孩，他小时候在国外待过很长时间，学识气度都和弟弟沈黎有很大差别。不过据我调查所知，他们很早以前就知道对方的存在了，甚至私底下联系过好几次。”
王佳琦手指发抖，差点儿握不住手机，颤抖着声音问：“你说什么？”
“您那位去世的前男友和您的未婚夫……”对方顿了一下，缓缓回答，“是亲兄弟。”
王佳琦眼睛一闭，挂断了电话。
原来，这才是她生活里的最后一个骗局！
温文尔雅的陈暮，一往情深的陈暮，善解人意的陈暮……全都是假的！
她仿佛看见了向来喜欢在人前表现温柔的陈暮突然变得凶狠无情的样子，以爱情之名对她进行最隐忍也最残忍的报复。
王佳琦跌坐在了地上。
隔着房门，她能听到亲戚们在客厅里说话。
在他们眼里，王佳琦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因为她遇到了真心爱她的陈暮。他们谈论着、憧憬着王佳琦和陈暮将来的生活，相信那一定会是非常幸福美满的。
王佳琦无声地笑了起来。
表姐在门外等了二十多分钟，王佳琦的房门一直没打开。她心生疑惑，忍不住上前敲门。她拍了半天门，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等她找人把门撞开的时候，房间里空无一人。
表姐慌了，火急火燎地拨通了陈暮的电话。
同一时刻，王佳琦已经离开了居住的小区。她漫无目的地走着，逐渐远离了熟悉的街道。夜深了，凉风吹动她单薄的衣裙，像一只飞舞的小鸟。
王佳琦很平静地离开了家，走向了不知名的路。从头到尾，她脑子里只有一句话：“谁要过这种全是谎言的日子？”
她甚至连鞋都没穿，光着脚走过了三条街。
身后有一道光追来，接着便是急促的刹车声。一辆灰色的保时捷在她身边停了下来，车窗摇下，里面是陈暮焦急的脸。
“佳琦！”陈暮跳下车，一把抓过王佳琦冰凉的手。他接到消息急得不行，一看到王佳琦这副完全不把自身安全放在心上的样子，压抑了许久的怒气终于有些抑制不住了。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陈暮心痛地说，“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跟我们说呢？如果你不愿意接受这场婚礼，应该跟我说明，我不会勉强你的！”
王佳琦抬起头看他，忽然笑了一下，但她的眼里完全没有笑意。“我怎么对自己了？你们又是怎么对我的？”
听到她的话，陈暮一愣。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敢肯定，只能目不转睛地看着王佳琦，似乎想从她的表情里探查出什么东西。
王佳琦看着他，平静地说：“我都知道了。”陈暮下意识地反问：“知道……什么？”
“你和沈黎是兄弟的事……我全都知道了……”王佳琦说着，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像是要划清界限般倒退了几步。
“你陪在一个害死了你弟弟的人身边这么久，心里是什么感觉？”王佳琦笑着问他，“你为了报复我，真是花了好多心思！亲自下跪求婚，用的还是三克拉的钻戒，真是让我感动，我想明天的婚礼一定会震撼全城吧？看着我一步一步走进你设下的陷阱，你一定很开心吧？我想知道，明天的婚礼结束之后，你会怎么对我呢？你是不是想折磨我一辈子……”
陈暮面如土色地看着王佳琦，艰难地开口：“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王佳琦擦掉从眼角溢出的泪水，冷冷地说，“如果我没有坚持去查这些事，我会永远被你们蒙在鼓里。陈暮，我们结束了。”
“佳琦！”陈暮叫住她，急切地说，“我和沈黎的确是亲兄弟，但瞒着你的原因，不是为了报复你！佳琦，你……真的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吗？那些被你刻意忘记的过去里，除了沈黎，还有一些事……”
“不要再说了！我想不起来了！”王佳琦猛然打断了他，眼里弥漫着浓郁的哀伤，“你们不要再试图篡改我的记忆了！我不会再相信你们了！”
她一边说一边后退，然后转身就开始跑。“佳琦！”陈暮在她身后大喊。
“不要跟着我！”王佳琦几乎是怒吼着说出这句话，嘶哑的声音带上了浓浓的无助和绝望。
陈暮从没见过这样失控的她，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王佳琦转过街角，像一阵风般消失在了夜色中。
8.
“听说你们这里，可以买到自己的记忆？”
王佳琦站在半人高的柜台前，惴惴不安地望着店员。
和陈暮大吵一架之后，她跑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夜色浓重，城市里亮起了万家灯火，却没有任何一盏能让王佳琦心安。
三年前那次车祸造成的失忆，让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陌生的街头游荡了很久，望着这个钢筋水泥铸就的世界，她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渴望找回自己的记忆。
忽然，就在她这样想的时候，原本漆黑一片的街边有一家店亮了起来。
迷迭花香的味道从店内飘了出来，一直往王佳琦的鼻子里钻。她抬起头，发现这家店四周都散发着柔和的橘黄色光芒，小小的店门伫立在无边无际的光芒之中，仿佛一条漂泊在河流上的小船。
在某个遥远的传说里，世间有一家迷迭香记忆馆，凡是踏进馆中的人，都能从这里买到任何想要的记忆，也能剥离不想要的记忆。
你是否曾有过追悔莫及的往事，是否有未曾圆满的遗憾？只要你是这三界之中的生灵，迷迭香记忆馆就能指引你通往回忆。
普通人看不见记忆馆，但当你真正需要它的时候，它就会悄无声息地出现。
王佳琦望着记忆馆的雕花大门，心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这一段话。没错，现在就是她需要记忆馆的时候。
王佳琦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记忆馆的店门。
“你好！欢迎来到迷迭香记忆馆。”隔着一个半人高的柜台，长相甜美的店员面露微笑，耐心地解释，“因为时间而遗忘的或是因为意外而失去的记忆，都可以在我们这里买回来哦！”
王佳琦握紧双拳，点了点头。她想找回失去的那部分记忆，非常想。
记忆馆真正的店主是一个年轻的男人，身形高挑，还长了一双惹眼的桃花眼，可惜不太爱笑，看上去跟他衣袖上的四爪龙纹一样严肃。
“找回了遗忘的过去，可能会影响您现在的生活。在做决定之前，请您一定要想明白。”店主周稷解释，“而且，迷迭香记忆馆从来不做亏本生意，您想拿回自己的记忆，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即便如此，您还是愿意跟我们交易吗？”
“现在的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王佳琦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陈暮的名字，“我不想再做一个记忆不全的人，如果那段回忆会彻底毁掉我的生活，我也愿意……”
“迷迭香记忆馆的交易一旦达成，客人是无法反悔的。”周稷说，“请您记得，拿回想要的记忆后，必须留下您答应支付的报酬。”
周稷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将王佳琦带到了那扇雕花铜门前。王佳琦推开门，只见里面是无边无际的黑暗，一面巨大的镜子立在其中，镜面隐隐有流动的光彩。
王佳琦不自觉地走上前，发现那面镜子根本照不出人影，里面仿佛是一条缓缓流动的银色河流，隐约可见一些晶莹的光点。
她站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唯一能照亮自己的只有这面镜子的光。
“这是溯流镜，里面存放着世界上所有人的记忆。现在请将您的手放在镜子的边缘，专心感受那段失去的记忆……”
周稷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语气轻柔缓慢，王佳琦不自觉地照着他的话做了。她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镜子的边缘，发现镜面异常柔软，像是可以伸进去……一道淡淡的光芒从她和溯流镜相触的地方发出，将她模样的记忆清晰地照亮。
王佳琦闭上眼睛，默默地回想多年前，她第一次认识沈黎的情景……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正式的名字，他只是网络中千千万万个寂寞灵魂中的一员。
对于王佳琦来说，他却是最特殊的。他们相识于网络，王佳琦被他广博的见识和优雅的谈吐打动了，而对方也很欣赏她的学识和涵养。
他们很快就相恋了，王佳琦提出了见面的请求。
很快，沈黎就出现了，他的过分热情让王佳琦有些招架不住。更让她意外的是，沈黎居然和她在同一个学校。
见过一面之后，沈黎马上换掉了自己的网络账号。他说，以前为了给王佳琦留下好印象而使了一些小手段，见到真人以后，他决定跟王佳琦坦诚相待。
王佳琦有些疑惑，难道他以前跟自己聊的那些东西都是追求女生的手段吗？网络上的沈黎自称住在国外，所以才会这么熟悉那些世上罕见的风景、国外的知名建筑，还有一些有趣的未解之谜……
王佳琦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不过，她的困惑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沈黎很快就对她展开了追求。
沈黎自小就是家里的宠儿，喜欢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性格上就表现为过于强硬。王佳琦一时难以适应反差如此之大的沈黎，一直到毕业的时候，她才在他的鲜花攻势下表示妥协。
后来他们毕业了，开始了各自的奔波。这段岌岌可危的感情没有维持多久，因为王佳琦越发觉得不思进取的沈黎和网络上那个独立自主的形象相差甚远。她终于受不了了，开始跟沈黎吵架。
有一次，她无意中找到了沈黎以前的账号。沈黎把账号和两个完全不同的密码记在一张纸条上，藏在很隐蔽的地方。王佳琦觉得奇怪，登录进去看了一眼，发现这个账号自他们见面那天起就再也没有使用过，更奇怪的是，账号的登录IP一直是国外的某个地方，只有最近几次是在国内。
她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却又不敢肯定，只跟母亲和表姐诉苦，说自己和沈黎不合适，可能会在近期分手。
两人的矛盾越来越多。有一天，沈黎为了解闷喝醉酒，王佳琦替他接了一个电话，那头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对方听到王佳琦的声音，突然激动地问你是不是某某某。
他说出了王佳琦的网名。
王佳琦正大惑不解，沈黎醒了，他一把夺过手机朝对方大骂了一通。王佳琦听得很清楚，沈黎叫他“陈暮”，还语气凶狠地警告他不要再接近王佳琦，说什么“这是你欠我的”。
王佳琦愣住了。
她决定跟沈黎认真地谈一次。没想到沈黎的情绪非常激动，一个劲地质问她是不是就喜欢陈暮那样的人？凭什么好事都让陈暮占了，而他沈黎却什么都没有？
王佳琦吓到了，急忙上车逃走，沈黎却趁她不备追了上来。他一直在说一些难听的话，王佳琦不想听，就往城外开去，想找机会把沈黎丢在城外。
沈黎生气了，他一边抢王佳琦的方向盘，一边警告她：“不要再打歪主意了，你已经是我的女朋友了，这辈子都会是！陈暮算什么东西？他看上的人，我偏偏要抢过来！你死心吧！我不会让你见他的！”
王佳琦惊呆了，没发觉自己松开了手。
就在这时，轮胎因为方向盘的急促转动而打滑，猛然朝路边的围栏撞了上去！剧痛之中，王佳琦只听见了震天响的刹车声，随后车身又猛烈地摇晃了一下……
再次醒来，她选择忘记这段荒唐的过往，忘记沈黎，也忘记了陈暮。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她还是没能逃脱各种各样的谎言，有些让她痛苦，而有些……原来是真的想让她幸福。
走出记忆馆的时候，王佳琦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周围空荡荡的，又黑又冷。记忆馆内发生的一切都变得模糊了，那些离奇的片段正飞快地离她远去，很快，她就会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还是有的。
王佳琦想起了因车祸而忘记的那些事，她想起了沈黎，想起了那段美好而温暖的初恋，想起了陈暮。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了，而她却粗心地把他连同那段被人欺骗的痛苦一起忘记了。
夜风仿佛听到了她内心深处的话，送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王佳琦抬起头，只见陈暮正朝自己跑过来，眼里的着急和担忧显而易见。他那么喜欢她，为什么她以前从来没有好好注意过？她一直执着于自己人生中缺失的那部分东西，却没有认真地去看看身边的人。她明知道大家是真的关心自己，却自动选择了忽视。
这段时间以来，她因遗忘过去而不安，因得知真相而痛苦，因找回记忆而释然。而陈暮呢？他从最开始的动心，到被亲弟弟夺去了心上人的痛苦，随后再遇王佳琦，那种失而复得的喜悦让他小心翼翼，不希望因为自己一个微小的举动让对方难过。
他全心全意爱着王佳琦，处处为她考虑，而这片真心却被晾在了一边。王佳琦一直执着于过去，似乎永远不能从车祸带来的失忆阴影里走出来。
“佳琦！”陈暮跑到她面前，紧张地打量了她一番，“你没事吧？对不起，我实在不能放任你一个人大晚上的乱跑……”
王佳琦怔怔地看着他，用目光雕刻他脸上的每一个部位，似乎想再一次看清这个人。
“佳琦……”陈暮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安，他想去牵王佳琦的手，最后又放弃了。
“佳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但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太急了，我明知道你还没有恢复记忆，却忍不住向你求婚……不过，上次的求婚和明天的婚礼我都是真心的，我不是要报复你，我只是想让你过得更幸福。”陈暮的眼神有些黯然，语气也放缓了，似乎有些难以开口，“我知道那些事你都想不起来了，但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喜欢你很久了。命运让我们一次次错过，可上次找回了你，即便知道你总会有想起那些伤心事的一天，我还是贪心地想和你在一起。”
“佳琦，我弟弟沈黎的事是一个意外，不是任何人的过错。你能不能试着放下那些事，重新跟我在一起呢？”陈暮真诚地请求，“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的。”
王佳琦看着他，眼角不知不觉流下了一滴泪。“佳琦……”
王佳琦上前一步，主动抱紧了他，嗓音沙哑地说：“对不起……”
陈暮一怔，但还是下意识地回抱住怀里的人。他感觉王佳琦的眼泪正顺着自己的脖颈流淌，像止不住的河流，很多，很烫。
“对不起……”王佳琦笨拙地重复，为这一句迟来的告白。“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陈暮问。
王佳琦张了张口，却哽咽住了。
为什么呢？因为她把陈暮认错了，因为她忽视了陈暮的感受……她想说的话有很多很多。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没有好好对你……”王佳琦从他怀里抬起头来，轻轻地眨掉眼里的泪水，低声说，“我们回去吧，明天的婚礼还作数吗？”
陈暮完全愣住了，他没想到王佳琦还愿意跟他结婚。
“当然作数……”他喃喃地问，“佳琦，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我已经把以前的事想起来了，你、我、沈黎，我都想起来了。其实他们说得对，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王佳琦说着，忽然抬起左手给他看，愧疚地说，“不过，戒指被我弄丢了……”
“没关系！”陈暮连忙安慰她，“戒指丢了，我们可以再买一个，你能重新找回失去的记忆，那才是最重要的。”
王佳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两人四目相对，认真而专注地看了彼此一会儿，不知是谁先伸手，他们终于在陌生的街头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记忆有时会说谎，要用心去看清被时光掩埋的真相。爱情有时来得很迟，但总归会来到。
9.
“为什么只要了她一枚戒指？”
记忆馆内，装了半天正经的店员夏云梦离开柜台，身体倚在墙上，一双修长紧致的大长腿交叠在一起，非常惹人遐思。她歪着脑袋看自家老板，眼神明显流露出了不屑。
“刚才那样吓唬人家，我还以为您会要她留下一条胳膊或是半年寿命什么的呢！”夏云梦撇了撇嘴，不断腹诽喜欢装样子吓唬人的老板周稷。
周稷正对着灯光仔细观察手上的钻戒，闻言有些无奈：“小夏，我们是正经生意人，你不要把自己想得那么邪恶好不好？”
“我从来不吓唬客人，倒是老板您每次做生意都喜欢夸大其词。”夏云梦耸了耸肩，去柜台找了颗糖含在嘴里，不一会儿又转回了周稷身边，还是没能忍住好奇心，接着追问，“这枚戒指到底有什么稀奇？我们真的没有亏本吗？”
人类用来求婚的钻戒，价值再高也不过是以数万货币计算，哪里比得上一个人整整三年的记忆呢？
周稷轻轻地转动手里的戒指，透明的钻石在灯光的映照下散发出璀璨的光芒。数道光芒反射到周稷的衣袖上，更为四爪龙纹增添了一丝神秘的色彩。
“这不是普通的钻石，它里面含有传说中朱雀目的成分，朱雀目就是神鸟朱雀的眼睛。古时候有星宿之说，其中一颗星星就是以它命名的。这颗朱雀目已经死去了，但它到底曾是天上星辰的一部分，如神鸟的眼睛一般看遍世间太多生老病死、枯荣起落，渐渐就有了自己的记忆。”周稷将戒指握在掌心，眼底浮现出一丝幽幽的光。
“万事万物都有属于自己的记忆，星星也不例外。”周稷说，“只要和记忆有关的东西，就能和溯流镜相融。”
说完，他拿着戒指走进了雕花铜门。
夏云梦站在他身后，嘴里嚼着糖。她没有跟上去，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周稷消失在雕花铜门后的背影，表情若有所思。
周稷站在溯流镜前，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有溯流镜的光芒照亮他颀长而孤独的身影。
他把戒指放在了溯流镜上，紧紧地盯着镜面，似乎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神秘的溯流依然在永不停歇地流动，不知是否是周稷的错觉，有一瞬间，他看到镜子里的河流停滞了一下，很快又重新流动起来，而流动速度似乎加快了一点儿……